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火冒三丈。
德妃想起来混账儿子居然想借个火儿烤红薯!
德妃把火苗调小了一点,改成火冒三寸!
但这可不意味着她不生气了,而是说浓缩的都是精华!
她不想在朱皇后和贤妃面前打孩子,当下强行抑制住怒火,冷笑着叫人:“阮仁燧,走了,我们回去。”
阮仁燧怂怂地缩着脖子,愁眉苦脸道:“不会打我吧,阿娘?”
德妃短促地笑了一声,柳眉倒竖,反问他:“你觉得呢?”
阮仁燧:“……”
德妃瞟了他一眼,满面阴云地往外走了。
阮仁燧垂头丧气地跟上。
母子俩一前一后回到了披香殿。
德妃往凤仪宫去的时候,易女官也没跟着,之后御书房里发生了什么,就更不得而知了。
这会儿看着这母子俩一起回来,前者面笼阴云,后者萎靡不振,虽然还不知道事情原委,但也隐约地猜到了一点。
茶水都是一直备着的,她叫人赶紧沏了来,亲自端着送过去,看德妃单手接了,“啪”一下拍在案上,就知道这回的事情大发了。
还在思忖着怎么劝解呢,那边德妃已经回头去瞅儿子,微笑着吩咐他:“阮仁燧,去把东边花瓶里的鸡毛掸子给我拿来。”
阮仁燧:“……”
阮仁燧听得倍觉凄凉:“阿娘,让我自己去拿打我的东西,这也太过分了吧……”
德妃指着他,微笑着问:“去不去?”
“去去去。”阮仁燧蔫眉耷眼地过去,拿了又送过来。
德妃拎着那条鸡毛掸子,先问他:“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阮仁燧老老实实地道:“知道。”
德妃就问他:“错在哪儿?”
阮仁燧一条条历数自己的罪过:“我不该上课开小差儿,不该用书堵住大半个书桌,不该对授课的太太不礼貌,不该存着侥幸的心思偷懒……”
德妃听他从头到尾说完,头顶的火苗都跟着大了。
“你这不是都知道?!”
她恼火不已:“什么都明白,就是不肯专心向学是不是?!”
德妃看着他,真是又生气,又伤心:“你今天在那儿开小差,我是刚好过去撞见了才知道的,我没过去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偷奸耍滑?!”
她越说越气,揪住这小子的衣领子,用手里的鸡毛掸子在他屁股上狠打了一下:“锦衣玉食地养着你,什么都不用你做,唯恐亏待了你,到最后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德妃毕竟是个成年人,又气得狠了,这一下打过去,阮仁燧当时就疼得眉毛一抖。
“你也知道疼?!”
德妃见状,又揪着他抽了几下:“我过去看你在这儿抠红薯,心里边比你现在还疼!”
她真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再想起今天谈论的议题,复又恼怒起来:“成天就知道出宫去玩儿,心都野了,以后就安安生生地待在宫里,哪儿都不许去了!”
阮仁燧惊叫一声:“不!”
“不什么不?你说了不算!”
德妃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叫易女官:“去,到他寝殿里,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给收起来!”
“玩物丧志,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再这么下去,那还得了?!”
阮仁燧担心自己搜罗起来的那些宝贝,当下听得急了:“可是这两件事根本没有关系啊!”
德妃冷笑一声:“怎么没有关系?我说有就有!”
阮仁燧反问她:“阿娘,为什么你说有关系就有关系?”
德妃哼了一声,说:“就凭我是你娘,我生养了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阮仁燧大声说:“不够!”
德妃听得愣住了。
不只是她,就连易女官等人都愣住了。
因为实在是没想到皇长子回反驳这句话。
德妃被戳到了心窝子,回过神来,勃然变色。
她这回是真的恼了:“我是你娘,我还不能管你了?!”
阮仁燧仰着头看她,问:“阿娘,为什么你是我娘,你就能管我?”
“这还要理由?!”
德妃听得恼怒不已,又觉匪夷所思:“是我生了你,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上来的,你的命都是我给的——我不能管你?!”
阮仁燧就说:“阿娘,我是你生的不假,我的命是你给的,这也不假,可这也并不意味着我就欠你什么啊!”
德妃听得目瞪口呆:“你再说一遍?!”
说话间的功夫,阮仁燧逐渐找回了自信,先说一句:“阿娘,你别急,听我慢慢说——等我说完了,你再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
稳住场子之后,又问她:“大姐姐今年几岁啦?”
