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了, 室内有一瞬间的尴尬。
王老师是真的尴尬,舒今越则是在分析他话里的信息量。
作为医生,且是有这么多年行医经验的医生, 今越肯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或者情绪,虽然性交痛的病人她还是第一次遇见,但并不代表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病。
“这些事本来不适合我来说,但她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只剩我这做父亲的,你要是方便的话, 今晚我就打电话, 让她明天从京市回来,我把她带过来, 你帮她看看, 亲自问问她, 怎么样?”
太多的细节他也不清楚, 且不方便代为转达。
舒今越连忙点头,“好, 上班时间段内我都在三百货对面的今越诊所, 你们直接进去就行, 要是下班时间的话, 一般都在家, 你们也可以来家里。”
说到这儿, 王明朝终于露出今天以来的第一抹笑容,“今越这几年成长不少,大学快毕业了吧?”
“是的,马上就能拿毕业证了,谢谢您当年倾囊相授。”
王明朝笑起来, 要说倾囊相授不至于,因为他肚子里的墨水比今越以为的多多了,大部分她都接受不了,人的天赋是固定的,他能做的就是根据她的学习能力和智商因人制宜的制定学习计划,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最高的分数而已。
反倒是那几个被他倾囊相授辅导的学生,他才刚面露难色的说想请他们帮个忙,其实他想问他们在京市海城有没有认识名医,结果话还没出口,人家就推说工作忙,或者家里有事,把电话给挂了。
后来是他在报纸上看见舒今越的新闻和照片,这才知道自己当年辅导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名医了,想到闺女那种无法言说的病,女同志之间也更好交流,于是赶紧找上门来。
舒今越笑着跟他寒暄几句,要留他在家吃饭:“您难得回来一趟,徐端这几天也在书城,我给他打个电话,您先坐着等一会儿。”
王明朝于是就留下来,“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该亲自道贺的,但小孙子上学离不了人接送,还望见谅。”
今越连忙笑着说他太客气啦,他本人没来,但却是让这边的亲戚代为送过贺礼的,是一把红色的铁皮水壶。
很快,接到电话的徐端也回来了,“王老师回来了。”
王明朝看着眼前这个愈发成熟的青年,“是的,回来了,以后也不走了。”
徐端挑眉,“那您住的地方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在金鱼胡同……”
“不用,那年走的时候,房子没卖,只是交给侄子照管,现在回来也能住,你这几年怎么样?”
徐端简单的说了自己的创业经历,王明朝听得连连点头,“你辞职的选择,后悔吗?”要是没辞职,他现在至少是处级干部,以他的年纪是非常年轻非常有前途的,未来能走到哪里还真不好说。
“不后悔,什么样的工作都是一种体验。”
王明朝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是一种好不躲闪的坚定,他不是在逞强,而是真的不后悔。
“现在厂子怎么样?”
“深市的厂已经步上正轨,目前精力主要放在书城的厂,正在筹备招工事宜。”
王明朝知道他不是那种自吹自擂的性格,忽然想起个事,“书城的汽车配件厂,是在南郊那一带,叫兴华汽配吗?”
