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镇定自若让男人无端的多了点信赖, 只见他连忙摆手,“倒也不必,我不是来检查的, 是刚下班,从这儿路过所以来看一下。”
今越于是请他进诊室里坐。
今越诊所面积不小,小红楼占地面积足有二百平,加上楼上的足足有四百平, 至少能开十间诊室,但因为只有她和老妈两个人坐诊, 她白天要上课(班), 顶多休息天或者晚上来坐会儿,能全天在岗的就只有老妈一个人, 所以目前只装修出两间诊室。
另外还有一间药房, 四个大药柜, 里面分隔成上百个小药抽屉, 上面是舒老师工工整整的字迹,写着中药名, 让人能一眼就看见抓了什么药。
药房的左边是两间检查室, 有屏风还有布帘子, 男女分开, 能够保证病人的隐私;右边则是收银台, 走过去则是厕所, 也是男女分开的蹲坑,连接水箱,每次上完厕所一冲,就干干净净的,一点气味也不会留下。
而舒今越的诊室就在中药房正对面, 足有二十来个平米,里面配备装有水龙头的洗水池、肥皂,她看完病或者中途上厕所啥的也能洗一下手。
她的诊室隔壁是赵婉秋的,赵婉秋隔壁则是一间治疗室和一间处置室,万一以后有需要针灸火罐理疗的,或者需要输液的,会比较方便。
至于其它地方,则全部改装成仓库,先存放药材和一些杂物,等将来人员扩招的时候,再做成别的诊室。这样布置一来能加快装修进度,二来也是想省点钱。
这个诊所虽说是给老妈开的,落的也是赵婉秋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今越的私人财产,万一将来赵婉秋有个好歹,诊所都是她的,更别说接下来的很多年里,诊所赚的每一分钱,其他人都不会来分。
舒立农把全家人聚拢在一起,甚至给远在港城的舒文韵打过电话,明明白白说清楚,诊所是舒今越的,万一他们老两口百年后,其他人不许打主意。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舒今越自然不能再用家里公用的钱来开诊所,房租、药品配备、器具采买,乃至于每一分装修的钱,都是从她口袋里掏出去的,她自然要省着点花。
今越正想着,男人看着她,忽然“咦”了一声,“同志,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舒今越一愣,仔细看对方,也有点拿不准,“我好像也见过你。”
但双方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得作罢,反正这也不重要。
“我儿子今年四岁,拉肚子十天了,打过针住过院但一直不能完全止住,昨晚值夜班的时候,我同事说他们家孩子三年前拉肚子也是找你看好的,推荐我来试试,还说你在三百货对面开了个诊所,一下班我就自己找过来了。”
男人嘴唇苍白,双眼红血丝十分明显,看得出来是刚下班的,而且昨晚这班值得很累。
舒今越不由得想起以前天天顶着黑眼圈的大美女舒文韵,她现在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吧?
“孩子在家吗?”
“对,我家有点远,我先跟你说说说情况,适合的话下午把孩子带过来。”
舒今越当然能理解,她要是家长她也会这么干,本来就对她的医术拿不准的前提下,要是把孩子大老远的折腾过来,结果你却看不了,哪个家长愿意呢?
“行,你先说说看。”
“我儿子,大家都叫他小龙,平时身体素质很好,我有空就带他跑跑步打打篮球,他吃饭也香,睡觉也好,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一个多星期前忽然拉肚子。”
今越在本子上记录着,“那几天有没有吃积食?”
“应该没有,孩子胃口好,消化也强,很少会积食。”男人顿了顿,“要是积食的话,我们会泡点山楂水给他喝,每次喝一天就好了,但这次喝了好几天也没用。”
舒今越点头,“孩子口气重不重,嘴巴里有没有食物的酸臭味?”
“没有。”
“打不打嗝?有没有说恶心想吐?”
“都没有。”
这么看来,可以把积食腹泻给排除了。今越继续问:“有没有吃坏肚子,例如凉菜冰棍儿之类的,或者是不干净的东西?”
春天,山上野菜多,很多家庭都会尝尝鲜,可不是所有人的脾胃都适合吃,今越身边就有人吃不了野菜,尤其是蕨菜和苋菜,一吃必拉肚子,但一连拉十天的,实属罕见。
男人通通否认,“我跟我爱人带他去过好几次医院,这些问题其他医生也问过,我们确定没有。”
舒今越点点头,继续问:“每天拉几次?”
