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尔过去一直的隐忍在此刻爆发, 他恨不得让做点更有趣的事,让卡洛斯真正认识到自己和裴琮到底是什么关系。
卡洛斯大脑一片空白,喉咙仿佛被什么掐住。
眼前的画面太刺眼, 甚至让他一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裴琮半垂的睫毛微微颤动, 唇角被咬得微肿,呼吸不稳, 脸上浮着一层情欲染过的色彩。
西泽尔不再阴冷克制,摆出疏离冷眼的模样,而是疯癫又喜悦,像一条终于守住宝藏的恶龙,毫无顾忌地在所有人面前展示自己张扬自己最炽烈的欲望。
和裴琮一样的肆意妄为, 黑发青年的脸逐渐和卡洛斯印象中的裴琮重叠。
卡洛斯从西泽尔刚刚的动作反应过来, 尽管他再不愿意承认, 但也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
曾经旧友居然真的和西泽尔搞在了一起。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忍不住冲动开口,质问裴琮道:
“裴琮, 你在想什么?!”
裴琮怎么会接受曾经如此不堪的自己?
那是不应该他是失败、是耻辱、是身上最污秽的部分吗?
为什么清醒理智、遥不可及的裴琮会爱上那样肮脏的西泽尔?
裴琮牵着西泽尔,这总是让他感到心安, 他漫不经心回答道:
“大概是缺爱?”
卡洛斯咬紧牙:“很多人喜欢你。”
但这话说一出口,卡洛斯就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空洞讽刺。
他亲眼见过那些人是怎么“喜欢”裴琮的,
他们狂热地想剥下裴琮这个恶人的脸皮, 将它做成做藏品, 封进玻璃中, 做成标本满足自己对漂亮猎物的阴暗欲望。
但西泽尔不一样。
他恨不得裴琮变成怪物,被所有人抛弃,然后用同样肮脏的自己,把裴琮紧紧抱住。
西泽尔挡在裴琮和西泽尔之间,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但卡洛斯几乎感到整个周身都沉了下去。
他的目光落下来,带着一贯的审视和那种隐约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你似乎很不理解我们在一起。”
卡洛斯喉结动了动,强硬地抬眼对上他,颇为恼火。
“是又怎么样?”
西泽尔看上去并没有被冒犯到,眼神依旧冷静,他打量着这个在裴琮面前一直风光霁月的人,忽然笑起来。
这是真是浪费他放裴琮过来的心思,怎么能如此愚蠢,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西泽尔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不屑:
“卡洛斯,知道我和你最本质的区别吗?”
西泽尔看向裴琮,视线相对后,他连声音都带上了些许心满意足。
从基因池到这里,他今天放裴琮走时心存烦躁,从精神到□□都有些紧张,但此时看到裴琮眼底的安抚,那种疑虑便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对你来说是原罪,所谓没有尊严的、扭曲畸形的基因污染——”
“对我和裴琮而言,从来不是耻辱。”
西泽尔的蛇瞳收束成极细的竖线,嘲讽与怜悯交织。
“如果你还认为,我会因为裴琮的是真实身份而动摇,那才是真正的荒谬。”
卡洛斯猛然抬头,与那张顶着裴琮面孔的冷淡笑意对视,他先前所有的预想被对方轻飘飘的话击碎。
西泽尔扬起下巴:
“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爱上裴琮。”
“因为我就是他。”
所有卡洛斯不敢面对的,不能接受的,恨不得舍弃的,他和裴琮一直活在其中,一清二楚,甘之如饴。
他们是一个无法分割的闭环,裴琮与西泽尔在一起,才是一整个自洽的世界,一个早已习惯相濡以沫、拒绝分离的世界。
在不久的未来,这个世界很有可能轰然崩塌,但无论是会向光亮的坦途走去,还是坠入更深的黑暗,他们都会一同前往。
因为拥有彼此,世界才开始有意义。
当着卡洛斯的面,西泽尔放出了自己的蛇类基因。颈侧皮肤上浮起蛇鳞,在寒光中显得冰凉滑腻,蛇瞳骤缩。
西泽尔微微昂首,骨节“咔哒”一声,整个人看上去锋利且肆意。
他偏过头,刻意让那层非人的鳞闪被看见,舌尖极轻地掠过牙尖,带着一点危险的“嘶”声。
“看见了吗?”
