小时女官有点想笑,只是瞧着大公主实在是很生气的样子,这才强行忍住,极力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
随行的禁卫将那两个小贼扭住,刚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就有京兆府的差役闻声赶来了:“怎么回事?!”
小时女官此时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这是翠华堂门外,日进斗金之地,京兆府专门在这儿设置巡查点,是很正常的事情。
阮仁燧却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儿。
他轻轻地拉了拉小时女官的手,后者会意地低下头。
就听他小声说:“让他们带着那两个小贼走,再叫人悄悄跟上去,看会发生什么。”
小时女官听得心绪微动,行动上倒是没有迟疑,三言两语将事情同差役们讲解明白,又叫人将那两个小贼交付出去。
那几名差役问了有无人员受伤,亦或者损失财务,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这才押解着那两名小贼离开。
等他们走了,小时女官才问:“您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吗?”
阮仁燧根据自己前世基层工作的经验,告诉她:“就是有点奇怪啊,谁都知道翠华堂里多得是金银珠宝,为什么不来抢?”
“还不是因为知道这里防范严密,金吾卫和京兆府甚至都专门设置了巡查点?那两个小贼,居然敢在这里动手。”
小时女官笑道:“天下之大,总会有眼皮子浅的,亦或者脑袋一热,就做蠢事的人啊。”
阮仁燧却摇摇头:“要真是这样的话,他们该去抢从翠华堂里买完东西出来,且捧着盒子的人,不是吗?我们才刚过来,他们怎么知道我有东西可以被抢?”
又说:“我觉得,这两个人跟之前拦住我们车马的人,应该是一伙的……”
小时女官惊讶不已地看着他,思忖几瞬之后,由衷地道:“受教了!”
阮仁燧看她没有格外的动作,不禁有点着急:“不让人跟上去看看吗?”
小时女官莞尔:“涉及到您二位的事情,不需要吩咐,就会有人去进行后续处置的。”
有人在神都街头抢劫皇嗣,谁知道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
不差个底朝天,是不会结束的。
小时女官就是有点惊奇:“您好像对神都基层的事情很了解啊……”
阮仁燧:“……”
阮仁燧心头一痛。
他板着脸,面无表情道:“小时姐姐,你也不想我问你为什么之前总喊着要减肥,结果却越减越肥吧?”
小时女官:“……”
好,好恶毒的类比!
小时女官当即就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一句话也不肯多问了!
……
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进了翠华堂的门,很顺利地兑换到了十六两银子和一整套十二花神钗。
每一支发钗都很漂亮。
时维八月,正是紫薇花盛放的时节。
粉紫色的琉璃花瓣晶莹剔透,一朵朵,一簇簇,绚烂如梦,汇聚在长柄银钗之上。
阮仁燧觉得还挺漂亮的,他甚至于已经等不及要送去给夏侯夫人了。
那边大公主反倒反响平平。
她现在心里边儿容不下紫薇花钗,也已经把十二花神卡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公主心里边就只有一个人——可恶的元明珠!!!
姐弟俩暂时分道扬镳,阮仁燧当即跑了一趟夏侯家。
夏侯夫人原还在午睡呢,知道外孙过来,又惊又喜,迎出去的时候,头发还有点乱。
一边领着外孙到里头来说话,一边吩咐人去切瓜:“不是还有杨梅和荔枝?都取一些来。”
再知道外孙这回过来,竟是集齐了十二花神钗,专门送给自己的,霎时间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们岁岁真是太会体贴人啦,你怎么这么乖?”
她感慨不已:“外祖母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才能遇见这么好的小外孙呀!”
阮仁燧笑眯眯地捧着杨梅吃,又注意到室内冰瓮里正冒着凉气,不禁有些惊奇:“咦——”
夏侯夫人会意过来,笑着告诉他:“你小舅舅今上午回来啦,羽林卫给他们放了一天假,叫回来好生刷洗刷洗,明天再去。”
又有点心疼:“一下子就看出瘦来了,脸也黑了,肩膀那儿都被晒脱了皮,唉,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
阮仁燧左右瞧瞧,问:“小舅舅现在人在哪儿?”
