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仁燧听得眼睛一亮:“小姨母也去?”
都没等小时女官吭声,他就紧接着说了出来:“那我也想去!”
他还没有见过笔友会面现场呢!
想想就很有意思!
只是阮仁燧却没想到,向来都十分好说话的小时女官,这回居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那可不成。”
她舔了一下勺子上的奶油,哼笑道:“都说了是笔友见面,怎么好额外带人过去?多没礼貌。”
“……”阮仁燧忍不住争辩一句:“那你还让小姨母跟你一起去?!”
“夭夭跟你可不一样!”
小时女官认真地解释了一下这件事情:“我虽没见过另外几名笔友,但也察觉她们多半都是女眷,夭夭年纪与我相仿,又是小娘子,正好可以与我作伴,并不突兀。”
阮仁燧依依地拉着她的衣袖:“小时姐姐,我也可以跟你作伴嘛——”
“不,你不能。”
小时女官温柔又坚决地捉住他的小胳膊,将自己的衣袖从那只小手当中解放了出来:“我出去跟人吃饭聚会,最讨厌的就是对方还拖拽着一个吱哇乱叫的小孩儿,所以我坚决不做这种人!”
阮仁燧:“……”
阮仁燧木然地道:“我又不会……”
他想说,我又不会吱哇乱叫。
好在小时女官到底没有把他给一杆子打死,笑眯眯地觑了他一眼,又说:“我们相约在霞飞楼见面,主动约见的那位太太在那儿订了个包间。”
“我虽然不能带着人,但要是有人刚好也在那儿吃饭,那我也没有办法嘛!”
阮仁燧听得眼睛一亮,霎时间喜笑颜开:“小时姐姐,你真好!”
他盘算着休沐日那天悄悄跟随小时女官和小姨母出门围观笔友碰面,大公主盘算着往汪家去吃汪明娘推崇不已的金银腿蹄。
是以真的到了这一天,两个孩子都起了个大早。
圣上向来勤勉,虽然今日无需上朝,也照旧早起洗漱,预备着要用早膳。
反倒是德妃看书累得瘫了,在睡懒觉。
这会儿圣上瞧见儿子穿着常服,兴高采烈地往外走,就忍不住唏嘘了一句:“岁岁啊,你要是能把这些东游西逛的功夫用在学业上,怎么也不至于考一个倒数第十六……”
阮仁燧听得勃然大怒:“阿耶,可别把我给看扁了,我那是在韬光养晦!”
他信誓旦旦:“要不是怕惹人怀疑,我马上考一个第一名回来!”
圣上被反驳了也不生气,笑吟吟的,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近前来。
阮仁燧知道他阿耶从不动手打人,倒也不怕,抬着下巴,像一头骄傲的小羊似的,趾高气扬地走过去了。
就听见圣上悄声问他:“那你上辈子在京兆府当差,难道也是在韬光养晦?”
阮仁燧:“……”
阮仁燧心里边默默地流了两滴泪。
脸上却丝毫不肯表露出来,嘴巴比死鸭子还硬:“阿耶,俗话说人各有志,你还太年轻,根本什么都不懂!”
圣上单手拎起茶盏的盖子,娴熟地在杯壁上抹了两下,捎带着瞥了他一眼,问:“那时候在京兆府当差,很累吧?”
阮仁燧不觉有坑,回想前世,“啪”一下跳了进去,唏嘘不已:“是不轻松……”
圣上状似感同身受般地叹了口气,好像很怜惜似的问他:“这么辛苦,一定攒了很多钱吧?”
阮仁燧:“……”
阮仁燧又在心里边默默地流了两滴泪。
圣上见状,就露出了一副十分讶异的表情:“不会吧不会吧,每天过得那么辛苦,居然连钱都没赚到几个?”
阮仁燧:“……”
可恶!
他恶狠狠地瞪着他阿耶,心想:我将出去闯个大祸,看你到时候怎么狼狈不已地给我擦屁股!
哼!
到了约定的时间,小时女官和夏侯小妹一起到披香殿外来接孩子。
隔着一段距离,就看皇长子好像是霜打了的小嫩苗似的,头顶一朵阴云,那云底下还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就这么双目无神地过来了。
夏侯小妹很担心外甥:“岁岁,怎么啦?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小时女官很懂地悄悄告诉她:“肯定是被陛下给欺负了……”
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曾经在披香殿住过一段时间,也算是了解那父子俩的相处模式,当下默默地低下了头,没再追问这事儿。
他们出发的时间这么早,其实并不单单是为了参与这场会面。
实际上约定的时间,还在一个时辰之后。
在这之前,他们得先去一趟李记棺材铺子——阮仁燧订做的棺材挂件儿完成啦!