西泽尔声音中带着懒散的笑意,挑衅面前人的意味十足。
“第一次遇见他时,我就是这副鬼样子,他、还、是、选、择、了、我。”
在废星时,西泽尔曾经总是无比庆幸自己觉醒了蛇类基因,变得有利用价值,才如此幸运地变强,有资格被裴琮看见。
现在才知道,无论是强还是弱,裴琮一直会陪伴的,都只会有他一个。
而卡洛斯想杀死他,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让他和裴琮一起步入死亡。
西泽尔不需要其他人的认可和怜悯,只要裴琮一直在他身边。
他再也无瑕顾忌欣赏卡洛斯脸上的无力与恼怒,炙热潮湿的吐息再次贴上裴琮。
西泽尔的吻和这个人一样,气息带着蛇类独有的幽微腥甜强硬而执拗,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尽显。
唇齿间溢出的水声细碎,像某种湿滑的痕迹在耳后滑过,令人下意识战栗,舌尖在唇瓣与齿缝之间来回舔过,要把裴琮整个人的气息都夺走。
西泽尔动作热烈粗暴,仿佛要将人从内到外都掏空,再染上自己的气息与味道。蛇信子强势地卷住裴琮的舌尖,热气交叠,不容拒绝,不容挣脱。
蛇信子扫过上颚,轻舔更深处,快/感潮水一般,一波波往嗓子眼灌。
裴琮后颈敏感处被指节擦过,皮肤瞬间起了一片细密战栗。
冰凉的蛇尾缠住裴琮,像缠住猎物一般。一圈一圈收紧,直至融为一体。
竖瞳因为兴奋显露无疑,在别人看来应该是无机冰冷、令人恐惧的竖瞳,在裴琮看来却盈满了明晃晃的执着和喜欢。
西泽尔越来越过分。
裴琮顾忌到卡洛斯,试图偏头看向对方,只短短一个念头的分心,西泽尔就察觉到了。
下一秒,覆在裴琮腰侧的手掌上移,黑暗骤然降临。
掌心覆住双眼,世界一下子只剩潮湿的气息与西泽尔过度靠近的温度。
裴琮睫毛颤了颤,嗓音还未来得及出口,后颈已被轻轻蹭过,带着恶劣的安抚意味。
不准看。
别分神。
西泽尔的意思很明显,手指掐住裴琮下颌,迫使他再度抬头迎接自己,像在惩罚方才的分心。
裴琮被迫仰着脖子,后背贴上墙壁,手腕被压制在身侧,耳边隐约听见什么动静,却被西泽尔故意加深的水声盖住。
他想掀掉那只手,却被十指紧扣。
在黑暗里感受那近乎病态的占有,每一次呼吸,都被对方捕捉。
西泽尔自然不会让裴琮被任何人看到,从一开始,他就背过身,将人整个圈进中,隔绝一切窥探。
卡洛斯脸色凝滞,似乎依旧不肯相信西泽尔这种阴暗污染者怎么会被完全接受。
眼前的气息热烈,缠绵而毫无节制,哪怕只是些微水声在空气中回荡,也带着令人脸红心跳的黏腻意味。
就在此时,地面另一头传来一声含糊的咕哝。
罗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睫毛颤了颤,意识刚刚回笼,眼前光影摇晃不清,一眨眼便对上两个人亲吻的画面。
罗尼眼珠瞪大,脸上一下褪去所有颜色,脑子“轰”一声被电流击中,意识清醒得不能更清醒了。
他很想再晕一次。
最好当场倒地不起。
他甚至一度想自己抬手把自己敲晕,从此与世长辞,可惜理智还残存,生生忍住了。
罗尼强忍着精神污染般的画面冲击,浑身发冷地回头看卡洛斯,眼神里写满震惊和询问。
卡洛斯没说话,面色僵硬,拳头捏得极紧。
罗尼懂了。
没人能救他俩。
为了避免被灭口清理,罗尼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卡洛斯的袖子,示意对方:
“......走走走走走。”
卡洛斯被带着,罗尼像只临近求生边缘的小动物,悄无声息地蹑手蹑脚,退出了此地,像是再多待一秒,就会被什么不可名状的怪物拖进地狱里。
