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舒今越怎么想, 这个时候,为了缓解病人的病痛,做出最有利于患者本人的决策, 都不会有人跳出来提打赌的事。
老王头没提,哪怕是一开始跳得最欢的那几个,也没提这茬。
“今天我们先做检查,明天的课程照旧, 以后每天午餐之后,我们再齐聚病房讨论, 顺带也给我们科的年轻医生们上上课, 大家觉得怎么样?”李主任问。
众人自然是答应的,大家也想看看这个病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今越和佐藤一起离开, 俩人也在讨论这个事情, “舒医生好像对结核病这个推测不太满意?”
今越点头又摇头, “说不上满不满意, 就是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么简单, 要是结核病的话, 忽然的高血压眩晕怎么解释?”
佐藤摇头, 他虽然是心血管内科的, 但他还真说不好血压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导致血压升高的疾病无非就是心血管本身、肾脏、内分泌和颅脑疾病, 但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 他这些方面都没有什么异常的,所以这还真不好说。”
要论专业,今越肯定不如他,如果他这种行业大牛都这么说,今越愈发坚信, 老金的眩晕肯定不是简单的高血压。
但到底是什么,只能等检查结果了。
“你给他把脉,有什么收获吗?”
“他的脉象很弦,表面看很符合高血压的情况,但高血压解释不了他的淋巴结结节,所以我需要再思考一下。”
“对了佐藤老师,不是说你有事来不了吗,怎么又……”
佐藤笑笑,“你的丈夫,徐端先生拜托我一定要来的,他担心你被围攻,想让我来救你,但很明显,我是多余的。”
舒今越也笑起来,徐端真的太男保姆了,方方面面都给她周全好了。
“虽然我是白跑一趟,但路费肯定是要他出的。”
今越笑,“您能来,我感激不尽,怎么会算白来呢,过几天我还要跟您请教这个病例呢……要不咱们一起吃顿饭吧?美子和佐藤太太有空吗?”
“有空,那就让我尽半个地主之谊吧。”
今越也不扭捏,谁请都行,重要的不是这顿饭,而是吃饭能见到美子。
佐藤当即找了酒店的电话打回家,说好吃饭的地方,让妻女去那边汇合就行。
看着他熟门熟路的带着自己和徐端钻进一条小胡同的某家私人饭馆,今越很是惊讶,“这两年您可真是没闲着啊。”
“那是,我们学校食堂我已经吃够了,隔壁两所大学的食堂也吃过了,接下来的目标是吃遍京市所有大大小小的饭店。”
徐端笑着接了几句,三人边走边聊,在饭店等了大概十分钟,美子和母亲也来到了。
她们来到龙国常住这两年里,今越其实跟美子见过几面,她现在入读的是美术学院的油画系,经常会去外面写生,而粗犷原生态的石兰省是他们系的首选,每次一去,她都会提前跟今越说,俩人在石兰的时候就经常约饭。
此时,二十四岁的美子已经是正常体型,骨架偏小,但骨肉均匀,纤合有度,面色红润,气质温柔,笑起来还有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佐藤太太看着也比以前精神、活泼了一些,没有再千篇一律的针织衫碎花裙,而是换成了目前龙国时兴的波点衬衣黑色喇叭裤,还烫了头发,仿佛从一朵人畜无害的菟丝花变成了耀眼的蔷薇。
刚才佐藤说过,他太太来到龙国后,京市大学给她安排了一份图书馆的工作,不用再像她那些日国全职太太们一样,每天就眼巴巴等着丈夫孩子回家,很多时候她连饭都不用做了,每天除了上班就是跟着同事去广场公园老人跳舞,看着看着也会下场跳一会儿,生活可比他这个常年泡实验室的丰富多了。
龙国人的热情淳朴“改造”了这个全职太太。
佐藤太太冲今越笑笑。
“今越,你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是爸爸告诉我的。”美子不满她只顾着看妈妈,拉住今越就撒娇。
“嗯,不错,中文更流利了。”要是不说没人知道她以前是在日国出生并生活了二十年的人。
“我跟着同学学的,他们都很热情的教我。”
“嗯,又涨了点肉,不错不错。”
美子脸红红的,“你说的我都听,药也吃,现在已经三年没有再便秘了。”
她现在觉得,在日国被灌肠维生那几年,真的是她一辈子的噩梦,那些病态的以白幼瘦为美的审美观,简直就是套在每一个女性脖子上的枷锁。
“我很喜欢这里,这里的人无论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白的黑的,大家都喜欢,很少有因为身材被人嘲笑的。”她在这里,还交到了好几个朋友,有男有女,各种性格的都有。
“这里的人也不说女孩就要温柔的话,我有两个女性朋友都不温柔,但我还是非常喜欢她们……嗯,也有男同志喜欢她们。”
今越笑笑,在这片土地上,能包容一切身材一切性格一切不完美,只有极少数人会因为身材性格嘲笑别人,绝大多数都是正常能包容的。
“她们说我还是太瘦了,要是能长得壮壮的有点力量感,会更喜欢我。”她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线条,“我打算每天都去跑跑步,打打球,今越你说我会长点肌肉吗?”
