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文明跟着徐端南来北往跑这么多趟不是白跑的, 他一个电话过去没找到徐端,但找到他们公司的人,他把事情一说, 那边立马答应,当即去市场帮他看样。
他找的是个年轻人,叫潘伟,他见过, 是个很有想法的高中刚毕业的学生,没考上大学, 但很会来事, 审美也在线。
潘伟动作很快,上午去市场给他看好几款喇叭裤, 在电话里描述一番, 舒文明同意后他立马就去砍价, 当天下午就全部打包好送上开往书城市的火车。
舒文明这几天哪儿也去不了, 得在建设大桥下守着啊,家里只有他和两老不上班, 赵阿姨虽然不上班可还有别的要紧事, 他要是离开书城, 那就只剩一个干巴巴的老头了。
舒立农能卖啥衣服?别把人吓跑才好!
这老头每天就负责后勤工作, 给大家买菜做饭送饭接打电话都够他忙的, 就连屋檐下的画眉鸟都忙得叽喳叫, 要是有条狗的话,狗都得累趴。
是的,半个月时间,整个舒家都累趴了!
眼看着天气一天天冷下来,徐文丽干脆请了几天假, 专程帮忙卖衣服,就是舒今越也一放学就来帮忙,有时候还顺带拉来一个劳动力——
林珍看着他们摊位上一排排整齐鲜艳的羽绒服,张了张嘴,“这么多的呀?怎么都比我身上的漂亮!”
她已经买了一件黄色的,现在看见红色和白色的,又各买了一件。今越早就说送她,可她坚持要付钱。
“真的,钱就不用给了,你帮我们卖两天衣服,成不?”
林珍点头如捣蒜,“行啊,正好明天星期天,周一周二的老师都请假了,没课。”
舒今越则是朱大强告诉她,有好些老病人等着,她得回街道办去上班。
林珍是邻省人,口音略有些不一样,但没关系,她聪明啊,她是学霸,算账快不说,她还擅长“添头”卖,就是人家买两件羽绒服的话,她就建议喇叭裤可以以九折的价格卖给顾客,买三件羽绒服的话裤子八五折,八折封顶。
这样一来,不仅羽绒服的销量涨了,就连喇叭裤也顺带卖出去更多了,她在建设大桥下待了半天,居然就卖出去平时舒家人一天的销售量。
舒文明学到之后,也跟着这么搞,又是半个月,所有羽绒服直接售罄!
喇叭裤还有一些没卖完,但他闲着也是闲着,正好老顾客都知道他那摊位,他就每天去守着摊子,又让潘伟给他寄来一些牛仔裤、线衣线裤之类的,利润没有羽绒服大,但每天也能进账几块钱,比上班划算多了。
“我得把那位置守好,很多老顾客都记住我们家的摊位了,要是现在搬走,可不就便宜了别人?”
舒文明躺在炕上,这段时间开足火力卖衣服,他脸都晒黑了一圈,“就连宋莹莹她表哥都眼热呢,一个劲问我们羽绒服找哪儿拿的货,怎么他弟那边没消息。”
“哼,要有消息才怪,这可是我们明越牌的。”宋表哥目前还没危害到他的利益,但舒文明得防着一手,“明年的羽绒我不打算找他弟买了,这小子今年还给我涨了一波价,不地道。”
要是普通的正常的涨价他能接受,可是他问过宋莹莹和另外几个卖羽绒被的倒爷,他可没涨他们的价格。
“这小子看着我能赚钱,就想逮着我薅呢,没门儿!”所谓的杀熟也不过如此。
通过这段时间的销售,明越牌羽绒服已经在小范围内打响了名号,明年他肯定要扩大生产,把所有能用的钱都投进去,鸭绒需求量将是巨大的,他不能再做宋小弟的冤大头。
说到这儿,他忽然坐起来,扔过来一个账本,“看看吧,羽绒服都卖光了。”
舒今越其实早就想问他卖了多少钱,只是自己也太忙了,徐端经常出差,她心里不得劲,就没想起来问。
她迅速地看了一遍,账本做得很详细,每天上午卖出多少,晚上卖出多少,分别是哪种颜色的羽绒服几件,喇叭裤几条,记得一清二楚,每天再统一的记一次总账,最后加一起,最后的数目一目了然。
舒今越咋舌,“毛收入居然有七万多?!”
