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个四十岁不到的女性, 就因为一个简单的性交痛,或者说子宫内膜异位症,而失去了她全身最大的生殖器官。

这不仅仅是丧失生殖能力的问题, 这还是对她人格尊严的极大伤害,所以她这次是真的彻底的垮了。

“王老师说,不知道还好,可自打官司赢了之后, 知道她的子宫是被误切的,她就天天哭, 没日没夜的哭, 不愿跨出房门一步,也不愿吃东西, 只能靠打营养针维持生命体征。”

徐端叹口气, 他虽然不是学医的, 但他也知道, 子宫在女性身上有多重要,它不仅仅只是关乎生殖能力, 就跟一个男性因为不算严重的疾病被切除了窨井一样, 它也不仅仅是关乎性能力, 而是尊严和人格的完整。

“我以前见过她, 挺外向开朗一女同志, 可上次听王老师的意思, 说她现在的性格有点像林黛玉。”

舒今越长长的舒口气,那这个打击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天塌了。

“她这次去治病,其实就是想把自己身体治好,早点怀孕,挽回丈夫和婚姻。”

舒今越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婚姻过不下去,其实并不全是没孩子的原因,毕竟她的性交痛已经到了没法进行正常夫妻生活的程度,男方提出离婚也是情理之中,反之发生在男人身上,女人提离婚也很正常,法律都是支持的。

但她的子宫被切掉这事吧,责任又不能算她自己头上,那就变成受害者有罪论了,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个医生和那个医院,这也是法律都这么判的。

“根据刑法条例,医生由于严重不负责任,严重损害就诊人身体健康的,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以下,加上他非法行医,数罪并罚,一共判了七年,赔偿王曼丽三千元。”

三千元,就这么“买”走了她的子宫。

舒今越只觉得悲从中来,但又不仅是为王曼丽悲。

她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准备,自己复习课本不算,又把手里几本医书上涉及到这个病症的条目和医案都看了,还请教过两位专业的留M博士,为帮她诊治做好了一切能做的准备,但凡王曼丽愿意来找她,愿意接受中医,或者中西医结合的治疗,都不会这么武断的粗暴的挨一刀。

“你已经尽力了,你无法改变他人的命运。”徐端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这段时间也累了,要不改天去我厂里看看?”

今越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老板娘得去视察一下吧?”

知道他是不想她太过自责,今越笑起来,“好啊,那就下午去吧。”

是的,她已经尽力了,王曼丽不愿接受中医,她总不能把她绑来吧。这件事从头到尾就不是她舒今越的责任。

下午正好休息,今越特意换上一身新款呢子裙,化了个妆,弄了下头发,再挎上他从深市带回来的皮包,有那么两分老板娘的样子。

兴华汽配厂所在的经济开发区是胡桂枝学着南方那边搞出来的一个概念,在政策、交通和税收上都有很多优惠,别看目前只稀稀落落几个厂,但却有从市里各个区直达的公共汽车,交通十分便利,今越提议坐公交,从出门到下车正好半小时。

“你以后就尽量坐公交吧,要是出门办事需要用车的话暂时用着蒋卫军的,或者打车,现在出租车公司也有了,等我以后有钱了送你一辆吉普。”

她总感觉,徐端这么大的个子坐在桑塔纳里太挤了,虽然桑塔纳确实比京市吉普贵了很多。

徐端牵着她的手,“好,等你送。”

回头他赶紧把自己新订的桑塔纳给退了吧。

厂子规模不小,最醒目的是铁大门上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兴华”两个大字,总感觉是出自他个人之手。

他们刚来到门口,门卫立马打招呼:“老板,这位是……”

“这是咱们老板娘啊刘叔。”一把俏生生的声音从离门比较近的一间办公室里传出来,很快,一位身段婀娜、皮肤白皙的风韵女人走出来。

居然是田美芝!

