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随着大家一声惊呼, 李大妈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赵婉秋女士在柳叶胡同出名了。

家家户户的女人们都来询问她新衣服哪里买的,头发哪里烫的。衣服太贵了买不起, 但烫头发可以啊,不用半个月,柳叶胡同就多了十多个头顶卷发的时髦女同志。

当然,上了年纪的大妈们犹豫不决, 拉不下脸去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年轻小媳妇们大变样。

舒家两个儿媳妇都烫了, 唯独今越没烫,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发质不行,细软塌经不住这年代的暴力烫发, 只能等过几年技术再成熟危害性再低一点的时候。

天越来越冷, 家家户户开始烧上火炕, 当然要数舒家烧得最旺。

他们家的客厅成了真正的“16号大院会客厅”, 中午年轻人们上班后,一个个大妈们就端着针线箩, 戴着顶针, 来舒家的大彩电前, 坐着聊闲。

“婉秋你们家这屋真暖和, 我家那不行, 白天进去跟冰窟窿似的。”工人家庭舍不得像舒家这样白天黑夜的烧, 只晚上睡觉前烧一烧,有的人家到后半夜火一熄就会被冻醒。

赵婉秋也肉疼啊,但是文明和今越说了,就要烧,他们可不想外头冰天雪地的回来还要一屁股坐在冷冰冰的炕上。

“婉秋家这大炕就是实在, 宽敞,全家躺上面都够了,我家那不行,去年就让老头子找人来盘炕,他愣是拖了半年。”

“嗐,谁说不是,让做个啥拖拖拉拉,我与其等着他干,我自己都干好了。”

“我家的也是,几个儿子也跟他们爸一样,找啥东西不会自己用眼找,只会张着张大嘴嗷嗷叫,妈这样妈那样,我听见就烦。”赵大妈气哼哼地说着,搓了根线,就着赵婉秋的蜜团捋了一下。

大家正吐槽着呢,李大妈推开门,腆着一张老脸进来:“都忙呢?正好,帮我穿根针,这眼神不好,穿不进去。”

一屁股坐炕上,再也不愿起来。

鬼知道她有多羡慕舒家这张大炕,每天一个人在屋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她做梦都想过来蹭蹭。苦于赵婉秋不搭理她,其他人也不叫她,她在院里犹豫了几天,又在门口转悠了两天,今天趁着大家聊闲的时候,找了个自己都不信的借口,嗖一声就进来了。

她的眼神,一点也不差,路上掉了一分钱,她隔着三百米都能看见!

赵婉秋懒得搭理她,看在小李的面子上,没把人赶出去。

“对了,他李大妈,听说你家儿媳妇又怀上了,这次会是个闺女了吧?”

李大妈想喷一句“你家才生闺女”,但想到无论男女都是李莲英的李,不是李世民的李,她顿时又高兴起来——哼,活该你们生个闺女,霍霍李屠户家去。

大家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不会放好屁,都没人再搭理她,说起胡同里的家常,谁家儿子涨工资了,谁家儿媳妇跟婆婆吵架了。

李大妈怎么能允许自己刚加入,大家就不待见她呢,只见她眼珠子一转,给大家分享一个爆炸新闻——“你们听说牛家的事没?”

“牛家又咋了?”

“牛小芳又谈了个对象,听说是百货商场的经理,就咱们区里这个三百货,以前我们经常从他们门口过的。”

众人全都停下手里动作,齐声问:“那经理是不是也姓牛?”

“你知道?”

赵大妈“嗐”一声,这谁不知道啊,“我家老三媳妇儿的姨妈就在那里面上班,他们牛经理啊……”但脸上写着“我是独家资讯”。

这一下子,大家好奇得抓心挠肝的,“到底咋啦你倒是快说啊!”

“听说年纪挺大了,儿子都比他高了。”

众人“嚯”一声,“牛小芳这是啥眼光,放着那么多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不找,怎么尽找这种够给她当爹的。”

牛小芳是柳叶胡同当之无愧的大美女,也就比舒文韵逊色那么一丢丢而已,况且她跟今越同岁,才24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就是同脚趾头扒拉扒拉也能找到几个年岁相仿的。

说实在的,年轻小伙子和半老头子,那差距可大了去了。

赵婉秋也说:“儿子这么大,那他本人都一股老人味了吧?”

