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要验证自己的猜想对不对, 也很简单,只需要打个电话就行。
舒今越立马骑上车,直奔街道办, 这几天她都成那部电话机的常客了,值班员坐在躺椅上打哈欠,“今越来了,打吧打吧。”
本来直接去石兰宾馆当面询问更好, 但现在时间太晚了,今越不想出远门。
最近随着农村承包责任制的逐渐推广, 农村一些不务正业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开始进城, 加上城里本就存在的街溜子,两股势力抢地盘的, 嚯嚯老百姓的, 导致城里治安大不如前。
电话很快接通, 是佐藤先生的声音。
“佐藤先生你好, 我是舒今越。”
“舒医生你好,这么晚了, 是有什么事吗?”佐藤打个哈欠, 这几天莫书逸带着他参加了好几场学术会议, 还给省医院做了好几场演讲以及各种培训, 临床技能的、实验操作的, 甚至连怎么申请经费, 怎么立项……两国体制不同,但有些科研的东西是相通的。
平时单靠医院是绝对请不到他这样的大咖的,莫书逸把他这导师的价值发挥到最大,恨不得榨干他的剩余价值,一天也不让他休息啊!
真是泯灭人性的徒弟!
“我能跟美子小姐聊两句吗?”
佐藤答应, 美子很快来到电话机旁,“你现在还没睡觉吗?”
今越笑笑,“我今天跟朋友吃了很好吃的菜,是我们龙国特色的红烧肉、糖醋里脊,我吃了三碗米饭,还喝了一些很美味的酒,你想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美子一愣,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食物的渴望了,她一点也不好奇食物是什么味道,反正摆在她面前的,就是为她好、能维持她基本生命体征的营养物质,而不是美食。
至于味道,她不知道。
今越没管她的沉默,继续道:“我听莫书逸说,你以前是一个很喜欢吃东西的小女孩,你喜欢寿司,喜欢生鱼片,还喜欢天妇罗和拉面,对吗?”
“你们的天妇罗大概就是跟我们的油炸食品一样的,我最喜欢吃的是茴香饼,多年以前的一个秋天,我因为跟肺结核病人接触过,被隔离在一个小村庄,在那里我吃过最好吃的茴香饼,它们外皮金黄酥脆,里面软软的,还有一股植物的清香味,蘸着一粒粒的白糖,咔嚓咔嚓的特别好吃。”
听到这样的描述,佐藤美子脑海中浮现出刚才她说过的那些美食,忽然莫名的就觉得嘴巴有点酸酸的,她想吞咽口水……这是很久很久没有出现的感觉了。
“现在,想到这些美味的食物,你是不是觉得想咽口水?”
美子很老实地说:“是的。”
“那你肚子里是不是会咕咕叫?”
美子点头,想到她看不见,开口说:“是的,我经常有这个症状,但医生们都说是我肠鸣音活跃。”
今越一开始也问到她有没有这个症状,也是按照肠鸣音活跃处理的,但现在她发现,自己被西医牵着鼻子走了——
一旦认定这是肠鸣音活跃,就会认为这是胃肠蠕动增加,是便秘时肠道的“自救”行为,可当今越被吴老师傅启发之后,她发现她压根是跟着西医的思路走了!
在中医理论中,肠道咕噜响,像有水声在晃动,这是明显的肠道有水湿聚集的表现,这跟她的脉象是能对上的,而不是什么肠鸣音活跃,中医看病就该用中医思维!
“那你平时是不是不喜欢喝水?”
“对,你怎么知道?”
今越笑笑,脉象上就是这么说的呀。
“而且我还知道,你是不是尿量也不多,怎么喝水,尿量都不会增多?”
“是的,这也是你摸我的手,摸出来的吗?”
今越笑笑,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问:“是不是每次稍微喝点水就想吐,强行喝下去的话,会全身水肿?”