“刚开始那几天四五次,后来七八次,最近拉到十二三次,颜色是黄中带白。”
“大便里有像鼻涕一样的东西吗?”
男人点头。
于是今越问去其它医院看的人家怎么说,“一开始说是肠炎,化验出白细胞高,大便里也有脓细胞。”
听到这里,舒今越连忙追问:“发烧吗?”
男人连忙点头,“烧的,最高烧到39度,我们自己在家用酒精给他擦过身体,还往袋子里装冰块给他降过,降是能降下来,但不用多久又烧起来,去医院大夫给用了解热镇痛消炎的药物,住了几天院都没好,孩子待不住,我们只得出院。”
舒今越思考:按照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来看,就是一个肠炎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没道理治了这么久还没治好啊,拉肚子没治好,发烧也没好,这就有点奇怪了。
想到这男人说话比一般人逻辑分明,虽然不是学医的,但说话条理清楚,不像很多家长自己孩子怎么生病吃了哪些药都说不清楚,今越于是继续问:“还记得医院都用了些什么药物吗?”
“住院期间输液,输过好几种抗生素,还用过强的松龙。”
这是连激素都用上了啊,居然还是没办法退烧?舒今越想起那年蒋卫军家小虎子,也是在医院住了好几天,一切能退烧的药都用了,甚至上了激素,还是没能退下来。
她当时是用一味石膏水给成功退烧的,同样是小孩子,同样是高烧不退,要是换了别的医生或许就依葫芦画瓢用上石膏水了,但舒今越不是。
她继续问,“还打过什么针水?”
“柴胡、安痛定。”
也是这个年代常用的退烧药,舒今越更疑惑了,该用的能用的都用了,没道理这烧退不下来,腹泻也止不住,除非……他就不是肠胃炎!
“这样吧,光听这些情况的话,我确实也拿不准是什么病症,如果方便的话,你把孩子带过来,我当面看看,毕竟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单听病史资料的话,我无法下诊断,也没办法开方用药。”
舒今越这两年气质变化挺大,甚至给人一种她在认真聊工作的时候,会让人忽略掉她的年龄的感觉。
男人点头,她这么仔细的问诊,其实他已经心生好感。这几天孩子不愿再去医院,一到医院就大哭大闹,所以他和爱人就轮流上各个医院挂号,咨询专家,心想要是觉得合适的话再带孩子过去。但问题是每一个专家,一看他们没带孩子过来,就说看不了,问不了,不知道,不好处理,让他把孩子带过来再说。
可孩子不愿意去啊,看了这么多家医院这么多医生,药吃了,针打了,院也住了,愣是没用,他们也心疼孩子左一次右一次的折腾。
而眼前这个年轻医生不一样,她不仅没用一句话把自己搪塞回去,还仔仔细细地询问孩子的病,哪怕自己没头绪她也会实话实说……舒今越的真诚打动了他。
龙公安伸出手,“你好,还没介绍过,我姓龙。”
舒今越本来没想起来,但一听这介绍,这个姓氏毕竟太少见了,她忽然眼睛一亮,“龙公安还记得柳叶胡同十六号院的舒文明吗?我是……”
“你是他妹妹?!”龙公安也笑起来,“原来如此,我就说看你眼熟,原来是真的见过。”
当年舒文明举报马淑惠的前夫的小娇妻的姘头,一查查出来是个间谍,当时公安局给舒文明颁发了奖状和感谢信,奖状和感谢信就是这位龙公安送到家的!
舒今越的记忆力再好也没好到这程度,毕竟他们只是见过一面,都没说过话,要不是说起姓氏,她还真想不起来。
龙公安瞬间对她好感直线飙升,“小舒同志几年不见,长大不少,现在怎么样,在哪儿上班?”
听说她考上大学,现在已经上大学五年级了,他竖起大拇指,“真是优秀的小同志,不过现在也不能叫你小同志了,你现在可是一方名医了。”
能从这么严谨的人嘴里听到“一方名医”四个字,舒今越居然觉得这彩虹屁的含金量相当高,“您谬赞了,有时间的话尽量把孩子带来,我一定尽力。”
“好嘞,你下午在吗,几点钟合适?”