徐端笑着点头,王明朝的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心说眼前这年轻人也太能沉得住气了,不问他就只说是“厂”,但这个兴华汽配厂可不是一般的厂,据说是去年就拿下了南郊最大一块地,厂址占地四十亩,车间设计就快赶上书城市机械厂了,就连里头的工程师也是机械厂里请过去的。
“你啊,也太谦虚了。”
徐端淡淡的笑笑,转而说起正事:“王老师,您以前教授过我的机械原理至今我还印象深刻,心想要是有机会能再把您请回来该多好。”
这是橄榄枝,王明朝却愁眉不展,“你要是早半年说,我可能就去了,咱们师徒一场,我也知道你的为人,但自从曼丽生病后,我的重心就……唉,你以后为人父母就会知道。”
他进一步解释:“不知道今越有没有跟你说,曼丽的病比较复杂,除了现在这些症状,她性格上也有点问题,变得不爱说话,经常一个人坐着默默哭泣,我需要随时看着点,不然我担心她想不开。”
“你见过的,她以前很阳光开朗,现在因为生病,变得郁郁寡欢,见面你恐怕都认不出她来了。”
徐端宽慰两句,见他吞吞吐吐的,也没好细问是什么病症,当然这种太过隐私的事,今越也不会跟他聊。
晚上躺炕上的时候,他只是感慨:“可惜了,王老师以前是京大机械设计系的老师,他是我……他是徐老爷在国外留学时的直系师弟,比徐老爷有天赋,后来因为受波及去了乡下,早些年因缘巧合教授过我一些机械学原理。”
自从长大后,他已经不再称呼徐老爷为“父亲”,今越无法感同身受,唯一能做的就是别让他在负面情绪中沉浸太久,于是转移话题道:“那让他来给我做高考辅导老师真是大材小用。”
人家一肚子专业知识,工科实用技术,结果却来教她高中数理化,她要是个天才也就罢了,关键她还是块朽木,再厉害的师傅,再精巧的刻刀也雕不成漂亮的工艺品。
想想当初苦哈哈学了那么久,现在又全还回去,今越觉得,自己在学习这件事上真的挺没用的。
徐端摸摸她的头,“想什么呢,术业有专攻,不懂数理化并不影响你看病。”
今越回抱住他:“没有徐老爷的爱,并不影响你长成铁骨男儿。”
这么生硬的安慰,徐端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嗯,所以对于我们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就不要纠结了。”
没有就没有吧,学不懂就学不懂吧,其实并不影响他们在其它方面成为更优秀的人。
今越第二天没等到王家父女俩来看病,第三天也没有,第四天依然没有,倒是王老师给徐端来了个电话,说王曼丽不愿意回来看病,他先电话里开导她几天,等劝通了会第一时间带她过来。
虽然病人自己都不愿来,但今越对王老师女儿的病依然很上心,他作为父亲不好问得太详细,只有性交痛这么一个症状,今越觉得比较难,为此专门找了临床妇科学和中医妇科学的书来复习,还去省医院请教覃海洋,他不仅学过妇产科学,现在干辅助生殖技术,对这些也有所涉猎。
“性交痛要看具体情况,目前考虑最多的还是器质性病变,比如先天性无阴道,阴道狭窄短小隔膜等生殖道畸形,这些检查是能检查出来的,还有一个就是感染和子宫内膜异位,最后考虑心理因素,比如对性知识的缺乏、排斥抗拒,或者有过不好的体验导致心理阴影这些……”巴拉巴拉,“当然,也不排除缺乏性知识,没找到正确的阴道入口和正确的性交方式。”
说到这里,他也觉得有点好笑,“我上个月还遇到一个结婚半年来看不孕症的,结果一检查,处女膜都没破,小两口在农村长大,居然压根不知道怎么做。”
聊起专业知识,覃海洋很快进入状态,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就是他旁边的杨茉莉也听得连连点头,今越自然更不会有什么不自在。
三个年轻人聊了大概两个小时,今越感觉自己应该是有点数了,杨茉莉忽然说:“你们还忽略了一种可能,她会不会是不够润滑,这种也会导致疼痛。”
今越怔了怔,这倒是,不是所有人每一次都能快速进入状态,偶尔几次有这种情况是正常的,但总不可能结婚这么多年都不够吧?
“除了夫妻感情,其实我觉得她本身的状态也值得关注。”杨茉莉坐着,纤细的手指轻轻的点着桌子,“M国药理学家研究发现,口服避孕药和抗组胺药也有可能导致这个情况。”
今越虽然看过不少现代先进的药理学研究,但都是分散的碎片化知识,这个发现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连忙坐直身子,“哦?怎么说?”
杨茉莉于是把她前不久看过的医学期刊说了一下,都是谁发现的,怎么发现,有多少临床数据做支撑,她记性很好,居然记得一清二楚。
舒今越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茉莉你可真厉害!”