西泽尔卷起裴琮,将人带回污染隔离区慢慢享用。
揽着人进门,顺带用蛇尾关上门,他把裴琮拢进怀里,一点点拆开外衣,耐心地、不知疲倦地折腾了很长时间。
挑衅情敌总是让人愉快,尤其是自己大获全胜的情况下,比任何刺激都来得有效。
于是在第二天,裴琮差点没起得来,腰骨因为长时间保持某个不可描述的姿势,僵硬不已。
裴琮撑着床沿坐起,想起昨天很有可能当着卡洛斯的面,被摸了个遍,额角青筋轻跳。
他扣好衣服,抬眸瞥向门口。
西泽尔守在那里,像只乖巧的猎犬。
看到裴琮动作,西泽尔立刻直了直背,收气昨晚那点无法无天的恶劣态度。
“早。”
声音听上去人畜无害。
裴琮抬手掐住眉心,头疼得厉害,语调却还是温温淡淡的,客气得很:
“跟我保持距离。”
西泽尔颔首,退后站定,偏偏那双竖瞳还一瞬不瞬盯着裴琮身上的痕迹,藏着昨夜残留的暗火。
裴琮察觉到西泽尔的视线。
西泽尔抢在他前面:“对不起,是我的错。”
裴琮淡淡“哦”了一声,没再追问,站起身,一阵酸痛,膝盖险些软下去。
西泽尔眼疾手快,刚想伸手就被裴琮一个眼神钉在原地,飞快收回手,垂在身侧。
空气里只剩裴琮浅浅的呼气声。
裴琮按住太阳穴,闭上眼,挥了挥手:“滚。”
西泽尔勾起嘴角,知道这事就这么就此揭过,难得吃了顿饱的,连带着看这个世界都稍微顺眼了起来。
*
联邦似有若无地让双方遇到的心思太明显。
第三层像被刻意设计成环形迷宫,两方人明明分开了路线,最终竟然也汇向同一片黑暗。
卡洛斯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向前走。
裴琮摆明要护着西泽尔,卡洛斯如果想多活几天,就只能暂时收起所有杂念,还得护着半昏半醒的罗尼。
脚步声在静廊里回响,越来越空旷。
卡洛斯不知道裴琮他们是怎么在禁区活下来的,但明显对方没有和他们一起同行的打算。
但即使他们分开走,也总是会再次相遇。
裴琮看见他们,眼尾微挑,西泽尔站在他身侧,表情淡得像看到陌生人。
他们没有搭招呼,卡洛斯也非常明显刻意地错开视线,根本不往裴琮那里看。
罗尼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原本应该死亡的两个人还好好活着,更是惊悚中又悄悄松了口气。
卡洛斯依旧不能接受自己的旧友居然爱上了西泽尔这个自己的阴暗面。
他宁愿相信上次只是幻觉。
可只要余光一瞟到裴琮,就能看到西泽尔无时无刻不缠着对方。
西泽尔把全部注意力锁在裴琮身上,张口低声,说什么听不清,却看得见他唇形带笑,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他紧随裴琮后,像无处不在的影子,寸步不离。
而裴琮并未躲闪,全盘接收。
卡洛斯把视线狠狠撇开,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一样不上不下。
有时候,卡洛斯也会远远地撞见他们。
裴琮和西泽尔似乎从来没有像他们一样,频繁遇到失控的污染者攻击。
他们总是没事找事一样,并肩处理起内环的防御系统来。
两人动作熟练,配合默契,从容不迫应对四面八方的攻击,早已将这些危险当生活的一部分。
卡洛斯站在阴影里,没去打扰。
有一次,西泽尔主动挡了一枚高热光束,护住裴琮侧脸,整条手臂被烧到焦黑。
裴琮回头皱了下眉,躲过后续的攻击,低声让西泽尔坐下,自己脱了外套盖在他肩上。
那一刻,卡洛斯突然觉得,裴琮好像真的“活”着了。
