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马淑惠的电话, 徐端刚好拎着饭盒来到。
“这是爸妈给你们煮的排骨汤,昨天苏星不是说想吃蛋炒饭嘛,一大早爸就给他炒了。”
舒立农炒的蛋炒饭跟赵婉秋炒的不一样, 鸡蛋都快和米饭一样多了,直接把鸡蛋打进米饭里搅拌均匀,小火慢炒,把雪白的米粒直接炒成了鸡蛋液的金黄色, 后世管这个叫金沙炒饭,但田大叔说了, 这是“古代皇帝吃的蛋炒饭”。
这种想象力就跟“皇帝用金锄头挖地”一样, 让舒今越好笑不已,但现在, 看着压得紧紧实实的满满的两盒炒饭, 她只觉心里暖暖的。舒立农生怕他们营养跟不上, 米饭里还放了胡萝卜粒和羊肉粒, 鲜香不已。排骨汤里还有玉米和一些养生药材,党参当归之类的, 喝起来清甜清甜的, 还有一股中药材独有的香味。
苏星已经会自己吃饭了, 今越给他分了一些, 夹了两块排骨, 他自己坐着, 乖乖的啃。
徐端就在门口陪着他们说话,“保姆的嫌疑已经排除了,现在怀疑是那个经常去金鱼胡同卖冰棍的女人,根据孩子们的描述,我已经让人去找了。”
舒今越松口气, 跟他交换了马淑惠那边得来的信息:“这种病毒在A国已经出现一个多月了,目前统计在册的患儿大概有三百人,但我估计实际至少是这个数的三倍不止,因为A国的媒体口径,不值得信赖。”
“而且,他们统计的死亡率在4.7%左右,但我觉得不准,至少在5%,甚至再多三个百分点,这样的传染病已经是非常严重的了。”她记得自己在手机上看过,03年那场肺炎的死亡率在10%左右,但那烈度已经是历史罕见的非常非常高了,后来的某冠肺炎死亡率也只在2%……况且,K病毒肺炎20%的重症率也远比这两场肺炎要高得多。
重症率不仅仅是一个数字,它还意味着疾病的凶险、预后的不良、费用的高昂,甚至是严重后遗症。
“这场传染病,我们必须控制住,一定不能让它蔓延开来。”只在八岁以下儿童身上传播,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至少作为卫生人员的成年人,没有被病毒击倒,还有余力想办法。
“你有办法吗?”徐端小声问,感觉母子俩吃饭的声音都变小了。
“就看苏星的治疗效果吧,如果有效,那就是有办法。”
“没有效也不是就代表没办法,毕竟中医重在辩证,对苏星的证型没法不代表对其它证型也没办法。”
徐端不太懂什么证型,但他无条件相信舒今越,“好,等明天孩子好些,让妈进去陪他,你出来吧,在外面方便行事。”他不进去陪,自然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他要溯源,一定要把病毒是怎么来的搞清楚。马淑惠也在做溯源的工作,但她是从医学的角度,而他的角度不一样。
这次的事,他总感觉不简单,要是不一次性搞清楚,不仅会给全家人将来埋下隐患,说不定对社会安全都会造成威胁。
没时间陪孩子,他只能在心里愧疚,“星星好好听奶奶的话,等你病好了,爸爸给你买大飞机,好不好?”
小星星在门后面贴着耳朵听,也听不懂什么,更不知道这个“爸爸”是谁,对于他来说,这个消失了半年多的人,现在早就变成陌生人了。
但小男孩嘛,对飞机大炮总是感兴趣的,“真的吗?那我能要两个大飞机吗?我要给姐姐一个。”
今越和徐端都笑起来,“好好好,小姐宝男,什么都要先孝敬你姐。”
当然,舒今越也没回家,接下来两天她都住在医院里,白天办公,把门诊停了,忙自己的事,晚上再去陪星星睡觉。
她虽然不用看病,但她需要琢磨这个K病毒的事,她确定自己做阿飘的时候,真的没有听过这个病毒,无论是龙国还是A国,乃至于全世界,都没有这场名为K病毒的感染。
这属于没有现成经验可以用的战役,她让徐端把自己需要的书送来,一本一本的翻阅,把凡是自己觉得出现类似症状的,全都摘录下来,最后再汇总进行比较。
当然,她也没忘记那些集全国之力总结出来的有效方剂,虽然后世那两场肺炎传染病的症状跟这次的K病毒不一样,但总是有共同之处,它们在中医范畴里,都属于瘟疫、时疫、疫瘴类的疾病,首先侵袭的都是人类的肺部,且都具有发热的表现。
而发热,中医理论中,就属于邪正斗争的反应,发热越高、持续时间越长,说明斗争越激烈,苏星这种中低度的发热,表面看一点也不激烈,其实却是邪气(K病毒)的惑敌之计,是在温水煮青蛙,一旦时机成熟必定会给全身五脏六腑一个致命打击。
所以,舒今越一点不敢放松,琢磨了三天,终于写出了一份详细的诊疗指南,包括疾病历史沿革、流行病学特征、病因病机、临床表现(症状和体征)、诊断、鉴别诊断、辨证要点、治疗原则、分型论治、转归预后和病后调摄【1】……当然,几乎每一句话,都有文献出处,都有数据支撑。
只是这个“数据”的样本量非常小,毕竟只有十几个病人,这些数据还是从马淑惠那里得来的。
一全套下来,今越花了整整三天两夜,写了三万多字,光草稿就打了十几页,查阅的资料都堆成小山了。
等徐端再见到她的时候,舒今越感觉眼睛都是花的,差点没站稳,还是他扶了她一把。
“走,现在咱们去照胸片。”
还是那句话,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辐射了,一家三口来到影像科,王家老两口已经等在那里。
“昨天区里防疫站来采样了吧,结果咋样?”