杨茉莉冲她俏皮的眨眨眼,“所以,到时候问诊的时候,你需要着重询问她有没有这两类药物的摄入情况。”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跟她以前在M国的行医经历有关,那边很多人药物摄入过度甚至成瘾,看医生的时候又有意隐瞒,她差点就搞出医疗事故来。
今越点头,记下她的提醒,“避孕药不必说,目前市面上能买到的,医院能开具的品种都比较有限,业内人士都知道,我需要特别注意的是,王曼丽有没有服用抗组胺药。”
覃海洋也补充道:“还有要检查一下她有没有其它疾病,比如干燥综合征和糖尿病,这两个也会导致干涩疼痛……”
今越拿着笔记本,“唰唰唰”的记录下下来,在药物这一栏打上重点标记。
又聊了半个小时,笔记本满满登登记了好几页,三个人,中西医男女科集思广益,今越觉得王曼丽的病就是再怪,也逃不出这几页了!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今越把笔记本收进自己随身携带的绿书包里,大手一挥:“走,请你们吃饭。”
覃海洋看女友神色,杨茉莉率先站起来,“行啊,你是书城通,你带我们去吃好吃的。”
“你俩能吃牛蛙不?”
“应该能吧,以前没吃过,正好可以试试。”
“能吃辣吗?”
“我无辣不欢,他也能吃。”
舒今越高兴,约饭就要约杨茉莉这样的,“走,带你们吃爆炒牛蛙去。”
包大姐的饭店别看是私营的,其实食材都是最新鲜且稀奇的,像这个牛蛙,目前今越就还没在市面上见过谁家有,李玉兰家已经养上了,据说是找包文贵的亲戚取过经,第一批已经上市了,刚好就卖给包大姐。
这不,包大姐的饭店现在因为一道火爆牛蛙,成为书城食客们趋之若鹜的好去处。
杨茉莉第一次见到下馆子还需要排队的,还排那么长,“咱们这要排到什么时候,下午两点?”
覃海洋正要安慰她,忽然见前面走过来一个胖乎乎面色红润的女人,她高兴的跟今越打声招呼,立马就有人带他们去楼上坐了包间。
舒今越第一次发现,包大姐这人也不是以前那么面目可憎了,嘿嘿。
很快,一顿火爆牛蛙征服了两个留M博士的胃和心,杨茉莉当即决定,下个周末她还要再来一顿,覃海洋不陪她的话,她就邀请今越一起来。
今越算了下日子,那两天正好是排卵期,“不了,那天我有事,你找别人吧。”
“有什么事?不能推一推吗?”
舒今越:“……”造人的事儿,还真不好推。
熟悉之后,她发现杨茉莉挺好相处的,就是那种很直爽的性子,也不会记仇,但再直爽,她也不能直说自已要在家清淡饮食忙造人吧。
“过段时间吧,等我忙完,我请你们再来吃一顿。”
三人这才分开,回到柳叶胡同,今越感觉自己嘴巴都被辣得没感觉了,漱了好几杯水才稍微回过味来,“辣死了,以后都不敢跟他们吃了,真是俩无辣不欢的,居然让包大姐多加辣椒,加了那么多,就跟辣椒不要钱似的。”
“小姑姑,你说什么呀?”三个小不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蹲在旁边看着她,小平安狗腿的给她递来毛巾,萌萌给她拍背,芽芽从兜里掏出两根细细长长手指一样的薄荷糖。
咋就这么乖呢!
果然是快到排卵期了吗,看幼崽都这么乖巧可爱!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王家父女俩还是没来,今越有点坐不住了,忙过排卵期之后,她提议跟徐端一起去王家看看,这该死的责任心啊,即使她和王曼丽之间尚未形成信任与托付的关系,但她还是想去看一眼。
徐端没意见,俩人拎着一些点心和水果上门。王明朝是书城人,年轻时候虽然在京市工作生活,但他们家在书城的老宅还在,就在不远的菜花胡同,俩人来到胡同口,今越跟着徐端走。
菜花胡同就是书城市上百条胡同里非常普通的一条,但跟柳叶胡同比起来,这边的房子更破败一些,住的人也比柳叶胡同更多,这两年出租给本地人的不多,租客多是下面地州市来讨生活的,密度之大,今越也是第一次遇见。
徐端也只来过仅有的两三次,但他记忆力不错,牵着今越的手,顺利在脏乱差的环境中找到一个小院子。
王老师家以前条件还不错,只是后面没落了,手里最终也只留下一个小院子,六间房,他自己住客厅,王曼丽单独住一间,剩下的四间全租出去补贴生活了。
徐端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以前一直以为去了京市后,王老师生活条件应该是很不错的。
院门是租客来开的,“你们要找房东王老师啊?他不在,去京市了。”
“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
“前几天他匆匆忙忙接到一个电话,说京市的家人生病,要去照顾还是啥的,然后他收拾收拾就去了。”
见他们穿着打扮都比较体面,还拎着这么多东西,租客好奇道:“你们是他啥亲戚,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今越想了想,试探着说:“我们来找王曼丽,大妈认识她妈?”
