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穴之内。
地面已不再是实在的土地, 而是遍地的缫丝,细密的浅灰色丝线交织缠绕,爬满了地面、墙壁、穹顶。
每踩一步, 脚底都会陷入轻微的绵软之中, 还能听见“滋”的一声,像踩进在什么粘膜之上。
有细如发丝的触须在空气中摇摆。
空间并不黑, 却因为光线透过半透明的巢壁而显得模糊阴暗。
阴冷浸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腥甜的浓重孢子味。
裴琮踩入巢丝密布的腹地。
他刚踏出几步,周围巢壁就像感知到什么一样,悄然震动。
虫巢的意志察觉到,眼前的这个陌生的这个生物不是“同类”。
整个虫巢在屏息收紧, 准备清除异源入侵者, 很快, 数只节肢从壁层中挣脱着伸出,嘶鸣声穿透耳膜。
它们没有眼睛,却直直朝着裴琮扑来, 挥舞着带倒钩的前肢。
靠近时,它们张开尖端的孔洞。释放出毒液, 用来麻痹敌人。
巢穴内已经脱离联邦的监控,裴琮没有任何顾忌, 雪白的羽翼展开。
翅羽弯曲如锋, 覆盖着细密的羽毛, 在黑暗巢壳中圣洁如神祇降临。
裴琮解决这些节肢并不艰难。
但巢穴的攻击源源不断, 背后有条节肢趁其不备,悄然靠近了裴琮。
就在穿透对方前,它的感知系统莫名感受到了异类身上的同族气味。
它迟疑了。
裴琮注意到了它,反手挥出银刃, 划破空气,羽翼震荡出的切割气流将它的整条前肢连根斩断。
那条节肢在半空中炸裂,爆出一团又一团浓稠尘雾。
裴琮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终于在角落找到了西泽尔。
西泽尔睁开眼,周身钝痛让他的意识缓缓回笼,他摸到了身下柔软的羽翼。
西泽尔的伤口在刚刚的坠落中崩开,血液顺着指尖滴在地面上。
地上的巢丝浸润了血液,像感受到什么一样,猛烈地蠕动起来。
明明没有光源,可周围却一点点亮了起来,巢丝壁层被激活,散发出幽暗的光。
它们在回应同类的信号。
西泽尔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巢穴深处觉醒,它对自己释放出温柔的善意,包裹着他的感知,召唤他靠近。
他体内的基因产生了本能性的共鸣,血液变热,心脏剧烈搏动。
西泽尔竟莫名感到一种亲切,甚至带着一丝悸动的归属感。
这让他的神色瞬间冷下来。
本应对虫巢母体产生依恋,西泽尔却果断地单方面彻底切断了这种连接。
他警惕地眯起眼。
越是温柔的东西,越意味着控制和占有,西泽尔不需要所谓的同类。
除了裴琮,他不会接受任何莫名的好意。
西泽尔侧头看裴琮,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力道之大,像是怕对方下一秒就会被巢穴强硬带走抹杀。
入口闭合,他们现在无法出去。
西泽尔能感受到,待得越久,巢穴里的东西就越想让自己变成虫族。
他体内的虫族基因正在被不断唤醒。
幸运的是,西泽尔清醒后,他们就没有再被巢穴攻击了。
那些丝网似乎安静了下来。
西泽尔想通过暴力攻击离开。
黑羽如潮,一刹那撑满巢穴。
西泽尔腾空而起,从身后摸出能源枪,枪火炸响——
他瞄准了巢穴顶端,那一处明显是幽光的核心,虫巢的神经交汇在这里。
轰鸣声炸裂。
上方通道的壁层收到攻击,无数巢丝从裂口中喷出,纠缠翻涌。
它被激怒了。
整个虫巢震动起来,但这次它没有攻击西泽尔。
所有缫丝调转方向,统统朝着裴琮攻去。
它将所有怒火和惩罚,全都倾泻在了这个异类人类身上。
裴琮:……!
腐蚀性黏液洒落在裴琮的肩膀和羽翼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裴琮一开始还能应对,但架不住虫巢持续地释放攻击,施加压力。
西泽尔眼中的阴郁沉淀得更深。
他将渡鸦的羽翼快速收起,转而从背脊深处撑裂出虫族形态的节肢,刺状扭曲而出,眼瞳转为裂变的蓝色复眼。
虫族是巢穴的主人,更何况战虫这种如此强大的种类。
西泽尔的威压扩散开来。
巢丝立马停止了攻击。
那些疯狂的缫丝抽离,缓缓缩回巢壁深处。
裴琮没有被伤太重,只是衣角有些破,雪白的羽翼被腐蚀得焦黑。
西泽尔这才能上前,稳稳接住裴琮,把人牢牢护进那双还未完全稳定的虫翼之下。
利刃本应朝外,此刻却尽数向自己收拢,不仅是保护裴琮,他的节肢并不好看,西泽尔不想让裴琮看见。
裴琮的目光落在西泽尔的脸上。
裴琮总是如此,会在战斗后检查西泽尔的脸,看他有没有受伤。
西泽尔没有动,他很享受裴琮现在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但没享受多久,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裴琮盯住了某个地方。
西泽尔忽然想起来。
那天从风暴区离开时,碎石划过他脸侧,他当时急着找到裴琮,没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那几道血痕已经变成了浅浅的伤疤。
西泽尔知道裴琮很喜欢自己的脸。
他也一直利用这一点,引诱裴琮。
如果这张脸上多了瑕疵呢?