“会,但记得要多吃蛋白质哦。”
舒今越也喜欢那样的身材,可那样的身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得靠时间、毅力和汗水才能得到,偏偏她既没时间,也没毅力,还特别怕吃苦。想起开始了的健身,都在坚持两天腰酸背痛之后放弃,她只能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做到吧。
俩人小声聊她们的话题,徐端就负责款待佐藤夫妻俩,聊彼此这几年的变化。
点的菜是正宗的京味,佐藤还要了点小酒,每人倒一小杯,到今越这儿的时候徐端婉拒,“今越的我替她喝。”
其实舒今越还挺想喝的,她不怕。但徐端自从听丈母娘说过怀孕要忌嘴哪些东西之后,他就牢牢记在心里,酒具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他都不让喝,连冰糖葫芦都不让吃。
“静香女士这两年还好吗?”
“不太好,她跟她的丈夫不太好。”佐藤虽然是个大男子主义,但他对家庭和妻子无疑是忠贞不二的,气哼哼地说,“我以前就是因为厌恶她的丈夫才不喜欢与她来往,现在他们要离婚了,我很高兴。”
“哦,怎么说?”
舒今越连忙竖起耳朵,看向美子,美子摇头,表示她也不知情。
“静香的丈夫以前只是个秋田县来的穷小子,还比她小十岁,因为外貌出众被她看上,后来还涉足她的生物制药企业,那小子我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今越张了张嘴,佐藤静香的丈夫居然是比她还小十岁的“小奶狗”!
但现在,这条狗羽翼丰满之后,开始咬人了!
“现在看来,我当年对他不是偏见,是我火眼金睛看透他的本质,他丫的就一白眼狼!”
一着急,京腔都给他冒出来了,“前不久静香经人提醒发现,她身边最为倚重的助手和他丈夫长得有点像,她终于没再犯蠢,调查了一番,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那真是她丈夫在外面的私生子!”
啊?!
啥?!
舒今越和美子的嘴巴一下张大,助手秒变丈夫私生子!
佐藤太太也是气得不行,要是以前她再气也只会面带微笑的做好丈夫的毫无存在感的吉祥物配件,可这两年在龙国熏陶多了,她的八卦能力蹭蹭上涨,也压根不在意丈夫的脸色了,恨恨道:“这个助手是静香的好朋友的儿子,大学没能毕业,因为偷盗别人东西被开除了,一直找不到工作。”
“好闺蜜求到静香这里,一直强调她儿子是个懂事的乖孩子,都是被同学冤枉的,静香出于好心和对朋友的信赖,就把他招聘进去并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几乎是手把手的亲自教导,毕竟静香姑姑自己是没有孩子的,她以前一直忙工作没时间考虑要孩子,后来年纪大了也不想冒险生了。”
她却不知道,自己忙事业的时候,小男人却跟她的好闺蜜搅和在一起,还生下一个私生子……哦不,也不一定是一个,可能两个三个四个很多个,这只是她看见的第一个而已;而且也不一定只跟她闺蜜,谁知道外头还有没有别的女人。
毕竟,佐藤静香太有钱了,随便露点给小男人,就够他养活几个小家庭了。
舒今越感觉,自己在手机上看过的知乎小短文成真了!