“是王老师的闺女吧?以前好像来过两次,但她好像不爱说话,整天要哭不哭的,来了几天咱们也不敢跟她说话,生怕惹她不高兴。”
徐端又打听了几个问题,见她实在不知道,也没勉强,小两口走出菜花胡同,今越总感觉不太放心。
“你先回家吧,我去厂里看看,顺便打个电话问问王老师那边。”
回到家,因为挂念着这事,今越一整天都无精打采,晚上舒文明说第二天要开业的事,她也听得心不在焉。
舒文明拐拐她,“你怎么了?”
“啊,没事。”
“没事是这个表情?”
今越摸了摸脸,她想说自己是真有点贱皮子,诊所和防疫站那么多病人求着找她看病她忙不过来,这王曼丽不想让她看,她还就偏偏对人上心了。
“要是没事就别想有的没的,明天假请好了吧?记得早点过去店里帮忙。”
舒文明的服装店明天正式开业,全家出动,就连刘慧芳也去帮忙,今晚开家庭会议的目的就是商量明天的分工。
“你爸在家看着孩子,做做饭,明天是星期天,孩子不上学,可千万别让他们跑去大街上。”
赵婉秋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就在两个月前的一天下午,隔壁杏花胡同一个三岁多的小男孩跟着奶奶去自由市场的时候走丢了,至今还没找到,大家也默认没希望了。
那天是赶集日,书城市周边郊县乡镇的人都来赶集,加上全市居民,市场上至少聚集了好几万的人,绝大部分还是流动人口,这年头又没监控啥的,人堆里一挤,一个错眼,孩子丢了就再也找不着了。
听说孩子奶奶当时还没当回事,以为是孩子跟着其他认识的小孩玩去了,玩够就会跟其他孩子一起回家,她自己回家后该干嘛干嘛,结果一直等到天黑,孩子爸妈下班到家没看见孩子,一问才知道孩子没回来。
一大家子赶紧叫人,沿着马路找到自由市场,把胡同里家家户户都问了一遍,愣是没问到音讯,父母这才赶紧去报公安。
很显然,舒家人也是想到这个血淋淋的例子,徐文丽紧紧把小平安搂在怀里:“李公安那么强的办案能力,至今都没能找到孩子,怕是悬了。”
她隐约知道小平安身份不简单,他比其他小孩更“危险”。
“是啊,这年头家家户户都只让生一个,谁家的孩子都是宝啊。”
“我听人说怕是人贩子干的,有些山区里头生不出儿子的人家,就专门买这种三四岁不太记事的小男孩去养。”
“这还不算最恐怖的,那些采生折割的,更该千刀万剐。”
徐文丽有点懵,“什么叫采生折割?”
舒今越咽了口唾沫,这四个字属于光看见就生理不适的程度,家里小孩又都在,她怕吓到孩子,不敢说。
舒老师爱看书,这种恶行他在书上看见过,此时想到那画面也是生理不适,“就……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本来还算和谐的氛围,被这个词弄得大家都不舒服起来,舒文晏紧紧搂着俩闺女,一边一个,“你俩记好了,不能自己跑出门玩,要出门都要跟着大人,不能离开大人视线,知道吧?”
萌萌小腿一踢,“坏人想抓我,我先打死他们,一拳一个哼!”
她在家里最喜欢的就是小姑父,因为小姑父会拳脚功夫,她跟着学了一手,从此就打遍全班无敌手。
可这种童言无忌大家听了却笑不出来,几岁的小孩怎么可能打得过成年人嘛?激怒了对方,说不定还要受点苦头。
芽芽就不一样了,她摇摇头,拉着姐姐的手说:“我们不能打他们,他们是大人,我们打不过的,我们可以骗他们,把他们哄得开开心心的,然后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在人多的地方喊救命,或者跑进去派出所找公安叔叔。”
全家震惊,他们发誓从来没有教过她这么干!