夏侯夫人“嗐”了一声,说:“出去啦!”
她说归说,心里边还是挺高兴的,脸上不自觉地露了笑容出来:“小怡说,在营里边的时候,东平侯世子很关照他,既出来了,总得过去正经地拜会一次——说话做事,都有大人的模样了。”
又说:“总共就放这么一天假,回来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吃了一大盆饭,琢磨着东平侯府那边儿也该用完饭了,就过去了……”
阮仁燧也跟着笑了。
挺好的。
他心想:上辈子可没有这回事,小舅舅没有进羽林卫,跟东平侯世子也没有产生过任何交际。
上辈子小舅舅真正入仕,还是在几年之后,年满十八岁呢!
今生发生这样的改变,虽然叫人意外,但总归也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嘛!
……
夏侯小舅时间选得很恰当,他过去的时候,东平侯府众人已经用过了午饭,但是又没到午睡的时候。
东平侯世子比他年长五岁,是他们那一组的队正,相较于还是个半大少年的夏侯小舅来说,已经是一个标准的成年人了。
夏侯小舅是他下辖五十人里边年纪最小的。
起初东平侯世子还有点担心,怕这个宠妃的弟弟太过娇贵,受不了羽林卫严酷的训练,生出各种是非来。
没想到真的进了羽林卫,他倒是很能耐得下性子。
更没想到,从头到尾,宫里边也好,夏侯家也罢,居然都没有人去跟他打过招呼。
东平侯世子有种微妙的歉疚感——你用有色眼光看人,觉得对方一定会如何如何,结果人家没有,总归还是很不好意思的嘛!
尤其他也发现,夏侯怡的资质其实非常不错。
是以入营三日之后,他便拔擢夏侯怡做了伍长。
一来二去的,两人逐渐熟悉起来,休假之后对方登门拜访,也就不算稀奇了。
夏侯小舅既到别人家里来做客,免不得要正经地拜见东平侯夫妇,而后才跟东平侯世子一起往他院子里去说话。
入秋之后,早晚转凉,唯有午后,尤且裹挟着夏末的余温,径直滚烫。
小苗娘子脚上穿着鸦头袜,偷穿了姐姐的厚木屐,像只不甚灵活的小鸭子一样,在廊下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
她觉得这很好玩儿。
苗大娘子坐在坐凳栏杆上,腿上还摆着一支刚摘下来的紫薇花,神情好笑地瞧着妹妹。
那边小苗娘子先瞧见有人来了,且还是个陌生人。
她有点好奇:“你是谁啊,之前怎么没见过?”
夏侯小舅有点拘谨地看着这个小姑娘。
苗大娘子站起身来,叫妹妹:“不要对客人这么无礼。”
又很客气地朝夏侯小舅点头致意。
她生得那么漂亮,语气礼貌,神色又很淡漠。
看起来像是初冬绿叶落尽之后,又不畏严寒,从荆棘里开出来的一朵凛冽玫瑰似的。
夏侯小舅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关系,我叫夏侯怡,的确是第一次到府上来做客……”
苗大娘子不由得心想:这个人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
夏侯小舅回去没多久,就让人又送了东西过去。
东平侯府的侍从拆开之后又去回禀,说:“夏侯郎君使人送了六条小御团墨、一斤六安瓜片,还有十合北苑名芳来。”
东平侯世子心想:纯粹交际的话,这份礼就太贵重了。
小御团墨跟六安瓜片都是贡品,北苑名芳更是当世名香,可不是单单有钱就能弄到手的。
他知道这几样东西多半不是给自己的,也猜到了夏侯家的心思,就带过去拜见东平侯夫人,悄悄说了这事儿。
东平侯夫人吃了一惊,回过神来,问儿子:“他叫人送东西来,是怎么说的?”
东平侯世子就说:“没说什么,就讲是谢礼,感念我这一月对他多有关照。”
东平侯夫人放下心来:“办事倒是很妥帖,说得也很得体。”
这要是夏侯怡想的,说明他做事周全。
要是夏侯夫人交待的,起码也说明人家那边儿很懂礼数。
她说:“那就收下吧。”
叫人把六安瓜片送去给婆母,小御团墨一分为三,家里边三个孩子一人两条。
唯独那十合北苑名芳,全都给了长女。
东平侯世子问母亲:“您的意思是?”