美子“啊”了一声,“这是真的吗?不是真的吧,千万不要是,姑奶奶其实很好的,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还是太天真了。
舒今越和徐端对视一眼,还不算特别倒霉,要是等她缠绵病榻年老体衰的时候才发现,像小短文里写的,被人家一家三口舞到病床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把所有身家都给出去了,才知道真相,那真是十本重生复仇文都不够写的。
“幸好,静香女士发现得早,以她的能耐,应该不会吃多少亏吧?”
佐藤“嗯”一声,“她挺心狠手辣的,我们不用担心。”
这可真是个好侄子。舒今越心里暗笑,但因为这句话,心情也好了很多,虽然跟佐藤静香不见得是多好的关系,但她确实“给”了她六十万巨款,这笔钱彻底让她这辈子对金钱都不用再有后顾之忧。
她还期盼着以后跟佐藤静香再来点合作呢,万一官司输了,她真被小男人和闺蜜给合伙整垮了,那她舒今越岂不是就没财神爷了?!
所以,拜托一定要狠狠地打回去,加倍奉还。
和佐藤一家分别后,小两口也没打车,慢悠悠的往酒店走。
“为什么不让我喝酒,我就尝几口,没什么的,活血化瘀那是怀上才怕,我都没怀上,没必要担心。”
徐端捏捏她的手,他知道这个道理,没怀上自然不怕,但万一已经怀上了呢?“我不能让你冒险。”
他听她们聊过,临床上会遇到一些生化和早期流产的女患者,有的甚至需要去做手术,对女人身体不好。
她本来就瘦,总也胖不起来,他不敢想象这样的手术要是在她身上会多么损耗她的气血。
所以,还是防患于未然吧。
“现在看来,咱们胡同的田美芝看得挺透彻,她以前还说过有钱的老男人不可靠,穷的小男人也不老实,你说这世上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靠谱?”
徐端轻轻的“嗯”一声,表示他听见了。
“喂,你倒是说啊,什么样的男人才靠谱?”
“好了,别人的事我们少操点心,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不是还要去看病吗?”
一提起专业的事,今越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俩人回到酒店,随便洗漱一下,今越就在看书和思考。
第二天一早授课的是一位东北某大型石油医院的血液科主任,授课内容也是今越比较感兴趣的,她听得很认真。
中午吃过午饭,大家一起到京市医院看望老金。一路上所有人都兴致冲冲的,谁都以为找到了原因,估计就能听见好消息了。
石学海也挺乐观的,但他见今越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一突,连忙问:“舒医生觉得,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今越本来不想说,自己昨晚一直在想一个可能性,但石学海是值得信赖的亦师亦友的人,她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了:“老金的高血压和结核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石学海疑惑,“从目前掌握的医学基础理论来看,高血压和结核病无任何相关性。”
今越一想也是,本来就是两个毫不相关的疾病,自己就别瞎想了。
不巧,她刚才那句话被人听见了,有人轻笑一声:“舒医生是搞中医的,可能对我们临床医学的知识不太熟悉,高血压和结核病要是有关系,那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声音挺大的,走在他们周围的其他人也听见了,神情各异。要说她不懂西医,那经过前面两天的表现,没人会信,可要说她懂吧,又不该说出这种小学生样的“儿戏”话。
有的看着今越含蓄的笑,还为她开脱道:“高血压是心血管内科疾病,老金所处的这个年纪,患病也算是比较常见,只是正好遇到得了结核病而已,偶然事件确实容易迷惑人。”
“昨天我问过了,老金平时就喜欢吃咸菜,听说每年都要吃好几罐呢,加上又吃腊肉,这也是高盐食品,他们常年干农活,觉得盐巴淡了没力气,平时做饭放的盐巴也比较多。”
所以,到了这个年纪,血压高是“正常”的,解释得通的。
有的则是看着今越目露轻视,觉得她连这个都想不通,居然还来给他们“授课”,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开始那天就埋在心底的名为“不服”的种子又发芽了。
当然,有的人还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今越实在是烦透了这些阴阳怪气的中老年男人,别以为混到主任副主任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其实单纯靠年龄混上去的也不少,他们技术毫无长进,固守陈规,关键还要焊死车门。偏偏她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自己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猜测,也不好解释什么,今越只能当没听见。
果然,来到病房,老金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确实是结核病,不过不是肺结核,而是淋巴结核。”
淋巴结核相比肺结核没那么多见,难怪一开始大家都没往这方面想。
“那么只需要抗结核治疗就好了。”
老金听见这句,异常高兴地问道:“那我这个病算是找到根子了?”