裴琮不再将生命当成可以随手掷出的筹码。
他们似乎非常珍惜彼此的生命。
而这是上辈子从未有过的,自从卡洛斯认识裴琮以来,裴琮就一直有严重的自毁倾向。
卡洛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裴琮长了一张非常吸引人的脸,清瘦、冷淡,漂亮得不像话,却又带着倦意与懒散。
当年因为污染者的身份,裴琮名声狼藉的同时也博取了不少同情,黑市流传得全是他的悲惨事迹,有不少人也愿意扑上去心疼裴琮。
可惜,裴琮总是用行动明明确确告诉所有人,他不需要任何“同情”。
在卡洛斯的记忆中最多的,就是裴琮平静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与外界隔了一层薄薄的膜。
在维兰德给他抽血检测,做不明不白的痛苦实验后,裴琮也不会挣扎,只会在被放出来后,自己坐在医院走廊尽头,背脊贴墙,安静地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
裴琮把整个世界隔在一层壁障之外,只留下自己一个人慢慢腐烂、悄无声息。
可现在在西泽尔面前,裴琮开始皱眉,会因为西泽尔受伤而停下脚步。
卡洛斯站在不远处。
看着那个他曾经不少次想靠近、想伸出援手、却始终被隔离的旧友,如今正和一个他完全无法认同的、另一个自己低声交谈。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跳。
这是真实的裴琮,在某个无人注视的角落,悄悄地重新活了一次。
*
根据卡洛斯的经验,要想从内环出去,就得活着穿过整个污染区域,到达最深处的中心。
这其实只有硬闯一条路。
每深入一段距离,污染者的强度就上升一层。污染者们的外形变得稳定,不再是野兽的模样,他们的攻击动作也更加精准。
同时......神志也越来越清晰。
不像最初那些疯狂尖叫、四肢断裂仍在扑咬的残躯,这些内层的污染者有种让人无法杀死的人样。
卡洛斯和罗尼喘着气,准备解决完追着他们很久的污染者。
那污染者的体型瘦长,动作却灵活极快,一度几乎将他们逼入死角。
罗尼一脚踹中对方膝关节,卡洛斯顺势扣动扳机,打穿污染者肩胛骨,将他重重抛出。
对方的身影摔在地上,滚出数米远,在地板上拖出一长道血痕,最后撞到墙壁,整个身躯像布偶一样被折叠成怪异的角度。
罗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枪,眼神锐利而紧绷。
卡洛斯却没动。
他的眼睛慢慢变成了银色,光在虹膜中折出冷光,像水底反射出的月亮。
污染者也顿住了。
它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身躯却僵住,缓缓仰起头,直勾勾地对上卡洛斯的眼。
某种东西,在那一刻穿透污染者眼中的浓雾,让这个污染者一种混杂着惊愕与渴望的眼神。
他认出了卡洛斯
这是他的同类。
污染者发出一声极低的哑音,像是喊了一串已经忘记的语言,舌头在口腔里打结,最终只勉强挤出几个破碎音节:
“......是你吗……终于……”
他颤抖着朝卡洛斯靠近,动作慢吞吞,但带着近乎恳求的迫切。
卡洛斯看着污染者,不知为什么,指尖都在发凉。
污染者停在他面前,双膝一软,竟直接趴在了地上,他低头伏地,双肩战栗,像在请求一场解脱,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杀了我……你是来杀我的……对吧?”