他僵硬在原地,想偏过头遮掩,但很快心里被某种又极其卑劣的念头占据。
西泽尔甚至故意把脸凑近裴琮。
“怎么了?”
他明知故问,节肢在身后蠢蠢欲动,等待裴琮的回答。
裴琮没回答他,手指在他脸上那几道浅痕上摸了摸,站起身。
西泽尔垂下眼,装作无事收起了节肢。
“这里是虫族的巢穴,已经停止活动多年,没人能进去,”裴琮语气谨慎,扫过周围的巢壁和巢丝,“只有你这种拥有虫族基因的人,才不会触发攻击,要小心行事。”
西泽尔略显意外地转头看向他。
“你没进来过?”
他还以为裴琮早就查清楚了一切。
但裴琮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从来没进入过死星,只能大致推断出这些东西,内部有些什么我也不清楚。”
就算是上辈子,裴琮也没有听说有人成功进去过死星巢穴。
西泽尔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愉悦。
这太令人兴奋了。
从认识裴琮开始,他就习惯了对方什么都知道,未卜先知,走在危险之前一步,他觉醒的时机、各种基因能力、应该和谁合作,一切都胜券在握。
裴琮永远比他想得更远。
裴琮一直无所不知。
但现在,他居然也会没有把握。
西泽尔心底被什么东西悄悄刺了一下,随即泛起一点点热。
他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从刚刚缫丝的进攻来看,裴琮应该是因为身上有他的味道,才没有被彻底攻击。
裴琮想要活下来,现在只能靠近他,获取他的气味。
西泽尔紧紧牵住裴琮,和他一起往前走。
身后的节肢垂到地上,好像是和什么东西产生了某种血缘深处的链接。
那些覆盖在地表的巢丝震颤了一下,随即晃晃悠悠地从他们脚下亮起,一条幽幽的光路,在他们脚下展开,通往黑洞洞的深处。
点点幽光从节肢的尖端传递给西泽尔。
虫巢的意识在呼唤他,要他进入最中心,继承虫巢的遗志,变得更强大。
西泽尔想去看看中心到底有什么。
越靠近中央,巢丝越密,甚至有一整段已完全被垂挂而下的丝带覆盖。
他们在通往虫巢核心的途中,看见了许多虫族残留下的战斗与生活痕迹。
整座虫巢的构造井然有序,战虫,工虫,幼虫……通道内层级分明。
所有个体都服从着虫母的指令。
可能是基因同源,西泽尔并没有感受到恶心和恐惧。
巨大的壳体茧腔排列在左右,巢体中枢逐渐暴露出一条宽阔的分支通道。
那里通往核心。
西泽尔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空气中的精神压迫。
巨大的巢穴中央是一片漆黑的空腔。
穹顶之上,翻覆交织的巢丝垂挂,虫巢的意志正在缓缓苏醒。
虫族曾经在星际战火中被迫撤离,但虫巢并未死亡,只是进入了长期蛰伏。
连同中央虫母一起陷入沉睡。
而现在,它终于等来了活着的同类。
当西泽尔踏入巢穴中心的那一刻,整个空间像受到了某种古老信号的共鸣。
巢壁深处,一阵从灵魂底部震颤的低鸣在空气中扩散,西泽尔的血脉瞬间苏醒。
虫巢认出了他。
这是虫族的后代。
即便是个杂种,是人类污染后的异形体,是不稳定的污染者,可他依旧拥稀有的虫族血统。
更何况,这个战虫如此健康。
这是虫母意志梦寐以求的继承体。
巢壁开始蠕动,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信息素缓缓释放,在空气中如雾气般无形流动,足够穿透理智,直击基因深处。
虫母意志向他发出了邀请。
温柔权威,神圣地邀请他——
“留下来。”
“帮它为虫族繁衍后代。”
信息素涌入西泽尔的感知系统,他体内的虫族基因活跃起来,西泽尔脊背发烫,节肢轻颤。
所有虫种,无论多么强大冷血,都无法违抗虫母的信息素邀请。
这是虫族的本能。
西泽尔身体一晃。
虫母感知到他的动摇,释放出更强烈的诱导剂,一步步引诱他沦陷。
西泽尔的呼吸已经不正常了。
虫母愉快地用节肢从高台上爬了下来。
西泽尔嫌恶地直接后退了一步。
虫母歪了歪脑袋。
它记得异族对虫类的排斥和畏惧,感受到了西泽尔的警惕,它立马转换了策略,节肢收起,化出人形——
那是一个美艳的女子。
皮肤雪白,体态丰盈,声音柔软。
“你不喜欢虫类的形态……”
“那我可以变得让你喜欢。”
她轻声说,眸光中包含着某种母性的哀怜。
“来吧。你不需要痛苦,也不需要压抑。只要一次……一次就够了。”
她判断出这个异种渴望温柔,手指抚摸着西泽尔的胸口。
他的手被裴琮抓得更紧。
西泽尔咬破了舌尖,鲜血顺着唇角滴落,高浓度的信息素他的眼底一片模糊。