大抵是因为今日休沐,街面上的行人游客较之往日更多,熙熙攘攘。
途经某些繁华地方的时候,交通还发生了小小的阻塞。
以至于到了李记棺材铺子之后,阮仁燧稍觉不适应了:“不是休沐日吗?没感觉出来店里的人变多啊!”
店主李正伦小小地沉默了一下,而后说了个地狱笑话:“我们客户登门的时间,从来不受休沐与否的限制……”
阮仁燧:“……”
殿内的空气短暂地安寂了一下。
还是李太太捧着肚子,笑着招呼他去瞧瞧那棺材挂件儿是否中意。
阮仁燧来了精神,过去拿起来摆弄一会儿,只觉得处处都合心意。
漆面光滑,一点凹凸感都没有。
接缝处和棺盖的滑轨也做得十分契合,堪称完美。
阮仁燧大为满意,喜笑颜开道:“很好!”
当即就把自己之前准备好的挂绳穿上,将其系在了腰带上。
那小棺材约莫有成人手掌大小,悬在他的腰上,老实说,有点吃力。
不过千金难买我乐意嘛!
几瞬之后,阮仁燧协同小时女官,一大一小两个人风似的从店里边跑了出来。
一溜烟登上马车,就赶紧催促车夫:“快走!”
夏侯小妹在马车上等他们俩,见状实在吓了一跳:“出什么事儿了?!”
掀开车帘向后张望,就见一个青年追到了店外,一个劲儿地朝他们招手:“你们给得太多了——”
阮仁燧透过窗户,一边朝他招手,一边大声喊:“收下吧!”
夏侯小妹起初也没多想,目光再一转,忽的注意到外甥身上多了点什么东西……
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瞠目结舌:“岁岁,你搞这个东西,你阿娘知道吗?”
阮仁燧爽朗一笑,满不在乎地道:“等我带回去,她不就知道了?”
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看看外甥,再看看那个棺材挂件儿。
她心里边不受控制地想:这要是让姐姐看见,不得把你打成平面的啊……
……
作为神都闻名的,经常承办大型活动的高端酒楼,霞飞楼基本上是没有淡季和旺季之分的。
它只有旺季和更旺季。
好在阮仁燧不是普通人,而霞飞楼也专门有留给达官贵人们应急的雅间。
也是因此,小时女官心里边隐隐地有了点猜测。
发起这次会面的“得过且过”,想必也并非寻常女子。
依据信上展现出来的内容,这场聚会并不是她思量已久的结果,而是意外促成的心思一动。
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居然就能够订下霞飞楼的包间,其背景便可见一斑了。
他们三人是一起到的,只是没有一同进去,既然要分头行动,那不如就索性分个彻底。
保母领着阮仁燧先行进去,因提前通过风的关系,霞飞楼的管事亲自来迎,毕恭毕敬地领着这位皇家耀祖上楼,往先前举办海棠诗会时圣上用过的包间里边去了。
那之后小时女官才跟夏侯小妹一起进门,结伴在这富丽堂皇的楼宇里闲逛起来。
她们出门很早,棺材铺子那边的事情也很顺利,距离约定的会面时间还有整整两刻钟。
小时女官担心过去的太早,倘若“得过且过”还没有来,岂不是伤了人家东道主的情面?
霞飞楼并不只是单独的一栋楼,而是数栋楼宇连接之后的建筑群,飞桥栏槛,锦绣成堆。
除了用膳之外,还穿插有成衣铺子和首饰铺子等等可以容人闲逛的地方,并不担心无聊。
小时女官盘算着在里头转转,到距离约定时间半刻钟的时候再过去,也完全来得及。
她们俩在外边闲逛,阮仁燧也在包间里闲逛。
较之海棠诗会他跟随圣上和德妃过来那一回,房内的陈设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就连窗外遮蔽楼下视线的轻纱,也没有什么变动。
想想也是,这包间的位置是最好的,又曾经给天子用过,之后若是再行启用,怎么也得是皇室宗亲,亦或者是顶级勋贵。
寻常贵人过来,只是听一听先前来此的客人,就会自行退却的。
阮仁燧心里边正思量着,视线随意地往下一扫,忽然间顿住了。
他实在吃了一惊!
