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母从未想过, 它居然会被一个渺小的人类逼到这种地步。
这个金发男人简直是只披着人皮的野兽,已经彻底失去了人性。
裴琮的神色死水般冰冷,杀意无孔不入, 毒针一样, 让虫母不由泛起密密麻麻的寒意。
虫母听见了自己节肢发抖的声音。
银光映出虫母鼓胀扭曲的下腹。
刀尖直直地插进腹部最薄弱的孵化腔,旋转了一圈, 虫母尖叫一声,下腹的腔体剧烈颤抖起来。
裴琮微微俯身,银灰色的眼眸阴寒无比,一字一句道:
“把他,还、给、我。”
和刚刚在幻境里温柔又轻声细语, 主动引诱西泽尔的模样完全不同——
现在的裴琮, 就像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 满身尖锐锋利的寒气,随时要将一切毁灭。
这一幕在西泽尔眼里,简直让他愉悦得四肢百骸都在发热。
西泽尔仿佛感觉不到痛, 扔掉手中血淋淋的主节肢。
他看着裴琮的的身影,目光逐渐变得病态而露骨。
在这种实质般的注视下, 裴琮似有所感,还没回头就被人直接向后扯, 肩膀靠上来一道灼热的呼吸。
将人重新拥入怀中, 西泽尔才感觉到, 自己的灵魂终于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是我的。
虫母看到了重伤的西泽尔。
那个本该被她操控引诱, 陷入幻境的种虫,对身边的人类露出了极度压抑的眼神,居然从幻境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它发出一声尖锐凄厉的尖叫。
虫母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信息素引诱种虫进入发情期, 种虫会很快失去理智,陷入催眠,永远被虫母困在巢穴中交/配。
幻境中,虫母会满足种虫所有的欲望:
温暖、接纳、交/配、荷尔蒙、生命的延续。
在甜美的诱惑中,所有种虫都会忘记一切,只围绕着虫母,不断完成交/配循环,最终将所有意志类彻底迷失在繁衍中,永远无法脱身。
这种幻境来自繁衍的本能,深深连接着虫族亿万年的进化。
一旦开始任何方法都没法解开。
刚才虫母在裴琮的死亡威胁下,都没办法强行唤醒西泽尔,差点被灭口。
每一个虫族都会膜拜它们的虫母。
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
种虫本应该虔诚地臣服,请求虫母的眷顾,再献上自己的生命,为自己的种族奉献一生。
可现在居然有虫族突破了虫母的幻境,拒绝了幻境中一切甜美诱惑。
这个黑发种虫,原本非它莫属!
都怪那个人类!
虫母妖异的眼睛盯上了种虫怀里的裴琮。
人类的骨架太窄,身体的温度也不够,腔体发育不完全,无法育种,甚至无法承载一次产卵。
它怎么也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一个爱好繁衍的虫类战胜本能,无视神圣的虫母,转而选择一个脆弱的人类?
他甚至还是个无法繁衍的雄性。
这种选择完全违背虫族的天性。
只要杀了那个雄性,这个血统优秀的异种,就会重新回到它怀里。
虫母妖异的复眼紧盯着裴琮,发出了嘶哑的低语,怨恨之色明显。
自己的种虫怎么能看上一个雄性人类!
虫母再次试图攻击裴琮,想斩断种虫的念想,让种虫重新回到操控中来。
西泽尔看穿了它的意图,毫不犹豫地钳住虫母的颈节,另一手折断了它的尾刺,绿色的液体顿时喷溅在地,腐蚀出痕迹。
虫母吃痛,看向西泽尔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
虫族从来不会对同类下手。
它们是彼此最病态团结的同类。
它们共享伴侣,围绕着虫母生存。
但可惜,西泽尔在孤独黑暗的道路上走了太久,他从来不需要什么其他的同类。
在生命被威胁的极度恐惧中,虫母连接着的核心剧烈颤抖,原本用于维持巢穴的精神脉络抽搐着,试图通过巢穴的攻击系统自救。
但西泽尔没有丝毫迟疑。
他眼神漠然,下狠手,干净利落地切断了虫母与巢穴之间最关键的连接。
虫母庞大的身体在地面上翻滚,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它那双复眼剧烈颤抖着,无法接受事实,朝西泽尔发出尖利扭曲的虫语:
“非我族群的叛徒——”
“可怕的怪物——!”