东平侯夫人今天也见了夏侯小舅,很喜欢他的身量和模样,年轻人长得多好?
只是犹豫于他的年纪:“门第不坏,相貌也不坏,就是年岁小了点……”
她说:“明天我去问问世琰的意思,到晚上再告诉你。”
东平侯世子对于这些事儿显然不如母亲老辣:“您今天问了,我明天见到他,就能直接说明白不是?”
东平侯夫人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娶媳妇,你急什么?”
她说:“这几样东西是都不俗,但仅凭这个就想换我女孩儿过去,就太看不起人了。”
“他要是耐不住性子,连这两天都等不了,亦或者唯恐亏了他的东西,又岂会是良配?”
东平侯夫人拍板说:“叫他等着!”
东平侯世子豁然开朗:“倒真是这个道理。”
到第二日,东平侯夫人寻了个时机,悄悄问长女:“你觉得夏侯家那个小郎君怎么样?”
苗大娘子吃了一惊:“他?”
她不假思索道:“看着太小了点吧!”
再觑着母亲的神色,隐约猜到了几分,当下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他太小了。”
比她小了三四岁呢,个子倒是高,脸上却还带着少年稚气。
东平侯夫人说:“那我就给回绝了?”
苗大娘子应了声:“好。”
……
大公主气冲冲地回到了九华殿。
大公主抱着装载有十二花神钗的盒子到贤妃面前放下,小脸阴得好像能滴出水来似的:“阿娘,这是给你的!”
贤妃觑着她脸上的表情,心想:这是怎么了?
一边想,一边打开了盒子,打眼一瞧里头的东西,不禁微微一怔。
还没来得及感动呢,那边儿大公主已经相当有领袖风范地一招手,大步往内殿去了。
她十分霸道地吩咐侍从:“今天晚膳之前,我要知道那个元明珠所有的信息!”
贤妃:“……”
侍从办事尽心竭力,当天晚膳之前,便将相关的讯息都送到了九华殿。
而这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大公主连晚膳都没吃,就风风火火地跑到披香殿去了。
阮仁燧跟德妃还在岁月静好。
德妃尤在回味先前太后娘娘寿辰当日参与的荣光。
又因为知道儿子辛辛苦苦抽卡,给自己母亲送了一套十二花神钗而感动不已。
就好像一只慈爱的母猫似的,隔一会儿舔舔自己独生的崽,眼睛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
大公主就是这时候过来的:“岁岁!”
她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这才注意到阿耶也在这儿,赶忙依次问候:“阿耶好,德娘娘好!”
迅速走完流程之后,又迫不及待地说:“我知道那个元明珠的来历了!”
圣上看她跑得气喘吁吁,不禁面露关切:“慢点,慢点。”
又问她:“吃过饭了没有?”
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又叫人去给她准备餐具,安排她落座,这才问了句:“元明珠?不会是李鬼遇上了李逵,真的见到了东都元氏的人吧?”
大公主百般唏嘘地应了一句:“是呀!”
东都元氏乃是大族,本家是太宗功臣永成侯府。
元明珠其实只是一个化名,亦或者说小名。
她本名唤作元承业,是当代永成侯的独生女儿。
圣上听得有些讶然:“原来是元士祯的女儿?”
看其余几人面色不解,便解释了一句:“她今年春才往开州就任刺史。”
他若有所思:“没有带着女儿同行,而是把她留在了东都吗?”
复又笑道:“真是殊途同归,她也打算让女儿出入民间,知晓疾苦吗?”
阮仁燧则是明显地吃了一惊!
元承业?!
当时他在楼下,对方在楼上,又是经年不见,他还真是没认出来!
阮仁燧下意识地瞧了大公主一眼,心里边的想法十分微妙。
上辈子,元承业跟大公主好得穿一条裙子。
至于这辈子嘛……
圣上回过神来,忽的注意到大公主下嘴唇上鼓出来两个小水泡。
他禁不住比划了一下,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公主很生气地摸了摸自己嘴唇上的两个小水泡,余怒未消:“哼!”
