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安说起来,还是头一回来福宁殿。
福宁殿是帝王居所,但却并无过多金玉装饰,也无半分奢靡之气,只墙角立着几架朱漆博古架,架上摆了些汝窑瓷器,远看釉色如雨过天青,是烧得极好的瓷,只是不知烧得是何器物,模样看得有些奇怪。
林闻安今儿忘戴叆叇,光下有些刺目难视,直到官家的贴身内侍梁大珰贴心地将帘子半卷,他才发现那些汝窑瓷是……鸭子?
他默默移开目光。
雕花槛窗旁设着紫檀长案,案上砚墨笔架间悬着几支斑竹狼毫,笔杆已摩挲得光亮;北墙挂着一副山水素屏,淡墨皴染的峰峦间荡过一泓清溪,溪面也凫着三五只……野鸭子。
如今满殿也皆是炙鸭的香气,他望着对面大快朵颐的赵伯昀,又留意到他的筷子,极朴素的檀木筷,筷头还雕了俩绿头鸭子。
林闻安:“……”
官家对鸭子的心,真是十年如一日啊。
不过这炙鸭,他刚刚也吃了两块,的确不错。鸭皮烤得薄脆透亮,咬嚼间脆响迸溅,脂香漫溢。鸭肉鲜嫩多汁,蘸上点配好的酱料,裹在薄软的荷叶饼里,佐以葱白瓜丝,一口下去,肥而不腻,满嘴腴润荤香。
赵伯昀吃了那么多年都没吃腻的鸭子,必是有两把刷子的。他一口气吃掉大半只才满足,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将髭须根根拭净,才道:“你怎的才动了两筷子便不吃了?不合口味?”
林闻安道:“炙鸭味美,但臣还在服药,忌食太多肥甘。”顿了顿,他又谏言道,“炙鸭虽好,却太肥腻,官家还是得保养身子为要。”
“不妨事,朕已节制了。前些年日食炙鸭三只,如今已减到一只了。”赵伯昀不在意地摆摆手:“原来你尚不得吃太荤的,怨不得你还自带食盒,那你吃你自个的吧。吃饱了再谈事。”
他说着指了指林闻安带来的那小包袱,目色微亮,有些怀念地回忆道,“这是谁的手艺?朕还记得以前你娘会做腐竹焖肉,可香了。”
当年他还未登临大宝,晋王也未曾作乱时,他也曾过了一段肆意胡闹的少年太子生涯,时常微服偷溜出宫耍,但也不敢走远,便常蹭林闻安的饭食吃,自也知晓他娘有一手好厨艺。
提起当年事,林闻安也眉目含笑,但目光触及到那方食盒,又更柔软了几分。他将食盒提到桌案上,解着包袱绳结,轻声回答道:“这是……姚先生膝下孙女儿为臣做的。”
赵伯昀稀奇地“喔”了一声,还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叫小内侍送进来两副棋牌来:“她还会做这个?我听闻你那先生的孙女儿,不是在做棋牌呢?好似还在国子监附近,经营了一个棋牌社?”