就在两个月前,所有人都没想到孩子会丢失,身边也没见过走丢的孩子,所以大家的警惕心基本为零,谁知道才五六岁的小豆丁居然就知道要智取了。
“芽芽告诉妈妈,你都在哪儿学来的?”
“爷爷讲鸡毛信的故事,讲司马光砸缸、曹冲称象,还有文彦博灌水取球,嗯还有……”小嘴嘚吧嘚吧,一下子数出七八个小故事来。
这些小故事,说实在的也就是舒老师有这个耐性,不厌其烦的每天讲每天讲,一遍又一遍,接送孩子上下学的路上,回家孩子写作业,他择菜做饭的时候。他肚子里似乎有成千上万个故事,有时候讲新故事,有时候讲老故事,所有孩子都觉得这世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故事。
舒今越小时候,也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她最喜欢的就是一边在小板凳上写作业,一边问:“后来呢?”
“然后呢?”
然后她的作业写得一塌糊涂,舒老师检查作业的时候都无奈了,故事她倒是听了一肚子,别人说啥都能插上两句,作业却没啥长进。
那些很多年前的画面忽然出现在脑海中,今越一下子仿佛回到小时候,抱着芽芽夸:“好丫头,以后就这么干,要聪明一点儿,不能像姑姑。”
“我要像姑姑,跟姑姑一样,做医生!”
好吧,赵婉秋来了兴致,开始教她背方歌,药性赋那些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字不一定会写,但绝对会背,别人提头她就知尾。
没一会儿,今越打着哈欠回房,看了会儿书,准备睡觉的时候,徐端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
“电话打通了,王老师暂时还不能回来,因为王曼丽做了个手术。”
今越眉头一皱,“什么手术?”
“子宫全摘术。”
舒今越正在铺的枕头忽然就一下子没拿稳,“子宫全摘术?”
“对,我也没想到。”他作为一个非专业人士都知道这个手术意味着什么。
而在舒今越心里,这何止是没想到,完全就是震惊一万年!这个手术也不是说就不可以做,跟保命比起来切掉身体某个部位,这是最有利于患者的明智选择,可王曼丽情况特殊啊。
她年纪才四十岁不到,是明明白白有生育需求的妇女,这么多年一直被不孕症困扰,她最大的诉求就是怀孕,要是子宫都没了,还怎么怀孕?
“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需要切除?”
“子宫内膜异位,是不是这个叫法我不确定,王老师在电话里也没说清,他情绪不太好。”徐端顿了顿,“现在好像有点纠纷。”
今越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什么纠纷?”
“他们去的医院是一家新开起来没多久的私人医院,负责做手术的医生好像不具备行医资质,早上进的医院,中午手术就做完了,结果王曼丽刚出病房就后悔,说她是被医生催着匆忙下的决定,没想清楚……不知真假,但王老师很气愤,现在想要打官司。”
子宫内膜异位症中某些经过手术和药物都无法治疗的性交痛确实是符合子宫全摘术的适应症的,但是,凡事有个但是。
切子宫不是切阑尾,甚至也不是切一根手指头脚趾头,是切除一个女性身上最大的最重要的生殖器官,它不仅仅是简单的孕育胎儿的容器,还是产生月经的场所,是维持身体内部激素稳定的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器官!
这么大这么关键的手术,除非真的已经达到除了切除无法治疗她严重疾病的程度,不然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劝切除,凡是下这个决定,都需要经过非常严格、审慎的分析和考量,且充分告知患者手术风险和收益……也难怪王曼丽刚出手术室就后悔。
从踏进医院到做手术只有短短的两个小时,除非是正在大出血等救命,不然任是谁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决定,要说医生没有责任,不懂医的人都觉得说不过去,这么短时间,全身检查结果都还没出来吧?没有结果做支撑,医生怎么做的评估?没有评估,怎么就能手起刀落?