“对,就是这样!”佐藤美子激动起来,全被她说中了!分毫不差,全是困扰她的,说出来又没医生愿意相信的情况,因为那些医生和她父亲已经帮她查验过很多次肾功能,验过很多次小便,都说她的肾功能没问题,不可能出现她说的这些不适,她就是不想喝水故意找借口。
“我一开始便秘的时候,医生说要多喝水,促进排便,我喝了很多很多,但不舒服,恶心,想吐,肚子咕噜叫,后来就不敢喝了。”她说着说着,委屈起来,所有人都说就怪她节食减肥,怪她催吐,都是她自己作的,但没有人关心她一开始的症状。
她一开始也想好好解大便来着,可大便就是喝水也没用啊。
“我说我不能喝水,喝水会不舒服,他们都不相信我。”
“没事没事,现在我知道了,你没说谎,你是真的不能多喝水。”
今越可以肯定,自己终于找对思路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日国的气候,或许是空气湿度大,或许是一直不注意保暖被寒湿侵袭,又或者是生食摄入太多,伤了脾阳,脾胃对水湿运化不及,佐藤美子体内产生水湿凝聚,阻塞了气血津液运行的通道。
阻塞在上,则形成不想喝水、喝水就恶心想吐的症状;阻塞在下,则是肠道不通,大便秘结,饮水无效的症状,所以她的大便跟其他便秘病人都不太一样,她的质地不算太干,不算太硬,所以她饮水则吐,因为她身体内压根就不缺水!
“美子小姐,你现在的身体就像一条水沟,里面水量是正常的,但下游已经堵住了,但上游还有水不断流入,水位线就会不断上涨,直至溢出来。”
佐藤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急忙问:“那应该怎么做呢?”
“搬开这块堵塞的石头,也就是美子小姐体
内的湿气。”
佐藤先生很是着急,巴不得现在就让今越过去开方,但今越拒绝了,二哥和徐端都不在家,压根没人送她,她不想大晚上的出去冒险。
说句难听的,佐藤美子的病情,也没急到等几个小时都不行的程度。
再难听点,她之所以发展到要依赖灌肠为生的程度,也跟佐藤有很大关系,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
第二天没课,今越起床先吃早饭。
现在只她和徐文丽俩人需要上班/课,早饭老两口只喝点清粥就咸菜,而她俩的则是从锅底捞上来的稠粥,还多加两个水煮蛋,要是昨晚还有剩菜,就着剩菜也能吃饱。
今越擦擦嘴,正准备出发,门口有孩子喊:“今越姐姐,有人找你哟!”
舒今越伸头一看,居然是佐藤一家三口。
他们虽然换了日常的衣服,但佐藤头发上打着的摩丝,佐藤夫人的真丝裙子,美子的花边袜棕褐色小皮鞋……终究和当地淳朴热情的龙国人不一样,整个大院只要还没出门的都在看他们。
当然,更重要的是,佐藤美子太瘦了,上次穿裤子都瘦得皮包骨,今天她裸腿穿裙子,更是瘦得两条腿只有筷子粗,膝盖上的骨头像两块尖锐的石头向外凸起,能清晰看见薄薄的皮肤下两根大骨头的形状……简直触目惊心。
“佐藤先生,请到这边坐。”今越没想到他们直接找上门,把他们带到孙奶奶那间屋里,自从去年过完年后,这屋子就成了舒家待客用的真正的客厅。
外头看着平平无奇,里面的墙重新刷过,屋顶重新修过,就连窗户玻璃也换成更大更透光的款式,加上摆着柳叶胡同唯二的彩色电视机、缝纫机、沙发、组合柜和茶几,一应俱全,布置得非常温馨,其干净和漂亮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他们在日国的家。
今越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温开水,几人坐下后,今越开始给美子把脉。
三分钟后,佐藤迫不及待问:“怎么样?”
“还是一样的濡脉,就按昨晚电话里说的,我给她使用一些清利水湿的药物试试。”
“那要是……会不会……”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佐藤太太小声地说。
“服药之后,如果有效的话,美子会出现小便增多的症状,运气好的话,她很快就能自行解大便了。”
佐藤美子眼睛一亮,激动的问:“不……不用……用再灌肠,就能解大便了吗?”