尖细的音节在整个空间里回荡不止。
西泽尔听懂了虫母的话。
多么讽刺,无论是人类还是虫族,西泽尔似乎永远都是如此被排斥。
他会一直被厌恶着走下去。
西泽尔看向裴琮。
他早已不需要依靠少年时的冲动、不甘、愤恨而活,在裴琮身边,他找到了自己灵魂的归巢,平静万分。
只有在那个人身边,他才能感觉到活着的实感,除了他.......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虫母下腹越来越鼓胀,在最后一刻,它让自己的腔体彻底爆发。
滚烫甜腥雾气在虫母死后,向四周喷涌而出,带着异香瞬间倾覆整个巢穴。
两人都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些许。
虫母不愿意就这样灭绝,不甘心自己种族的希望就此离开。
雄性人类也没关系..........
只要引诱种虫进入身体里.........
用血肉之躯足够喂养一代了.........
这是虫母的最终使命。
它将整个巢穴转化为天然的温床,为自己族群的繁衍不择手段。
西泽尔遭受重创的节肢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断裂伤口再生出新的节肢,甚至比原本更为锋利。
他的的后背开始发热。
最开始只是脊椎某处轻微的麻痒,很快向两侧扩散,皮肤下有什么在膨胀。
“咔”的一声。
两片薄膜状的虫翼随之破裂而出。
西泽尔的瞳孔在信息素刺激下迅速收缩,眼底的情绪暗沉如墨,仿佛要将整片黑暗吞噬。
地面一片狼藉,这完全不是他想要的地方。
西泽尔抱住了裴琮,虫翼震动,重新在巢穴内找到了一处干净柔软的地方。
虫族形态的血肉很坚硬,西泽尔依旧下意识用手臂护着裴琮的腰部与后脑。
他没有忘记,他的伴侣是脆弱的人类,根本承不住他虫族形态下的本能冲动。
裴琮的脸侧还沾着血,可能是是之前制伏虫母时擦破的。
那点血色浅淡,落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好像一道极其刺目的标记。
西泽尔俯下身,盯着那道伤口看了许久,突然理解了裴琮为什么总是喜欢检查他的脸。
不想看见任何不属于自己的痕迹。
西泽尔没有急着动作,呼吸缓慢,鼻尖轻擦过裴琮的侧脸,吐息带着热度,
他伸出舌尖。
缓慢地、仔细地,从那道血痕最上方开始,一点一点地舔过。
湿漉漉的触感,唾液与铁锈气混合,血液的腥甜在舌尖上弥漫,带着微热的温度,黏在皮肤上,随着他每一次微小的吐息而发热。
裴琮的睫毛动了动,起了一层极细微的战栗。
原本还冰冷可怕的金发青年,此刻却难得地露出了些许不习惯。
人类并不会被虫族的信息素影响。
裴琮上辈子虽然也有虫族基因,但从来没发过情。
他的节肢除了用于战斗、撕开敌人的身体,从来没有其他任何用处。
裴琮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虫类的节肢脱起衣服来,可以这么方便。