“下午我要回学校,晚上七点以后吧,我都在。”
下午舒今越是真有事,现在开学后她已经是大五的学生了,需要分配实习单位,进行为期一年的实习。
今天下午,学校就是要公布实习单位的名单,算是五年大学期间最后一件大事,她肯定得去。
今越路过六食堂门口炸物窗口,买了一斤江米条,吃了几根,来到女生宿舍楼下,刚等了没多久一个娇小的身影冲下来,一把将江米条抢走。
“有好吃的,不能吃独食!”
六食堂的江米条都是现炸现卖,炸的金黄焦香裹上一层颗粒分明的白砂糖,吃着咔嚓咔嚓的,它又香又甜!今越一路上忍不住已经吃了不少,现在嘴里干干的,想喝水。
“走,请你喝汽水儿。”
她买了两瓶崂山可乐水,要了常温的已经是两个“老中医”最大的妥协。
“给,真想好了?”
今越接过来,拧开盖子,一仰头,咕噜咕噜喝进肚子里,舒服得整个人都冒泡。
“想好了,我还是在基层吧,去大医院太累了。”
分配实习单位是按照前四年的成绩排名,前30%在省市级大医院,中间40%在书城市内几个区医院,或者临近周边比较好的市区医院,最后30%则是回原籍或者是其它地市医院。
当然,对于想要回老家的同学,就会事先跟班主任说好,分配的时候进行协调,而舒今越却是个例外——
“按理来说,你的成绩可是咱们系的前三名,不去省医院可惜了。”
舒今越摇头,“大医院有大医院的好,但我志不在此。”
“你还是想搞中医?”林珍看着她,不得不说,做了四年朋友,舒今越总是能给她惊喜。
一开始,她以为舒今越是个娇气的本地小姑娘,会有点小市民脾气,谁知她却是一个可爱大方很能吃苦,又很单纯甚至有点笨笨的姑娘;后来知道她医术了得,她又觉得她这样的人才肯定会选一个最有利于将来发展的大平台,谁知她却主动申请回原单位。
她有了去向,那她原本的名额就能让给另一个想要去大医院的同学,这种事在临床专业那边据说是要花钱买的,可她悄无声息的就干了,要不是自己是她好朋友,连林珍都不知道。
“你说你啊,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今越给她嘴里塞了一根江米条,“别只顾着说我,你呢?”
前四年的成绩,她俩基本不分伯仲,各有所长,反正今越没算过,不是她第一就是林珍第一,差距微乎其微。就这,还是林珍收着点的,要是她用尽全力学习,舒今越感觉自己的好记性在人家天赋流面前也不值一提。
“我肯定是你们的省医院呗,我爸妈倒是叫我回我们省去,但我们省没石兰发展得好,将来石兰肯定会成为整个区域的中心,我要留在这里!”
林珍一张小脸冒着青春的光芒……嗯,冒了四五颗青春痘。
毕竟年纪小嘛,新陈代谢快,她的胃就像个无底洞,看见啥都想吃,吃的东西种类又多,尤其油煎油炸,长痘是家常便饭。
“那你将来呢?就一直干临床吗?”
林珍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我想做科研,我其实不喜欢给人看病,跟人相处太累了。”
今越想着她这张小娃娃脸在临床上,估计冷板凳要比一般同学坐得更久,长得太年轻,太天才,确实有点吃亏,倒是做科研的话,那都是用实验数据和成果说话,而她这种不喜欢跟人接触的性格,就比较合适了。
“那你考研考博吧。”
林珍眼睛一亮,“你也觉得我适合走这条路吗?”
“适合,你可是小天才林珍,你做什么都适合,因为你总是能把所有事做到最好!”
林珍感动极了,挽着她的手叫“今越”,此刻的她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我要考研究生,还要考全国临床试验最好的学校!”
林珍想搞科研,并不是说她喜欢西医临床医学,而是想要用西医所谓的“科学”的方法来证明中医中药的科学性,刚开始上专业课的时候,她就提出一个疑问,怎么证明中医的阴阳和五行?