“不用。”
美子立马回头,跟父亲小声商量,希望快点吃上舒医生的药,她愿意尝试,她不怕失败,她真的害怕灌肠了,再也不想经历那样的噩梦。
佐藤夫人也小声而恳切地祈求丈夫,不要再让女儿受那样的屈辱了。
舒今越看得直摇头,佐藤这样当之无愧的高级知识分子、社会精英,能为了女儿的病遍访名医、能跨国求医的好父亲,家庭氛围都这样,不敢想象其他普通工薪家庭,女性家庭成员的地位该有多低。
佐藤一答应,今越就把方子开给他们,莫书逸工作实在忙不过来,只能专门帮他们找了一位向导,陪同或者帮他们办理在石兰省期间的事务,佐藤一家留在舒家聊天,向导就去医院给美子抓药。
“今越,你跟他们说,留下吃饭吧,我去买菜。”赵婉秋不会说英语,把今越拉到门口小声建议。
舒今越挑眉,“你不是说平生最讨厌……”
“这不一样嘛,他们这家子我看着还行。”
舒今越也点头,“莫医生在日国那几年,他们一家对他颇为照顾,佐藤一点也不藏私,几乎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教给了他,莫医生回国后他还经常帮莫医生他们科室买进口药,按期给他寄最新的国际学术期刊,让他了解本专业的世界先进水平。”就是这几天,被莫书逸叫着马不停蹄的到处给大家开会做演讲,他也毫无怨言,毫不藏私。
可以说,从专业性上来说,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专家学者,是值得敬佩的人。
“美子小姐,我妈妈邀请你们留在我们家吃饭,你意下如何?”
佐藤美子看向父亲,佐藤同意,美子立马害羞地笑起来,连忙起身对着赵婉秋鞠躬。
很快,赵婉秋买回一篮子新鲜蔬菜,她也不会做日国菜,反正就是按照今越说的,平时自家吃啥做啥就行,没必要特意改变自家饮食习惯迁就他们的口味。
两个小时后,看着满满一桌足足八个菜,佐藤一家居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非常感谢你们家的热情款待!”
一家三口齐齐鞠躬,舒家人尴尬。
赵婉秋做的红烧肉软糯香甜,入口即化,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光这个菜,美子就吃了好几块。
糖醋里脊外焦里嫩,酸酸甜甜,回味无穷。
这两个尚能理解,今越最理解不了的是——他们最喜欢的居然是麻婆豆腐?!
不是说麻婆豆腐不好吃,正宗的麻婆豆腐非常好吃,今越也喜欢,可赵婉秋做的“麻婆豆腐”已经不是川菜经典口味了,而是加过糖的,稍微带点甜味,而他们……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赞不绝口!
要不是他们真的吃这个菜吃得最多,今越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在说客套话了,天地良心,甜味的麻婆豆腐她自己平时都不太喜欢,总觉得怪怪的。
更奇怪的是,今越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靠那么点点能量活下来,一家三口的饭量加一起就跟她一个人差不多!就这,他们的胃一半还都是被麻婆豆腐填满的!
佐藤夫人很虚心地请教能否教她做麻婆豆腐,赵婉秋立马这样那样说了一堆,而她听得似懂非懂,佐藤在一边帮忙解释着,加上赵婉秋女士的双手比划,一个菜谱居然“教”了半小时。
倒是美子,这是她这几年来吃得最饱最有滋味的一顿,明明是以前也经常吃的中餐,但舒家做的就是这么好吃,这么美味,似乎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以后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做你自己,胖就胖点,瘦就瘦点,身材并不影响你的美丽。”
美子害羞地笑,时不时偷偷打量今越,她觉得今越就很美丽。
虽然今越个子不高,身材也不是那么婀娜有致,但她身上有自信,有阳光的味道,这难道不该值得自己钦佩和学习吗?