林闻安愣了愣,棋牌社?这是从何说起?他定睛一瞧,赵伯昀手里的东西竟然十分眼熟,不仅有一副“升官发财棋”,还有一盒“阴阳牌”。
只不过这两样都是上好的花梨木与紫檀做的,不是如意铺子里那等便宜的木头。显然这市井玩物,是传入宫中后,又经尚方局再造仿刻的。
“这牌说起来,还是前些日子,章衡放了假,进宫见章贵妃时献给贵妃的。如今可不得了,朕那几个嫔妃,日日都聚在一块儿玩这个,玩得不亦说乎,都懒得给朕送汤送食了。”赵伯昀语气含酸,堂堂君王,却被宫妃们抛诸脑后。
林闻安明白了,便点头道:“此物确系如意最初制的,但……”
她开的不是棋牌社,是杂货铺。
赵伯昀将棋牌随意地搁在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没想到她竟还有几分才华与胆气,比你那死犟的先生强不少。”官宦家女子能这般豁得出去行商的可不多,有的是那等自诩宁抱枝头死,也不愿“受辱”的。
如姚博士,便是那等即便饿死也不愿折节的。其实姚家有许多的灾祸,赵伯昀都认为是他这臭脾气惹出来的,但凡知道转圜临变,也不止于此。
赵伯昀早年还没登基时便对林闻安说过,姚博士这等脾气,不适合做官,更不适合做京官,日后一定会吃大亏的。果然是如此,赵伯昀趁邓家闹事将他贬下来,便是不打算再给他复起的。
一是他脾气太冲,二是他年纪也大了。又是闻安看重的恩师,还不如清清闲闲地安度晚年也就是了。但也没想到,他贬官后没享几年的清闲,身子骨又出事儿了。
幸好他那孙女儿经了大事儿倒立起来了。赵伯昀听王雍说,姚博士的孙女儿变得都快认不出了,如换了个人似的。
这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姚家的事儿仅在赵伯昀装满纷繁事务的脑海中一晃而过,没留下什么痕迹。他鼻翼翕动,忽而闻见一阵米香,他的目光便又落回桌上那掀开的螺钿食盒上,伸长粗大的脖子往前一看。
食盒是极普通的螺钿方盒,里头装了七八样不同的……饭团?米团?瞧着又不大像,捏得比寻常街市上卖的要小巧玲珑得多。
米粒颗颗分明,捏得松紧合宜,有的上头铺了鱼脍,有的里头卷了青瓜火腿肉,有的米里揉了肉松碎,再卷上酱鸡肉,还有的拿煎得金黄软嫩的鸡蛋裹在外头,如云朵般盖在米饭上,看着便软乎乎的…… 一枚枚切得齐整的小块,码在盒中。
“这倒是有趣。”赵伯昀没吃过,眼睛发亮。
林闻安一见他这模样便知坏了。
早年他陪官家读书时,他娘偶尔身子好些,便也常下厨做些吃食糕点,也会像如意似的叫他带些进宫去。只不过,他娘是专程备了两份,特意给还是太子的官家也准备了。
可最后……那两份都会进官家的肚子。
官家自小胃口便极好,见什么都想尝,吃什么都香,个头也愈发壮,身子壮了,吃得又更多。如此循环往复,再也一发不可收拾。
林闻安虽比官家小两岁,却生性沉稳早熟,比起生性有些跳脱的官家,他更像年长的那一个。相伴读书时,官家犯瞌睡,他替他抄书;先帝因官家不着调动怒,他也是替他跪下辩解又替他挨罚的那个。阿娘给的好吃的,也情愿都让给他。
诚然,官家待他也好。他在抚州这几年,赵伯昀不曾忘了他,不仅书信常有,还千里遣派太医来瞧他,听闻他眼睛落下病根,又命工匠打磨了叆叇,专程托人送来。
但今日,林闻安却莫名有些后悔打开这脍饭,原以为官家年岁长了,如今执掌江山,又已为人父,这好吃的毛病便能改一改了。
不想,竟一点儿未改。
果然,赵伯昀又似当年那小黑胖太子一般,已然跃跃欲试:“闻安,给朕也尝尝呗!”
林闻安忍痛给他挟了个鱼脍饭,见他毫不犹豫一口搁进嘴里,便紧张地盯着他的神色,指望官家蹙蹙眉头,嫌弃难吃,不想他嚼了又嚼,尚未咽下便赞道:“这米虽是凉的,竟十分香甜!”