怎么向世界介绍中医的阴阳和五行?这个问题,舒今越还真没想过,可能是因为她一直在基层的关系,跟的师父也是没接受过科班教育出身的民间中医,所以她的眼界没有这么高。
但天才林珍有,她要用科学的方法向世界证明中医的科学。
于是,俩人开始研究,目前国内几所医学类院校中,哪些学校什么专业强,今越有两辈子的记忆,能根据后世走向说出一些目前不为人知的点来,林珍很是佩服。
说着,来到大教室,所有人都在等待班主任高海萍的宣读。
高海萍这四年变化不大,还是那副青春活力的样子,身形依然矫健,除了那场无疾而终的订婚宴,她的生活并未发生什么变化。
被念到能留在省市级医院的同学们,全都高兴不已;能留在区级医院的也还好,毕竟现在的实习可不是五十年后的“一年科室底层免费劳动力”,他们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实习就意味着工作,只要不是犯了原则性错误,基本都能在实习单位留下。
毕竟,现在各个医院都缺人啊。
念到能回老家的,也算得偿所愿,念到去其它地市的,稍微有点失落,但总归是正规单位,可听到最后,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咦……怎么没听见舒今越的名字?”
“舒今越这么好的医术,临床经验这么丰富,她去了哪里?”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看过来,今越大方地冲他们笑笑,高海萍继续道:“而我们班的舒今越同学,立志于服务基层,主动申请回到基层,她的实习单位是新桥街道卫生防疫站。”
众人哗然,他们班的第一/二名,居然去了基层小小的防疫站?!
同学一场,以后都在一个系统,舒今越耐心地跟他们解释自己的想法,大医院累,专业之外的工作量大是一回事,她其实更想做中医,纯粹的中医,而不是大医院里的边角料。
当然,话不能这么直接,她就像说服林珍一样,把大家都说服了,原本还因为被分配到地市医院而失落的同学顿时也振奋起来。
“舒今越这么优秀的同志都甘愿去服务基层,我们还有什么好埋怨的?无论在哪儿,我们都是社会主义的一颗螺丝钉,一块砖,只要我们脚踏实地,钻研专业,总有一天会成为行业的中流砥柱!”
这话把大家都说得热血沸腾,是啊,他们不是一般人,他们可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他们是幸运的一代,是热血的一代,也将注定是辉煌的一代!
下午,舒今越林珍和几个同学一起吃了顿散伙饭,除了决意要回原籍的,大家将来要见面也容易,伤感倒是不至于,但也算不上欢喜,吃什么都有点惆怅。
吃完饭,今越自己惆怅着坐公交去诊所,天黑了,但诊所的灯是亮着的,赵婉秋在给人看病,是一位老街坊找过来看高血压。
舒立农正在厕所打扫卫生,徐文丽小两口则是在药房帮着盘点,采购的药物陆陆续续送到,小两口不懂药,也不敢帮忙放进抽屉里,怕送药的弄错标签啥的,万一弄错了吃坏病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舒今越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对着一袋又一袋的药材发愁,今越认真查验了一些,“这些是没弄错的,你们先放这些进去,剩下的待会儿我跟老妈来确认。”
现在赵婉秋的认药识药技术比今越还厉害,因为今越的时间都花在门诊和学校了,她却有时间经常进山,带着那群太极拳学员们到药材市场转悠,目前市面上常用的中药材她几乎都能认全。
“妈怕是没空,你看那边还有两个等着她给打吊瓶的呢。”
舒今越看过去,也是老街坊,在医院开的针水,请赵婉秋帮忙打一下,也不收他们钱。
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少,因为她们把诊所开在这里,大家来看病倒是更方便了,就是不知道这样免费劳力能赚多少钱?
以赵女士的热心和奉献精神,她是绝对不会收一分钱的,但今越却觉得,适当的收点费用没什么,一来这是她付出劳动,本应该得到回报,二来给他们输液也是需要承担责任和风险的,不能白承担吧?
跟赵婉秋的无私奉献比起来,自己还是觉悟不够啊。
“接下来都不用再去学校了吧?”舒文明凑过来问。
今越点头。
“那好,你在家看着,我要去深市一趟。”
过完春节后,徐端又去了深市,那边公司发展还不错,打电话回来说布匹面料啥的很便宜,叫他去看一下。
正好,明越制衣厂最近新上市了一批春装,有的是赵大嫂范秋月她们打版自己做的,就当练手,有的则是从深市那边买的成衣,小赚了一笔,他想去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
“去吧,我们在家没事的。”
舒今越前不久又给日国那边卖了一批鼻炎药过去,通过一年的口口相传和佐藤朋友的高端私人诊所的转介,“今越”牌鼻炎药在日国成了一匹小黑马,销量大增。
销量迅猛增长,今越赚到的钱自然就更多,甚至连以前对他们爱答不理的小林也亲自来了龙国一趟,希望继续跟她合作,成为她的今越牌鼻炎药在日国的唯一代理商。
舒今越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说实话他给出的条件挺优厚的,但她不喜欢他的人品,还在犹豫。
但总这么零零碎碎的卖,也不是办法,每次电话一来,她就要联系康永新那边,次数多了她也嫌麻烦,更何况是中药厂那边,一次两次给她干私活就算了,总这么干,人家也会有意见。
这件事到底要怎么搞,她改天得打个电话问问徐端,他懂。
兄妹俩正聊着,忽然门口传来说话声,一个年轻男人正站在门口,“今越,是你吗?”