他们的羽绒服其实价格比百货商场的还贵,但胜在颜色鲜艳,面料独特,刺绣花纹别致,还能随便试穿,只要没弄脏不影响二次销售的,甚至在三天之内都能退换货。
这样的服务,贵出来的差价,大家就当为优质服务买单了。
“我初步算了一下,净赚大概三万块,等喇叭裤卖完,应该还有几千块。”喇叭裤的货款也是他用羽绒服的毛收入去付的,所以他肯定要给今越分。
舒今越咽了口唾沫,“咱们第一枪就这么打响了?!”
“对,接下来的日子我要休息几天,就去建设大桥下守着摊位,你看啥时候有空咱们把钱分一分。”
“要不先不分了吧,咱们把小作坊扩大一下,正好赵大嫂和范秋月她们还没去别的地方上工,就把她们招进来吧。”
这次羽绒服的成功,根本原因还是在品质,而从清洗鸭绒到最后定型成衣,都离不开这些工人的努力,可以说全是她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就开工资长期养着她们吧。”舒文明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丢丢的同情,他只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成熟工人流入市场,便宜了其他人。
为他人做嫁衣的事,他可不干。
范秋月这两天心神不宁,她担心自己就要失业了。
自从羽绒服做完之后,舒文明那里就没什么她能做的事了,她也不知道该干嘛,每天过去帮忙收拾打扫一下,拖拖地,擦擦窗,理一下库存,看看数量能不能对上,卖衣服舒家人没叫她,她就以为是不让她去接触钱。
这很正常,她从小在家就只有干活的份,从没摸过钱是什么滋味,她习惯了。小时候有一次捡到弟弟的一分钱,她只是好奇多看一眼就被他告到父母那儿,被打了一顿。
“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摸钱?”这句话她估计能记一辈子。
可当舒文明告诉她,让她在家休息吧,卫生不用打扫了,她心里就“咯噔”一下,完了,这份临时工彻底保不住了。
舒家的羽绒小作坊不需要她了,前几天打扫卫生都是她自己厚着脸皮去的,就想着自己不拿钱,去刷个好感,希望能保住这份临时工。
只有在外面干过,她才知道舒文明的小作坊有多幸福。这里每天就是固定八小时,要是早上家里有事来晚一点,他也不会说啥,反正延迟一会儿下班,或者晚上再来干一会儿就行。
中午舒家做的饭多的话,她们几个女工也能分到一份,都是大白馒头白米饭配上三四个菜,不一定有肉,但保证能让每一个人吃饱,敞开肚皮的吃。
她有个好姐妹第一天实在是饿惨了,没把握住度,把自己给吃饱了,结果战战兢兢一整天,生怕舒文明让她卷铺盖走人,谁知道第二天舒文明就说要让她们每一个人都像她一样吃,要吃饱。
“吃饱才有力气干活,不吃饱就是想躲懒。”这句话是舒文明说的,她觉得好像跟从小家里人说的不太一样。
更别说按日结的工资,偶尔家里有急事急用钱,他还会允许她们提前支一个星期的工资……这样的好工作,她们去哪里找?更更更别说她们的工资比家里男人还高,在婆家的话语权一下子就上来了!
可现在,这份工作结束了,即使要干,也要等到明年夏天了,这大半年时间里,舒家要是找到比她们更适合的人手怎么办?她们就彻底没工作了。
她正惆怅着呢,忽然听见门外舒文明在叫她。
她顿时紧张的搓了搓手,这是来告诉她坏消息的吗?