“他们就是让她回去考虑两天,或者和家人商量一下也行啊,哪有这么着急忙慌就切的。”今越觉得,自己听着都生气了。
“不过,我们也不能听信王老师的一面之词,具体什么情况,过段时间看法院怎么判决就知道了。”
舒今越点头,但心情却更沉重了,要真如王老师说的,医院有过错,医生连行医资质都没有,医疗行业已经混乱到这种地步了吗?那可是京市啊!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王曼丽本人也有责任,你对她的病情如此上心,她却一直不愿露面让你看一下,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尽管心情不好,但二哥的事也是事,他的服装店今越也有股份的,她肯定要上心。
没黑眼圈,但睡不好眼睛有点肿,今越早早起来敷了个中药面膜,洗头发,画个淡妆,换上二哥今天店里主打的呢子套裙。
港风衬衫和裙子已经不适合这季节了,羽绒服也有了一定名气,不用再特意宣传,这一次开业他们重点宣传对象是一款呢子套裙。
徐端买了早饭回来,就见门口进来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女人,身材娇小,脸蛋白净中又有一股沉稳的气质,齐耳短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髻,露出修长的脖颈,脖子上还戴着一串珍珠项链。而最吸引人的是她的全身白的穿着:上半身是一件类似西装的呢子外套,完美的贴合身形,很显腰身,下面是一条齐膝裙子,臀是臀,腿是腿的,露出的小腿里是一双肉色丝袜,搭上短筒羊皮靴,既干练又漂亮。
徐端眼里的惊艳完美取悦了舒今越,她得意的转了两圈,“二哥这次的呢子裙真显身材,照镜子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才一米六。”
说实在的,要是不知道她的,还以为她至少一米六五。
二哥的眼光是真的很好,非常好。
舒家女人们都穿这么一身呢子裙,或白或黑或红,配上各种风格的项链耳钉和手表,洋气得不得了!男人们则是统一的呢子大衣西装裤,瘦老头穿着像个退休老干部,中等个子的舒文明穿着像个乡镇企业家,出色的徐端穿着,则像时装模特……明明是同一套衣服不同大小,穿在不同的人身上能穿出不同的气质。
今越再次感慨,这钱二哥不赚,天理难容。
这不,一家子刚走到门口,立马吸引了邻居们的注意,知道是文明的服装店里开始卖的新款,当即就心动不已。
徐端的样貌和身材他们没有,但舒文明和舒今越徐文丽刘慧芳这样的“普通人”,他们自诩不比他们差,穿起来肯定也像他们一样好看。
“行,咱们都是老街坊了,你们要的话就便宜拿去吧,女款套裙28块,男款大衣36块,西装裤16块。”
众人顿时有点犹豫,这可不便宜,但……想到前年买的明越羽绒服,这都两年了,颜色还是那么鲜艳,版型基本没怎么变过,就连蓬松度和保暖性都还跟新的一样,再穿四五年不成问题。
“就跟羽绒服一样,估摸穿四五年,这一套平摊到到每一年里,也就是五六块钱,值啊!”
舒文明继续道:“今天开业,一律九五折。”
女人们顿时下定决心:“那行,给我拿一套慧芳这个号数的。”
“我要婉秋婶子这样的,我胖一些。”
……
于是,又是新衣服还没穿出柳叶胡同呢,生意就来了,舒文明笑得嘴巴咧到耳后根。
事实证明,这次的款又押对了,模特也找对了,他们一家子走到明越服装店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排起长长的队,都是提前收到文明的宣传单,知道今天开业第一天会打九五折的。
新桥街道的都知道舒文明说话算数,他们家小卖部第一天开业也是说打折就真打折的,今天的服装店肯定也是说到做到,一传十十传百,就大家都知道服装店打折的事,一大早就来排队等着……生怕重演小卖部开业当天的情形,吃的用的等两天没啥,但新衣服大家都是等着穿的,多等一天心情都不一样。
门一开,炮仗一放,三家服装店开始营业。
顾客们蜂拥而进,每家店都有四个试衣间,拉上帘子谁也看不见谁,穿出来还能在大镜子里左看右看、各个角度的查看效果……当然,更少不了一群年轻漂亮嘴又甜的小姑娘上来一阵夸夸。
最终,但凡是试过衣服的,都会买。
成交量太大,收银的都忙不过来,今越就在二嫂身边帮她收钱,二嫂算账都比她快,俩人打配合忙到中午一点半才吃上饭。
舒老师送来的饭菜,还温在保温桶里。
而另外两个店的生意也是一样的火爆,收银台前就开始排队,算是书城市各大服装商店的一大盛景。
闭店的时候,全家人累得腰酸背痛,舒文明还在店里算账,文丽就带大家下馆子,饱餐一顿。
“萌萌芽芽这几天就回家住吧,妈妈不出差了,好不好?”刘慧芳牵着俩闺女的小手,不舍得放开。
“好哒,抱小枕头。”
奶奶给她们一人做了一个小枕头,用的时间久了,已经用出感情来了,每天睡觉不枕着就觉得缺点什么。
等他们一家四口搬着几大包的孩子物件回杏花胡同,今越也累得不想动了,她甚至都等不到二哥回来问问营业额,回屋倒头就睡。
一直到第二天休息了一天才缓过来,“二哥夜里三点多才回来?怎么会这么晚。”
徐文丽捂着嘴笑,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是盛不住的喜悦。
今越灵机一动,“难道是数钱数到那个时候?”
