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蔓娘出了雅间。
将手里的灯油匣子, 放回了三楼耳房。
便抽空儿去二楼飞廊的交接处等梁乐乐。
上午的时候,梁乐乐就说有事儿要找她的。
只是,杨蔓娘那会子实在有些忙顾不上, 所以, 两人便约在了晚上。
梁乐乐也没有让她久等, 杨蔓娘才等了几分钟, 她便来了。
不过,明显的哭过,眼圈儿红红的。
楼梯处人来人往的, 说话也并不方便。
杨蔓娘便将她拉到二楼的飞廊的背风处说话儿。
“这是怎么了?梁姐姐,是有谁欺负你了吗?”
杨蔓娘担心的道。
她知道梁乐乐的那位师傅有点严肃。
平常对底下的乐女学徒也不假辞色。
疑心她这个样子,是被师傅打骂了。
“没有, 大家都很好。我......我就是有点想我娘了。”
梁乐乐顿了一下。
抿了抿唇, 没有说实话。
看着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杨蔓娘一脸关切的样子。
她突然有些后悔来找她了。
要知道,杨蔓娘可比她还小两岁呢。
虽然, 两人关系很好。
但她一直都是以姐姐的姿态和杨蔓娘相处的。
委实不想太狼狈,破坏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
“那不然,我陪你去跟你师傅请个假, 回家看看你爹娘和弟弟吧?”
杨蔓娘自然不知道梁乐乐心中所想。
反而拉着她的手。
帮忙出主意道。
她以前在现代上上学的时候, 初中高中和大学,都是住校生。
就很想家。
所以。
倒是能够理解梁乐乐这样想家的感受。
“额,算了吧,师傅那里不好请假的。我就是......就是”
看着杨蔓娘如此真诚的帮自己想法子。
梁乐乐顿了顿一下, 终于还是没忍住。
未语先哭。
眼泪跟珠子似的, 一颗颗从眼中落了下来。
“别急别急,你慢慢说。”
杨蔓娘抱了抱她。
拿自己的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
虽然担心楼上雅间会有事儿叫自己,可是看梁乐乐哭的这么伤心, 杨蔓娘还是不忍心丢下她一个人。
毕竟。
说起来在整个矾楼里,自己和她算是关系最亲近的了。
“蔓娘,你说男人......男人怎么会这么善变啊!”
对上杨蔓娘真诚关切的眼神。
梁乐乐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抽抽噎噎的。
说出了自己难过的真实原因。
啊,男人?
杨蔓娘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缘故。
“额,你,你有相好的人了?”
“嗯。”
夜色中。
梁乐乐的脸红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的道。
杨蔓娘倒也没有特别惊讶。
矾楼里的乐女和侍女。
很多家里的情况都很差。
好赌的爹,生病的娘,爱读书的弟弟,懂事的她。
不说百分之百吧,但至少百分之三十,都是这样的。
所以,很多楼里的小娘子,到了嫁人的年纪,都不愿意让家里人随意安排,而是悄悄的给自己物色寻摸良人。
而矾楼这样的地方,来的客人,不说容貌年纪方面,但是身家地位上,本身都是非富即贵的,是大宋婚恋市场上的顶级资源。
所以,便有不少长相出众的小娘子,打算通过这样的场合,实现阶级的跨越,被纳进高门大户。
过上好日子。
杨蔓娘并不觉得,一个市井底层的姑娘,靠着这样的方式去追求好的生活有什么错。
毕竟。
每天吃不饱饭,还要没完没了干活的滋味儿并不好受。
谁不想舒舒服服的过好日子呢。
不过。
梁乐乐的心上人会是谁呢?
杨蔓娘顿了一下。
思索片刻。
半晌。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一个人。
“额......是不是,常来西楼的那个穿锦衣的胖子?”