为了防止等下他们光着身体出去,裴琮试图阻止西泽尔的动作。
可惜无济于事,裴琮的衣服在锋利的节肢下变成了一堆碎片,没有丝毫划伤他的皮肤。
为了让伴侣臣服,虫翼不断分泌出了高浓度的诱导素,试图标记自己的伴侣。
这种诱导素会让被标记者对虫类产生黏附欲、服从反应,越挣扎效果就越显著。
但很可惜,裴琮丝毫都感受不到。
那种本该令人战栗的气息,仿佛和金发青年之间隔着一层厚重无形的屏障,让他不受任何影响。
这更显得西泽尔疯狂热切,徒劳无功。
裴琮沉默冷静地看向他。
没有任何依附他、向他主动索求的意向。
对于虫类而言,这和拒绝无异。
西泽尔舔了舔唇角。
诱导素席卷了这个空间,扭曲热切,争先恐后向裴琮涌去。
每多在一处留下气味,西泽尔的心中都会获得短暂的满足。
而那种满足转瞬即逝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空虚,西泽尔心中的渴望更甚。
他想要靠近裴琮。
那种渴望翻涌而出,比刚才虫母诱导出的冲动,还要剧烈百倍。
只有这个人才能让他冷静。
虽然诱导素对人类无效,但在好在裴琮对西泽尔心存爱意,还是被打动了。
亲吻中,西泽尔竭力控制着,才没有让锋利的节肢划伤身下的人。
现在是真实的裴琮,和幻境中那个人不一样,西泽尔不会伤害他。
裴琮没有推开他。
西泽尔偏偏还要故意向他确认,在他耳边问可以不可以再亲之类的话。
裴琮已经给予了西泽尔默许,甚至带着点迎合的意味。
但如果西泽尔还感觉到不安,那他也会表达得更直白。
裴琮直接凑上去,主动吻住西泽尔。
西泽尔一时无言,心脏蓦地滚烫起来,喜悦充盈他的整个身体,让他宛若重生。
裴琮还没松口气,下一刻,西泽尔俯身,再次封住他的唇。
西泽尔的气息铺天盖,占据了裴琮的全部感官。
他同时捂住了裴琮眼睛,让周围的一切都陷入漆黑,将人心跳声更加明显。
裴琮对此毫无防备。
他们拥抱在一起,西泽尔缓缓眯起眼睛,喉结滑动,心满意足。
他和裴琮接了个漫长的吻。
像饿了太久的人第一次尝到真正的食物,因饥饿得太久,反而不敢大口吞咽。
西泽尔贴近对方的颈窝,仔细听着那一寸肌肤下急促的心跳。
裴琮的每一个反应都无限放大,让西泽尔想全身心让对方满意。
金色的虫翼在昏暗中展开,翅膀轻轻震颤,光线掠过,这对非人结构的器官有一种危险而妖异的美感。
这吸引了裴琮注意。
他意识昏沉,伸手往对方身后的虫翼探去。
西泽尔不为所动,收起虫翼,巧妙地躲开了他的手。
在这种刻意的扰动下,裴琮眼神清明了一下,拽住西泽尔的节肢:
“让我摸摸虫翼。”
西泽尔没有回应,深邃的眸子沉沉地看着他,像是在判断他是否清醒。
良久,他才重新展开虫翼,递到裴琮的手边。
裴琮指尖贴上那片翅膜。
“喜欢吗?”
裴琮的指尖轻轻碾了碾,摸上去柔韧而微凉,他对这种触感很满意。
西泽尔眯起眼睛,幽蓝的眸底浮起一层令人难以捉摸的阴影,问道:
“裴琮,你知道喜欢虫翼代表什么吗?”