“何止啊,我上次去买雪花膏远远地看见一眼,手背上都长老人斑了,你看婉秋你都还没有呢。”

众人看向赵婉秋那双稍微有点大的劳动人民的手,她在临床多年,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皮肤老化没有一般人那么快。

大家顿时更对牛小芳的择偶观表示不解,深深的不解,这实在是太老了吧!

李大妈得意洋洋地继续释放自己探听到的消息:“牛经理前头那媳妇儿,你们知道是咋回事吗?”

“病逝了?或者离了?总不可能既没离婚又没去世吧。”

“嗐,还真是被你说中了,他前头那媳妇儿听说是得了啥精神病,脑子不正常,后来被他送进精神病院,婚到现在还没离呢。”

“为啥不离婚?”妻子生了精神病,他要是离婚的话,其实大部分人还是觉得能理解的,背后肯定会议论他不讲情义啥的,但真正换到他的位置上,能一直不离不弃的男人又有几个?别说男人,女人做这个样的选择,其实也不犯法。

“我听说是他原配老婆家有啥亲戚在部队上,当大领导呢,他总得扒着这层关系不是?”

“这倒是,不离,横竖还是亲戚,说出去也好听,说不定还能帮上忙,这一离,谁还认识你啊。”

“但我听人说牛小芳给他下最后通牒,不离婚她就不跟他处了。”

众人神色各异,对牛小芳的择偶观,对牛经理这段牵扯不清莫名其妙还在维系的婚姻,聊了两三个小时,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大家恋恋不舍的回家做饭。

年轻人们又要下班了,一天又这么结束了。

年轻人舒今越今天没按时回家,因为今天是期末考最后一天,上午考完最后一门,下午就没事了,心急回家的同学已经买了下午的火车票,譬如林珍。

她早在两天前就急慌慌收好自己行李,她自己的东西没多少,都是给家里六位老人家带的各种吃的喝的养生保健的。

今越帮她送到火车站,顺带去地质大学找姚青青,她们学校也放假了,但她后勤工作人员,还需要再留几天。

俩人汇合之后又去省医院找莫书逸,准备一起上青青家涮火锅。

“喂,那天我听莫书逸说要带你回家见家长,你去没?”

姚青青笑得小脸红红的,“嗯。”

一开始,她不愿意去,是害怕对方父母嫌弃她无父无母,毕竟当年宋英武实在是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了。就他那样一无所有的人,话里话外都嫌弃她没有娘家人帮衬,以后没人给他们带孩子,莫书逸这么好的条件,他父母肯定会更嫌弃吧?

莫书逸父母还在京市某科研机构上班,职称高,工资高,宋英武家父母都早没了,这一对比,她就更怯了。

不见家长,她就还能谈恋爱,一旦见了,事儿就要黄了。

但见面以后发现,“莫叔叔和莫阿姨人很好的,双方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很有涵养,说话又风趣,就是那种……嗯,有点像我爸妈以前活着的感觉,你知道吗?”

今越点头,姚青青的父母是大学教师,科考人员,他们平时就是谦谦有礼的,青青从小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长大,所以她单纯、天真、善良,可宋英武那样的臭老鼠,彻底污染了她的环境,她周围的空气。

“你本来就应该找这样的家庭。”

“要是姚伯伯他们知道你找了这样的婆家,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姚青青笑起来,“是的,莫阿姨还在京市,没退休,她说以后单位还要返聘,他们恐怕不得不常住京市,要是有空就来看我们,孩子是没办法帮我们带了,俩人单位都离不了他们,但会出钱帮我们找两名可靠的保姆。”

她害羞地说:“这哪能花他们的钱呢?”

今越笑起来,看看看看,人家这公婆多好,比宋英武那还没结婚就想惦记女方父母帮忙带娃的强到哪儿了!