卡洛斯一动不动。
他的手没有抬起,枪也没有响。
污染者抬头,眼中原本燃着的微弱希望开始缓缓熄灭。
他怔怔地望着卡洛斯,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同类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污染者等了几秒,又等了几秒,直到肩膀再一次松垮下来,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
它不再动了。
眼里的光彻底退去,身体缓缓伏下,像一具真正雕塑,重新变成了静止走麻木的实验体。
麻木,沉默。
连求死都不求了。
卡洛斯站在原地,眼睛里的银光还未褪尽。他心里某处像被钝钝撞了一下,很轻,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为什么这些污染者统统都认为自己是同类?为什么要寻求他的帮助?为什么在濒死时,会选择主动送死,而不是求生?
卡洛斯不愿意去想答案,收回视线,默默转身。
身后那具身躯仍保持着伏地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再追杀他们。
罗尼看着那具身体,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明明满身污血、满脸裂痕,明明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那只手臂却挪动着,想要靠近一个不可能被救赎的希望。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罗尼已经不止一次觉得,给这些实验体死亡,反而是一种仁慈。
他们活着只会比死了还痛苦。
可他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多想。
罗尼本就是军部硬塞给亚瑟来拖后腿的人,明面上说是帮助亚瑟,实则是用来监控制衡“亚瑟”。
看着这个完全和以前不一样亚瑟,罗尼有些畏惧,尤其是他知道亚瑟居然也是污染者之后。
这个亚瑟会盯着污染者的眼睛发呆,会忽然停枪,一言不发地冷脸让罗尼远离自己。
罗尼不知道亚瑟到底在想什么,他只是越来越畏惧对方。
他觉得这个亚瑟身上有种危险的沉静,像他养过的脱缰后不再想回来的野狗。
本来只是骨瘦嶙峋地蜷在角落,被捡回来时还会瑟瑟发抖。可有一天它挣脱了锁链,撕咬了所有挡路的东西。
等他找到它时,它站在血泊边,目光平静,尾巴也不再摇了。
而现在,他又看见了同样的眼神。
罗尼想起在通过第二层前,需要让人成为污染者,那时他满心以为,这个亚瑟一定会让他注射污染针剂。
他的身体已经绷紧,甚至已经想好如果真的动手该怎么反抗、怎么求援。
但亚瑟只是站在他面前,沉默片刻,然后低头看着他。
对方的眼神深不见底,所有的光芒渐渐暗淡,余下的是一种近乎落寞的神情。
然后亚瑟转身,独自走进了那间封闭的房间,面对污染者,只留罗尼一个人站在原地。
直到亚瑟展开羽翼轻轻松松制服污染者,罗尼才从“对方居然是污染者”的震撼中反应过来。
以为这个亚瑟不愿意杀死自己的同类,罗尼又看了一眼麻木不堪的污染者。
和他们在外环房间里,强行救下来的那些污染者一样,他们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只有一两人偶尔短暂清醒,却全都在剧痛中蜷缩,乞求着死亡。
亚瑟总是面无表情地替他们止血、缝合,却死活不肯扣下扳机,
罗尼咬了咬后槽牙,还是决定争取一下:“亚瑟,看在他和你是同类的份上……”
“同类?”
卡洛斯淡淡反问,银瞳在昏光下一线冰冷。
“那些污染者有可能杀过无数人类,你觉得我和他们是同类?”