德妃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五岁了。”
阮仁燧又问:“阿娘你进宫几年啦?”
德妃说:“也有五年多了。”
阮仁燧再问:“宫里边那么多娘娘,平日里阿耶是不是大半时间都在披香殿?”
德妃有点烦了。
她本来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阮仁燧仰着头看她,同时理直气壮地道:“阿娘,你生我养我,对我有恩,可我对你其实也有恩啊!”
“要是没有我,你现在过得会是什么日子?”
他对着德妃,侃侃而谈:“阿娘,当初你进宫的时候,位分是昭仪,因为怀上了我,才被晋封为德妃的,这没错吧?”
“要是没有我,你能做仅次于贵妃的德妃吗?不能说全无可能,但起码也得打个问号吧?”
德妃:“……”
阮仁燧尤嫌不够,还继续说:“阿娘,要是没有我,你那么得宠,却一直无所出,眼瞧着贤妃娘娘养着大姐姐,田美人不声不响地就有了身孕,你能不着急上火?外边人能不说闲话?”
“你就等着被戳脊梁骨吧!”
德妃:“……”
阮仁燧啧啧几声,继续说:“到那时候,你还有闲心养花写书?开什么玩笑呢!”
德妃就听那个讨厌的小孩儿特别肯定地说:“那你指定干什么的心思都没了,满天下的求神拜佛,一心盼着想要个孩子呢!”
德妃:“……”
阮仁燧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还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转个圈儿,叫亲娘好好看看自己。
“阿娘,你看我多好?”
阮仁燧特别自信地说:“我虽然笨了点,淘气了点,还爱偷点小懒,但我的身体很健康,很结实,从小到大几乎都没怎么生过病!”
“我没满周岁的时候,爬得特别快,很早就会说话,我现在说起话来,比很多同龄的小孩儿都利索!”
“而且我还能每天夸你漂亮,给你采花插瓶,会给你过生日,还能给你写拜帖!”
“你看,我多棒呀!”
德妃从头听到尾,起初恼怒,听到一半儿,又觉惊愕,到最后,竟鬼使神差地被打动了。
她怔怔地瞧着儿子,一时百感交集,感动也不是,恼怒也不是,拎着那条鸡毛掸子,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好半晌过去,才从鼻子里往外哼了一声,说:“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满嘴歪理!”
顿了顿,又说:“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能到别人跟前去学,叫人知道,不定得怎么说呢。”
阮仁燧看出了她情绪上的松动,悄咪咪地上前去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条鸡毛掸子,而后迫不及待地将其交给了易女官。
易女官悄悄地收着,又示意身后的小宫女赶紧给藏起来。
德妃看他好像是顺利渡完了劫的样子,心里边就开始憋气,只是生气这事儿,本也是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的。
先前那几句话往外一说,气势散了,想再摆出来也就难了。
易女官很明白应该怎么应对她,都没给她多说话的机会,就说:“先前韩王妃使人送了拜帖过来,说是他们府上新排了戏,凑个热闹,降福节的时候开演,到时候您要是有空,就去瞧瞧……”
德妃听得脸色微缓,倒真是把思绪暂且给岔出去了:“王妃府上的戏闻名神都,去看看倒也很好……”
降福节在四月底,原是高皇帝时候遗留下来的节日,上下臣民休假三日,以迎福神。
福神的形象是不确定的,有可能是位老妪,也有可能是名少男,可能是枝头上的一只乌鸦,也有可能是走在街上的一只瘸了腿的狗……
如果有人有幸遇到了祂,并且与祂相善,福神心满意足之余,就会赐福于他。
相反的,如若出言不逊,触怒了福神,那这个人就会行厄运,流年不利。
所以孩子们从小就被教导着到这几日不能说恶言,要对每一个遇见的人或动物以礼相待,有向善之心。
富贵人家往往施粥赈济,更有富贵闲人往神都城内平头百姓居住的区域行走,趁着夜色,往贫苦人家的院落里投掷钱币,以此吸引福神的目光与垂爱。
而每逢降福节,皇室往往与民同乐,天子白龙鱼服,往臣下府上去拜访,亦或者在神都街头与民同乐。
后妃也可以离开宫廷,往母家去归宁,小住三日。
德妃进宫几年,虽然也能时常与母亲和妹妹相见,但终究不等同于回家。
披香殿再如何富丽堂皇,同她出嫁前的闺阁,也终究是不一样的。
韩王妃主动相邀,不仅仅是邀请她,捎带着也是邀请夏侯家的人,这是很体面的事情,她有点意动了。
心思这么一偏,她就暂且把倒霉儿子的事情给忘了。
等再回过神来,阮仁燧已经跟个没事人似的,晃悠着腿,优哉游哉地歪在窗前的躺椅里吃杏子。
把德妃给气得呀。
你自己上课开小差儿,不好好听讲,现在口口声声知错了,怎么就没想着把落下的课业补上?
