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看了两天书,连带着人都有点恍惚了。
前几天她还在说让阮仁燧早起一会儿去喊大公主上课,这会儿也不再提了。
今天还有一百页的读书任务和八百字的读书感想。
有种两眼一睁就欠了债的美感。
易女官见状,就嘱咐人换了早膳的食单,捎带着让她换个心情,叫做了虾仁焖面,配了一碟盐腌的玉兰片调剂,又用虾油拌了素干丝来吃。
皇嗣们的厨具都是专用的,跟宫嫔们使用的不一样,尚宫局的人画出样子来,叫皇嗣和皇嗣之母挑了,再开窑去烧制。
大公主选的是小熊和小兔子的,阮仁燧自己挑了一套白鹤的,德妃替他挑了一套百花形制的。
这会儿吃虾仁焖面,用的就是白鹤盘。
阮仁燧一向不挑嘴,虾仁焖面送到面前来,他捏着那副同样特制的筷子,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
德妃为读书笔记所苦,倒是仍旧没什么胃口,托着腮问:“是不是快到鳝鱼肥的时候了?”
她有点想吃鳝鱼了。
易女官就说:“还得再过两个月呢。”
这边随意地说了几句,外边宫人神情稍有点古怪地过来了,进殿之后行个礼,悄声道:“娘娘,昨天晚上圣上在九华殿用晚膳,田美人身子有些不适,专程请了太医过去,还让人把圣上请过去了,那时候圣上和贤妃娘娘都已经歇下了……”
德妃冷哼一声:“田氏还真是一朝得志就飘起来了!”
不就是有身孕吗,跟谁没怀过似的,瞧把她给猖狂的!
看儿子在旁边一脸懵懂,还跟他说呢:“身子不适,那就去找太医,怕出事,就使人去告知皇后娘娘,找陛下去干什么,难道陛下会诊病吗?”
“还是说心里边害怕,想找个依靠?可我瞧着陛下也不怎么宠爱她啊,怎么叫她宽心?”
德妃特别懂地跟易女官说:“她就是故意要争,好叫宫里边的人知道她田氏怀着孩子,正是最金贵的时候!我当时就是这种想法!”
易女官:“……”
该说不说,娘娘你倒是还挺坦荡的……
但同时德妃也说:“你们都说我不聪明,要我看呐,田氏还不如我呢!”
德妃不懂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但是她懂男人啊。
男人那儿很少有母以子贵这种事,除了实在生不出孩子、要死要活只有一根苗的特例之外,多半都是子以母贵的。
德妃自己也知道自己怀着孕的时候经常说不舒服,让圣上来陪这点小伎俩所有人都能看明白,但是她才不在乎别人能不能看明白呢!
圣上宠爱她,愿意哄着她,那这小伎俩就永远都不过时!
可田氏是这么回事吗?
她要是觉得宫里边前两个诞育皇嗣的宫妃都做了正一品妃,自己顺利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剩下的那个淑妃之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贤妃能做贤妃,是因为她姓刘!
就凭这个姓氏,别说是贤妃了,做皇后也没人能说什么。
德妃能做德妃,是因为圣上喜欢她!
田氏既不得圣上宠爱,又没有家世背景,还要干倚仗着皇嗣截胡高位妃嫔的事儿,现在她怀着身孕,圣上可能还会忍她一下,等生了孩子呢?
不过啦?
说完,又冷笑道:“算她乖觉,知道贤妃是个软柿子,性子好,要是敢捏到我头上来,我要她好看!”
那宫人也说呢:“圣上去坐了坐,听了太医的回禀就走了。”
并没有留下陪伴田美人。
德妃心说:多简单的事儿?
那就是不高兴了嘛!
朱皇后那边知道这事儿,也是蹙眉。
田氏有孕,身体有恙不禀报给皇后知晓,却越过她去寻圣上,这实在不算是很妥当的行径。
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不贤,以至于有孕的宫妃身体不适都不敢叫她知晓呢。
传了大尚宫来问,大尚宫默然几瞬之后,低声说:“倒是也有女官在侍奉田美人,只是她并不十分倚重,倒是很亲近从前一处当值的几个宫人……”
朱皇后顿了顿,又问:“太医怎么说,皇嗣可有妨碍?”
大尚宫轻叹口气:“田美人初次有孕,很是忐忑忧虑,昨天晚上忽然有一些腹痛,她心内难免惊惧……太医瞧了,说并无大碍,田美人身体向来康健,只给开了剂补药先吃着。”
朱皇后便说:“侍奉田美人的女官失职,不能规劝,革她一个月的俸禄!”