徐文丽点头,看周围没人,才悄咪咪说:“他数得手都快抽筋了,今天白天赶紧去银行给存了,放家和店里都不安全,更别说厂里。”
舒今越挑眉,心说这三个地方都有带锁的柜子,这得多少钱呐,才会让他觉得这么不安全。
徐文丽伸出几根手指头迅速的幅度非常小的晃了两下,动作快到今越眼花。
“多少?”
“三万六千八百四十六块。”
“啥?!”舒今越这下是真的站不稳了,“二嫂你确定没多说一个零?”
徐文丽难掩激动:“没有,我确定!我昨晚知道的时候差点就叫出来吓到小平安了,还是你二哥捂住我的嘴……但从凌晨三点多到现在,我一分钟没睡着,这心头咚咚咚的狂跳。”
一天的营业额,三个店,就达到了三万六千多将近三万七,这是啥概念?舒今越一下子觉得,自己以前觉得卖药的钱好赚,还是天真了。
“一天咱们就算三万六,按照咱们不算低的定价,每个顾客平均算36块的消费,三个店,昨天刚好10个小时的营业时间,相当于每个店每小时就要成交34位顾客,那就是平均两分钟不到就要收一个顾客的钱……呼,难怪我说这么累呢,缓了一天都没缓过来。”
舒今越觉得,自己的数学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你真厉害,我都算不出来,就只知道厉害,嘿嘿!”
营业额这么多,今越作为大股东也大概知道成本线在多少,可以说他们光昨天一天就赚了很多人十年都挣不到的钱。
二哥发了,就等于她发了。
等服装店正式步上正轨,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而这个时候,舒今越顺利拿到了大学毕业证,正式结束实习,成为一名防疫站专家。
上班时间还是按照徐端谈判的那样,待遇也不变,她只是再也不用做防疫站里的常规工作,什么卫生监督什么传染病监测的,朱大强和刘进步处理不了的情况,她会帮忙做一下,平时都只用看好自己每周两天的门诊就行。
“要我说啊,我连防疫站的编制都不想要了,但辞不掉啊。”
徐端好笑,“你们马主任和刘书记就不会放你,他们上面的领导也不会同意。”
有她在,每年防疫站的数据都要好看很多,更别说因为她给系统内同事领导看病带来的隐形福利,说通俗一点换谁来当领导都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听胡阿姨说,前几天卫生厅又跟她要人,要把你调到省医院去,让你破格当科主任,她没同意。”
舒今越连忙点头,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去大医院,当主任也不行,“你都不知道莫书逸现在有多忙多累,青青生孩子的时候他都是从抢救室里跑出去的,去看了一眼又立马回科室,接着写抢救记录。”
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病人已经抢救过来了,并且交给技术过关的医生守着,他才能抽出那么几分钟。
“心内科的病人,分分钟就要抢救,可能上一秒还在吃饭聊天,下一秒立马就不行了,心内科的医生值夜班基本都会被吓出心律不齐和早搏。”
徐端拍拍她肩膀,“你的职业,你自己选择,我还是那句话,脏活累活交给我就行。”
“现在我风华正茂青春貌美,哪有什么脏活累活,当真有一天我病了瘫了,你能给我端屎端尿给我擦洗给我吸痰那才叫脏活累活。”
徐端严肃起来,拧着眉头,“胡说。”
他的苏今越,一定会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对了,王曼丽的官司赢了。”
舒今越心头一跳,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这说明是一场误切,她好端端的子宫就这么白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