她心里边憋着火,赌气似的想:我就不说话,看你能在那儿瘫到什么时候!
圣上知道好大儿又犯了事——大公主放心不下弟弟,专门跑过去找他说了这事儿。
“德娘娘当时脸上的表情呀……”
她忧心忡忡:“就跟我之前跳小山时候我阿娘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那之后我就被打了,不出意外的话,岁岁肯定也要挨打了!”
圣上心想:能有什么事儿?
他又不是真的三岁小儿!
但还是宽慰长女几句,叫她放心,又使人往披香殿去送信儿,告诉那边,他中午要去用膳。
因为他实在是很好奇那娘俩儿还能整出什么新鲜活儿来!
等忙完了过去,都没叫人通报,悄悄地进去了。
探头一瞧,就见好大儿像只瘫痪了的猩猩似的,软在躺椅上津津有味地吃香蕉。
德妃咬牙切齿的,人在窗边,手里边拿着一面小镜子,不时地晃动几下,用反射来的太阳光晃那只瘫痪猩猩的眼睛。
瘫痪的猩猩也不在乎,怀着老一辈艺术家的从容,翻个身,继续吧唧吧唧地吃香蕉。
德妃:“……”
圣上:“……”
等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德妃脸上阴得就跟马上就要下一场小雨似的。
她梗着脖子,一句话也不跟儿子说。
好像说一句话,她就输了似的。
阮仁燧也不内耗,拿着筷子,大口大口地吃饭,还叫自己的保母:“我想吃那边的冰糖蹄髈……”
保母就赶忙过去,用小碟子盛了一些过来,轻轻搁到他面前。
德妃闷头吃自己碗里的米饭。
阮仁燧又说:“我还想吃芦蒿香干……”
保母又用小碟子替他盛了一些过来。
德妃闷头吃自己碗里的米饭。
吃了半晌,硬生生把自己给吃恼了,“啪”一下把筷子放下,跟圣上说:“之前还听人说呢,宫外出了桩热闹事儿……”
圣上就很配合地问她:“什么事儿呀?”
德妃眼睛一斜,觑着儿子,指桑骂槐道:“听说有家人养了个儿子,一点都不孝顺母亲,出去胡作非为,把自己亲娘给气死了,这不孝子!”
圣上神情微妙地“哦~”了声。
阮仁燧不语,只是一味地吃饭。
德妃就杀到门上去,叫他:“阮仁燧。”
阮仁燧茫然地抬起头来,老老实实地叫了声:“阿娘,我在。”
德妃瞧着他,语气轻飘飘地道:“你听了这事儿,就没什么感想吗?”
阮仁燧很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说:“还真有!”
德妃状似不在意地道:“什么啊?”
阮仁燧感慨万千:“闯祸一定得趁早啊,越小越好!”
德妃:“……”
圣上:“……”
德妃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阮仁燧就唏嘘不已地跟她分析:“阿娘,你说的那个人闯祸的时候,多半已经成年了,所以他阿娘的年纪也大了,就很容易被气死。”
他侃侃而谈:“但我们要是换个角度想想,趁着年纪还小的时候赶紧闯祸,阿娘也还很年轻,身强体健,怎么也不至于出那么大的事儿,你说是吧?”
德妃:“……”
德妃默不作声地站起来,瞟了一眼东边的花瓶,没找到目标之后,又问易女官:“鸡毛掸子呢?”
阮仁燧:“……”
阮仁燧哈哈一笑,试图缓解一下气氛:“阿娘,不会玩不起吧?”
德妃不语,只是一味地寻找鸡毛掸子。
阮仁燧:“……”
阮仁燧开始慌了,赶忙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圣上:“阿耶!”
圣上默默地吃着饭,忙里抽闲看了他一眼,朝他招招手。
阮仁燧如获至宝,赶紧凑了过去。
就听圣上在他耳边说:“有时候你挨揍,真的都是自找的,明白吗?”
阮仁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