男人二十七八的年纪,一头短发,瘦高个儿,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有种又斯文又帅气的感觉。
舒今越怔了怔,“覃海洋?”
覃海洋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还真是你啊,我以为看错了!”
他连忙走进来,礼貌地打量舒今越,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自从他去日国留学,她主动断了联系之后,俩人就渐渐从朋友变回陌生人。
所以,舒今越的变化在家人和朋友面前似乎不明显,但在他面前,却简直像换了个人。那种天真活泼似乎还在,却被隐藏在成熟与理智之下,她现在就是一名典型的青年医生形象。
他由衷地感慨:“你变化真大。”
今越好笑,今天已经被好几拨人说过这句话了,“你也一样,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星期。”
“从日国回来的吗?”
“没,刚开始那两年我在日国,后来从日国申请去了M国,上星期毕业了,就先回来找工作。”
“这是把硕士和博士一起念了?”
“嗯,反正在外面也没什么可干的,就都用来学习了。”
舒今越竖起大拇指,这也太牛了吧!听说国外的博士很难毕业的,当然现在是不是这样她不知道,但覃海洋能自己一路念到博士,还是国外顶尖学府的博士,已经是人中龙凤了。
“你谦虚了,你这样的高学历人才,肯定多的是医院抢着要,怎么需要自己找工作呢。”
她还是那么真诚,不是在说奉承话,覃海洋听得笑起来,“你怎么不问问我读的什么专业?”
今越眨巴眼,“莫非你的专业不好找工作?”可妇产科学不难找啊,就省医院前几天还在招呢。
“辅助生殖,不知道你听说过试管婴儿没有?准确来说,现在的试管婴儿技术还不成熟,我的专业主要从事体外受精技术。”
舒今越眼睛一亮,“啊,你学的是这个?!这好啊,这在将来可是非常热门非常赚钱的专业!”
她在手机上看过,每一家大医院的生殖科那可是天天爆满的,后世环境、压力等各种因素的影响,已婚夫妻自然怀孕的几率远没有现在高,她知道现在英美等发达国家应该有这个专业了,但没想到覃海洋也学了这个,关键还是从妇产科直接跳到了辅助生殖!
“就因为学了这个专业,目前工作还真不好找。”她的眼神里是满满的赞赏,可覃海洋苦笑,他这个辅助生殖的博士真的在龙国找不到工作啊!
要是别人,还能用硕士专业找,可他硕士是妇产科,很多医院照顾到病人和家属的情绪和意愿,也不愿聘用他,他总不能真去看妇科病吧?
行也行,就是他自己学了这么多年,总觉得不甘心。
“我爸妈也退休了,工作的事还是得靠我自己。”即使没退休,他也不想靠父母。
这个今越知道,几年前徐端提了一嘴,因为当时杨正康被人举报之后,上面狠狠彻查一番,还牵涉到覃海洋的父亲,据说是他以前跟杨正康来往密切,具体有多密切徐端没说,但后来没多久,覃父就因病退休了。
那十年里,他可能没做什么坏事,但他出于自保,对那些胡作非为者的漠视和不处理,又何尝不是一种纵容?杨正康现在还在牢里蹲着呢,覃父能平安退休,已经算是一种幸运了。
要是他还在岗位上,自家儿子这么优秀的人才还不是随便安排?可他退休了,还退得不太体面,他的面子就不管用了,再加上覃海洋的专业确实太过小众,也不是那么好帮的。
舒今越忽然想起莫书逸,经过这么多年的耕耘,莫书逸在上个月正式成为他们科的主任了——身形没发福、头发没秃的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可谓是省医院的“奇迹”。
而省医院最近正在研究精细分科的事,不知道那边会不会有组建生殖科的想法,要是有这打算,覃海洋去的话,这可是海归博士耶……今越不忍心人才被埋没。
“这样吧,我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你们可以聊聊看。”成不成她保证不了,但莫书逸是有大志向的,他不仅想搞专业,还想往管理层上发展,那么他就需要一些除了专业技术之外的建树。
而要是能在八十年代中期就组建起生殖科,能把“怀孕难”“保胎难”当成一个专业科目的疾病来对待,说不定就是快人一步。
最先迈开步子的,即使是笨鸟,也能比其它小鸟多一点先发优势不是?