“只说是病毒载量降低了,属于临界阳性,马上就能转阴了,是否具备传染性还未知,你们稍微离远一些。”舒今越是专门抽晚上没病人的时候来做的,条件有限,也只能这么避一下了。
老王头一把将苏星举起来,架在肩膀上,“我都这把老骨头了,怕啥,咱们啥场面没见过,鬼子拿咱们龙国人做活体实验的时候,我还进过那实验室呢,脱了层皮,活着出来,咱就是命大,是吧小伙子?”
苏星被他逗得嘎吱嘎吱笑个不停,“王爷爷高高!高高!”
“小子,算你厉害,这都能扛过来,将来必有后福。”
舒今越笑笑,影像科主任出来把孩子带进去,经历过一次,他已经不害怕了,人家让摆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特别配合。
只有一个人,读片读得很快,王家老两口也跟进去,“咦……感染没了?”
“嗯,增粗增多的肺纹理消失了,你们看,上次这几块区域阴影很重,这次都没了,通透了很多。”
今越连忙也去看,还真是!
说来这个K病毒也是真“神奇”,不仅没症状,没体征,就连经验丰富的老医生用听诊器也听不出肺部呼吸音的异常,胸片是目前唯一能证实这个病毒侵袭的唯一证据,那么,现在胸片结果恢复正常,是不是也说明病毒被遏制住,甚至被消灭了?
反正,舒今越觉得,既然要把胸片作为诊断的金标准,那么这个说法是完全能成立的。
“今越你给小星星用了什么方子,怎么这么灵验?”
她也不藏私,简单的说了一下,他们不是搞中医的也不太懂,只知道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是完全能找到证据证明疗效确切的,经得起推敲的。
“你啊,直接就把方子用在苏星身上,也不知道是该说你有尝试精神,还是说你胆子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后妈呢。”
舒今越无奈苦笑,并非她有意拿自己孩子做实验,而是实在没办法了呀,小星星的情况,能用的方法都用了,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耗下去吧?长期发热而置之不理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尤其是低龄儿童,并不是每一个发热病人都有王阿姨那样好的运气。
不过,她也不想解释,太累了。
孩子在医院确实是待不住了,又是撒娇又是说想哥哥姐姐的,舒今越还是硬着心肠,不同意带他回家住,依然是住在单独的病房里,她亲自陪着。
睡到半夜,她忽然被安娜喊醒,“今越,今越,醒醒,马主任来电话了,说是急事儿。”
舒今越睁眼,披上衣服来到办公室。
马淑惠的焦急从电话线传到今越的神经上,“不好了,有两个小孩昨天下午开始转为高烧,出现咳嗽、胸痛、憋闷的情况,那个八岁的小孩呼吸达到40次每分,经区医院检查,诊断为重症肺炎,你能过来帮忙看一下吗?”
舒今越的瞌睡立马就醒了,数字总是最直观最让人心惊的。八岁小孩正常的呼吸频率是18-20次每分,他达到40次,相当于是正常情况下的两倍!这得快成啥样了,整个人都成拉风箱了吧!
“我现在过去合适吗?”今越有点犹豫,她毕竟是跟苏星同吃同住这么多天的密切接触者,虽说不容易传染给她,但并不代表完全绝对的不会,她带着病毒到处走,也不合适。
“要不这样,马主任,您把这批小患者全部转到我们医院来吧,我给专门腾一层独立病房出来。”
正好,她医院里的空闲病床不少,住院病人最少的是妇产科,“我会跟病患和家属做好解释工作,把妇产科的病人转到别的科室去,让她们把病床腾出来,再把楼层的门锁好,避免患者到处走动,勉强先建立一个简单的隔离病房,怎么样?”