话说,虽然住一个胡同,但今越跟她还真没有过什么交集,顶多路上遇见点个头或者笑一下,上次舒老师说老田头想让田美芝来徐端厂里上班,大家都不同意之后,今越也没放心上,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她没“问责”徐端,只是冲着田美芝笑笑,“你好,美芝姐,有段时间没见了。”

田美芝有一瞬间的愣神,她下意识就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她对自己的身材挺自信的,也知道男人们喜欢她穿什么,说难听点,他们就是狗,她就是一块满是肉的骨头,他们留的每一滴口水都是为了她身上的肉。

甚至,她也享受男人们眼中那种贪婪和满足的目光,就像狗要吃骨头却怎么也吃不上,她太享受了。

所以,即使换了个单位上班,她还是习惯性的穿紧身衣紧身裤,把胸腰臀都凸显到极致,仿佛行走的荷尔蒙。

但她也知道,这样的穿着在很多女人眼里,尤其是已婚女人看来,就是“狐狸精”,就是“随时想勾引人”的。她也没少受白眼,但她能干嘛,只能受着呗,她要从男人身上得到好处,这点代价算什么?她养鱼从来不养已婚男人和有对象的。

对于女人们的鄙视,慢慢的习惯就好了,跟家里的吃穿用度比起来,这点白眼压根不算啥。

她以为,知道自己在徐端厂里上班,还在他跟前穿成这样,舒老师这闺女怕是也不会给她好脸色,谁知道她居然冲她笑了。

那种笑并没有她熟悉的曾在很多人眼里看见的轻视和鄙夷,也没有调侃,就是很正常的邻居打招呼那种。

舒今越看她,就像两个见过面但不太熟悉的邻居,礼节性的打个招呼。

打完招呼,今越也没跟她说什么,跟着徐端在厂里逡巡一圈,然后回了他的厂长办公室。

“布置得倒是有模有样,工人都培训好了吧?”

徐端给她倒杯温开水,塞她手里暖着,又把她的围巾摘下来,挂在自己椅背上。“嗯,差不多了,就你刚才看见的这个田美芝,也是柳叶胡同的,那天她自己找到厂里来说想找工作。”

这是在不动声色的解释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今越其实对田美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观,因为她目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收拾牛小芳,而牛小芳可是今越小时候最讨厌的人,虽说她和田美芝暂时成不了朋友,但也不会是敌人。

“我之所以同意招她进来,是她确实在交际上很有一套,我会给她三个月试用期,看表现,过关才会跟她签订劳动合同。”

今越点点头,要是以前她多少会有点想法,因为自己在田美芝面前的自卑,但现在不会了,女人为什么要竞争?人家只是来上个班,莫名其妙的就被老板娘给视为假想敌,说出去也很搞笑。

再说了,她要是对徐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他们的婚姻还挺失败的。

退一万步讲,就是她看错了田美芝,看错了徐端,他俩将来真的有点什么,对她又能有什么损失?家里的钱是她的,房子是她的,她自己还有一身医术,去到哪儿都不会饿肚子,都能东山再起。

吃亏的应该是徐端才对。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徐端敲敲她脑袋,看着她一脸坏笑就无奈,“看人不能光听别人怎么说,要自己接触下来才知道。”

“对对对,就像乔大姐和牛主任。”

这两个南辕北辙的例子,够她说一辈子了,将来教育孩子也能用上。

想到孩子,今越嘴一瘪,“怎么例假又来了呀。”

是的,她还是没怀上。

按照事先计划好的,他们双方身体都很健康,备孕前还把过脉做过检查,频率也正常,让他不能过多,但绝对也没到达到过少的程度,甚至每次都会在排卵期前后几天猛做功课,可这都第三个月了,还是没见“效果”。

徐端更好笑了,“你啊,这才哪儿到哪儿,着什么急。”

见他真不着急,今越也好笑,自己平时是怎么劝病人的,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劝不动了?

“行吧,不聊这个了,咱们放轻松点,说不定下个月就成了。”

徐端把她暖暖的小手捏在掌心,戴上手套,“下个月不成没关系,明年不成后年不成都没关系。”

“那要是到你四十岁我都没怀上咋办?”

徐端坏笑着问:“难道男人四十岁之后就不具备生育能力了吗?”

“这倒不是,那五十岁呢?”

“别问了,肯定不会到我五十岁。”

“为啥?”