可以想见,石兰省医院要是率先组建出生殖医学科,到时候附近三四个省份的病人都会往这里跑,要是能建设成全国排名前几的优势科室,那影响力更是不敢想象。
石兰省在全国范围内实在是太普通太没存在感了,也就是这几年山口集团的电器厂打出点名号来,不然提起石兰省,大家都要想一下才能大概说出它的位置。
未来的经济强省之下,再多一个医疗强省称号也不错。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我今天也是路过这里,看见装修独特,还有你的名字,就……”
今越摇头,“不麻烦的。”
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的,莫书逸和覃海洋都帮过她,她现在牵线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你留个电话给我吧,到时候我让他打电话给你,你们先见个面看看。”
覃海洋很意外,也很惊喜,“好,留我家的吧。”
“我……嗯,还有个事要跟你分享。”他有点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
舒今越好笑,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那我先分享吧,我结婚了,一直没请你喝喜酒,改天有空把你对象约出来,咱们一起吃顿便饭。”
覃海洋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你……你知道我谈对象了啊?”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是自己先“不守信用”,当初他伤了腿,她去医院送饭的时候,他说过会一直等她,等她想谈的时候再追求她,结果他在日国却处上了对象。
“知道呀,你这么优秀,肯定会吸引到同样很优秀的女同志,这是很正常的事。”
覃海洋想到自己女朋友,不由自主挺了挺胸膛,甚至与有荣焉地说,“嗯,她真的很优秀,她是男科学博士。”
舒今越:“……”啊,不是,这,她能笑吗?
这一对小情侣咋回事,男的是妇产科硕士,女的是男科学博士,他们这是要把反“常规”进行到底啊。
“想笑就笑吧,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笑话我,我也笑话她。”不过是善意的理解的笑,而不是嘲笑,慢慢的俩人共同语言越来越多,逐渐有了惺惺相惜之感,所谓的灵魂碰撞就这么产生了。
笑过之后,他由衷的说:“我就是觉得,我挺幸运的,一直以来遇到的都是很优秀的女同志,你们都比我优秀多了。”
这话一说,那些微妙的尴尬瞬间就烟消云散。
“对了,我在日国可没少听你的大名,自从去到日国留学后,我女朋友就犯了严重的花粉症,每年一到樱花盛开的时节就鼻炎发作,听说有一种龙国的药物很好,她用了之后果然就再也没发过,吃完的药盒子她还舍不得扔,一直放在桌上,后来我看见你的名字,就猜到肯定是你的杰作。”
舒今越好笑,“不至于,没把么夸张。”
“是真的,今越牌在日国的变态反应科和耳鼻喉科可是很有名的。”
舒今越心头一动,有了个想法,但时间有点晚了,她看见门口进来一家三口,正好是上午来过的龙公安。
“这样吧,我现在有点事,我们改天再聊,这是我家电话。”
覃海洋跟其他人打声招呼,高兴地离开了,正在装药的舒文明一眼认出门口的一家三口中的男人,“哎呀,是龙公安?”
“舒文明同志,几年不见,倒是愈发精神了。”龙公安拍拍他肩膀,“今天也是巧了,我同事说起三百货对面开了家诊所,我说来看看,就正好遇到你妹妹,早知道就去你们家找她看病了。”
舒文明掩不住得意,“那是,我妹妹很厉害的,能看很多疑难杂症,你们单位那谁就是她看好的。”
俩人在那里扯起来,从同事扯到最近忙啥,听说舒文明响应号召开办工厂,龙公安唏嘘不已,“真是好样的。”
他的工作岗位比较特殊,能看到的东西也比一般人多点,他知道舒文明能从一个菜站临时工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除了过人的头脑和机遇,最重要的还是脚踏实地吃苦耐劳。
他们在大厅里寒暄,今越就把小龙和妈妈叫进诊室,开始问诊。
情况跟上午龙公安说的一样,分毫不差,看得出来他虽然工作忙,但对孩子也是倾注了很多精力的,是个好爸爸。
“小龙乖,把手给阿姨看看。”
小龙走进这里,没闻见害怕的针水味,也没看见很多白大褂走来走去,心里不那么害怕,乖乖伸出手,这么小的孩子不适合把脉,今越看了看手指头上的三关,也没明显的寒热虚实。
再看舌苔,舌淡红,苔薄白,也是很正常的舌象。
奇怪,按理来说拉了这么多天肚子,不应该是津亏的舌脉吗?但这孩子除了精神有点不足,压根看不出什么异常的地方。
舒今越想了想,“阿姨能看看你的屁屁吗?”