她是来寻求同盟的:“不能让元明珠那么嚣张,明天见到之后,一定要狠狠地打压她的气焰才行!”
大公主气得哇哇怪叫:“阿耶,你知道她有多过分吗?”
她学着元明珠的样子和语气,说:“不好意思啊,我从来都不记手下败将的名次,按理说你都没有资格被我下战书的……”
大公主破防大叫:“真是可恶!!!”
阮仁燧:“……”
圣上:“……”
德妃:“……”
大公主抬眼一看,发现他们三个人居然都在偷笑,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更生气了:“有什么好笑的?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三个人赶忙收敛起了笑容。
圣上沉着脸,颔首道:“情况居然恶化到了这种程度,实在让人心惊!”
德妃提出的意见相当具体:“不然,我让人去教训一下这个可恶的臭丫头,给你出出气?”
阮仁燧很遗憾地说:“大姐姐我帮不了什么忙,但是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或许能给你添点乱……”
大公主:“……”
大公主一条条依次批驳回去。
大公主说:“阿耶坏!”
大公主说:“德娘娘,虽然元明珠很可恶,但那么做是不对的!”
大公主说:“岁岁,你玩儿去吧!”
阮仁燧:“……”
圣上听得忍俊不禁,笑完之后,倒是正色起来:“仁佑,你要学着从两方面来看问题,这次东都的书院往神都来访学,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他说:“元明珠说话,虽然挑衅意味十足,礼节稍缺,但要说是十分失礼,似乎也不至于。”
“且最要紧的是,她身上有一种迥异于翩翩君子的昂扬斗志,亦或者说,是敢抢敢争的顽强意志——这一点,你不如她。”
大公主面露讶然,紧接着流露出思索的样子来。
圣上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元明珠能做你的对手,就一定有与你旗鼓相当,甚至是胜过你的地方。”
“她不仅仅是你的对手,也是你可以汲取的养料,至于那养料究竟是什么,还得你自己去找到。”
大公主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边那一关:“可是她真是有点讨厌!”
圣上失笑道:“人活一世,无非就是一个心态罢了,讨厌与否,其实全看你如何看待她了。”
大公主听得若有所思。
德妃攥着筷子,心想:这真是很有道理!
再看大公主似乎有所领悟,不由得心下微动。
下意识扭头去看自己儿子,就见岁岁正捏着筷子,正趁其余人不注意,贼头贼脑地往水煮肉片的肉片里卷花椒。
卷完之后用肉片一裹一包,若无其事地送到圣上碗里去。
他一脸孺慕,奶声奶气地道:“阿耶,你吃!”
德妃:“……”
圣上受宠若惊,感动不已,跟德妃说:“岁岁长大了,知道孝顺阿耶了!”
德妃:“……”
阮仁燧在旁一脸乖巧地笑。
圣上就用筷子夹起那片肉卷,深情地喂给儿子:“阿耶不饿,岁岁,你来吃!”
阮仁燧:“……”
阮仁燧孔融让梨:“阿耶,你吃!”
德妃冷笑了一声,从圣上手里边截下了那片肉卷,捎带着瞪了儿子一眼!
这臭小子,成天一副老谋深算又算不明白的感觉!
圣上含笑瞧了爱妃一眼,倒是没再纠结这事儿,转头继续跟大公主说话了。
那边儿德妃压低声音,苦口婆心地劝儿子:“你那点小聪明,能不能用到正经事上去?”
她说:“跟你大姐姐好好盘算一下,怎么打败那个元明珠!”
阮仁燧啧啧几声,斜睨着一脸凝重的大公主和谆谆教诲的圣上,竖起一根手指,闲适地摇了一摇。
他悠悠地道:“俗话说得好,能者多劳,智者多虑,无能者无忧无虑……”
德妃:“……”
德妃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阮仁燧我没有时间跟你闹了,你知道吗?给我正经一点,不然我打扁你!”
阮仁燧:“……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