徐端不说话,只给她戴上围巾,心说他五十的时候,她也四十四了,怎么还能让她冒这个风险,没孩子也不是多大的事,两个人过也挺好。

说真的,他小时候还曾幻想过,要是母亲没把他生出来该多好。

今越还是改不了被他一转移话题就想不起刚才说了啥的毛病,俩人离开兴华厂,在周围溜达一圈,还去制衣厂里看了看。现在的制衣厂规模很大了,除了以前的五员虎将和赵大嫂等人,陆陆续续又招了好些工人,现在工人数量已经达到了三十人之多。

“不仅如此,二哥还聘请了专门的会计出纳和服装设计师。”

“嗯,我知道,是潘伟帮他找的他同学,学服装设计的。”

今越当然记得潘伟,打过去深市的电话,但凡不是徐端接的,十有八九就是潘伟,他现在可是徐端留在深市的守门神,徐思齐主要负责专业技术这一块,他负责管理和谈业务,另一名老员工负责仓库和进出货。

有他们三人把着关口,徐端才能在书城建起分厂,才能经常回家。

遇到赵大嫂和范秋月,她们穿着统一定做的西装套裙白衬衣,天冷,外面还穿着一身黑色的呢子大衣,看起来正式又干练,俩人正拿着几个表格和图纸在核对什么。

看见他俩来了,俩人连忙站起来,“今越和小徐过来了,咋不上家里坐坐去?”

今越笑笑,“过几天吧,最近事情有点忙。”

赵大嫂眼尖,看见她手上还戴着她织的手套,立马说:“这双都旧了,过两天我送两双新的过去,想要啥颜色?”

她发现了,今越很喜欢带点龙国风的审美,什么梅兰竹菊牡丹的,每次送过去她都很开心,且不是客套话,她每年到了秋天就开始戴,小半年时间手套不离手。

“赵大嫂您工作就够忙的,可别了,我家里还有。”

“嗐,忙啥,赵大勇去年也辞职了,去你大嫂公司上班,不用再跑长途,工资还涨了,天天回家干家务带孩子,我每天回家就能吃现成的,有的是时间。”

今越“噗嗤”一笑,“那他会做家务吗?”

“一开始肯定不会啊,以前多少年都是我伺候他们爷俩,把他们伺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现在换他在家,也让他尝尝那啥,那叫啥的滋味。”

范秋月提醒:“独守空房。”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儿。”

几人都笑起来,今越当然乐意赵大勇好好回归家庭,一来是赵大嫂说的,让他也尝尝在家干家务的滋味,二来是他自己的胃病也需要好好调理,在家一日三餐按时吃,胃下垂的毛病再也没有反复过了。

这种看着自己的病人摆脱病痛,逐渐恢复正常生活,还越来越好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毫不夸张的说,这就是舒今越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是支撑她每天早出晚归看诊的动力所在,至于赚钱反倒成了不起眼的因素。

没几天,舒文明去兴华厂溜达的时候看见田美芝,回来脸色就不太好,看徐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不否认,徐端是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带着他干过很多事,但他要是敢做一点对不起今越的事,别说做了,只要是敢有这个想法,他们的“情分”到此为止,他绝不会放过他。

“你就别瞎想了,徐端不是这种人,就像我,我就从不觉得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文丽搂着他脖子,亲了一口,小声说。

舒文明想亲回来,被文丽推开,“孩子还在旁边呢。”

看着小脸圆嘟嘟,睡得呼哧呼哧的儿子,舒文明暗自咬牙,“赶紧给这臭小子单独分床睡,烦人。”

文丽偷笑,烦人他还天天回家就架在脖子上到处逛,烦人他还天天问作业写完没,在学校有人欺负他没?

“他还小,等过几年就好了,我听人家后面的邻居说了,男孩子最多只能跟妈妈睡到五六岁,再大就要分床睡了。”

舒文明觉得五六岁太大了,不行,“你听谁瞎他妈乱说的?”