“范大姐,我来是告诉你一声,麻烦你明天把所有工人叫齐,咱们开个会商量一下工作的事。”
“商……商量让我们……”她紧张地咽口水,那句话还是要来了,她不知道是期待还是害怕。
舒文明点头,“嗯,临时工我不想再招了,除非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
他想好了,要稳住这些熟练工人,就必须得给一点优厚的条件,什么技术都没有人才重要,她们就是他的人才。“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双方协商一下,而我也会对你们提要求。”
范秋月腿软,她眼泪都快下来了,她只听见前半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没工作了,拿不到工资了。
舒文明见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奇怪道:“你怎么了范大姐?身体不舒服吗,不舒服的话就算了,我去告诉她们,你先休息吧。”
他走了两步,想起会不会是没钱看病?毕竟杜爱国只是代课教师,家里还有一对儿女要养活,这一家四口的困难有目共睹。
“要不这样吧,要是不趁手的话,我先预支半个月工资给你,但你拿了我工资就得答应办理入职手续,一直留在我厂里。”
“啥?”范秋月眼泪都忘了擦了,她怎么感觉自己听不懂舒文明的话。
“不是,文明兄弟,啥入职手续,你不是要开了我们吗?”
舒文明好笑,敢情是他没说明白,吓到她了,“你误会了,我今天过来就是商量把你们转成我厂里正式工的问题,不过也不是强制的,还是得看你们个人意愿,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就办,不愿意的话,就只能……”
“愿意,我愿意,我们愿意!”范秋月眼睛一亮,生怕说慢了一秒钟,机会转纵即逝。“我这就去告诉她们,她们肯定也愿意,你就等着吧。”
至于赵大嫂那边,因为她的手艺更好,又有今越和刘慧芳的关系在,舒文明是自己亲自上赵家去说的。
第二天,事情跟他预料的差不多,包括赵大嫂在内的八名妇女都愿意转为明越羽绒服厂的正式职工,而正好就在政策允许的最大雇佣人数内,商量好薪酬待遇之后,舒文明就去劳动局办了手续。
明越服装厂正式拥有了八名自己的工人:范秋月带人负责料胚和内胆制作,赵大嫂带着几人则是负责面料和裁缝,从夏季开始做羽绒服,入冬之后羽绒服卖光了,就做点简单的裁缝活计,舒文明总是能找到的确良料子,她们就按照舒今越画的图纸做些简单大方又经典的成衣,价格偏贵,但因为有固定的摊位售卖,羽绒服打响了第一枪,生意也不错,除了养活八名工人,两个老板也能赚点小钱。
舒文明的厂子步上正轨的时候,徐端终于回来了。
舒今越正看着书,忽然眼前一暗,一道身影站在炕桌前,今越使劲眨巴眨巴眼,“你还知道回来啊。”
徐端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份报纸。
报纸是石兰晚报,今天的,标题是:《迟来的公平与正义》,副标题是“依法严惩不法狂徒,公平正义走进农村基层”,而第一句话就交代了地点在石兰省阳城市青木县宏源公社石家沟生产大队……
舒今越心头一跳,迅速扫了一遍,是以故事的形式叙述整个过程,说是一个月前的某天上午,阳城市公安局的大门口走进来一位身形瘦削的青年男子,他说他要来报案。
公安问他姓名,一查发现这是一个已经定为失踪/死亡的人口,而故事就从他的失踪开始讲起。
1969年夏天,十六岁的他响应号召来到阳城市青木县宏源公社的石家沟生产大队插队,以为自己即将在广阔农村大有作为,谁知却是噩梦的开始。石家沟生产大队以队长为首的大队干部对他们这些小知青实行了非人的压迫,日常超过身体极限的生产劳动任务也就罢了,还经常吃不饱,穿不暖,他只是简单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就被石队长一家殴打,克扣口粮……常年吃不饱的十七岁不到的孩子,终于在隔年夏天,打算靠自己双腿走回城里,找自己的爸爸妈妈。
这个年纪的孩子,受了委屈第一反应找父母没错,错就错在他们插队的地方是石家沟,而石家沟是个宗族势力一手遮天的地方。