那仿佛是……
他甚至于下意识地向着窗外探了探身,以确保自己方才没有看错!
保母吃了一惊,赶忙拦他:“殿下,您小心些。”
阮仁燧怔怔地坐了回去,脸上惊愕之色未去。
他心想:那不是王娘娘吗?!
她怎么也到霞飞楼来了?
刚好小时姐姐约了几个笔友来碰头,刚好王娘娘也来了?
是巧合,还是说,王娘娘就是小时姐姐的笔友之一?
阮仁燧有种窥探到了一个秘密的新奇感,紧接着忽然间想到小时姐姐含糊地提过,这次聚会,仿佛是因为笔友“得过且过”遇上了一桩麻烦……
如若“得过且过”真的是王娘娘,那她究竟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阮仁燧倏然间想起了王娘娘上一世的早逝……
他打个激灵,叫了随从过来,悄悄吩咐下去:“你去找霞飞楼的管事,让他差人去二楼六号包间送茶点的时候瞧瞧,看里边来的是什么人,年纪相貌,作何装扮?”
“一定不要惊动了对方,知道之后,叫他亲自来给我回话!”
如是过了不久,霞飞楼的管事便毕恭毕敬地来回话了。
因王娘娘一贯的低调,他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阮仁燧不禁要问一句:“那她是如何订的包间?”
管事低眉顺眼道:“那位客人出具了俊贤夫人的拜帖。”
霞飞楼是宁国公府的产业,俊贤夫人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需要她去拜会的人物,想要个包间,岂不是手拿把掐?
霞飞楼的人怎么可能不识相地去追问对方的身份呢。
阮仁燧明白过来。
那管事又简略地说了几句客人的形容。
阮仁燧就知道——那的确是王娘娘!
他再三确认:“现在那包厢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在?”
管事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又补充说:“那位客人带了两个侍女来,都在门外守着,现下她一个人在包间里。”
阮仁燧面露思忖,回过神来,嘱咐他一句:“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管事素日里迎来送往,接待拜访来客,最是八面玲珑,闻言旋即便道:“殿下说的很是,本来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他走了,阮仁燧开始疑惑。
王娘娘居然还会有难处?
什么难处?
他暗暗地懊恼:要是小时女官在这儿就好了,她肯定能看出许多自己看不明白的细节!
正头疼的时候,随意地往楼下一瞧,不由得又是一震。
刘永娘!
来的居然是曾经在杜崇古家给他和大姐姐做过菜的刘永娘!
只是刘永娘却不是孤身前来,她旁边还跟着一对母女。
宋巧手和宋琢玉!
刘永娘看起来有点头大,回过身去,不知道跟宋家母女俩说了句什么。
那母女俩脸上的表情倒是如出一辙地带着点严肃,看样子似乎是没有说通。
到最后,刘永娘叫迎上前来的伙计领上了二楼,那母女俩则在楼下寻了个位置坐了。
阮仁燧都有点好奇了。
霞飞楼已经刷新出了王娘娘,紧接着又刷新出了刘永娘和宋巧手母女俩,再之后还能刷新出谁来?
他接连被惊了两次,这会儿心想:我不信之后还有人能惊到我!
半晌之后,阮仁燧目瞪口呆!
我靠,老闻太太,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还是叫孙女闻小娘子陪着来的?!
闻小娘子瞧着似乎也有点无奈,但还是任劳任怨地陪着祖母一起往楼上走。
阮仁燧怔怔地看着这祖孙俩,觉得脑子里影影绰绰地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应该察觉到了什么很要紧的东西,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偏偏加载不出来!
是老闻太太身上有什么蹊跷吗?
好像不是……
那就是闻小娘子?
可他上辈子其实跟闻小娘子,也就是后来的宁妃交际得不少,没觉得她能有什么蹊跷啊?
阮仁燧迟疑着,看着闻小娘子搀扶着祖母慢慢地登上台阶。
不知道后者是说了句什么,她抿着嘴笑了起来,脸颊两侧酒窝的痕迹若隐若现……
酒窝!
阮仁燧猝然一惊,忽然间站了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孟聪如!