“就田大叔他们院里的,说田美芝一个寡妇带娃,也是睡到五岁就分床睡了,她儿子不愿意,哭闹了两天才行,你说她也怪不容易的。”

舒文明吐血,怎么一个两个都在说田美芝,什么话题都能扯到她?他烦死了,“别跟我提她,她就不是个好人,你和今越真是够天真够笨的,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呢。”

徐文丽还想据理力争,身边的小平安皱了皱眉头,眼看就要醒过来,她只能偃旗息鼓。

她跟田美芝的接触比大家以为的都要多些,因为田美芝下班经常会去她小卖部里买点东西,卫生纸洗衣粉火柴之类的,买的时候都会聊两句,也不见她说什么轻浮的话。

好几次,一看见田美芝过来,其他妇女就挤眉弄眼阴阳怪气的在旁边说些难听话,有时候连徐文丽这个局外人都听不进去了,但田美芝却跟个没事人似的。

“我跟你说,她到底有没有跟那些男人怎么着,都是人云亦云传出来的,反正我看她儿子就被教育得挺好的。”

舒文明不出声,文丽知道他没睡着,压着嗓子继续说:“有一次,她儿子和几个同学来我小卖部买东西,我有事出去了一会儿,门忘记锁了,有小孩就进去多拿了几颗糖果和两支铅笔,后来我知道了,但没追究,倒是他一直等在窗外,我回来付了钱才走。”

“熊孩子。”文明心说媳妇儿就是心软,要是他发现哪个小孩敢偷他的东西,逮住就是一顿揍,揍了扔家长面前,让他们赔钱。

“是啊,你看这些父母双全的小孩都会有点小偷小摸的毛病,但他是风评不好的田美芝带大的,却没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舒文明不吭声。

“还有一次是我多找了他三分钱,他回到家还跑着送回来了。”

“有的时候你不在,人家来送货,他和田大叔看见我一个人搬东西也会主动过来帮忙,从没多拿我一分钱的东西。”

舒文明沉默片刻,“说不定这是他们母子俩计划好的苦肉计,不防哪天给咱们来一波大的,我看你和今越找谁哭去。”

见他还是这么油盐不进,徐文丽气得不跟他说话了,翻了几个身,离他越来越远,可躺着躺着还是不得劲,又猛地坐起来,“哼,你怎么知道今越离了徐端就不行?咱们今越还缺这一个男人不成?但凡是听说她离婚,想追求他的男人的都能排到京市去了!”

舒文明一头雾水,“这怎么就扯到今越离婚了?”

“那你不就是那意思吗,不就是怕徐端变心,她就没好日子过了吗?”

舒文明哭笑不得,“你这什么脑子,我家今越是谁,离了他正好天高任鸟飞呢,我只是不想她吃亏。”

文丽这才好受些,“你不许说今越和徐端了,就让他们自己磨合吧,人家今越就从来不管我跟你闹矛盾的事,多有边界感呐。”

“呵,那当年是谁在新华书店跟你谈心的?”

文丽掐他,“舒文明,你给我闭嘴!”

关于田美芝到底能不能发挥自己的长处,给厂里带来利益,别说舒文明关注,就连徐端自己也挺关注的。

倒不是他被二舅哥的黑脸吓到,二舅哥的黑脸他还真顾不上,因为实在是太忙了!书城厂还没步上正轨,刚开工没多久,对新机器新设备也不太熟,有一名工人就因为误触切掉一根手指,幸好送医院送得快,又给接上了,没造成更大的损伤。

徐端勒令全厂停工一个星期,重新从书城机械厂里请了经验丰富的大师傅过去教,这一个星期内务必再给所有员工做一次培训,做到人人应知应会,通过了考核才能上岗。

他忙这些要紧事,天天早出晚归的,也就没注意到二舅哥的黑脸,至于期待田美芝的表现,当然是从一个合格的老板的角度考虑,工资不能白开嘛。

正好,有两名意向客户,他自己带一名,把另一名单量很小的交给田美芝,想看看她能不能谈下来。

谁知不知道是赶巧,还是田美芝确实有点本事,她居然不仅把客户给谈下来了,还让订单量翻了两倍!看见意向合同的时候,徐端也稍显意外。

但也仅限于此,正式聘用合同可以签了,但同时他还把意思传达给办公室主任,让主任跟全体员工打好招呼,下班时间穿啥没人管,但上班时间除非特别要求,否则一律只允许穿工作服。