他一双浑浊的眼睛发出耀眼的光芒,他身边的外甥连忙按住他,“舅舅别激动,别激动。”
李主任也忍不住有点高兴,很乐观地说:“你这个‘疙瘩’其实就是淋巴结核,先在医院用几天看看,效果好的话,回家之后继续规范用药,不用多久就能好。”
虽然这个病不归他们科管了,但李主任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我的建议你还是住在我们科,因为我们对你的情况最熟悉,还有这么多专家给你会诊。”
老金点头,“当然当然,我要住你们科。”
“对了,你知道你的结核病是谁发现的吗?”
老金懵,老金外甥倒是反应快,连忙看向舒今越的方向,昨天他就发现了,这个年轻医生很厉害。
“对,就是我们这位舒医生,年轻人大有可为啊。”
金家舅甥俩连忙感谢舒今越,老金嘴笨,全程就是看着外甥说。他外甥口才倒是还行,就是在一群专家面前有点畏首畏尾的。
一直没说话的老王头依然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舒今越挺讨厌那些墙头草式的“专家”,对这个不怎么说话、提出要打赌的老头,倒是没那么讨厌。
估计就是,他提出的质疑都很合理,没有夹带对她性别、年龄和专业的偏见。
不夹带私货的质疑,她完全能接受。
老金太高兴了,下地走了两步,是真高兴啊,“这医院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你们天天不让我下床走动,躺得我骨头都软了,回家我得先去锄二亩地才舒……哎哟!”
他脚下一个踉跄,感觉头顶的天花板在旋转,眼前的白大褂们也在转圈圈,仿佛每一个人都倒立过来,头朝下,脚朝上……于是,人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再一次晕倒了。
有昨天的经验,这次科室的医护都冷静多了,围观的人都自发自觉的散开,打开门窗,让空气流通起来,有的给他解开紧扣的衣领,有的给他吸氧,有的给他量血压,确实是高的,甚至比昨天还高点,于是李主任连忙给他用药……别说,老金的外甥也是照顾出经验了,不用护士交代就知道怎么处理。
大概两分钟后,老金自行苏醒,众人全都松口气。
“老金啊,这回知道为啥我们不让你下地走动了吧?”
老金这回终于乖乖听话了,“好嘞主任,以后都听您的。”
“等我病好,我还要再来一趟,我得给李主任和各位专家送点咱农村的特产,也不值几个钱,就是表达我的感谢,我这个病啊,在下面耽搁了挺久……我这心里悬得很,也怕啊,多亏了你们呐!”
他说着,又要下床来感谢,吓得众人连忙退开,他外甥按住他。“老舅,您这血压要是再降不下去,我可跟我妈没法交代。”
老金粗糙干枯的大手在他稍显细腻的手背上拍了拍,“行行行,我不说了。”
今越刚才趁着帮忙的时候,给他把过脉,依然是很明显的弦脉,跟昨天发作时一样。
“舒医生,要不你给他开两副降压药试试?”经过这两次眩晕,倒是没人提打赌的事了,但总让今越这么“边缘”,石学海于心不忍,“上次我听莫书逸说,你治疗高血压也很有一手,既然来了,就试试?”