虫翼对虫族而言,不只是战斗与飞行的器官,更是伴侣之间才允许接触的精神延伸。
对于虫族来说,如果伴侣对他们的虫翼展现出,哪怕一丝喜爱,那就意味着应允了虫族的邀请。
那些被虫翼诱惑的伴侣,通常不会再被放回地面,他们会被拖进暗无天日的巢穴深处,永远被雄虫扣留,和他们待在一起。
裴琮哪怕没发过情,也知道虫翼是和伴侣紧紧绑定的。
但即使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安,裴琮还是选择了纵容对方。
西泽尔扬起残忍的笑容,没有再多说话,将那对金色的翅膜缓缓收拢,将裴琮一寸一寸地包裹进去。
心中的恶念在蠢蠢欲动。
他不会告诉裴琮那代表了什么。
他提醒过裴琮,可谁让裴琮对他连拒绝的念头都没有,那就注定会被他欺压到崩溃。
虫翼在激动中轻微震颤,振膜持续收缩。
虫类是具有强烈破坏欲的种族。
尤其是在亲吻伴侣时。
西泽尔摸着对方的后脖颈,边亲吻边喘着粗气,眼中各种情绪交织,沉淀成令人窒息的感情。
脑子里的想法百转千回。
最终,西泽尔将所有蛮横残忍的冲动藏进意识深处,强行压下,不再理会。
裴琮现在是人类。
人类是无法为虫族孕育生命的。
舌尖再次纠缠,西泽尔将压下的冲动通过深吻的方式讨回来。
西泽尔的虫翼缠在裴琮腿弯和肩背,将人紧紧压住,不容挣脱。
他想让所有虫类知道,这是他的伴侣。
在西泽尔持续的消耗下,裴琮终于支撑不住,陷入短暂的昏迷。
这个人类已经完全成为了他的。
西泽尔低头将额头贴在他颈侧,维持着贴合的姿态,呼吸缓慢平稳下来,愉悦放松。
虫翼微微收紧,节肢撤离,只留下拥抱的姿势还未完全松开。
裴琮在昏沉中还摸了摸西泽尔的头发,想让他安分点。
只要裴琮的一个动作,西泽尔心底那股杀戮的本能就被尽数安抚下来。
西泽尔一直空洞了六年的内心,在此刻终于迎来了完全的餍足。
六年间,疯狂的思念每时每刻灼烧着他。
西泽尔原本以为,杀掉裴琮恨的人,清除每一个让他痛苦的名字,裴琮就会快点回来。
他满心期待,一次次等着第二天裴琮能在某具身体中次睁开眼,然后又一次次失望而归,再麻木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可整个安全区都被他清扫完后,裴琮都没有出现。
杀戮无法让他的内心获得丝毫的平静。
他的理智每时每刻都在钢丝上行走,那条黑暗中的道路长得没有尽头,永远不会抵达彼岸,随时可能坠入深渊。
他依靠着幻听、幻觉汲取微弱的力量,渡过寂静无声的夜晚,让他有再次从梦中睁开眼睛的动力。
到后来,连幻觉都不再眷顾他,吝啬地不再给予他任何安慰后,西泽尔想,这个世界不会将裴琮还给他了。
不管他杀多少人,不管他等得多久,都不会再有奇迹发生。
他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可西泽尔终究还是不甘心。
正好,卡洛斯给他递了邀请。
他冷静地想,如果杀掉裴琮恨的人不行,那所有曾经和裴琮有关系的人呢?
他实在对裴琮所知甚少,录音翻来覆去地听完也没有头绪。
但他知道,裴琮曾经是认识卡洛斯的。
西泽尔最终把所有希望,全部都放在卡洛斯身上。
他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这种希望渺茫、愚蠢又绝望的方法,他再用最后一次。
他不是没想过,裴琮在他失控后,可能快就会回来,也许就在明天,但抱着这种念头,一个又一个明天悄然过去,一切照旧。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没想到有人比他动作更快,那天晚上,风光霁月的卡洛斯在他面前奄奄一息,但依旧平和地问他:
“你为什么想杀我?”
——因为他受够了等待。
——他害怕着没有裴琮的未来。
——他不会不放过任何让裴琮回来的希望。
西泽尔袖手旁观,在卡洛斯尸体旁待到了天亮,眼睁睁看着晨光照进当了内,卡洛斯也没有再次睁开眼睛。
果然,裴琮抛弃了他。
西泽尔再确定了这个事实后,反而彻底松了口气。
他终于不必再抱着什么可笑的希望,等待裴回来陪他一起走下去了。
不再等待,不再煎熬。
他摘下戒指,答应了联邦的邀约,前往中央星。
西泽尔下定决心,要毁掉这个他和裴琮都无比憎恨着的世界。
就从第十三区开始。
他落地星港的同时,整个第十三区的周围,全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型战舰。
炮口森然,能源充盈,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会立刻第十三区化为灰烬。
他暗中期待着下地狱,好去那里继续寻找裴琮的身影。
那一天,西泽尔在星港,再次看到了本该死去的金发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