这种小事,他相信明白人自然明白,要是还按照她以前的穿衣和行事风格来,那他也容不得她来带坏风气。

过完1984年春节后,天气一天天暖起来,到了劳动节前后就开始热得不行,舒家彻底忙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就连三个小不点也要忙着学习和跳绳。

“萌萌这丫头带着芽芽和小平安,报名了他们六一儿童节的跳绳比赛,现在一放学就在那儿跳,说是到时候要捧个奖状回来给我们看看。”

小孩跳绳好处多多,今越是赞成的,“但记得刚吃饱饭一个小时内不要跳,顺便给他们买几双好点的运动鞋。”

“买了,你二嫂一听说就给买了,一人两双。”舒立农正在门口择菜,收音机里播放着新闻。

最近关乎小市民的大事件有两个;一是国家规定关于大中小城市的划分,书城市的人口在七十五万,属于名副其实当之无愧的大中城市。

二是《居民身份证试行条例》的实施,街道办和派出所都在积极鼓励大家办理身份证,李玉兰副主任和李向东所长组成联合工作组,天天下基层宣传和动员,柳叶胡同的街坊们是最配合工作的,宣传第二天就去办了!

舒立农把收音机声音调小,絮絮叨叨的说起办身份证的事,说谁的年龄不对,谁的名字不对,谁解放的时候登记错了云云,现场非常热闹。

舒今越听得好笑,听说开始施行身份证条例之后,徐端就开始给她在认识的人里拜托帮忙,继续寻找翠果。

年后,今越诊所的病人更多了,多到每天下午,距离挂号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就有人在诊所门口排队,其中有的是书城本地人,有的是下面州市地区的,也不乏很多从外省赶来的。

有几次,因为排队的人太多,排到了马路上,还堵塞了交通,幸好李向阳出面很快疏导开,不然耽误了其他人上班的时间,今越都不好意思。

而现在挂不上她号的病人,就去挂赵婉秋的,她也不好说老妈是自己的第一个“徒弟”,对外只说是母女,不知情的人下意识就觉得母亲的医术应该比女儿更好才对。

这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只能在病人挂号的时候,通过挂号费的差距来提醒他们,赵医生和舒医生不一样,想好再挂。

而这种时候,赵婉秋遇到不会看的拿不准的,就会把今越摇过去。

今越刚走到门口,准备往外左拐的时候,忽然听见王明朝的声音:“就是这里,既然你想好要来,那就要好好听医生的话,别再出幺蛾子。”

“我上次听医生的话了,结果给我带来什么?他们切了我的子宫。”这个说话虚弱,满含怨念的,一定就是王曼丽了吧。

舒今越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若无其事的拐出去,还是赶紧先回头往家里走。

“哎呀今越你在这儿啊。”赵大妈从她身后冒出来,大嗓门道,“正好跟你商量个事。”

今越收起些微的不自在,“大妈你说就是了。”

“就是我家老赵有个远房亲戚,结婚七八年了还没孩子,想找你看看,我以前多嘴,跟他们说过你治好了你大哥大嫂的不孕不育,他们就一直念叨着要找你看,偏偏那小两口不信中医,只信西医,父母念叨这么多年他们愣是不愿来看,现在看了一圈西医,啥手术都给做了,还是怀不上,这才厚着脸皮找到我这儿来。”

不远处的王家父女俩,只觉得脸上又臊又红,王曼丽整个人摇摇欲坠。

“可以,你让他们过来就行。”

“可你诊所的号挂不上啊,要不你给通融通融,加个号给他们?他们从乡下过来,交通不方便,这转来转去的,到的时候都不知道几点了,要是再在城里住三天等着挂号,这经济负担也有点重。”

今越爽快答应,“您让他们直接过去找我就行,就说是您的亲戚。”

得嘞,这面子给的可真舒服!

赵大妈乐颠颠的感慨,还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今越好啊,但凡说是他们的亲戚朋友要加号的,今越都不会拒绝,可外头那些不认识的,想加号都找不到渠道。

她乐颠颠的出门,迎面跟王家父女俩撞上,“哎哟喂,你们是……”

“我们来找舒医生。”

赵大妈连忙上下打量他们,“正巧,她刚进屋,你们哪儿不舒服,谁看啊?”