舒今越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觉得老金的情况不是简单的高血压,不是用降压药就能彻底根治的,就像至今还没回头来找自己的王马特一样,他就不是单纯的高血压。
“嗐,我说石会长,您对舒医生也太偏心了吧,这种时候还吃什么中药?”
“就是,这明显的用大家伙给某些人抬轿子啊。”
“我就说她怎么年纪轻轻来到给咱们做讲师,原来是已经选好了抬轿子的啊。”
当然,有说话难听的,也有帮着今越辩解的,毕竟心胸狭窄的人是少数,大部分沉默的都是正常人。“舒医生的能力有目共睹,要不是她把脉,咱们能这么快知道老金是高血压吗?”
“要不是舒医生提醒,咱们也没想到结核病啊,咱们也是从年轻医生熬过来的,给他们点时间和机会,总会成长起来的。”
那几个叫嚣得最厉害的,这才讪讪闭嘴。
因为这场分歧,舒今越更加不想用中药了,不是什么危急重症,在弄清发病原由和具体的疾病之前,她都不喜欢胡乱用药。
她打算再思考两天。
这下子,大家各自散了,下午的授课今越听得津津有味,她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不仅因为这些授课老师确实是高水平的专业人才,是凭自己能力很少能接触到的老师,还因为这场临床医学的盛会里,她是唯一一名中医。
她代表的不是她自己舒今越。
光笔记,她就记了好几页,老师讲完,来到提问环节,她还问了很多高水平的问题,有的问题实在是问得太好太精妙了,连授课老师都忍不住鼓掌夸赞。
老师一鼓掌,下面的沉默的大多数学员也跟着鼓。
一天下来,她妥妥的成为了这次研修班的“大明星”,出尽了风头。
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就是冲着出风头来的,就是要让他们听见她的声音!
想着,她站在讲台边上,一直跟授课老师聊到所有人都走光了,她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等恨久了吧?”徐端站在门口等着,手里还拎着一个烤红薯。
“快吃吧,这个季节的烤红薯不好买。”夏天基本没有卖烤红薯的,他走到路口看见,就给她买了。
红薯有他拳头那么大,撕开软软的皱皱的皮,露出里面金黄色的红薯肉,软软糯糯的,像是要流油了一般,今越轻轻咬了一口,“真甜!”
“你跟我一起吃吧,我吃不完。”
徐端不习惯边走路边吃东西,但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已经忘了徐老爷多年前戒尺下教出来的“规矩”,接过来吃了一口,“是挺甜的。”
“去年二嫂还说想在小卖部里卖烤红薯,二哥不同意,怕她被熏到。”
“嗯,小卖部太小了,她又常关着门,确实是不安全。”
“但开门更不安全,一号院有两个小孩手脚不太干净,二嫂太善良了,被偷过好几次东西,她跟家长说了也没用。”还得是二哥出面,那一家子才让孩子收敛些,要不是那地理位置太好了,二哥都不想让二嫂跟那些人相处了。
今越大大的咬了一口,温暖的甜蜜感在舌尖化开,就像当年的巧克力,她忽然灵机一动,“我们去买巧克力吧!”
这几年有钱了,今越很想自己买点巧克力弥补自己,可她能买到的巧克力,味道都不太喜欢,要么加太多糖太甜了,要么太苦,失去了吃糖果的乐趣,要么不够丝滑……她几乎买遍了市面上所有类型和品牌的巧克力,也没买到当年徐端送她那种。
后来一问才知道他是在京市的华侨商店买的,有的则是请朋友从苏国带回来的,难怪口感那么好。
徐端知道她想买巧克力,“正好,我上午跟朋友换了一些侨汇券。”
他们对周围不太熟悉,不确定多远的地方能有华侨商店,干脆就去了最负盛名的一家,距离远到需要打车。
于是,舒今越第一次坐上了这年代的出租车,靠徐端打电话叫的车,那是一辆大黄色的非常醒目的面包车,老京市话也叫“面的”,一辆车能坐七个人。
要说舒适度当然是没有自家的雪佛兰小轿车舒适,但胜在空间宽敞,不仅能坐五到七个人,听说还能拉电冰箱、电视机、洗衣机等大件家电,即使价格昂贵,依然受欢迎。
司机是个老京市人,特别健谈,天文地理上下五千年他张嘴就来,今越听得津津有味,侧头一看,徐端皱着眉,显然是在极力忍耐司机说的“武则天和房玄龄是姘头”这种野史。
今越悄悄捏捏他的手,“不要较真,不可能谁都跟你和爸一样懂吧?”