后来,他们四个人相约一起回家,结果一人失足掉下山崖,一人被毒蛇咬伤,还有一人走散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星期之后,只有一个人被山上的牧民救下。
而举报者,就是当年失踪的那个小知青。他现在已经29岁,当初走散是因为掉进河里,被水流冲到下游后伤了脑袋,暂时性失忆,后来是一位好心的猎户救了他,他一直在山上躲了这么多年,直到拨乱反正的时候,他才敢走到阳光下。
可惜刚开始那两年依然被石队长一家阻挠,过程如何艰辛自不必说,一直到今年,他鼓足勇气走进了市公安局,他要举报石队长一家为首的农村宗族黑恶势力。
看到这里,今越莫名有种熟悉感,这个人还活着她一直知道,可她找不到他,这一点也不奇怪,要是她是幸存者,她也巴不得躲起来,离这些破事越远越好,她觉得奇怪的是——
这个幸存者自己去市公安局举报,继而查出石家沟的事,又查出石队长一家只手遮天,以及他们整个宗族的恶行,整个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都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他举报石队长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可他两辈子都偏偏选择直接把事情闹大,挑一个最繁忙的星期一早上,走进公安局。
甚至连各种证据也是收集了很久才找到的,足以把石队长一家送进牢里的……不对,今越知道哪里不对了!
这人单凭他自己的能力不可能收集到这么多证据,除了石队长打压、强迫知青劳动,他儿子欺辱女知青,还有他们一家贪赃枉法,投机倒把,倒卖战略储备粮和柴油的事,数额巨大。
这些证据,除非是在石家沟生活了很多年的人,他一个在外头东躲西藏这么多年的知青,不可能拿到。
舒今越看向徐端,他憔悴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嘴唇干焦起皮,看脸的话至少瘦了五六斤。
“你这几个月就忙这件事?”
徐端点点头,他本来不想承认的,但她似乎生气自己把回家的时间一推再推,他想了想还是选择说真话。“这个人躲藏得很深,我去了好些地方,排查了好几个疑似目标才找到他。”
“找到不算最难的,最难的应该是让他出面指证吧?”
徐端点头,因为这人已经结婚了,有了妻子和孩子,本身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现在有了牵绊更加谨小慎微,他威逼利诱都试过,最终是故意往石家沟放消息,那边狗急跳墙先来收拾他,他为了自保才不得已答应徐端的要求。
不过,徐端也不会让他白干,给了他很多好处的,至少以后石家人即使出狱也不可能找到他来报仇。
舒今越很想问一句:上辈子扳倒石队长那个“大人物”也是你吧?
上辈子舒老师和他在阳城市遇到那么多次,每次都恰巧是她的忌日前后,有一次还恰巧坐了他的私人飞机,他其实不是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办事,他单纯就是去给她上坟吧?
她做了阿飘,其实一直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她的坟墓前,总是时不时冒出一些吃的喝的,但她看不见那个人是谁,好像每次有舒老师以外的人去给她上坟的时候,她就总有这样那样的事不在“家”,等再回来的时候,东西就在那里。
她曾经尝试过一直留在那里,但没成功,到了一定的时间,她的魂魄就像一缕青烟一样,飘走了,不受自己控制那种。
这么玄乎的东西,她想不出来该怎么形容,但确实是真真实实发生在她身上的,她现在甚至怀疑,她的重生是不是也跟他有关系?
几年前二嫂生病那次,她很认真地追寻过自己重生的原因,她没什么深厚的功德,没有什么机缘宝物,可死去的人那么多,为什么独独是她,不起眼的平凡的她?
徐端感觉自己腰上一紧,被舒今越抱住了。
“好了,快看你的书,我身上脏,先洗……嘶。”
舒今越用力勒紧他的腰,然后就听见他的吸气声,她连忙掀开他衣服。
果然,腰上缠着一圈纱布,左后方已经渗出鲜血,“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没事,已经过去了。”
“我问你什么时候受的伤,你为什么总是要转移话题,你跟乔大姐沈和平王大姐一样坏,也觉得我傻,好欺负,好敷衍是吧?”