跟后世肯定比不了,但在这个年头,在没有专门的传染病医院和病房的石兰省来说,也是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条件了。
关键是,这样的话,把孩子放在舒今越眼皮子底下,这可比找多少专家都让马淑惠更放心。她静默片刻,“你确定吗?万一病毒感染要是扩散开的话,你的医院需要立即马上封锁,这将对你的生意造成很大影响。”
不仅短期内少了病人量,少了收入,长期来看,很多不明真相的老百姓都会觉得这医院不吉利,能不来就不来,或者介意住过传染病病人,不愿在这里住院。
舒今越不是大善人,她也是做生意的,她明白这些利弊,这将是很大的利益损失,但舒今越也是一名医生,她会做出对病人最有利的决定。“没事,就把他们都转过来吧,我把他们集中安排在顶楼,下面两层都空出来,每天通风消毒,需要检查的话就晚上普通病人回家后再下去。”
等检查完再统一消毒,做院感采样测试,测试合格第二天早上再打开科室大门为普通患者服务。
马淑惠感激不已,“谢谢你,今越。”
这次的事态要是控制不住,她这防疫站主任是不用当了,舒今越是在给她帮忙啊。
说好之后,马淑惠立即安排人手,又逐一对患儿家属做好解释工作,大家一听说是转到全省条件最好的今越医院,再加上今越在新桥街道一带又是大名人,不少家长都曾找她看过病,自然是完全没意见的。
他们可是听说了,今越医院医生多,医术高,检查设备也先进,环境好,就连吃的也比其它医院食堂好多了,据说每顿光肉菜就有五个,每一个打菜的师傅手都不会抖。
“当然,你们孩子是不能自己下去食堂用餐的,会有专门人员送到病房里,你们放心,如果有什么会及时通知你们。”
家长们笑笑,“好,咱们放心。”
而那两个重症的小患者,舒今越辨证之后发现,也没有西医说得那么严重,远不到气管插管的地步,更不用说气管切开,她结合他们的证型,一个是憋喘气促严重的,用了麻杏石甘汤加减;另一个是发热更高伴随烦躁便秘的,她直接给用了生脉散,加上四分之一颗的安宫牛黄丸,用大黄煮水送服。
这两个小患者的症状一开始是没什么特异性的,但发展到后期,变得严重起来,反倒更有利于精准辨证了。
医嘱一开,其他被抽调到隔离病房的医生护士就开始忙碌起来,舒今越去看了看苏星。肺部感染消退之后,经过一天一夜的休养,他现在已经恢复病前的生龙活虎了,今越开始询问他年前半个月的行动轨迹。
结合保姆保镖和舒老师说的,大致能得出一个结论——其余小患者都是被他感染的。
舒今越叹气,这真的是殃及池鱼啊,投毒的人或许只是想弄他,结果哪里想到小孩精力无穷,这里跑那里窜的,把病毒传给了无辜的孩子。
要是她治不好这些孩子……舒今越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不,她一定能治好他们,而且还不能收他们的钱,也是幸好现在是寒假期间,不会影响到他们学习,不然她这罪过可真就大了。
徐端这边,花了大概半个月,终于找到那个卖冰棍的女人,找到她的时候,头发是长的,“金牙”不见了,大家这才知道当初的短发和金牙全都是她的伪装,要是按照这两个外貌特征去找人,估计找到海枯石烂也找不到她。
“这么严密的伪装,她的身份不简单吧?”