“可也不能……”算了他还是不说了,因为司机又聊到慈禧和李莲英有一腿了,甚至还信誓旦旦的说他家祖上谁谁谁是李莲英的远房亲戚,这事是真的。
要不是他跟着,他都要怀疑这司机大哥是不是专爱跟年轻单身女性聊这些了,他咬着牙,“开快点,我们赶时间。”
“好嘞!抓稳了哈!”
还不堵车的京市大马路,当真被他开出一股风驰电掣的味道,直到下了面的,今越还在笑。
“别笑了。”
“好好好,不笑,话说这也太贵了吧,十公里起步,每公里一块钱,咱们自己开车都不到这个价格的零头。”
“你现在是富婆。”
“富婆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徐端无奈,“那我回去补贴你,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待会儿多给我买点好吃的,再买几件衣服。”
来一趟首都也不容易,今越自然是要买买买的。徐端找到那个牌子的巧克力,直接买了二百多块钱的,又要到经理的电话,说过段时间吃完了打电话给他,让他发货到书城,运费全由他承担。
这样的好事经理肯定愿意,还承诺到时候会给他们最低价,今天他们在商店买到的东西,他们帮忙送到住的宾馆。
有了这句话,今越更加放开手脚的买,看上的衣服,随便试一下,甚至都不用试,看着差不多就买。
天气热,她买了两条质量上乘的真丝裙,几件衬衣,又买了三双适合她脚的鞋子,看到某大牌的风衣不错,干脆也买两件,留着过几天天气转凉就能穿了。
当然,更少不了内衣裤。
她在石兰虽然也去商场买这些东西,但毕竟款式有限,质量赶不上京市华侨商店的,今越让售货员帮她测量比划一下,挑了成套的五套。
没办法,老妈和大嫂二嫂的……嗯,今越实在没什么概念,想了想还是没买,这种衣服大小不合适的话,也起不到它的作用。
就连徐端,也被她拉着买了不少衣服,内外穿的都有,满手袋子都快拎不下了。
一直逛到商场打烊,两个人几乎买了半面的的东西,负责顺带送他们回宾馆的面的师傅,看他俩就像是看土豪。
“行啊哥们,在这里面买这么多。”里面的东西多贵啊,不仅贵,还得有票才能买到,估摸着是把他们当地方上来的暴发户了,当场就推销起京市的各种景点,还留下电话,说接下来几天要是还在京市,想去玩儿的话,就联系他。
“我来拉你们,免费给你们做导游。”
谢过小哥,俩人把东西搬到房间,舒今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不行不行,购物是真的累啊,以后我只负责买,拎和搬我可不干,这么一累,至少瘦了半斤,头晕眼花的。”
徐端马上紧张起来,“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我好得很,没有不舒服,就是累的。”
徐端洗了手,拿热毛巾来给她擦脸,“我看你这是巧克力吃太多的副作用。”
是的,别人身上有没有这个毛病今越不知道,反正她是会的,偶尔吃一两块会兴奋,但一旦吃多,就会容易累,疲劳,乏力,只想睡觉又睡不着。
她将之归结为糖分摄入太多导致血糖短时间内上升太快,下降也是过山车式的,这种血糖波动引起的疲劳乏力,是正常的。
想起那些个躲在被窝里悄悄吃巧克力的夜晚,今越觉得巧克力就是一种治她的药,是药物,就会有副作用。
忽然,她想起个事,眉头一皱。
“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是,我好像知道,老金的高血压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