徐端无奈的笑,抱着她叹息,“不是,你只是善良,你不是傻。”
要不是她的善良,他已经死在那个雪夜,要不是她善良,很多身患怪病的人还在饱受折磨,或许有的人已经死了。
“可你为什么每次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转移话题?”从一开始他们见面的时候,她就问过他,他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可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转移话题。
后来她又问过几次,他都是转移话题。
现在想来,真是可恶啊,“你要做好事不留名,那你就做吧,永远别让我知道。”
徐端的下巴支在她头顶,闷闷的笑。
舒今越把纱布打开,看见左后腰上的伤口,已经缝合过,有八厘米那么长,“怎么伤到的?”
“他们在我坐的车子上动手脚,车子翻进山沟里,被硬物贯伤。”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舒今越却惊出一身冷汗,“你坐什么车子?”
“我找朋友借了辆旧车,在他们村里找了个人,出来开到你说的那个大弯上,车子翻了。”
今越记得那个大弯道,下面就是万丈悬崖,平时只容一车通过,一旦翻下去,要是没什么遮挡的话就是一路翻到底了,必死无疑,即使侥幸被石头树木挡住没掉下去,石家沟的村民要是不救他,他也上不来。
“那你怎么上来的?”
“自己爬上去。”带着流血的伤口,一寸一寸爬上去。
今越心说,难怪他的手掌和指甲受伤严重。“要是再偏移一点,你的左肾就要被贯穿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放心,不会,我不会让你守活寡。”
舒今越狠狠地掐他,“你平时不是很正经吗,少跟我嬉皮笑脸,我给你说真的,要是肾脏贯穿之后,没及时到医院的话,肾脏会坏死,引发严重感染,引起败血症,有生命危险。”那不是失去一颗肾脏那么简单的事。
“嗯,我不会。”
舒今越把他推开,“先坐好,我给你换药。”
做手术的医生手法不怎么样,连缝合都歪七扭八,跟蜈蚣似的,但已经缝了,不好再处理,只能给他认真消毒,上点敷料。
“我爬上来后,不敢再进村,趁着天黑沿着小路走到山外国道上,非常幸运的搭到了一辆拖拉机,你猜开车的是谁?”
舒今越以为他是怕自己生气又转移话题,冷声道:“我才不感兴趣,管你遇到谁呢。”
“王老五。”
今越一顿,“谁?”
“王晓红的五哥。他正好去那边倒卖山货,开着一辆拖拉机,后来石家沟的人在下一个路口设卡拦截,也是他把我藏在山货底下,还是他把我送到他家一位远房表叔家里,那是一位赤脚大夫,是他救了我的命。”
舒今越想起来,那年他来找她去给王晓红看病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还挺佩服徐端来着,当时他都不想搭理他们……谁能想到现在反倒是王老五救了他的命。
这算无心插柳柳成荫吗?大概就是缘分。
“哪天咱们去王家一趟吧,好好感谢人家一下。”她很平静地说,似乎在说今天吃什么,可心里有多动容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终于为他做了一件事。
“好。回来路上我时常想,要是你当初没去帮王晓红治病,我这次或许就死在那边了。”
“胡说什么,躺着吧,澡别洗了。”今越也学会转移话题了,她不想听什么死不死的。
“身上脏,那我就不躺炕上了。”
“怎么着,回来就要跟我分床睡啊。”今越白他一眼,“躺下,我给你擦擦。”
这时节本来也就只能在屋里擦擦,但平时他在家的时候都是他把热水烧好,兑成温水,提进屋里让她洗,今天却换过来,她难得帮他干一次。
温热的毛巾贴在身上,他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看着她一丝不苟的样子,忽然心痒痒。
“那你不在这段时间,公司怎么办?”