今越看过去,跟她视线对上,悄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以前我对自己的身材也不满意,总觉得胸部不够丰满,不够有魅力,但现在我挺喜欢自己的身材的。”
美子的眼睛迅速的悄悄的在她胸部看了一眼,红着脸不说话,其实她也觉得现在也不够丰满呢。
“是的,虽然现在过了几年还是老样子,但我自己学会接受不一样的美了,当我们足够自信的时候,就会觉得皮囊是最不重要的,个人能力和品德才是最珍贵的东西。”随着专业技术的提高,生活的顺遂,再加爱人的赞美和鼓励,她现在是真的觉得身材外貌没那么重要了。
“可以在乎,我依然会在约会、逛街、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化精致的妆容,挑选漂亮的裙子,但我不会再因为身材而焦虑了。”
美子眨巴眨巴眼,今越知道她这个年纪不会那么快明白的,自己十九岁的时候也会因为身材上的短板而不开心,凡事都有个过程。她今天的话,只要能给美子做一个“鸡汤”就行,每当她对自己外貌身材不满意的时候,希望她能想到自己今天说的话。
药煎好后,佐藤一家就回石兰宾馆喝药去了,当天晚上莫书逸来传信,“喝了药后美子居然真的解了很多小便。”
而更神奇的是,第二天中午,佐藤一家又提着礼物来了,这一次他们进门就说感谢舒医生,佐藤用他那把严肃的声音高喊:“美子的大便自行解出来了!”
在他们日国,美子已经依赖上灌肠,没有灌肠,她二十天都不会解一次大便,但就在今早,一共喝了三次药的今早,她忽然有了便意,且解出来了!
佐藤美子哭得眼睛都红了,她觉得自己有希望了,得救了!
这一家三口激动着走了,大院的街坊们却无法平静,“今越这是给日国人治好了不解大便的怪病?”
“不解大便也不算怪病吧?”
“那小姑娘看着也忒瘦了,猴儿都比她多点肉,她是营养不良吧?”
舒今越没解释,主要是不好解释太多,这关乎一个十九岁女孩的隐私,佐藤这人性格确实太直了,都不带转弯的,一进门就用他那口蹩脚的普通话大声嚷嚷,邻居们想听不见都不行。
而屋里的赵婉秋则是看着一堆包装精致的礼物犯难。
“这光看盒子就是高档货,不便宜吧。”
今越一看上面的英文字母,居然是一些什么领带、袖扣之类的小东西,很精致,牌子也是华侨商店买的国际大牌。
“那玩意儿,咱们老百姓谁戴啊。”
“这对袖扣的价格相当于咱们全家人一年的工资。”
老两口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就这玩意儿?!”
今越点头,老两口顿时觉得这些礼物是烫手山芋,“还回去吧还回去吧,不然别人以为你贪污受贿呢。”
舒今越好笑,这时候的医院对这些管理还不是很严格,大家的工资也是死工资,没有任何提成和绩效可言,但今越重生这么多年了,却很少收病人和家属的东西,除非是对方态度坚决,她不收就没办法进行下一步,她就会酌情挑着不值钱的农副产品收那么一点点。
至于挂号费,她只在防疫站里收,外头看的都没收过。
她不得不想起最近和莫书逸聊的话题,要是想赚钱,靠她现在的道德感,在体制内是不可能赚大钱的,想要通过行医赚大钱,她得自己开私人医院才行。
“想啥呢今越,让你把东西还回去。”
今越答应,过了两天赶紧抽空赶紧给人送到饭店,结果佐藤一家愣是不要,她只能拜托莫书逸帮忙。
莫书逸反倒过来劝她:“你就收下吧,这点东西在咱们看来是贵重,可在老师一家看来,也算不了什么,你知道他一个人一年的收入是多少吗?”