“他们估摸着也知道莫书逸工作忙,顾不上家吧。”明事理的公婆都会多照顾一些,他们出钱其实是在替忙碌的儿子履行责任。

这不,说忙莫书逸是真的忙,她们把锅底炒好,肉切好,菜洗好,水都晾干了,天也黑了,他才骑着自行车姗姗来迟。

一进门就说对不住,“今天本来我是要按时下班的,不巧刚走到楼梯口遇到一个重症心衰的病人,科室里抢救人手不够,我就帮忙去了,一直到把人救回来,生命体征平稳,写完抢救过程和病历我才出门。”

不是他不重视这场约饭,而是工作真的没办法。

一般人在楼梯间遇见一个重病人,顶多跑回科室叫医生护士,等专业人士上场,他就能走了……可偏偏,莫书逸就是这位“专业人士”,还是他们科的业务骨干,哪怕是有同事来接手自己的抢救工作,可他还是不放心,非得亲力亲为,最后把尾巴扫干净才能离开,要是中途有什么紧急变化,一个电话他连饭都吃不安生,立马得赶紧回去。

嗯,要是再不幸一点,那病人半夜死亡了,那他这个首诊医生和抢救医生就更别说了,写各种记录和病历,加上跟病人家属做解释工作……病人家属讲道理还好,要是遇到不讲道理的,可能他很多天都不能离开医院。

责任心不强的人,真不能当医生,但责任心太强,又太累了,今越现在愈发坚信自己的想法。

关于未来,她还是得好好思考。

“对了,说件开心事,佐藤老师一家回到日国后,你们猜发生了什么事?”莫书逸一边给青青涮肉,一边问今越。

今越狠狠地自己涮了几块羊肉,肚子里被美味填上,这才擦擦嘴,“是不是小林又到处吹牛自己发明了神药胃升液,然后被佐藤先生当众打脸?”

“对!”

“当时啊,他们正在一起出席一个专业会议,他在会上侃侃而谈,说自己发明的胃升液治愈了多少胃下垂病人,简直是造福大和民族,结果佐藤老师冷笑一声,上去抢过话筒就是一顿质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龙国的石兰省,还记不记得那里有个书城中药厂,还记不记得舒今越医生,他脸色当场就变了。”

想到那画面,今越也笑起来。惹谁不好,偏要惹上佐藤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科研狂人,人家压根不在乎你将来怎么报复!而且他在日国的地位也不低,压根不是能由着小林拿捏的小人物。

“所以,最近可能会有人会来买你的胃升液,说不定中药厂的销量又能冲一波了。”

今越笑起来,“到时候徐端应该也回来了,你们来我家吃火锅吧。”

“就吃一顿火锅不够意思啊,你可是小富婆。”

“那请你们吃烤全羊,行了吧?”

今越吃得肚饱肥圆,休息一会儿,起身准备回家,莫书逸连忙说:“我们送你吧。”

“不用,也没多大一段路,我骑着车呢。”

姚青青摇头,“徐二哥可是交代过的,说你来我家玩,要是太晚就别让你回家了,你实在要回家的话,得有男同志护送才行,你和我都不能天黑之后在外面落单。”

舒今越好笑,“他就是瞎紧张。”

莫书逸也摇头,“还是小心为上,最近治安不太好,我们医院急诊科接到好几个走夜路被抢劫和欺负的,有一个伤得还挺严重,走吧。”

三个人推着两辆自行车,一路走一路聊,天气冷,空气里还飘起小小的碎雪粒,但戴着手套、围着围巾的三个青年,似乎感觉不到冷意。

今越还比他们多穿着长款的白色羽绒服。

徐端当年送的衣服,其实他每年都会给她买很暖和的衣服,但今越还是最喜欢这两件白色的,以及那两件羊绒衫。现在她自己有钱,足够买更多更好的衣服,但最喜欢的还是这几件,只是洗得次数多了,保暖性差了很多。

走到柳叶胡同口,今越停下,“你们快回去吧,我到门口了。”

分别之后,今越越走越快,走得越快,越少受点冻。她想好了,待会儿路过公共厕所,她得先去上一个,今晚一旦进了家门就是天大的事她也不出来了。

“什么天气预报啊,林珍还说今天不会下雪,不冷,我咋感觉比下雪还冷……嘶……”期末考结束了,又是一年寒假,她又要到明年才能看见林珍小可爱了,真是分外想念呢。

这刚走到公共厕所门口,刚要拐进去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拦住她,“你好,你就是舒今越小姐吗?”

今越抬头一看,是个中等个子的中年男人,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冲锋衣登山鞋,背着双肩包,冲锋衣里面是格子衬衫。

她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都不冷的吗?

她打量别人,金贤重也在打量她,发现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男人心里先松口气。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金贤重,是东北人,来到美丽的石兰省旅行,很高兴认识你,美丽的舒今越小姐。”

啊……这左一个美丽右一个美丽,今越都被绕晕了,更别说这时代在龙国很少有人称呼年轻女性某某“小姐”,大家都是叫同志。

而且,她还听见三个字——金贤重。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龙国汉族、朝族和H国人都会起的名字,尤其H国居多。

而这个名字,她不会忘记,那个H国人!