说公司其实加上他拢共三个人而已,租了一间办公室和几间仓库,仓库目前还没什么东西,办公室他既办公又睡觉,另外两名刚毕业的高中生帮他干点杂活而已,真正的谈业务都是他亲自上场,看货验货发货也是他干。
今越有点担心,他不在的日子里,那俩高中生能不能顶得住。
“放心吧,我既然招他们进来,肯定是有考量的。”他不吝啬跟她分享自己的工作心得,“潘伟,就是这几天你打过去接电话那个,虽然年纪轻,但机灵,我留他在办公室守电话,还帮我守到几个单子。”
“另一个你还没听过声音的,叫宋志新,虽然不善言辞,但为人老辣且沉稳,我让他帮我守着仓库,以防有人进去。”这时候像他一样在深市租场地的“老板”很多,本地很多地头蛇就专门逮着他们这些外省人欺负,偷拿点仓库里的东西,故意找茬要点保护费,这些事宋志新就能解决。
“你这老板当的真轻松。”今越故意调侃,其实她知道他有多辛苦,经常是十一二点打电话过去,他还没去洗漱。
“都会好的,等局面铺开之后,我就能经常回来了。”毛巾擦完上半身,来到了腿根,那里是当年留下的伤疤,如果说这次左后腰的伤疤难看的话,腿根这个完全就是狰狞、丑陋。
当年他就是带着这么大一口血口子,把她背下山。
舒今越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很想亲这个伤疤一口,她也这么做了。
当然,她还亲了别的地方,一开始他不愿意,说不卫生,说她嘴巴太小,她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二流子,可是很快体会到滋味的美好,他半推半就,到最后还叫着“苏苏”不许她离开,直接就……嗯,舒今越刷牙刷了十分钟。
就是他再叫一百遍“苏苏”也没用,她就是大写的嫌弃!
男人的话果真不可信,刚开始拒绝得有多坚决,后来按着头不许离开的时候就有多无赖,简直土匪骗子混蛋!
第二天一早,舒今越从单位买了点消炎药水回来,给他打上,手术是在青木县城做的,感谢王老五是一回事,但平心而论他那位表叔的技术真的堪忧,她肯定不放心。
暂时没事的徐端也没一直待家里,等今越上学后,他先去舒文明的小作坊转了转,又回了金鱼胡同一趟,最后还去找了蒋卫军。
俩人不知道聊了什么,下午今越放学的时候,他开着车子等在学校门口,接上她一起上蒋卫军家吃饭。
“老爷子跟几位老战友一起去海南岛疗养了,带着小虎子去的,咱们四个人就简单点,吃涮锅吧?”刚进门,蒋卫军和孙爱红都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
不过,他俩纯属瞎忙,俩人都不会做饭,名义说吃涮锅,结果就用羊肉熬出一锅汤来,菜不会择,肉切得都快有一公分厚了,这样血糊糊的下锅里,什么香味吃不出,全是老的。
舒今越很不厚道地想:还不如去外面吃呢。
徐端接过他们的刀子,“我来吧,今越来帮我。”
舒今越不会做饭,但会择菜和洗菜,不考验刀工的话她甚至还会切菜,几下就把下手打好,他只需要切肉就行。
看着那一盘盘薄如蝉翼的大片牛羊肉,蒋卫军啧啧啧个没完,“今越啊今越,我今儿可是沾了你的光啊,老徐从没给我做过饭,一次也没有。”
“那你也没给我爱红姐做过啊。”
孙爱红哈哈大笑,“就是,我跟你结婚这么多年了,一顿你亲手做的饭都没吃上过。”
蒋卫军理亏,觉得自家媳妇儿真不给他面子,“你看看人家今越多护老徐,我才调侃两句她就祸水东引了,你倒好,还跟着人家来挤兑我。”
孙爱红跟他拌嘴,小两口本来就是欢喜冤家,嘴上不饶人的,闹得狠了打一架“以武服人”也是常事,舒今越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就着热气腾腾的香浓羊肉汤锅,大家边吃边聊,今越还穿着白色羽绒服,怕被油点子溅到,都是徐端涮好再给她,她只带着耳朵听就行。
“最近听说放开出租了,有的地方连军产都能出租,你们听说没?”