她担心会不会是直肠或者肛门的异常,他的腹泻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在妈妈陪同下,今越仔细检查之后发现,除了有点红肿,也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红肿是因为拉肚子的时间太久,次数太多,局部黏膜刺激太过导致的,每次大便完给他用清水冲洗一下,保持卫生和干爽,也没什么。”
“那他拉肚子和发烧,该怎么办?”龙公安走过来问。
舒今越想了想,已经排除积食和肠胃炎,那他的腹泻就只能当一个症状,而不是一个疾病来看,临床上能导致腹泻的疾病那可太多了,只能一样一样的排查。
“最近一次大便化验结果来看,他的大便里已经没了白细胞和脓细胞,说明不是肠道感染,也排除药物原因导致的腹泻,现在我想了解一下,他有没有什么会过敏的食物。”
“你的意思是,过敏也会导致腹泻?”
那是自然的,对某些食物成分不耐受或者过敏,有的人会表现在脸上皮肤上呼吸道上,但也有些人是会表现在消化道上,譬如腹泻、恶心呕吐,尤其是牛奶、鸡蛋、小麦、花生……她每说一样,龙公安两口子都否认,说孩子从小吃鸡蛋花生小麦制品都没问题,从小吃到大的,至于牛奶倒是没怎么喝过,但他发病前也没喝过,所以这个也排除了。
舒今越沉吟片刻,莫非是内分泌紊乱?甲亢、慢性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也会导致腹泻,可看孩子的样子又不太像。
不过,目前只能有这两个怀疑了,“我建议你们再去医院检查一下这两块功能,要是有的话及早治疗,没有的话也放心一些。”
两口子连忙答应,但小龙一听说要去医院,顿时又不高兴了,哭闹起来,刚才给他量体温的水银温度计从胳肢窝掉出来,要不是龙公安眼疾手快接住,差点就摔地上了。
他把脸一板,孩子立马立正站好,不敢再耍横了。
他知道医生还要看,所以也没擦没洗,立马将温度计递过去,很抱歉地说:“对不住,麻烦舒医生消一下毒。”
舒今越接过温度计,顺带看了一眼,温度倒是不高,只有37.5,看孩子脸也不红。
她顺嘴道:“这孩子的体温今天倒是降下来了,按理来说疾病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没,是我给他敷了冰块,还吃了退烧药,不然压根降不下来,我也是怕烧坏脑子。”龙公安的爱人连忙解释说。
舒今越本来就这么一听,但转瞬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们一直是这么给他降温的?”
“对,西医说不降温怕他烧坏脑子。”
理是这个理,就连舒今越当初给小虎子治病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个治疗思路放在小龙身上,似乎又不太对劲。
好像不应该这么做,但她又无从反驳,因为很多家长会反问——你不让降温,那我孩子烧坏脑子你负责吗?
见她拧着眉头,龙公安有点疑惑,他注意到今晚今越这个神情是第一次出现,应该是遇到难办的情况了,“舒医生有什么问题,但是无妨。”
“你们这样降温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吧。”龙公安的妻子仔细回想,“半个月前的星期六,他放学回家后跟我说发烧,我摸了摸确实是,就给他找来安乃近,掰了一半给他吃,但没怎么降下来,这才又用冰块给他敷。”
且不说这个方法对不对,现在条件和认知有限,他们能做到这个程度其实也不赖,舒今越奇怪的是,她一开始以为小龙是先拉肚子,然后才发现发烧,可事实却是反过来,先发烧,后拉肚子,且中间隔了五天左右,这中间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原本以为发烧是拉肚子(感染肠炎)的伴随症状,可现在看来,发烧才是主因,拉肚子很有可能是发烧造成的!
她和其他医生一样,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因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