又说:“田氏不懂宫里的规矩,再差遣一个女官过去,把相关的宫规翻出来,念三遍给她听。”
命令下达过去,田美人处当值的郑女官实在是很委屈,私下里同嘉贞娘子说起此事来:“我平日里连寝殿都进不去,哪知道她们在里边说什么?田美人只亲近从前相熟的宫人,跟我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就连昨天晚上田美人使人去请圣上,她都是等圣上到了之后才知道的!
想要阻拦,却也晚了。
嘉贞娘子也是无奈:“你得硬气一些啊。”
郑女官真是跟吃了黄连似的,嘴里一阵一阵地发苦:“我怎么跟她硬气?”
“田美人看着就柔柔弱弱的,倒是不是跋扈的人,只是性子软,又敏感多疑,现下还怀着皇嗣,我要是把话给说重了,惊着她,不定要生出什么是非来呢!”
嘉贞娘子又好言宽慰了她几句,而后道:“再看看吧,且瞧田美人此后如何应对。”
别管是否是蓄意为之,她的确都下了皇后和贤妃的面子,从前还可以说是不懂,现在都有人专门去讲解宫规了,再说不懂,就是装傻充愣了。
朱皇后派了人去给田美人念完那三遍宫规,田美人自己也惶恐不已,当下便要往凤仪宫去向朱皇后请罪。
她身边的宫人劝她:“美人昨日的确是身体不适,又不是装的,何必如此诚惶诚恐?”
又把德妃的例子拉出来了:“先前德妃娘娘怀着皇长子殿下的时候,皇后娘娘的确从头到尾都没管过呀,有这样的先例摆着,美人会错了意,也不奇怪不是?怎么能怪您呢!”
郑女官在旁听着——朱皇后的命令下来,她再往寝殿去,就没人敢阻拦了。
她就事论事:“美人有孕的情形同先前德妃娘娘怀皇长子时候的情形,岂能一概而论?”
郑女官细细地向田美人阐述这段过往:“德妃娘娘有孕之后,因着先前披香殿与中宫不睦,圣上才托了费尚仪前去顾看,皇后娘娘不曾插手,也是为了避免瓜田李下之嫌,跟美人如今的情形,可不是一回事啊。”
先前说话那宫人听了,脸上的神情便显露出些许不忿来,正待开口,却被田美人拦下了。
她黯然神伤:“我怎么配跟德妃娘娘比呢。”
叫人侍奉着梳洗,要往凤仪宫去向朱皇后请罪。
那宫人劝她:“美人身子还没好呢,昨天又觉得不舒服,宫里的繁文缛节,难道比您腹中的皇嗣还要紧吗?”
田美人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迟疑住了,捂着肚子,犹豫着看向郑女官。
郑女官轻轻道:“昨日太医来瞧了,不是说美人身体康健,适当走动一下是好事吗?”
那宫人马上就不悦地叫道:“郑女官,你自己也说是‘适当’!怎么能……”
郑女官微笑着看向她,道:“我与美人说话,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插嘴呢?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屡次抢在美人前边发话的?”
声音落地,那宫人涨红了脸,羞愤不已。
田美人见状,赶忙道:“郑女官,玉芝她只是关心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担待一些……”
郑女官抬眸看了她一眼,再看看旁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玉芝,微笑着说了声:“美人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了。”
到最后,田美人也没挪动,只是请郑女官替她去向朱皇后和贤妃赔罪。
郑女官:“……”
哈哈,超喜欢打工的!
就喜欢这种同事搬弄是非、领导还稀里糊涂的感觉!!
无事撵我走,有事我顶雷,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啦!!!
郑女官遵从田美人的意思往凤仪宫去走了一趟,把该说的说完,就听朱皇后短促地笑了一声。
而后问她:“这是田美人的意思?”
郑女官一五一十地把先前田美人寝殿里发生的事情讲了。
朱皇后听后就说:“田美人既然身上不好,那就叫她安生养着吧,别出门了。宫人搬弄是非,不修口德,拉出去打她十板子,撵去舂米!”