遭了。他又爱吃。
赵伯昀细细品味,满意地微微颔首。
这冷食米团确有独到之处!瞧着素简,但米粒个个精神如缀玉珠,不像寻常的白米黏成一团。咬下去先觉软糯,继而透出三分弹牙的劲儿,隐约有一股醋香,水汽分寸拿捏得妙极,既无干噎之涩,亦无软烂之嫌。冷吃起来还妙,凉得清清爽爽,能尝出米本身的甜,再配上那鱼鲜,更显清甜。
方才赵伯昀吃了那么多炙鸭,正好满口满肚子油,这时吃一口这个,竟然格外喜欢上了。以往他更爱吃面食,对南人喜食的稻米不过尔尔,今日这么一尝,竟觉出了一点稻米的好滋味来。
“闻安,这东西不错呢。”赵伯昀十分惊喜且不客气地道,“再来一个!朕要那炒鸡子儿的!”
林闻安默默拾起筷子,依言给官家挟了一枚,顺带也给自己挟了两枚。他原本真打算做夜宵慢慢享用的,如今是不吃不行,再不吃都没了。
食盒不大,姚如意也只装了几样,你一枚我一枚,很快便见了底。赵伯昀还觉不足,抚着肚皮微微叹道:“八分饱。”
林闻安垂眸,下回断不能再带了。
即便带了,也叫丛伯藏在马车里。
赵伯昀吃饱喝足,又与林闻安闲话几句,关心关心他的腿脚,才叫内侍将桌案撤去,正式与林闻安谈起公事来。
他叫梁大珰抬了两大箱子军器监所呈递的记档、图纸、奏疏来,将军器监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又已研制到了什么地步,都如数家珍一般,亲自细细地告知了他。
林闻安看向赵伯昀,他黑胖的脸上,是一双谈起火器便炯炯有神的眼。最令他意外的是,在这些图纸里,还夹着一份名册,里头记了每一位以猛火油炬冲锋杀敌,却不得不与敌同归于尽的大宋士卒。
官家将他们的名姓记了下来。
这些士卒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唯有穷苦人家,才会让孩子投军,做个小卒。因此这册子里,有大半的人都没有什么正经的名字:马初一、李十五、庞大河等等,这或许是他们的名字头一次出现在官家面前,也是最后一次了。
“闻安,此册已录二百一十二人啊。其中还有二十三人,是研制猛火油时不慎被烧死、炸伤的工匠。”赵伯昀早已没了方才吃鸭吃脍饭的闲适轻松,神色凝重下来。
“先前托王雍对你说的话,不仅仅是朕希望哄你回来,也是朕的肺腑之言。如今百姓们都不知边关吃紧,尚且安居乐业,但我们与金国他日必有一战,若无火器克敌,难御胡骑铁蹄。朕不想见这册子上的名字日日增加,真希望这本册子,能永止二百一十二数。”
“火器是国之重器,绝不可泄密,朕不放心其他人。”
说罢,将册子递与他。
“先帝曾对朕说,你是相国之才。但这些年,朕却看明白了,相国易得而济世之士难求。而朕又比先帝更了解你。朕明白你、朕知道你,也相信你,能做这个济世之人,解国家倒悬之危。”
林闻安默然半晌,肃然接过名册。
他之所以会穿上这身官服,其实,也是已想通了。
那天,风雪中远行的漕船一直都在他心里。
不论私利,不惜此身,若能铸就神兵利器,使吾大宋少亡一民,那么即便前路险厄万端,纵使万箭攒心,他也该去做,去淌,去拼尽这条命的。
“臣领旨。”
***
三四日过去,国子监已放了假,小年也甚没意思地倏忽而过。
卢昉两眼无神,拿大牡丹花鸳鸯被褥裹在身上,正与同舍剩下的两三个同窗窝在大通铺上,围炉斗牌——玩姚记的阴阳牌。
虽放假了,但仍有学子留在学馆苦读,明年开春便是府试,数年寒窗就为那三日,过年不过年的,团不团圆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卢昉也是留下的一个。
倒不是他也有这么勤勉,他其实先前已经回过家一趟,兴高采烈地背着行囊敲门,却发现家里空荡荡的,只有看门老伯在门房打盹。
一问才知,爹娘竟忘了他还在国子监读书,前几日高高兴兴带着三岁的妹妹回范阳老家过年去了!