杨蔓娘前段时间,在二楼上工的时候,见到过一个穿着锦衣的圆脸男子,对方似乎是个读书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之乎者也的,还喜欢掉书袋。
而且,这人每次问楼里的小二和侍女要东西跑腿儿的时候,态度都很居高临下,还不给赏钱。
所以,杨蔓娘对此人很有映像。
似乎,之前梁乐乐来西楼表演的时候,似乎就他来往有些频繁的。
不过之前,杨蔓娘虽然心里有所怀疑。
但是。
这种事情事关女子名节,无论关系多好。
当事人自己不主动说的话,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的。
所以,杨蔓娘便一直没提过。
此刻。
梁乐乐主动摊牌了,她便一下子想了起来。
“额......什么呀,人家江公子才不是胖子啊,人家只是长的稍微富态了一点儿,那叫有福气,有官相呢。”
一听杨蔓娘这么形容自己的心上人。
梁乐乐倒是一时也顾不上害羞了。
连忙为对方说好话儿。
额,好吧。
一口一个人家人家的。
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古人诚不欺我。
那江公子她又不是没见过,明明就很普通很抠搜好嘛。
恋爱中的人,眼睛里的对方,都自带了十级美颜滤镜。
明明是一头猪,还深怕别人抢走。
杨蔓娘也不反驳。
继续问道:
“那,既然你俩在一起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为什么哭呢?”
杨蔓娘还是很关心梁乐乐这个朋友的。
怕她被人骗。
便耐着性子问道。
梁乐乐闻言,眼圈儿顿时红了。
抽噎着道:
“其实,我们之前一直......一直都很好的,他还说过要娶我回家的。可是,他最近几次来了楼里,对我也总是爱答不理的,反而......反而跟南楼的那个琵琶姬陆瑶儿走得很近,我一瞧见,我心里真的好难过啊!”
“额,那他就是移情别恋了。”
杨蔓娘听完。
言简意赅的总结道。
“没有,没有!”
梁乐乐显然不愿意接受这个说法。
连忙摆手反驳道。
一脸的虔诚和笃定:
“他原来对我很好的。”
“额,那他对你怎么好了?”
杨蔓娘很想知道。
这江公子有什么好的,打动了梁乐乐。
“就是,他为人很贴心的,每次来矾楼的时候,总是会问我累不累,还嘱咐我天冷了要穿厚一点的衣裳,多注意身子别受凉了,晚上要多歇息一会儿。”
“额,就这?这算什么对你好,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吗?与其这样嘘寒问暖,不如打比巨款靠谱点儿。”
杨蔓娘有些不明白。
就这么嘴上问个冷不冷累不累的。
让多歇息一会儿,有什么可感动的。
这江公子明显没有一点儿实际的。
再说了,梁乐乐又不是个傻子,累了自己不会歇息,非要你说了才能歇息似的。
反正。
梁乐乐喜欢的这位江公子,杨蔓娘是越听,越觉的像现代某些低成本追女孩子的男人。
早安晚安,在干嘛,吃了吗,睡了吗,饿了吗。
起床没,冷不冷,下雨没,多穿点,姨妈来了多喝热水。
每天就跟打卡似的。
反正就是手机上说的热闹,日常生活里,实际行动那是一点儿没有。
还有那些脸更大的。
不光每天打卡,还要红口白牙不花钱支配你的生活。
宝宝快去吃饭,这是命令!
宝宝快去买杯奶茶,宝宝听话,快去穿羽绒服。
我不许我的宝宝饿着肚子,不许我的宝宝着凉。
听说话那劲儿,可老牛啤老霸道了!
但是。
大哥二哥一样low。
都是干说,分币不花。
而且,都是一过节过生日就现原形。
生日七夕情人节,就装就不知道。
要是你提出要节日礼物,他一咬牙一跺脚狠狠心,给你点一杯9.99的特价奶茶,然后过完节第二天还要你A回来,不A你就是物质拜金女。
反正不管咋样,就是分币不花。
主打一个自我感动外加纯陪伴。
分手了还要道德绑.架一波儿踩你一脚。
到处传你是渣女是拜金女,再顺便给自己立个被辜负的深情好男人人设。
然后。
收拾收拾。
再去找下一个受害者开始每天打卡。
“可是,他不一样的,他说过,在他眼里,矾楼所有的乐女中,我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额。
杨蔓娘总感觉怪怪的。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哦。
对了。
这不就是现代那些海王追女孩子的基本话术嘛!