他压低嗓音,“我们一个同门师弟悄悄算过,他在东京大学医学部任教的收入换算成龙国币就是三十万,他还在东京医院当专家,赚得更多,加上在外面的医药公司做健康管理咨询,还有一些项目获奖的奖金……嗯,总的算下来,一年至少三百万龙国币。”
这还是至少,还是以学生们有限的视角能看见的,那些看不见的,不知道的,恐怕还更多!
舒今越哪里还想得起什么袖扣,她现在已经被震惊坏了。
日国的医生收入居然这么高的吗?这是真实存在的吗?她不信他的工作量会比她大多少,可她的收入却只有人家的百万分之一……这是存心想气死她吧。
舒今越沉默。
“嗐,不用沮丧,他们工资高,但生活成本也高啊。”
舒今越一想也对,在龙国一千块就能买一套普通地段的四合院,但在日国,那就是一辆普通自行车的价格。
回到柳叶胡同,老两口见她又把东西提回来,顿时唉声叹气的,在他们这一辈人眼里,看病就是今越的工作,而国家已经给她开过工资了,所以无论看多少人,无论多么辛苦,她都不能再额外的多收钱收东西。
今越受到的震惊不小,她也懒得解释,得先回房休息了。
又过了几天,佐藤美子来复诊过几次,脉象恢复正常,不仅大便能保持在四五天一次,每次都不需要使用额外药物或者手段,就连食量也翻了三倍!
“那是因为你以前的食量就非常小,你看我一顿要吃那么多呢。”今越安慰她,“没什么的,健康最重要,我们龙国人就喜欢你以前那种胖乎乎可可爱爱的模样,不行你来龙国吧。”
她本来只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但佐藤美子却当真了。
“你是在邀请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你们一家都是好人,我们很欢迎你们的。”
这跟当年的小林和山口幸子都不一样,小林居心险恶,山口幸子虽然给龙国带来了一些资金和技术,也给石兰省创造了一些就业岗位,但怎么说呢,她本质其实还是一个商人,她是被老山口当作唯一继承人精心培养出来的,做任何一个决定都从家族企业的利益出发。
目前虽然还没做过危害龙国的事,但以后可不好说。
而佐藤一家不一样,他多年来对莫书逸的关怀与倾囊相授是真心的,美子的善良也是肉眼可见的,这些都说明他们是普通的有血有肉的善良人。
“嗯!我会向我父亲建议的,不过他这个人有时候很固执,我可能要花费很长时间来试图说服他,可能最后也没能成功。”
“万一说服不了……你会生气吗?”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今越。
今越笑起来,“怎么会,你父亲做什么决定都有他的原因,不管来不来,都不影响我对你的喜欢,反正……我会等你好消息哦!”
佐藤要赶回去上班,一家三口在美子病情稳定之后匆匆回国,约定好要是美子病情反复的话,他们再过来找今越。
等忙完这一茬,吴老师傅的假铜人也做好了,他让吴祖荣媳妇送来。
今越先看了一遍假货,又看了看真货,实在是没看出哪里有差别,不信邪,又把两个东西放在一起比较,无论是大小、上面的文字、穴位、经络走向,还是掉漆的地方和大小,生的铜绿斑,居然都是一模一样,完全是一比一的复制!
一模一样到什么程度呢,她就这么左看右看换了几次位置的看之后,居然都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吴老师傅做的!
舒今越彻底傻眼了,“啊,这……咋办啊?”
她都分不清哪个该珍藏,哪个该做样子了,要是弄混了咋办?
吴祖荣媳妇是个三十来岁的劳动妇女,没读过什么书,但人很勤快,这么多年都是她在照顾老公公,对他老人家的习惯非常了解:“你看这里,铜人左边第三根和第四根脚趾头之间,是不是有一片小小的阴影?”
舒今越凑近一看,还真是!