王家父女俩都不好意思说,只能闷着头往里走。

“真奇怪。”

“今越,等一下。”

舒今越回头,“王老师,您回来了?”她的目光正好放在他身后的女人身上,女人实际年龄没比她大多少,但现在看样貌约莫四十岁,不知道是刚做完大手术不到半年时间,没休养好,还是本来就显老,加上哀伤又无助的神情,摇摇欲坠的眼泪,怎么看怎么有种破碎感。

王明朝脸上闪过一丝哀伤,是啊,他们回来了,去年他要是没在京市逗留,不要管曼丽怎么想,哪怕是把她强行带回来给今越看看,至少也不会遭受那样的无妄之灾。

“介绍一下,今越,这就是我女儿王曼丽。”

“曼丽,这是我一直跟你说的舒医生,你们方便一起聊两句吗?”

舒今越带他们到客厅,刚坐下,想起刚在门口遇见那个大妈,王曼丽就问:“舒医生会看不孕症吗?”

“会。”

“那我当时要是,要是……你有办法吗?”

舒今越实话实说:“我一直想帮你看,但没看见你的人,要是给我这个机会的话,我应该会给你试试吧。”

王曼丽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哗啦啦的,但她很克制,哭也是小声哭。

过程有什么隐情不说,但她确实是这场医疗事故最大的受害者,谁也没有权利苛责她。今越安慰道:“想哭就哭吧,大声地哭,想怎么哭怎么哭,你现在激素水平本来就不稳定,悲伤想哭是正常的,因为情绪压根不受你的意识控制,你也不必压抑自己。”

“嗯嗯,我……我就是,特难过……每天都想哭,以前也会难过,但不像这半年,手术后每天都想哭,呜呜……”

今越递给她几张卫生纸,站在一旁跟王老师说话,让她好好哭吧。

没了子宫,没了月经,这只是切除子宫后的短期后遗症,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骨质疏松,可能只是摔一跤或者崴个脚就骨折了,还会导致膀胱直肠脱垂,这些是远期的影响,更磨人的是将来几十年的时间里,因为激素不足,焦虑、抑郁、控制不住的情绪波动,这些负面的心理影响将有可能伴随终身。

而这些影响是几乎每一个切除子宫的患者都会有的,为了保命不得不这么做,对情绪的波动尚且如此,那她这种被误切的,心里的愧疚、后悔和被害感只会更重更折磨。

要是不让她哭,肯定还会再憋出问题。

今越把这些道理讲给王老师听,“以后您多宽慰她,多留意她的情绪和心理状态,要是不对劲及时看医生。”

经过半小时的痛哭流涕,王曼丽情绪稳定下来了,今越给她打来一盆温水,“洗洗吧。”

人哭过后,脸皮会特别紧绷,洗洗那种紧绷的感觉终于没了,王曼丽起身对她致谢。

“好了,咱们也不客气来客气去的,我们开始看病吧,你这次过来,是想看哪方面的不舒服?”

王曼丽叹气,她曾经最大的诉求就是生孩子,可现在彻底不用想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里,想着想着眼泪又掉下来,人摇摇欲坠。

舒今越叹气,于是又等着她平复心情,一等又是半小时,等到她实在是哭累了,累到人都快脱水了,今越给她倒了两大杯温开水喝下去,她才有力气说话。

“我……自从做完手术后,我就胃痛,总感觉身上有股寒气,从头顶窜到胃里面,西医都说我是心理出问题了,哪有这种神奇的症状,他们说我是幻觉……舒医生,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舒今越点点头,“我信。”

这种气窜的感觉真的很难用客观存在的东西说清楚,在临床医学上来说,生病要么是器质性的要么是功能性的,她这样的形容无法归属于任何一类。

但在中医,这就是一个很基础很常见的症状。

今越嘴上一边鼓励她放心的大胆的说,把一切不舒服都说出来,手则是迅速地捉住她的脉象。

她的脉象很好捕捉,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细弦脉。

再看舌象,舌质淡红,苔薄白,也没什么特殊的。

等她说完,今越直接问:“你是不是不能吃凉的东西,一吃就拉肚子,经常大便不成型?”