老伯还说,当时他娘出门前还问他爹东西都收齐了吗,怎么老觉着落了什么似的。他爹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道,都齐了,快走吧!
什么东西落了?!不是东西,是把儿子落了啊!
卢昉气得当场便要倒在家门口,最后没法子,只能灰溜溜回学馆来了。一路上又气又委屈,好在学舍里还有几人因各种缘由没回家,正好作伴,不然他真的要呕死了。
“都坐好了,都坐好了,今日咱只有六人,便每人分饰两角吧。”说话的是柳淮言,是丁字斋里脑筋最好的,此刻正攥着一把竹筹道,“按规矩抽牌,都不许偷奸耍滑的,抽到什么便是什么。”
屋子里灯烛忽明忽暗,映得众人脸上也是忽红忽黑的。抽到“灵婆”的李三郎偷偷勾了勾嘴角,将牌往袖口里一藏。
卢昉再次抽到“货郎”,苦着脸嘟囔:“怎么又是个白身,我上回好不容易当一回灵婆,还被你们这群蠢货投出去了。”
李三郎拍拍他肩膀:“怕甚,当货郎也能诈身份嘛。”
“夜半三更,月黑风高,请闭眼——”
柳淮言拖长了音,周遭倏地静下来,六双眼睛应声闭上。
一番夜里刀人、验人的勾当做完,柳淮言又喊:“天亮了。”
好戏这才开场。几人揉着眼坐直,跟刚从梦里转回来似的,偏又得立刻编起谎话或是拆穿谎话,聪明人唇枪舌剑,糊涂人跟着搅和,玩起来就像亲身在演一场不用买票钱的大戏。
他们早已熟稔这“昼夜更替”的玩法,演得煞有介事,不想投票时,卢昉又第一个被投了出去,气得拍桌子直嚷:“你们这群人不分好歹、颠倒黑白,等我抽到灵婆,定要把之前投我的全刀了!”
他崩溃咆哮。
刀了!全都刀了!
众人哈哈大笑,压根不在意。
自打姚记出了这阴阳牌,丁字号学馆日日都要聚玩几把,实在太过有趣!这牌百玩不厌,比 “升官发财棋” 有意思多了。
那升官发财棋起初他们也买了玩,久了便觉得是小孩儿的把戏,不如阴阳牌,玩得是人跟人之间的心思。
如今夹巷里的孩子都在玩升官棋,学子们却大多迷上了阴阳牌。不止国子监,上次休沐,柳淮言把牌带回家,竟被阿姊截了去,听了玩法后再没还他。如今闺阁女子也开始玩这个了。
听闻外间甚至已有阴阳牌的仿牌了,以不同材质做得花里胡哨,卖得天价一般。不过他们都是姚记的忠实主顾,少年人重义气,都约好了只买姚小娘子家的棋牌。
阴阳牌卢昉更是每回都玩,但他以他的运道,能抽到灵婆的次数屈指可数。且以他的脑筋和笨拙的掩饰,也很难撑到最后。
又玩了一轮,众人也觉着怠懒了,不知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柳淮言搓搓手:“饿了饿了,咱抓阄,谁抽到饭团谁去姚小娘子那儿买饭。”
如今国子监的膳堂已经关张,留下来的学子除了姚小娘子处便只能外出觅食,天气太冷,谁也不想跑远路,所以其实也只剩姚记一个选择了。
说着,柳淮言撕了几张纸条,其中一张画了个饭团。众人围成一圈,卢昉手刚探进去,李三郎便低笑:“我猜定是阿昉。”话音没落,卢昉展开纸条,上面一个歪歪扭扭的饭团,他气得把纸团扔进了火堆里。
众人边笑边点餐,这个要脍饭配杂蔬煮,那个要鸡蛋堡加汤饼,还有的要茶卤鸡子儿和肉夹馍。卢昉苦着脸往棉袍里揣了钱,但还是将众人点的吃食记在纸上,掖进袖口,嘴上发狠:“你们等着,我让姚小娘子往饭里搁多多的茱萸,辣死你们!”