他去年来找自己的时候,没留下具体姓名,只告诉赵婉秋他姓金,今越当时也没多想,但此时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做阿飘时旁听的中医课上,那位被气得仰天痛哭的老教授说过,那个买走真就铜人并篡改历史的人就叫这个名字!

可以说,这个名字在未来的龙国中医界,臭名远扬。

除了这尊针灸铜人,他也干过很多跟小林一样的事,他曾在七八十年代趁着龙国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多次往返于龙国和H国,悄悄买走了很多中医典籍、珍贵文物。

他和小林一样,又不一样。

从目的和将来对龙国中医的围剿、掠夺上来说,他们的目的一致,但俩人侧重点不同:小林是着重于收集各类验方名方,把它们变成自己的专利药,批量生产赚取暴利:而金贤重的掠夺重点则是中医古籍和文物,意图将中医变成韩医,变成他们的历史,他们的底蕴。

在这一刻,舒今越觉得,老天爷让她重生,或许是对的。

这俩王八蛋都让她遇上了!

而在这一刻,她绝对可以肯定,金贤重对那座针灸铜人肯定不是他自己跟王大姐说的“有点好看”那么简单,他是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东西的重要性,所以才会屡次三番的想要买回去。

他买回去要是自己能好好爱惜东西,好好珍藏也就罢了,他买回去是打算篡改中医历史,把龙国的东西变成他们的东西,这就扯淡了,今越心里冷哼一声。

本来她还不想怎么着的,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于是,她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你是谁?”

“我从东北来,我是东北的朝族,我们民族有自己的语言,所以普通话可能不太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时候龙国和H国还未建交,他是通过别的渠道来的,来到龙国各地搜罗典籍文物的时候,一直自称是东北的朝族。龙国人有个特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他一旦自称是东北人,那就妥了,大家对他防备心顿时就降低了。

当然,他要是再学一口地道的东北话的话,会更有说服力,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舒今越连忙客气地说:“你好金同志,叫我舒同志就行,你找我是需要看病吗?但我现在下班了,有病的话明天再来吧。”

金贤重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她的神情和态度又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就是很常见的当代龙国人的样子——热情、淳朴。

他背后将这称之为“愚蠢”。

这样的年轻人,是最好拿捏的。

他的笑意更深了两分,“我不是找你看病,是想跟你商量个事情,你现在手里那尊铜人,能否割爱让给我?”

“放心,我会给与你经济补偿,算是你卖给我,行吗?”

舒今越眼睛一亮,“你也知道那尊铜人了?太好了!我上次拿到医学院请老教授看过,他们说这是我国元代就开始使用的针灸铜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瑰宝,具有非常高的学术研究价值呢!”

金贤重傻眼了,心头一紧:“这不可能吧,你会不会是被骗了?”

今越一脸兴奋,“不可能,那可是在我们全国都很有名的专家,还是好几位呢,一位有可能看错,不可能所有人都看错。”

“不过你不信没关系,毕竟你不知道我们石兰省的历史,石兰省在元朝的时候可是整个龙国经济政治文化中心,后来因为战乱迁都的原因,太医院的教具散落在我们这里,这些都是历史书上能查到的,我觉得那几位老教授没说错。”

她越是觉得这个东西好,金贤重想要买的话,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果然,金贤重犹豫片刻,“如果我出一千块钱,你愿意卖给我吗?”

舒今越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这可是很珍贵的,是瑰宝,一千块不能卖的。”

金贤重笑起来,没说不能卖,而是说一千块不能卖,那就是嫌钱少咯?好办。

“那两千块,希望你想清楚,依照你们国……你们省目前的收入水平,两千块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舒今越依然摇头,她一副很老练的样子,故意激将道:“前几天有位老教授出到八千块我都没卖。”

金贤重心内冷笑,跟他这千年老狐狸玩聊斋呢?请人鉴定可能为真,但专家出八千块买那纯属扯淡,当他不知道龙国目前收入水平?八千块是什么概念她知道吗,她就开始瞎掰。

他想掉头就走,忽然今越又说:“这还不算,上个月我遇到一个日国人,说愿意出一万呢,本来我就没敢想能卖这么多,他报价的时候我人都傻了。”

金贤重心头一跳,说什么龙国的老教授老专家他不屑,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没资格做他的竞争对手,他们没有钱。但日国人不一样,他们不仅有钱,比他有钱,甚至心比他还黑,他们也在趁乱干掠夺中医瑰宝的事,他们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劲的对手。

“他们真给到一万块了?”