杨蔓娘倒是没想到,居然大宋也这么先进了,都有这样的品种了。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吐槽了一句:
“对,最特别的。他遇见的每一个都是最特别的,比如那个陆瑶儿。”
一说起陆瑶儿。
梁乐乐就变得很纠结。
欲言又止。
最后,弱弱的辩解道:
“可是,这事儿我也问过了他的,他说让我相信他,他对别人的好都是逢场作戏,心里最喜欢的还是我。”
得。
这男人成精了,话术咋还越来越像海王了。
杨蔓娘无语。
明明你们两个都是他鱼塘里的鱼。
居然为了这么个low男,还开始互相比较上了。
“对了,你没有给他花钱吧?”
杨蔓娘看梁乐乐对这江公子的这着魔的劲儿,就有些无奈。
总感觉有种北宋杀猪.盘的感觉。
深怕梁乐乐被对方给骗了感情,又骗了钱。
“哎呀,怎么可能啊。”
见杨蔓娘这副不解风情,刨根问底的样子。
梁乐乐语气有些嗔怪的道:
“江公子可是个读书人,他在应天府书院读书呢,很有才华的。”
呵呵。
很有才华,还整这死出。
跑到酒楼里花言巧语,来玩弄单纯的小姑娘的感情。
杨蔓娘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恨铁不成钢。
直接语气严厉的打断道:
“他要是真的那么有才,就该好好的在书院读书,将来去考功名,而不是一把年纪了还在读书,身上也没个个功名,反而跑来矾楼里之乎者也,花天酒地的勾搭琵琶姬!他以为自己是八爪鱼啊,还到处劈腿,要我说这种到处留情,勾搭小娘子的货色,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不分了还留着过年啊,你还留恋他干嘛呢?”
“额......江公子他”
梁乐乐闻言。
怔了一下。
真的是这样吗?
江公子他,真的是所蔓娘说的这样得人吗?
她很想找出一条理由,证明杨蔓娘说的是错的,证明江公子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她想了半晌,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是啊,一个正经的读书人,会不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却每天来矾楼里喝酒吗?
而且,还那样三心二意的勾搭别人。
这样的人,以后,真的会对自己真心吗?
梁乐乐的嘴角,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但眼泪却扑簌簌,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的顺着眼角儿滚落下来。
她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失望。
抱着杨蔓娘的肩膀,呜呜的哭出了声儿来。
梁乐乐之前一直是身处其中,当局者迷,从没想过对方是怎样的人,她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对方待她那么的温柔,还曾许诺了要娶她。
所以,她就天真的相信了。
爱情是盲目的,她陷入了其中,所以便看不见对方身上诸多的问题。
但是。
此刻被好朋友杨蔓娘这么严肃的一提醒,她才骤然之间发现。
对方的内里,竟然是那样的不堪,那样的不可靠。
一时间,不禁有些伤心。
同时她又有些不甘心。
忍不住哽咽的道: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真的舍不得,要是没有他,我感觉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
杨蔓娘见她虽然踟蹰,但也开始醒悟了一点儿。
便轻轻的拍着梁乐乐的后背。
好声好气的安慰道:
“不会的,梁姐姐你坚强点儿,之前没有他的时候,你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嘛?再说了,这个世界上,只有骗子是真心的,因为,他是真心骗你的。”
杨蔓娘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安慰话儿。
让梁乐乐顿了一下。
瞬间便有些哭不出来了。
半晌。
抽了抽鼻子。
不甘心的悻悻憋出一句:
“可是,他说过对我是真心的,以后一定会给我一个交待的,我......我可以等他的。”
“还等什么啊,等他给你做四菜一汤吃呢!梁姐姐,想想王宝钏等薛平贵,你打算等着挖十八年野菜啊!承诺都是骗子说给笨蛋听的,就他那缺斤短两,还掺假的喜欢,有什么可等的。”
杨蔓娘自然看出了梁乐乐的难过。
不过这会子可不是怀柔的时候。
恋爱脑想治好,就必须下猛药。
眼看梁乐乐那副痴情的非君不嫁的样子。
杨蔓娘真心发问道:
“我看那个江公子年纪可比你大多了啊,你图他什么,是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吗?”