他之前往大理寺去寻访獬豸的时候,在大理寺门外遇见了在附近衙门当差的孟聪如,那时候打眼一瞧,就觉得他仿佛跟谁长得有些相似。
后来孟聪如自报了名讳,他就下意识地以为他与同样跟自己有着一面之缘的孟四娘子相像,竟然也没有多想。
现下再去回想,孟聪如哪里是跟孟四娘子相像?
他是像宁妃!
他们俩都有酒窝,且都是梨涡。
那双眼睛也像,都是偏圆的杏眼!
这……
阮仁燧惊愕不已。
宁妃是闻相公的女儿,孟聪如是孟家的儿子。
他们俩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会生得如此相像?
是巧合,还是确有渊源?
阮仁燧下意识地开始回想孟大书袋和孟太太的面容,不知道是否是他先入为主的原因,他们夫妻俩仿佛同孟聪如都不十分相似?
阮仁燧陷入到了思考之中。
保母们看他兀自出神,不敢惊扰,只静静地守在一边。
不知过去多久,阮仁燧回过神来,瞧了眼房内的座钟,已经到了小时女官她们约定的时间。
此时此刻,那几位笔友,想必已经碰面了。
他这趟出宫原本是想看个热闹的,没成想一下子看得太多,反倒眼花缭乱了。
王娘娘有什么难处,居然不能够跟他阿耶说,反倒要去跟素未谋面的笔友们倾诉?
宁妃又怎么会跟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孟聪如生得相像?
阮仁燧还在思考,忽的听见窗外传来一阵令人心烦的尖笑声,紧接着就是有人重重在楼梯上跳跃的闷响声和叫嚷声。
他心想:怪不得小时女官不爱带小孩儿玩呢,他们是挺烦人的!
就跟德庆侯府那个爱吵爱叫的小崽种一样烦人!
那黏黏糊糊的尖笑声和吵嚷上还在继续。
阮仁燧很不耐烦地往外看了一眼,惊觉居然真是德庆侯府那个爱吵爱叫的小崽种!
那小崽种重操旧业,追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嬉笑着在推搡人家。
霞飞楼的楼梯很宽敞,并不陡峭,但对于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来说,在这里被人推打,还是很可怕的事情。
她眼睛都红了,拽着楼梯的栏杆,瑟瑟地叫:“哥哥!”
她叫的不是小崽种,而是从楼梯上急急忙忙跑过来的一个男孩子,约莫八、九岁的样子,衣着简朴,倒是很干净。
那男孩子焦急不已地过去护住妹妹,又伸手一把推开小崽种,面带愠色:“你干什么?!”
小崽种给推得一个趔趄,猝不及防——他显然是没想到对面的人居然敢跟自己动手。
他勃然大怒:“你敢打我?!”
霞飞楼的人察觉到这里出了争执,赶忙过来劝和,又有人赶紧去寻三个孩子的长辈过来。
楼梯上人来人往,还有伙计往来送菜,实在是很危险的地方。
这一劝反倒激起了更大的怒火。
德庆侯府的小公子飞扬跋扈地一抬手,指着那男孩的鼻子道:“你娘这个乞丐婆,领着你们两个小乞丐到我们家来要饭,你还敢动手打我?!”
那男孩还没有说话,那小姑娘已经气愤地开了口:“不许你这么说我阿娘!”
德庆侯府的小公子看她生气,反倒高兴起来:“我又没有说错,她本来就是来要饭的!乞丐婆,乞丐婆——”
那小姑娘明显是生气了,顾不得自己是孱弱的那一方,整个人扑了过去,将他撞得身体一歪:“不准你这么说!”
那小崽种远比她结实,身体略微一晃,很快站定,继而伸手狠狠把她往楼梯下边一推,扭头就跑!
那小姑娘就要仰面栽倒,好在她哥哥反应及时,扑过去护住了妹妹。
这时候楼上正好有伙计下来,那小崽种自以为得计,兴冲冲地往上跑,结果一大一小撞个正着!
那男孩刚把妹妹扶起来,就听“咚”地一声闷响,那小崽种骨碌碌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在最底下躺定之后,不动弹了。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四下里陷入了短暂的安寂。
霞飞楼的人只觉得眼前发黑。
阮仁燧坐在楼上,在闻讯赶来的人群当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他的班主任徐太太!
今天,霞飞楼里再看见任何人,他都不会觉得吃惊了!
世子夫人闻讯赶来,脸色当时就白了,几乎是踉跄着下了楼,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探儿子的鼻息。
似有似无,但的确还有气儿。
她心神一松,紧接着缓过神来,厉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大夫啊!”