舒今越得意地笑,“当然,不信你去问他,那时候那个人跟我说他那几天都会住在石兰宾馆等我的消息,你去那附近打听打听就知道。”

“他姓什么?”

“好像是佐藤,反正全名挺复杂的,我记不住,你去一问就知道。”今越想了想,“不过我听陪同他们的向导说,他们好像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国,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金贤重会不会问,今越并不知道,也不在意,去问最好,越问他越会相信今越手里的东西值钱,多的是人要,而越问,他越会觉得奇货可居。

“不过他们回去了也无妨,很快他们会再来的,到时候我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哪个问题,当然是卖针灸铜人的问题啊!在金贤重看来,她就是个贪婪的小滑头,嘴上说着是瑰宝,是文物,可实际上呢,听说能卖一万块,她就动心了。

之所以没立马卖,只不过是想摆摆架子,多卖点钱而已,哼!

金贤重心里有气,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与今越道别。

今越连忙冲进厕所,快憋死她了。回家后立马去客厅查看,耗子洞在大炕下面,而炕下面还存放着一些杂物,徐端也没有做任何暗格或者开关。

用他的话说,机械的、物理的东西是最安全的,一旦他们存放进去,能把东西拿出来的唯一办法就是挖或者炸,而无论是哪种方式,在人来人往、天天有人上门蹭热度的舒家客厅来说,那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彻底放假后,今越继续上街道办上班,朱大强和刘进步还是老样子。

“今越啊,你可终于回来了,你忙期末考这半个月,可多病人来找你,我和老朱巴不得自己会看病,能替你上岗呢。”

“刘哥本来就是学医的,也能自己看啊。”

“算了算了,我可不行。”刘进步挥挥手,这几个月今越挺忙的,因为课程逐渐从理论学科向临床学科过渡,不是光靠死记硬背就行了,她上门诊的时间少了很多,刘进步又经常外出卫生监督,俩人不常见面,今天才注意到他居然又长胖了。

“嗐,可别看了,明明是吃一样的饭菜,我也不知道我为啥会长胖,我媳妇儿可一点也不胖。”

今越笑,“看来你还是干活不够多。”

刘进步啧啧啧的,“她现在听说南方在搞什么特区,自己也跃跃欲试,我和孩子都不赞成,她还跟我们爷几个生气,唉……苦啊。”

做了女强人背后的男人,好歹他还有份班上,很多做了男人背后“贤内助”的女人连工作都没有,“你就知足吧。”

俩人正说着,乔大姐笑着来到门口,“我就说听见今越的声音,肯定是今越回来上班了。”

舒今越现在对她淡淡的,当年生气归生气,但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也结婚了,她只是轻轻的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乔大姐依然讪讪的。

今越没空跟他们聊闲,半个多月没上门诊,积累的病人都快三四十号了,她忙着呢!

一个病人八分钟,一个上午顶多看三十个病人,这还是中途不上厕所不喝水不吃东西,病人也比较配合,一次性能解释清楚,要是遇到说不清楚的,一个人就要用两个人的时间,她都没办法按时下班。

乔大姐和朱大强、刘进步在办公室那边,大眼瞪小眼。

“今越这不会是还跟我生气吧?这么些年我是真把她当妹妹对待的,她家遇到事儿,也是我找我家那口子帮忙摆平的。”

刘进步上下打量她一眼,“我说老乔,你现在才反思是不是晚了点?当初你把沈和平那样的人介绍给今越,就没当她是自己人吧,现在说啥把她当自己人,你没毛病吧?合着欺负别人记性不好,时间久一点就随你说了呗?”

朱大强也听不下去这茶言茶语,“是啊,小乔你这话可不对,当年你爱人去教育孙家,让他们把自家老人接走,给买主腾房子,这本来就是他分内的工作,怎么算帮今越摆平难事呢?”

“要照你这么说,今越还帮你家三亲六戚看了那么多病呢,一开始那两年你们连挂号费都没出,今越问你要过一分没?”