杨蔓娘这话促狭又犀利。
让梁乐乐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散思维起来。
唔,江公子似乎头发挺油的,听曲儿的有时候,偶尔还会挠一挠后背,莫不是,莫不是真的不洗澡吧!
不会吧,不会吧!
梁乐乐可是很爱干净的。
顿时,心里江公子那深情伟岸的形象开始崩塌了。
一想到江公子可能会不洗澡,梁乐乐原本残留的那点儿多愁善感也没了。
吸了吸鼻子。
半晌,咬了咬唇。
神色悻悻的道:
“死小娘,被你这么一说,好像他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男主的专用滤镜被杨蔓娘给关了。
梁乐乐也不再情人眼里出西施。
傲人的智商,也开始回归高地。
仔细想一想。
那江公子年纪,确实比自己要大许多。
必定早就娶亲了。
而且,他各方面似乎也没有多么出色。
对自己也没有多好。
就像蔓娘说的嘘寒问暖,不如打比巨款。
他每次来了,就光是嘴上关心一下,对自己抠抠嗖嗖的。
还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那当然咯。”
见她终于彻底清醒,不再迷恋那位爱的劈腿江公子了。
杨蔓娘自然也开心。
嘿嘿一笑。
不假思索的道:
“这种男人啊,治好了将来也是流口水,下次换个靠谱的人喜欢吧!”
梁乐乐先是一怔。
然后。
又想了想才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顿时。
什么劳什子伤感也没有了。
忍俊不禁。
整个人咯咯笑的弯下了腰。
梁乐乐这会子。
早就没有了之前的多愁伤感和伤春悲秋。
也不觉得蔓娘这么调侃那个江公子有什么要紧的。
反倒整个人就像是通透了似的。
甩掉了那些纠结。
整个人目光温柔又清明。
变回了之前的大姐姐模样儿。
挽着杨蔓娘的手。
修长纤细的手指。
轻轻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目光盈盈:
“你这个小娘呀,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古灵精怪了!”
“嘿嘿,梁姐姐,你能想明白就最好啦!三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矾楼里多的是呢。”
杨蔓娘嘿嘿一笑。
不在意的道。
之后。
因着梁乐乐还要去清中楼那边儿当值,还要跟着师傅去给素素姑娘伴奏琵琶。
两人只又略略说了两句。
梁乐乐也提起裙摆轻盈的跑开了。
见着梁乐乐的身影,从楼梯的拐角处消失。
杨蔓娘这才轻轻的呼了口气。
转过身。
往三楼飞廊的入口处走去。
倏忽间。
她脸上的笑意顿住了。
飞廊上的栀子花灯明亮耀眼,在洁白的天地间,几乎和天上的月色相映成辉。
一道高挑瘦削的人影。
身披鹤麾,站在三楼的飞廊的廊柱旁。
栀子花灯朦胧的光,打在他额头那条烟灰色的抹额上,显出淡淡的光泽。
因为飞廊上的灯光有些晃眼,杨蔓娘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和梁乐乐说的话,对方听到了什么没有。
不过。
说都说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杨蔓娘也没管那么多。
搓了搓有些发冷的耳朵。
遥遥跟对方行了个万福礼。
便心情愉悦的去耳房收拾东西。
下工啦。
回家继续写小说。
赚银子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