罗尼想说,无论是不是污染者,我们最开始都是人,但话到舌尖,还是被卡洛斯冰冷的眼神给咽了回去。
卡洛斯看懂了罗尼那点犹豫,眼底掠过短暂疲惫,让对方最好离他远点。
比较倒霉的是,这次还没过一个小时,他们就遇到了下一个攻击污染者。
一只四肢嶙峋、眼瞳泛白的污染者悄无声息地扑了过来。
反常的是,他无视了罗尼,只攻击卡洛斯。
卡洛斯反应快速之余,仍旧在躲避时被擦伤了腹部,被气旋攻击到,失衡之下整个人滑出去一段距离,跌进污染隔离区的边界。
越往中心,污染隔离区的边界和正常道路的边界就越模糊,卡洛斯每天都必须努力躲开,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进入污染隔离区中。
还欲攻击的污染者脚步一顿。
像是撞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的身子猛地一颤,原本疯狂的神情忽然变得痛苦,甚至扭曲,像强行被拉扯进入某种禁区,他发出低哑尖锐的哀嚎,然后一步步后退,直至远离了他们,在远处对他们虎视眈眈。
“……它怎么后退了。”
罗尼有些懵,这种情况可是头一次发生。
卡洛斯跪坐在地,伤口还渗着血,他抬起眼,没有回答罗尼,只是沉默地望着污染者坐立不安的方向。
刚刚对上污染者的视线,他能感受到,对方似乎还保留一点神志。
卡洛斯这次受的伤不轻,短时间内是绝对不能再进行剧烈动作的。
污染隔离区是禁地,每个候选人都清楚,进入前,雷诺统帅甚至专门警告过军部的候选人,要求他们一定要尽可能远离。
罗尼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这个亚瑟如何对待他,他心里也清楚,这种时候他也不好恩将仇报,丢下人不管不顾。
他搀着人坐在污染隔离区与外部的交界地带,喘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他忍不住问。
卡洛斯垂眼望着掌心的血迹,好一会才嗓音嘶哑道:“没事。”
他们尚未彻底卸下刚才战斗后的紧绷,就敏锐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罗尼立刻动作一紧,反射般站起身挡在卡洛斯面前。他的掌心还带着刚才握枪的汗湿,动作却极果断,似乎连犹豫都没有。
卡洛斯微微一愣,却没有立刻阻止。
走廊尽头的红光微闪,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某种猛兽在一步步靠近。
卡洛斯眯起眼,心里那点尚未平息的情绪被一只无形之手搅动,翻涌起来。
一道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
他站定后,眼神缓缓从罗尼身上扫过,然后落在卡洛斯身上,淡淡道:
“你们还活着,运气不错。”
罗尼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看向卡洛斯,想说些什么,却在对方平静却紧绷的神色下安静下来。
难得的是,这次西泽尔并不在裴琮身旁。
卡洛斯先开口,目光落在裴琮肩颈那道浅裂的血痕。
“你的伤——”
“死不了。”裴琮一句带过,“反倒是你,污染隔离区对你来说可不好过。”
卡洛斯呼吸略重。
同样作为污染者,只是在污染区待了十分钟,他就有些难受了,不知道裴琮是怎么熬过来的。
裴琮眯起眼,语调轻淡凌厉,换了个话题:
“我比较好奇,外环那些污染者,你竟然真的一个也没杀。”
“他们并没有错,不应该死。”卡洛斯平静地回答。
在裴琮听来,卡洛斯这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看来你还是不死心。”
裴琮忽地伸手,一把将卡洛斯扯起来。
卡洛斯面对现在的裴琮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让罗尼在原地等他,被裴琮半拖半领地迈入隔离区深层。
裴琮没有再给他犹豫的余地。
冰冷照明灯渐次亮起,灰尘从顶栅洒落,墙后是整列的实验台。
全息光束倏地展开。
“记忆提取第一次实验。”
随着这一声,画面中伤痕累累的污染者被十余条电极接入,高频脉冲一次次灼烧记忆区,直到瞳孔失焦。
他认出这个污染者脸,正是在外环他找到的某个实验体。
卡洛斯猝然怔住,一种说不清的、从未设想过的恶意在眼前赤裸裸展开。
胃部一阵翻涌,灼热酸意从喉咙升起,他死死咬紧牙关才没失控。
画面里没有鲜血,甚至连尖叫都被处理成静音,但那一双双逐渐空洞的眼睛不断出现,实验体的自我意识被磨平。
一遍遍地被残忍凌虐,直到眼神失焦,意志崩解,彻底成为麻木的实验体。
卡洛斯的身体一寸一寸绷紧,像一只剥了皮的老鼠,暴露在光下。
而随着实验进展,越来越多的情报也随之被记录下来,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欢欣鼓舞。
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旁观者,他正在其中。
一股寒意从内往外泛。
卡洛斯能认出来的实验体面孔越来越多,全部都是一路上攻击他们的污染者。
而他自己和那些“实验体”之间的区别,是那道白得刺眼的实验室灯光。
荒谬、软弱,又无力至极。
裴琮把证据都摆在他面前。
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卡洛斯,外环囚禁的都是哪些人。
回溯者失去自我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洗脑,用残忍的手段剥夺回溯者作为人的意志。
为什么越靠近中心,污染者就越强大,神志越清醒?