推开学馆门,冷风灌得他缩脖子。
众人还在屋里笑话他手气极差,李三郎还嘻嘻地探头喊:“卢爹,速去速回,别忘了叫姚小娘子多装些醋和酱清。”
卢昉愤愤地紧了紧棉袍,又双叒一次往姚家杂货铺走去。
姚家窗口院门皆敞着,卢昉走到窗前,特意张望两眼。
一个好消息,死鱼脸儿不在。
一个坏消息,姚小娘子也不在。
虽说林闻安授了四品官的消息已插翅般飞边了国子监,没人不知道,但他自打消息出来便不见人影,说是被官家留宿宫中,几日都不见回来。
人虽不在,但他名声远播,有些小官子弟如今来姚记买东西,都变得愈发斯文有礼了。但卢昉不同,他只是不将死鱼脸儿挂在嘴边了,心里头还是一样。
读书人很该有些骨气,怎能见权势便卑躬屈膝呢?
何况,莫欺少年穷,焉知他日后不能着朱紫?
卢昉昂首来到杂货铺前。
杂货铺里,一个娃娃脸的青年正握着长柄墩布拖地。
他手里握着墩布拖把,边上倆小木桶,一桶装着清水,一桶用来拧墩布的脏水。这人正微微弯着腰,奋力地来来回回,把铺子里的水磨地砖都拖得锃亮。
这带棍儿的墩布也是姚记的好东西,以往擦地都得高高翘着屁股,拿一大抹布从廊子这头哒哒哒跑过去,再哒哒哒跑回来擦,擦一回能把腰累断。后来姚记把一束破布烂条捆扎在木棍上,做成带棍儿的卖,省力极了!
卢昉住的丁字号学馆也买了几把带棍儿墩布。
国子监的学馆,因怕有偷窃之事分说不明白,杂役们向来只管照外头的事务,不许进学子们居住的各学馆。
这各个屋子里便只得使唤自个的仆人来擦洗了,没仆人的便自己动手。因此有好些学馆里,聚了一堆家世平平的懒汉,不说味儿冲,那地也没法看,踩进去都黏鞋底儿。
幸好卢昉同住的同窗们都还算爱洁净,年岁也差不多,商量着轮流来洒扫,屋子里不至于苍蝇蚊虫乱飞,还算是洁净的。
姚小娘子的杂货铺里,不仅有这一种墩布,还有一种极大的。棍上连着个长方形木板,在木板上夹厚抹布的,能替换,干湿两用,那木板的长度正好与大部分檐廊的宽度差不多,一个来回便能擦得干干净净。
国子监里的杂役如今都用上这个大的了,听姚小娘子说,那叫什么“宽幅平板尘堆拖把”。不仅活干得快,冬日里手也不必时常浸泡在冰水里,那些杂役都说,今年连冻疮都少了呢!
除了墩布,听孟四说,姚小娘子还跟几个擅做猪胰子的妇人合伙,试图将草木灰、茶籽粉、稻壳灰、菖蒲与猪胰子混起来,做什么“胰豆子”,说是洗一盆衣裳只需几颗,遇水便溶,衣裳泡一会儿再搓,便能轻而易举洗掉污垢。听得夹巷里洗衣的葵婶很是心动,只不过现还没制出来。
外头的杂货铺,大多是行商工坊里有什么便卖什么,尽量挑些好货来卖也就是了。姚小娘子倒好,她开个杂货铺,做猪胰子的绞尽脑汁,做木匠的日日起早贪黑,制墨的如今都被逼得卖小墨条了。
连煤饼也是如此。
如今外头煤铺子卖的煤饼都学着她戳孔了。先前人人都不信偷工减料的煤饼能烧得久,但姚小娘子真就“偷工减料”地用了一整个冬日,夹巷里的人家也渐渐发现她真能一只煤饼烧一整日!