乔大姐被怼的面红耳赤,动了动嘴唇,居然无法反驳。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要还想请今越帮忙看病,就少说两句吧。”朱大强最后冷冷地总结这么一句,走了。

舒今越倒是没注意他俩还在隔壁怼了乔大姐,看病的时候她一点心不能分,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影响她的思路,等看完之后,她开始琢磨金贤重了。

他是被自己说的“一万块”吓到了吗?吓到最好,龙国人的东西不是免费的,啥好的都想搂他们怀里,这跟趁火打劫有什么区别?

不不不,他们比趁火打劫还可恶。

正想着,门口进来一个新病人,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干部装,神情有点不大自然。

今越可以肯定没见过这个人,是真的“新”病人。

“同志坐吧,哪里不舒服?”

男人很谨慎,回头先把门关起来,才小声说:“听说舒医生能看男科,我想来看看。”

原来是男科病,她平时接诊的男科病人也不少。今越面上一直保持理智、专业的样子,她并不嫌弃任何一个生病的人,哪怕是男科病,她也拥有足够的专业和理智。

“行,坐下说吧,都有哪些症状。”

男人顿了顿,“我……我没症状。”

舒今越一愣,没症状,难道是体检的时候检查出的问题吗?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很多疾病都是无声无息毫无征兆的,直到某次体检或者是生其它病的时候忽然发现,这很正常。

“报告单带来没?”

男人再次怔住,“啥报告单?”

“你去做检查,查出问题的单子。”

“没有啊,我没问题,我很好。”

舒今越一头雾水:你没问题那你来看男科病?

要不是他穿着干部装,看起来有两分体面,今越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来戏耍自己的街溜子了!

男人见她面色不好,忽然反应过来,“不是不是,舒医生别误会,我来是想请你帮我看看,我儿子是不是我亲生的。”

舒今越:“……”

家人们,天雷滚滚啊谁懂啊!

自从她靠诊脉诊出马前夫归头冷还“不行”的毛病后,在某些领域她的能力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说她居然能够靠诊脉诊出儿子是不是亲生的!

而这个男人,就是慕名而来的亲子鉴定“客户”。

舒今越嘴角抽搐,她这是成行走的亲子鉴定机器了吗?

“是这样的,我妻子……额,前妻,她以前订过一次婚,后来因为那男人死了,她才跟我结的婚,婚后很快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就生了,对外说是早产,但我看我儿子身体挺好,不像早产儿体弱多病,所以就……你知道吧,我……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种家庭伦理狗血剧,今越本来不该多管闲事的,但耐不住她那该死的好奇心啊——

“你儿子今年几岁了?”

“17了。”

舒今越愈发觉得好笑,都这么大了,养快二十年了想起来要看是不是亲生的,前面那么多年干嘛去了,她总觉得这事处处透着古怪。

“我以前也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是最近,有人提醒,我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你看我是小眼睛,可我儿子却是大眼睛,我厚嘴唇,他是薄嘴唇,我鼻子塌,他鼻子又高又挺,我一米六五,他才十七岁居然就有一米八……再联想到他小时候的事,就觉得有点不太对……舒医生,你就帮帮我吧!”

舒今越再次肯定,这事不简单。

“是谁提醒你的?”一般人可不会这么“善意”的提醒,更别说鼻子眼睛身高全给你对比个遍,这用心实在是太险恶了。

不像是为他好,更像是巴不得他们父子俩反目成仇。

男人扭捏着,似乎是很难为情,“你也甭管是谁提醒的,反正她也是好心。”

舒今越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行,那谁提醒的你找谁鉴定去,我可没这本事。”

怕他纠缠,今越很真诚地劝告:“中医把脉没这么神,亲缘关系鉴定不是把个脉就行的,这件事我劝你三思,毕竟和孩子共同生活这么久,感情也是非常深厚的,你要是真踏出这一步,对孩子造成的伤害就难以挽回了。”

要鉴定其实可以,但不能被外人随便挑拨两句就去鉴定,“你还是回去好好跟前妻商量一下吧。”

“没办法商量,她已经……她说话颠三倒四,病得不轻,压根没办法正常交流。”

生病的前妻,居心不良的身边人(很有可能是现任),血脉存疑的即将成年的儿子……这老头家还挺复杂。

得,那舒今越更不好说啥了,她连忙闭上嘴巴,告诉自己千万别多管闲事,千万别多管闲事。

男人见她不说话也不帮自己隔空做亲子鉴定,只能心怀不满的离开,心说这啥医生啊,连这个都做不了,干脆别当医生了。

***

今越只当这是一个小插曲,毕竟有故事的病人太多了,只是他比较癫而已。谁知这事还没完,没几天,今越正在家吃饭的时候,牛大妈母女俩居然来了!