“对,是这样的。”

“那你平时是不是怕冷,喜欢喝热水和穿厚衣服,每次寒气窜到胃里的时候感觉头晕眼花,心慌,失眠还腰酸痛?”

王曼丽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她发现,舒医生真的神了,她还没说,她就已经通过把脉知道了,而她去的医院,除了检查就是手术,早知道舒医生这么厉害,当初要是不那么排斥中医,要是早点来看,是不是她的子宫就不会……

好嘛,她想着想着又哭了。

舒今越只能继续任由她哭,说真的她看过这么多病人里,眼泪最多的就是王曼丽和宋莹莹的,但宋莹莹至少为母则刚,情绪比她稳定得快,这王曼丽简直就是活脱脱的林黛玉。

当然,还是那句话,她的遭遇,哭是正常的,今越耐心十足,一直等到她哭累了停下来,才继续说话。

赵婉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一旁看着,听见今越的问诊和王曼丽的回答,她连忙问:“这是不是就是胃阳虚,用你以前用过的附子理中丸加减,就像当初你们马主任那个前夫那样?”

王明朝听见“附子理中丸”连忙点头:“对,我们在京市看的医生也说这叫理中汤证,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

然而,舒今越却说:“曼丽姐的胃痛表面看是胃阳虚,实则不是真正的阳虚,不能用附子理中丸。”

“那是什么?”

赵婉秋也疑惑,王曼丽怕冷、食冷则腹泻,痛不可耐,这完全就是跟马前夫一样的呀。

“曼丽姐不是真的阳虚,她是肝气郁结导致的阳气郁闭,胃的阳气不得舒发,而不是真的虚。”

赵婉秋也想也有道理,毕竟这姑娘活脱脱一个林黛玉,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多愁善感”“肝气郁结”八个大字。

“你的意思是,治法还是得从疏肝解郁上下手?”

今越点头。

王明朝有点纳闷了,“胃病治肝?这会不会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今越也没生气,这种质疑是人之常情,去年她治那例不明原因的单纯转氨酶升高症也是这样的,肝病治脾,典型的“头痛医脚”,很多人都觉得荒谬,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但她就是给治好了,至今未有反复!

以前,今越会耐心地解释,试图用中医基础理论来说服对方,让对方觉得她的治法是科学的合理的,有理论依据的,现在?

不,她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一一解释了,患者和家属人家压根不想听这些晦涩难懂的掉书袋,他们只想看疗效。

有效果了,即使你一个字不解释,人家也会觉得你医术了得,高深莫测;没疗效,人家觉得你是王婆卖瓜,结果还吹了一堆废话。

所以,今越并没太多解释,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曼丽:“你想试试我的治法吗?”

王曼丽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赵婉秋,小声说:“我能回去考虑一下吗?我吃够了草率做决定的亏,希望你能理解。”

她就是太草率,匆忙下决定,才导致失去自己的子宫。

舒今越当然能理解,反正也不是什么危急重症,缓几天也没什么,“你们回去考虑一下,也可以去找别的医生看看,咨询一下,多方对比再做选择。”

她敢这么说,是因为她笃定很多中医可能都会用附子理中丸,自己这种明显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治法,就看她有没有胆量接受了。

现在的王曼丽,已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晚上,徐端回来,听说王家父女来过的事,知道他们还要再考虑一下,倒是没说什么,他稍微了解王老师的性格,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一辈子也没犯过什么大错,但这次的误切子宫,着实给了他兜头一棒。

“你说,王老师这样的性格,能去你们厂该多好?”

今越知道,徐端现在厂里的技术人员全是年轻人,有干劲想法多这是优点,但确实不够谨慎,思虑也不够周全,要是能有这么个老师傅在上头压着,就能给厂里多上一道保险。

徐端苦笑,他倒是想,但请不动啊。

王老师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治好王曼丽,其它一切工作都可以往后放放。

俩人正说着,电话响了,居然是佐藤打来的。

“徐端君,去年说的我姑姑想跟舒医生谈合作的事,现在还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