于是将信将疑地学着用,很快便传了出去,这“蜂窝煤”用下来,就是又省煤又烧得久,真是奇了。
也就姚小娘子心思活络,才能想出这样多细致省力的杂货来。
卢昉张望了许久也没见姚小娘子出来,院子里似乎也异常安静,唯有姚博士逗狗的嘬嘬声。
他便又把目光放在这拖地的仆人身上。
他是杂货铺的常客,自然也见过这人,他应当是林家的仆人,不过他也总在姚家干活。
林姚两家亲近得几乎不分彼此,尤其林家的正门其实在外头,但就没见那门打开过,林闻安好像也已忘了自家还有个大门,一直都从姚家进出。
卢昉瞧了半晌,记不起这仆人名姓,便唤道:“小哥,姚小娘子可在?”
丛辛抬起头来,见有客来,忙将墩布倚在墙角,抹了把汗,又把手往身上绣着“姚记”和眯眼兔头的围裙上擦了擦,过来答道:“姚小娘子去兴国寺了,郎君要买什么?我与郎君取便是。”
今日正是兴国寺年前最后一场万姓交易。
正如丛辛而言,姚如意一大早便背上欠款和一盒“仙贝雪饼”的样品,牵上大黄,雇了车,带着三寸钉去兴国寺了。
这回她不仅是去进货的,还要主动去找无畔。
吃了她的辣片儿就跑可不行!
车轮辘辘,姚如意抱着她的仙贝雪饼坐在车里,望着车外来往的行人,想了想如何说服无畔的师父,思绪莫名又想起林闻安,心里嘀咕:这黑胖皇帝也太狠了,二叔一上班就叫人通宵加班,好几天住衙门不回来。
那日林闻安说不必等他,他或许夜里也回不来。果然。他不仅当天没能回来睡觉,第二日第三日也没回来。
丛伯倒是回来过一趟,拿了几套二叔的叆叇和换洗衣服走,还特意与姚如意说,二郎交代了让告诉她的。他被官家留在宫里了,现已开始忙着捣腾军器监的要紧事,只怕没个十天半月都脱不开身。
“还有一桩大喜事!”
说完这些,丛伯又十分与有荣焉,掏出一块圆圆的五两银饼递给姚如意,脸都激动得红了:“二郎说,官家也尝了小娘子的脍饭,还夸小娘子手艺巧,还劳小娘子再做些来呢。没想到,小娘子的吃食竟入了官家的眼!”
姚如意不满地撇了撇嘴,那是她专挑出来给二叔吃的!如今倒好,只怕没几口能进二叔嘴里。
再瞥一眼那躺在丛伯掌心的圆圆银饼,又不禁露出了一点古怪的、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
五两银饼。
她瞬间便想起书里的剧情:女主沈娘子头一回去给官家做御膳时,官家抠抠搜搜就只给了她五两银饼,令她震惊了许久。
但对姚如意而言,五两银买她的寿司可不少了!
看在钱的份上,她还是做了一大盒的寿司,又煮了一大罐关东煮,还烤了一炉肉肠、鸡蛋汉堡,把她这“路边摊组合套餐”硬生生装了三层的大食盒,再拿棉围子裹了保温,便叫丛伯捎进宫里去了。
之后,直到今日,二叔又没消息了。
姚如意坐在摇晃的车里,捧着腮,惆怅地长叹了口气。
唉,二叔何时能回来呢?
院子里都觉着冷清了。
直到远远望见了兴国寺那恢宏气派的山门,她才又重新抖擞起精神。
不想二叔了,挣钱去!
整了整衣冠,左牵黄,右抱饼,姚如意大步流星地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