徐端摇头,他最近都在阳城,忙得很,倒是今越比较关注,因为她想让老妈开诊所,说了一段时间了,就是没遇上合适的地点。老妈天天在外头跑,找倒是找到几处,但租金能接受的地段不好,地段好的租金又高,甚至还有只卖不租的。
“你们军区也有军产出租吗?”今越不知道这个政策开始没。
“我们军区没有,倒是我爸他们单位有。”孙爱红说。
孙父所在的百货公司,因为效益不太好,有些房产是空置的,以前空着也就空着了,现在能允许出租,有钱可赚,大家就都动了心思。“前几天还有人来找我爸呢,说是想租他们单位的房子开餐馆,我爸觉得那位置开餐馆浪费了,就没同意。”
“哪个位置?”蒋卫军涮了一筷羊肉给她,问。
“就今越家不远,离她单位也不远,新桥街道办和柳叶胡同之间,有条很宽的胡同,口子上有一栋青砖二层口,以前是三百货的仓库,这两年效益不好,就闲置了。”
舒今越每天从那走过,这她知道啊!那栋小楼前两天李玉兰还提过一嘴,说乔大姐有个远房亲戚想租来开餐馆,这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吧?
听说乔大姐那亲戚,还在区里和市里都有点关系,以前她明里暗里炫耀过几次。
当时她还在心里感慨一下,这么栋楼,无论交通还是面积,又或者是地理位置都十分优越,老妈开诊所的话倒是梦中情址,可惜知道是块香饽饽,争的人肯定多,她也就没敢想。
“那栋楼孙伯伯管的吗?”
孙爱红笑起来,今越说话还是有点天真可爱的,“我爸退休了,不算他管,但这栋楼当初是我爸从二百货那边争取来的,争取来的时候是两间破瓦房,是我爸主张着给推平,盖成砖房,还加了一层,所以谁要租的话,大家都默认想听听我爸的意见。”
舒今越眼睛一亮,“那如果租来做诊所,孙伯伯能同意吗?”
她的情绪实在是太过直白了,孙爱红笑起来,“你要开的话,那啥都不用说,今天交申请,明天就给你批下来。”
“这会不会不太好?”
孙爱红又笑了,“这有啥,又不是走后门,这是公平竞争的,到时候要是还有别家跟你们想到一起,那少不了要竞争一下。”不过不太可能,在新桥街道的地盘上,没有人会想不通来开诊所。
只要有舒今越在一天,谁开诊所都只能饿死。
舒今越觉得今天真是来对了,又问了一些具体事项,主要是申请流程,申请需要准备什么材料,晚上到家就召集大家伙开家庭会议。
一说春花胡同那栋二层楼,家里就没人不知道的,因为那里正好是一个十字路口,南来北往的人流和车辆都会在那里交汇,对面是市三百货、红星电影院,左面是新桥街道办,右边走四百米依次是梨花胡同、杏花胡同和柳叶胡同,这些地方住了多少人呢?大家没估算过,但新桥街道的人口主要就是集中在这一片。
再往右边走,就是书城市机械厂为首的三四家大厂,工人数量都在四千以上,甚至还有万人大厂。
这样的位置,简直可以媲美对面的市三百货,没有人拒绝得了。
没、有、人。
“你们别说,那个想要开饭店的,眼睛倒是尖。”
“还有想开服装店的,孙伯伯也拒绝了,因为对面就是三百货。”
大家都笑起来,明晃晃的跟三百货打擂台,傻子才会同意。
舒今越觉得,有这个消息就是一种先机,她将晚上吃饭时记下来的东西,誊抄在老妈的笔记本上,递给老爸,“我妈忙,爸你就照着这个目录,准备一下材料,尽快准备好,过两天我和我妈去找一趟孙伯伯。”
舒立农连忙答应,这种文职工作比做饭送饭更适合他。
他花了半天时间写了一份声情并茂有理有据的申请书,又是半天把其它需要的材料准备好,第二天舒今越和赵婉秋就上孙家去了。
孙父听孙爱红提过,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但还是认真看了她们的申请书和材料,以及各种资质,沉吟片刻,“我们这边倒是没问题,就是卫生局那边……”
“前天文件刚下来,省里的态度是鼓励支持。”今越递过来一份文件。
孙父仔细看完,一一核对今越她们的资质,执业年限、专业、范围都符合,这才把材料合上,“行,我们周一过会,你们先回去等消息。”
有这句话,母女俩就放心了。
孙父确实是从单位集体利益出发的,觉得有了这样一个声名在外的诊所,对日渐萧条的三百货也有好处,毕竟有医院的地方就有人,有人就繁华。再加上舒今越医术了得,赵婉秋中西贯通,在一个交通枢纽的位置开一家这样的诊所,方便了临近数以万计的老百姓就医,这何尝不是他们国营单位需要考虑的社会效益?