他喘了口气,猛然将女人甩到地上。
虫母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完美的战虫居然对她毫无顺从本能。
但她并不死心。
她疑惑地扫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裴琮。
虫母沉默了片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它又变幻为一名金发男性,向前踏了一步,眼角故意模仿出一点裴琮的表情。
没有虫族能抵抗虫母的诱惑。
这个战虫就快要崩溃了。
西泽尔跪在巢穴中央。
虫母释放出温柔的精神波动,安抚着失控迷茫的强大异种。
巢穴响应虫母,虫丝舒展。
所有的一切都在为他搭建归巢。
权力,归属,认同,甚至爱情,虫母都可以为他提供。
虫母感知到他的态度正在软化,心下大喜,迫不及待伸出手挑逗。
西泽尔的黑发遮住眼睛,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扣住了那只抚摸他的手,眼中满是决绝。
这个异种似乎不太对劲。
在虫母惊恐的目光中,西泽尔伸出手,抓住了自己背后那根尚未舒展的主节肢。
毫不犹豫一扯。
虫母发出了一声尖叫。
主节肢被生生撕下,连带着一部分皮肉,在他手中血肉模糊。
剧痛劈开了所有迷障。
对虫族而言,节肢比生命更重要。
因为自毁节肢,虫母的信息素失去了目标,无从附着,西泽尔强行脱离了控制。
他心中压抑绝望的执念,硬生生战胜了基因中的叫嚣本能。
西泽尔趁机抽出枪,直接射击虫母的下腹。
砰一声,地上的虫母就没了动静。
西泽尔这才深深松了一口气。
身受重伤,他体内的基因剧烈异化,尖锐的新节肢一根根伸展出来,复眼张开,泛着幽蓝的光。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裴琮。
他如愿抓住了裴琮。
节肢勾住裴琮的腰,将他拉向自己,塞进下腹贴近的区域。
西泽尔身躯滚烫发抖,呼吸紊乱。
裴琮安静地看着西泽尔那双泛蓝的复眼,目光温柔清澈,带着一点点疼惜的意味。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那锋利的节肢。
“很乖。”
“没有被诱惑。”
西泽尔听到夸奖,随即把人死死拥在怀里。
他喉咙发出低哑的喘息,欲望疯狂地在体内撞击,寻找出口。
西泽尔靠近裴琮,额头贴着他的,呼吸炽热。
节肢也粗暴掀开了裴琮的衣服,在这个人类的身上蹭出了一道道伤痕,渗出血液,深浅不一。
裴琮依旧没有挣扎,只是低头亲了亲那尖锐锋利的甲片,对他张开腿道:
“没关系,可以进来。”
这句话点燃了最后一根导火索。
西泽尔闭上了眼睛,但任谁都能感觉到他动作中汹涌澎湃的深切爱意。
他想起自己陷入欲望中的恋人,情难自禁,低低地喊了一声:
“……裴琮。”
身下人仰起头,快要被这种深情淹没。
西泽尔冰冷节肢贴近了对方脆弱的皮肤。
然后他俯下身,彻底贯穿了裴琮的身体。
节肢穿透身下人血肉,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格外清晰。
鲜血喷溅在他胸口。
西泽尔抬起头。
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迷惘与挣扎,只有极其讽刺的、令人战栗的冷静。
西泽尔居高临下,随手将身下的尸体甩到角落。
周身的幻境被戳破。
西泽尔重新睁开眼。
他站在虫巢中央,四周的光影骤然褪去,露出真实的世界。
不远处,虫母被死死压制在巢穴地面上。
它的节肢被残酷地钉入墙体,不停痉挛求饶。
裴琮半跪在她身前,一只手握着染血的短刃,刀尖稳稳地抵在虫母下腹。
那是它整个意识所在,一旦刺入,就等同于彻底斩断和虫巢的联系。
这个人类实在阴森恐怖。
他残暴地斩断了无数阻挡他的节肢,满身戾气一步步走近它,失控凌虐它,用血腥的手段逼迫它,要求它唤醒那个异种。
虫母被这个可怕的人类吓得连挣扎都不敢。
金发青年低着头,神色冰冷无情。
西泽尔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幽蓝色的复眼一点点转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满含病态的执着与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