因为意志被压得越狠,反弹就越激烈,越深处的人,越不肯丢掉自己,寻求自由的意志就越强烈。
时间线错综复杂,回溯体死亡极可能直接湮灭,真正回到“原本时间”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麻木的痛苦无法困住回溯者,无法让他们低头,求生与求自由的本能仍会重新苏醒。
灯光灭掉一半,映出无数空洞目光。
卡洛斯指节死握,心口像被钝器击穿,那痛并不剧烈尖锐,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放过的那些“同类”,并不是什么仁慈之举,他以为他在赦免他们,可实际上,他只是拖着脚步、一点点沦为共犯。
卡洛斯始终在逃避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他在污染者眼里看到的,是一面反射着他未来的镜子。
裴琮看着卡洛斯,冷静道:
“卡洛斯,出去的条件你难道不知道吗?应该已经大概猜出来了吧?”
卡洛斯没说话,指节被攥得发白,他当然能大致猜出来,可总不愿意相信那个最坏的结果。
裴琮微微偏过头,眼神锋利得能穿透人心。
“既然不愿意相信,那就亲自去看看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卡洛斯抬起头,像是抓住一根摇摇欲坠的救命索般问道:
“裴琮,边缘星系的污染者……他们真的没有压榨民众?”
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裴琮只是用一样的话反问:“你亲眼看见了吗?”
卡洛斯没回答,也没摇头。
“你没亲眼见过对吧?”裴琮语气忽然放缓,“所以你不懂。他们不是魔盒里的恶魔——他们本来是人。”
不是天生的怪物,是人类。
和你一样的、会疼、会怕、也曾梦想过被信任与留下的“人”。
卡洛斯怔在原地。
那句话如同无声的闷雷,在他胸腔里反复震荡。
裴琮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指责,冷静地、残忍地戳破他最后的幻觉。
裴琮不再多说什么,让罗尼带着卡洛斯尽快离开污染隔离区。
罗尼看着刚刚污染者远离的方向,实在有些担心同伴的身体。
卡洛斯守卫着自己破碎的信念,摇了摇头,哑声道:
“他不会再攻击我们。”
他们前进的速度太慢,之后的路上越来越少遇到裴琮和西泽尔。
直到内环尽头,长廊陡然向下倾斜。
卡洛斯曾在上一世独自走过这条路,孤身、遍体鳞伤、却没有任何束缚他的目光。
活下来的就是通过考核。
这一次,他和罗尼并肩勉强挤进出口大舱,脚步刚停,头顶环形灯骤然亮起。
期冀着能在黑色光屏中央看到熟悉的一切,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像在等一场迟来的宣判。
卡洛斯睁开眼。
鲜红数字如烙铁嵌在黑色光屏中央,夺目到令人心底发冷。
【4】
在前一世,他从未真正在意这个数字的含义,他只是孤身,所以理所当然活成唯一,大门为他打开。
如今站在同样的门前,他才第一次体会到这个数字这意味着什么。
卡洛斯却像被钉在原地,胸腔里那颗心并非剧烈乱跳,而是钝钝下沉。
不仅是杀死其他竞争者。
还有与你同行,在第二层自愿为你堕为污染者的“同伴”。
离开内环,仅限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