“确实不简单,是A国那边安插的钉子,已经在龙国活动多年,现在龙公安他们正在审讯,看能不能再挖出点东西。”除了这么多年她搞过的破坏,当然还要揪出她的上下线,顺藤摸瓜拔掉才是以绝后患。
“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少,将来的战役,可能不再是战场上真刀真枪见血封喉,而是舆论战、生物战、经济战。”
舒今越竖起大拇指,心说大佬不愧是大佬,还挺有远见的,还真让他说中了。
“不过,真正的战争转变到这些不见血的战争上来,肯定是居于我们国家的国力已经达到一定程度才行,只有咱们自己手里握有利器,敌人才会犹豫,才会三思,才会评估,跟我们真刀真枪划不划算,进而转变斗争方式。”
而这些,需要几代人的努力,需要亿万同胞的共同奋斗,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哪怕只是一颗螺丝钉,也要做好自己螺丝钉的本职工作。
徐端笑起来,“你可不是螺丝钉,你将来会是一把利刃,会是中医界的脊梁。”
“你就吹吧,还脊梁,你这人怎么这么爱吹牛。”她只是在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她并没想成为什么领军人物,也没野心当什么脊梁。
徐端笑笑,优秀而不自知。
“不信的话,你说为什么他们没选其他孩子,没去其他地方,独独选了我们的孩子……当然,我不是说你连累了苏星的意思,我是说他们选择对我们的孩子投毒,固然有想让病毒摧毁龙国人下一代的原因,但也与你有关。”
舒今越昨天刚给林珍打过电话,她在那边能接触到的人更专业,数据也更靠谱,据她所说,目前A国的K病毒感染患儿已经突破三千例,死亡率和重症率都在不断上升,刚出现病毒没多久,丈夫埃里克就被一家大型生物制药公司高薪聘请过去当研究员,专门研究特效药去了。
“所谓的特效药,其实目前也没什么进展,他们国家自己炒作了两种都是抗病毒药物,目前临床数据也不足以证明就是特效药。”舒今越心说,资本的本质都是逐利,只要有钱赚,他们什么都能炒作出来,这种疗效和副作用都不确切,直接从实验室加班加点赶工搞出来的潦草东西,经媒体一炒作,政治人物一背书,卖的就是天价。
人命在他们心目中,只不过是一个数字,甚至因为统计的不科学不真实,连做数字的机会都没有。
“林珍告诉我,最早一批患病的儿童中,有些已经痊愈了,但后遗症也挺严重,有一定概率是终生难以逆转的脑病、肝病和肾病,至于那些本就带有严重先天性疾病的患儿,都……”
徐端心情也很沉重,“这件事胡阿姨已经报上去了,亲自指示咱们,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将情况控制住。”
“难怪,我就说昨天胡阿姨怎么打电话给我,原来是你跟她上报的。”
“这件事非同小可,虽然表面看全国只有咱们书城市下辖的一个街道有零星几十个病例,但目前还不确定那伙人有没有在别的城市投过,不确定海关那边有没有携带者入境,她老人家也是愁得很……”估计头发又白了不少吧。
“西医那边,国内的疫苗公司也正在研究,前两天他们已经有专人来找孩子取了样,也取了一些苏星身上的抗体,但能不能研发出来,还是个未知数。”
今越笑笑,“这种时候,就正好是留给咱们中医药的窗口期。”
她就说难怪,除了胡桂枝,何专家和省上好几位领导都把电话打到她办公室来,亲切叮嘱她要加油干。她这几天忙着撰写指南,也没时间多想,现在看来,自己想得还是肤浅了。
“对了,苏星可以出院了,你把他带回家吧,回去还是稍微跟其他孩子隔开一些,不要到处走动。”
“那你呢?”男人一双眼睛深邃极了,眼神也是灼热而迫人。
舒今越面皮一红,但现在要紧事是对这些小患儿的治疗,“我这段时间都不回家了,留守医院,反正咱们离得也不远,能经常见面的。”
“好,等你回家。”
苏星出院后,依然是活蹦乱跳的,吃嘛嘛香,也没有什么肝肾脑的后遗症,这又给今越增加了信心。
那两名重症患儿也在中医药治疗之下,慢慢减轻了症状,大概在七天之后,憋喘平息,神志清楚,大小便和生命体征都正常下来,这再一次证明,中医药对这个病是有法子的。
又过了半个月,基本所有患儿都在复查胸片之后出院了,舒今越肩上的担子终于是松了不少,“今晚终于能回家了,大家在隔离病房守了这么久,也该回家休整休整了。”
“谢谢院长,我们不辛苦,您才辛苦。”夜里加班到一两点是常事,早上起得比他们还早。
“大家都是一样的,每一个人做的工作都是非常重要非常关键的,缺乏你们的配合和执行,就是再好的方子也起不到作用。”
这话很暖人心,大家听得很舒服。
“这一次参与隔离病房工作的职工,经院办研究之后决定给予每人一定的奖金和补助,具体按照工作量和上班时长来衡量,小张你先统计一下,确认无误后报院办安助理。”
这下,大家更开心了!
“院长,电话,红色的。”安娜在门口叫她,“红色”两个字是用嘴型说的,没发声。
在蒋老爷子坚持下,舒今越办公室也给装上了一部红色电话,是保密电话。
舒今越一愣,现在都八点多了,谁会给她打?而且还是保密电话,她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结果接起来才知道,是省里的通知,就一句话:让她第二天上京市一趟。
航班不用她操心,机票更不是问题,具体是去哪里,见什么人,没有人告诉她,只说到时候会有专人陪同。
舒今越想了想,既然通知得这么急,就没回家,当晚依然继续住在医院,把最后一个患儿治好,第二天办理出院,她才带上自己撰写好的《K病毒肺炎中医药防治方案》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