霞飞楼的人赶忙道:“夫人放心,早就叫人去请大夫了……”
世子夫人目光如刀,几乎要把面前人割喉:“我怎么放心?你儿子要是死了,你能放得下心来吗?!”
霞飞楼的人垂着眼帘,并不做声。
世子夫人并没有在他们身上过多纠缠,一错目,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还站在楼梯上的那兄妹俩。
徐太太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护在两个孩子身前,虽然忐忑,但语气还是很坚定的:“现下事态未明,有什么话,也等问明白缘由之后再……”
她这话没能说完,因为世子夫人几步冲上前来,劈手一记耳光,扇在了她脸上。
那小姑娘急了,带着哭腔喊了出来:“你凭什么打人啊——是他自己摔的,跟我们没有关系!”
世子夫人冷笑一声,一抬胳膊,又要赏这个小丫头一记耳光——
徐太太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继而叫霞飞楼的人:“去京兆府报官,让官府的人来审理此案!”
世子夫人森森地盯着她,喘着粗气,勉强撤回了手臂。
那男孩儿拉着妹妹,以一种多数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讲述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周家的小公子寻衅在前,他过来阻拦。
妹妹的确推了他一下,但是并没有把他怎么样,是他自己急着上楼,没有看路,才跟人撞到一起,继而摔下楼去的……
世子夫人嗤笑出声:“感情你们俩干干净净,什么错都没有了?”
她环视周遭,目光冷厉:“谁看见了?谁能给你们证明?!”
兄妹俩同时看向了霞飞楼的人。
那来劝和的伙计在世子夫人的注视下,面露迟疑……
厅中的其余人也或有意或无意地避开了他们的目光。
谁肯为了两个陌生的、明显并非豪富出身的孩子,去得罪一个飞扬跋扈的贵人呢。
四下里一片寂静,更显得宋琢玉的声音明晰了。
“我看见了。”
她站出来,神情坚定地对世子夫人说:“是令郎追逐这位小娘子在前,推这位小娘子下楼在后,再之后,也是他得逞之后急着离开,才会在上楼的时候跟人撞在一起的。”
宋琢玉指着还在旁边的端菜伙计,说:“你看他端着的餐盘,菜汤向右溢出了一些,但是左边却没有,这恰恰就是他下楼时跟令郎相撞,身体倾歪,捎带着汤水也跟着倾歪的佐证!”
世子夫人面笼寒霜,像是看一个死人一样,盯着她问:“你是谁家的女儿?”
宋琢玉面不改色,反问她:“夫人,这跟我出来为人作证有关系吗?”
世子夫人狞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她正待说句什么,忽觉头脸一凉,仿佛是被一阵急雨淋了,错愕之下抬手去摸,却是满手湿润,甚至于还摸到了两片泡开了的茶叶!
世子夫人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上边朝她泼了半碗残茶!
她怒不可遏,面色骤变,正要发作,忽听一声轻响。
一枚令牌从上方落下,咕噜噜滚到了楼梯上,转了几转之后,终于落定。
霞飞楼的人捡起来看了一眼,脸色顿变,双手呈着,叫楼梯上的几方人瞧。
是禁中侍从的腰牌。
紧接着,所有人眼瞧着两个年轻的侍从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旁若无人地走了下来。
霞飞楼的人有所会意,赶忙一弯腰,双手将令牌呈送过去。
领头的侍女很平静地接了,而后说:“我家主人方才亲眼见证了事情的经过,是德庆侯府的小郎君寻衅在先,自食恶果,与人无尤。”
她将那枚令牌递送到徐太太手里,同她道:“如若京兆府有异议,太太便将这枚令牌交给他们,我家主人愿意为府上的郎君和娘子出面作证,证明他们与此事无关。”
徐太太怔怔地收下,回过神来,赶忙向她致谢。
那侍女又同宋琢玉道:“我家主人请小娘子放心,今日之事,德庆侯府绝不敢设法报复!”
宋琢玉听得脸色微动,还未说话,那边宋巧手已经按住了这小姑娘的后脖颈,叫她跟自己一起躬身致谢:“贵主人实在是有心了,我们母女二人铭感五内。”
那侍女赶忙还礼:“您太客气了。”
同这两方都说完话,最后才转向脸色铁青的世子夫人:“跟我们来吧,夫人。”
她们往楼梯上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似的回头去看她:“我家主人吩咐你上去给他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