去年跟车间主任闹掰的事其实对牛小芳没有太大影响,因为在舆论里,她还是受害者呢,赵婉秋也没把她出去住招待所的事乱说,所以大家都是分外同情她。

“今越啊,看在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帮我个忙呗?”

舒今越看她一眼,“我们应该没什么交情吧,非要说的话,那也是有仇。”

牛小芳脸一僵,“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不该给你乱取外号,不该不带你玩……我现在是真走到难处了,就指着你帮忙呢,也只有你有能耐帮我。”

这种道歉一点也不诚恳。

就算诚恳,今越也不稀求,更加不会帮她忙,什么忙她都不会帮,但她有点好奇是什么难事让眼高于顶的牛家母女俩这么低声下气。

“是这样的,你小芳姐最近谈了个对象,人条件挺好的,百货公司的经理,现在想结婚了,她年纪也在这儿摆着,该考虑了对吧?可就是那经理的前妻一家阴魂不散,总是靠着儿子拿捏牛经理,这不一下要吃药,一下要交钱的,把牛经理腰包都掏空了,一旦我家小芳说点啥,前头那儿子就故意岔开话题,故意说他妈多不容易多可怜,我寻思这离了也就离了她自己不想过,总不能阻拦别人开始新生活,对吧?”

赵婉秋懒得搭理,她知道牛大妈肯定在避重就轻。

而舒今越,脑海里忽然想起前几天那个奇怪的需要隔空亲子鉴定的癫公——

“所以,你们就在牛经理跟前挑拨离间,说儿子不是他亲生的?”还想道德绑架她也跟她们同一战线。

牛家母女俩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你们可真缺德。”舒今越冷笑一声,赵婉秋直接将人推出去,“去去去,你们被雷劈的时候我们还要躲远点呢!”

母女俩急赤白脸,却压根没机会解释,赵婉秋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啊!

又怕动静闹太大事情泄露出去,只能臊眉耷眼的离开。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舒家门口又来了人,赵婉秋以为还是牛家母女俩不死心,气哼哼打开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要不要脸啊,都说了不行不行,还来?”

“对不住,我这次来是真的诚心想买……”

“哎呀,金先生,又见面了。”舒今越连忙拉住老妈,将人迎进屋里,冲赵婉秋使眼色,让她在门口守着,别让人偷听。

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条大鱼上钩了,跟她接下来要干的事比起来,其它都不算事儿!

金贤重被骂得一头雾水,但又隐隐觉得,赵婉秋就是在骂自己,他有心想摆脱“厚脸皮”的嫌疑,赶紧说:“我想好了,你的铜人我要了,一万五。”

舒今越心头狂喜,脸上也没遮掩,不适当的表现自己的“贪财”,对方反倒会怀疑。

“这……你确定?”

“确定,但我要先验货。”金贤重这段时间可没闲着,他当真去石兰宾馆询问前几个月是否有姓佐藤的日国人住过,知道确实有这么个人,又找到那向导打听,向导说佐藤神秘兮兮找过今越好几次,还亲自来舒家,关上门来聊了很久,他都不能进去。

亲自找上门,那肯定是很有诚意很想要了,关上门来当然是谈价钱,不能让其他人听见。

而他不放心,还是又请在日国的朋友打听了一下佐藤的事,不得了,居然发现一个非常可疑的情况——

自从这趟龙国之行后,耕耘心血管内科多年的佐藤专家,居然像变了个人,忽然莫名其妙对中医感兴趣起来,尤其是那些中医的经典名方、有效验方,听说光书就买了上百本,甚至还当众跟日国很有名的小林医生为一个中成药的来历问题翻脸,一中一西本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大专家,当场撕了啊!

前面在龙国与舒今越的接触可以说是因为要给佐藤美子看病,但他回国后的反常,金贤重觉得绝对是什么巨大的利益刺激到他了,他是不是带美子来柳叶胡同看病的时候,看见了那尊铜人,然后也发现了那尊铜人的价值,所以……

于是,他直接出价到一万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