“你不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然光线形成的阴影。”
“其实这是我公爹的习惯,他经手的每一件东西,都会用自己独有的方式留下一点小记号,一般是一个小小的‘吴’字。”
舒今越仔细研究,一开始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可拿放大镜看着看着还真是那么回事。
“我公爹说了,他不知道你拿这东西有啥用处,但万一将来需要自证清白,而他已经不在人世的话,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你千万要记住。”
舒今越记在心里,老手艺人的功夫真不是吹的。
今越从家里拿了三十斤白面和五十斤粗粮,又提了三块很大的腊肉给吴嫂子,收了一堆罐头红糖白糖这些乡下不好买的东西,感谢他们帮忙。
东西太多了,吴嫂子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不能要的,该我们感谢徐团长才对。”
“要不是他,我家妮子现在还没学上呢,她现在可厉害了,次次考她们班第一名,回家还会教我认字,只是我笨,学不会多少。”吴嫂子有点沮丧地说。
今越知道她们家困难,“那你更应该拿着,别跟我客气了,这也是你们徐团长的意思,回去给孩子好好补充营养,将来才能长大个子。”
说是给孩子的,吴嫂子这才半推半就的收下,连说好几个“谢谢”。
送走人,今越把真铜人藏进耗子洞里,当初徐端又给悄悄留了个口子,且把下面挖得更大些,藏进去不成问题。假的她则抱回屋里,藏在衣柜里。
没多久,天气转凉,书城市开始入冬,而徐端和舒文明那边,除了隔三差五来个电话,人是一次没回来过。
舒今越自己每天都很忙,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徐文丽却是不太好过。
她太想文明了,电影和小说有看完的时候,美食有吃完的时候,只要一闲下来,她就会想起他,想他的好,想他的讨厌,想冬天里有他的热炕头。
就在她快想出相思病的时候,那俩人终于在一个夜里,悄咪咪的摸回来了。
今越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门响瞬间就醒过来,“谁?”
“我。”
今越大喜,这个时候这么小声,怕是有什么不方便让别人看见的,她于是也就没开大灯,只把写字桌上的小台灯打开。
快两个月不见的徐端,黑成炭了都,深色显瘦嘛,他现在更瘦了,放下几个像身体一样大的包,脱掉外套,红背心下,肌肉似乎还更硬更大了。
“这是啥?”今越强行让自己的视线落在那几个大包上。
“一些南方特产,你看看想要什么,随便挑几个。”
有礼物是好事啊,今越打开抽绳,最上面的是一堆吃的,什么咸鱼虾酱之类的海产品,紫菜和海带也有一些,但没鱼和虾多,估摸着就是让大家尝个味道。
下面是一些南方特产的糖果,还有三大罐子沉甸甸的淡黄色半透明的液体,“蜂蜜吗?”
“我们去的时候,荔枝已经下市了,只能买到荔枝蜜,你尝尝。”
原来是岭南特产的荔枝蜜,琥珀色的,打开一股淡淡的荔枝花香味,特别干净和纯粹。他还记着那年今越说没吃过新鲜荔枝。
今越没忍住,先用小勺子尝了一点,“真甜,但又跟平时吃到的蜂蜜不是一个甜味,好像甜中微微带点果酸味。”
“这个不像吃荔枝,不会上火,你留着吃。”
今越想了想,三大罐呢,一罐就快四斤了,十多斤自己要吃到猴年马月……况且,好东西嘛,还是要分享的。她找出两个小玻璃罐子,把其中一大罐一分为二,“一瓶给爸妈,一瓶给金鱼胡同大哥大嫂他们。”
她家属辛辛苦苦从羊城人肉背回来的,她自己当然要留两大罐!
“行,其它的也分点过去?”
今越当然没意见,俩人窸窸窣窣当场就把东西分装打包好,剩下两个大包,她直接拎不动,“这又是啥?”
“收音机。”
“这么多?”
徐端轻轻点头,“这次我们去之前,把钱全换成了香烟和茶叶,先跟着赵大勇的车上了一趟东北。”
“所以一开始那段时间,你们是从东北打回来的电话?”
“对,怕家里担心,我和文明就没说。”
舒今越心说这俩人倒是瞒得严实,她和徐文丽都不知道,“你们去东北干啥?”