更别说,舒今越还对孙爱兰有救命之恩。
于公于私,他都会促成这件事。
很快,到了星期一这天,舒家全家心情忐忑,既期待又紧张,赵婉秋开诊所这事虽然看起来只是她和今越两个人的事,但确确实实是舒家最大的事,比当初舒文明开小作坊还大。
舒家人这次谁也没往外说,邻居们见他们忙,却不知道忙啥,却哪里知道中午收到孙爱兰的电话,说成了!
舒家立马就要给16号院的邻居们来一个爆炸性消息啦!
舒今越倒是没空管大家怎么想的,申请获批,她自然也要跟卫生局申请多点执业的事,毕竟她现在还属于公家单位的人,要出去私人诊所执业,还有很多程序要走。
她想了一下,自己的直属领导朱大强肯定没问题,马淑惠那边也好说,就是不知道区里和市里怎么说。不过,以她这么多年的兢兢业业和患者口碑,她愿意用自己的业余时间在不影响工作和学习的前提下多点执业,应该也是可行的。
这不,去了一趟市卫生局,她才发现以前积攒下来的口碑真的很管用,区里就不说了,市局的领导,几乎一半都是她的忠实患者,有的是在市医院看不好最后请她这编外专家过去救场,有的是口口相传被介绍到她这边来的……她一进去,大家都是笑脸相对,亲切地叫她“小舒”。
事情顺利到舒今越都觉得自己快有女主光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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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春节,舒家都在忙诊所的事,女人们顶多去看看,装修的事全是徐端和舒文明跑的,外加一个纯跑腿的舒立农,短短两个月时间,诊所就装修得有模有样,招牌也挂上了。
起名很纠结,既不能带夸张的词汇,又想宣传舒今越在里头坐诊,选来选去,舒今越脑袋都大了,破罐子破摔,就叫“今越诊所”吧。
反正伟人的诗寓意这么好,字本来就是两个好字。
知道舒今越的,当然知道诊所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不知道的,进来过也就会知道了。
这天,今越正在诊所里东看西看,寻思还要添点什么,忽然看见一道身影在门口闪了好几次,那是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的男子,今越记得他已经在门口转了好一会儿了。
心说莫非是来执行公务的?这些办手续跟各部门对接的事她没什么经验,都是徐端在跑,不确定跟他们有没有对接,但人家既然来了,应该就是有事。今越连忙走到门口:“同志你好,是有什么事情吗?”
公安看了她一眼,“你是护士吗,你们诊所的医生在吗?”
“我就是医生,我叫舒今越。”
男人没注意听她的名字,眼睛只顾着往里头看,“我听人说有个很厉害的医生在这里开了个诊所,让我来看看,你们还没上班吗?”
“还没开始正式营业,但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先帮你看。”今越很诚恳的说。
男人有点狐疑,似乎是觉得自己来错地方了,可同事说的就是这个位置啊,这附近也就只有这么一家诊所,可眼前的医生……嗯,还没他年纪大。
舒今越对这种眼光已经免疫了,一脸平静:“我就是这里的医生,如有需要可以跟我来诊室查验我的工作证。”
她绝对想不到,就是她的镇定自若,为自己迎来诊所第一位病人,也给辖区乃至整个石兰省立了一个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