郑女官毕恭毕敬地垂下头去。
凤仪宫的侍从领命,往田美人处传讯去了。
朱皇后处置了田美人处的事情,这才转头去看郑女官,语气和煦下来,歉然道:“先前罚了你一个月的俸禄,也是无奈之举,你是大尚宫派遣去的女官,有指正宫中嫔御不当举止的职责,田美人行事不妥,只能问责于你。”
“我也知道,宫妃任性起来,女官们是管束不了她们的,只是田美人是宫人出身,并不很明白这些事情,又怀有身孕,所以我待她就要宽宏一些,给她一个修正的机会,只是委屈了你。”
郑女官听得心下感佩,慌忙道:“臣不敢,娘娘太抬举臣了。”
朱皇后微微摇头,倒是没再说别的什么,使人厚赐了郑女官,而后道:“你不要再回田美人处去了,我看你言行举止很有章法,去费尚仪那儿,跟她一起修书吧。”
郑女官着实松一口气,十分地觉察出这位年轻皇后的体贴与周全来了。
不管她的行事是否正确,在将玉芝的言辞和行径和盘托出之后,都很难再在田美人处继续待下去了。
顺势离开,挺好的。
郑女官郑重地向朱皇后行了一礼,将要离开的时候,忽的想起来另一事:“贤妃娘娘处,是否还需要臣再去走动?”
朱皇后听得笑了,神清气茂之余,又有些无奈:“气气我就得啦,别再让贤妃也跟着气闷了。”
向来都是高位者派遣使者去慰问低位者,这是上对下的施恩,哪有低位者让人去慰问高位者的?
真难为田美人想得出来。
……
朱皇后的口谕传过去,田美人是真的吓了一跳,她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有这么严重!
倒是有心去跟朱皇后请罪,只是朱皇后早就吩咐下来了,说她既然身子不爽利,不能出门,就只管在宫里边静养着。
玉芝被带走了,剩下两个田美人微时的小姐妹都有些瑟缩。
再看到田美人已经微微隆起来的肚子,复又重新有了胆气,没人的时候,悄悄给她鼓劲儿:“圣上和太后娘娘看重皇嗣,等你顺利地把皇嗣生出来,就能晋位做正一品的淑妃了!”
从前玉芝也是这么跟田美人打气的。
都是这样的呀!
圣上此时儿女稀少,大公主的母亲是贤妃,皇长子的母亲是德妃,等田美人顺利生产了,晋成淑妃又什么稀奇的?
只是此时此刻,田美人已经不太敢相信这个话了。
她有点悲哀地感悟到,或许那只是海市蜃楼,看得见,摸不着……
这天晚上,阮仁燧跟他阿娘一起吃饭的时候,就见底下人在外边朝里探头,瞧见他还在那儿,就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
德妃有所领悟,也没发问,一直等儿子叫保母带着去洗漱了,才问了句:“怎么了?”
心腹悄悄告诉她:“就在刚刚,田氏又传了太医。”
德妃听得很不耐烦——怎么没完没了了?
她当初虽然也玩弄过这样的小心机,但也没搞得这么频繁啊!
差不多得了!
德妃问:“怎么,她又让人去请陛下了?”
“那倒没有,”心腹有些迟疑,顿了顿,才说:“不过,这一回,她好像是真的动了胎气了……”
德妃听了一耳朵,短暂地思绪抽离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关我屁事啊!”
她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消耗在田氏身上——每天要看一百页书,还要写该死的读书笔记,她觉得自己比田氏可怜多了!
相较于前一日晚上的鸡飞狗跳,当狼真的来了以后,反倒没能激起什么水花。
朱皇后赐了许多补品下去,又让太医常驻在田美人处,随时顾看她和皇嗣。
这就是仅有的水花了
太后娘娘从头到尾都没作声,德贤二妃也始终缄默。
消息报到崇勋殿去,圣上也只是说了句“知道了”。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
到了晚上临睡觉前,德妃像是捧着自己的精神图腾似的,满脸憧憬地在翻月历。
阮仁燧起初还没明白过来:“阿娘,你看什么呢?”
德妃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慈祥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告诉他:“后天是清明,有三天假,不用看书,也不用写读书笔记。”
阮仁燧:“……”
德妃:“我喜欢放假,放假使我快乐!”
阮仁燧:“……”
阮仁燧忍不住道:“阿娘,你之前不总是跟我说,你小时候没我这个条件,所以不能好好读书吗,现在有了,怎么又这么不知上进?”
他叹口气,惋惜地皱着小眉头:“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德妃慈祥地抚摸着手里的那本月历,微笑着同他说:“阮仁燧,不要让我在这么快乐的时候扇你。”
阮仁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