“我们把香烟和茶叶换成东北特产,赚了一倍的差价,又换成东北的野山参,带到羊城去,又赚了一倍差价。”其实一倍不止,要算毛利润的话都快到1.5倍了,只是这倒腾转手的时候,要打点关系,花销也不小。
“所以,你们手里的2300块,变成了4600块?”
徐端摇头,“那是上个月的事,等把这些收音机全卖出去,可能就是9000块了。”甚至破万,一万二三都有可能。
羊城离深市特区很近,而深市又离港城近,好些东西在港城稀松平常,但到了内陆地区却是拿着钱都买不到的稀罕货,譬如这些收音机,随便一台拿出去都能在黑市上卖到三四百。
虽然他说得轻轻松松,就像去哪里玩了一趟的样子,但今越知道,事情肯定不会这么顺利,他们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知道遇到多少危险。
以前二哥是一个人不敢去,现在好了,俩人结伴而行,遇到危险可以互助,遇到好事两家都有肉吃。
“不过这主要是文明的主意,我最大的收获不是这个。”徐端一边脱鞋,一边洗脚,洗过之后他的脸似乎没那么黑了,今越这才发现是伪装的,用煤灰抹过一样。
“什么收获?”今越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实在是冷啊。
“可能我过几天还要去长春一趟,他们那边缺一种安装在汽车上的轮轴,我刚好在深市找到了。”
今越瞪圆了眼睛,“你是想在中间倒手,还是……”
他点点头,把洗脚水端出去倒掉,把门关严,小声道:“嗯,我想先倒手,等积累够资金,再自己做。”
“还要积累资金,你现在这五千块还不够吗?要多少,我给你。”
徐端好笑,“你啊,别操这些心。”
舒今越现在是真的万元户了,马上又能从中药厂得到不少分红,据康永新悄悄透露,今年以来胃升液的销量极好,国内的加上日国小林的,她的分红至少要翻倍。
“真的不需要我资助吗?”她还想做大佬幕后的最大精神股东来着。
“不用,我有打算。”
到底是什么打算,今越不知道,也来不及知道了,小别胜新婚,他们本来就还在新婚期,恩爱就不用说了,反正这一晚,他们用了一整盒小雨伞,第二天床单被褥全洗了晾在院子里。
而徐端果然没在家待多久,顶多一个星期,他和舒文明不知道找谁,把带回来的收音机全出手了。
***
这天晚上,两个男人坐在客厅分账。
事情是徐端牵头并主导的,舒文明相当于跟着他见见世面,虽然本钱他多出了三百,但分账他只分30%,分到4000多块。
“相当于两个月的时间,我用1300赚到了4000多块?!”看着眼前一沓沓码放整齐的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
舒文明忙把钱收好,跃跃欲试:“啥时候再出去一趟?”
徐端摇头,“我要先去长春和深市各一趟,你在家里看着点。”
那个H国人既然能找到舒家的地址,就会来第二次第三次,最近几个月没出现或许是被其它事绊住了,一旦他得空,还会再来。
家里没个男同志,确实不太方便。
舒文明连忙应下,“好,要是他再敢来,我会让他有去无回。”
徐端轻笑,“文明社会,你别冲动。”
舒文明摸了摸鼻子,“我知道。”明明他是二舅哥,年纪也比徐端大,但在这个妹夫面前,他实在端不出二舅哥的架子,自己最狼狈的时候都是他帮衬的。
“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徐端点头,似乎是有点累,不想说话。这两年他经常在长春和深市之间跑,在两地都有自己的关系,再加上以前的战友和朋友,无论去到哪里都能找到人帮忙……如果他需要的话。
所以,今越一点也不用担心他。
留守在家的舒文明,那可就天天过好日子喽,手里有了大钱,又长时间没见老婆,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带她买买买。
不仅给徐文丽买了一堆新衣服,还给赵婉秋也买了不少,都是文丽用自己的眼光挑的,他付钱。
其中一件暗紫色的羊绒大衣,还有一圈棕黄色的大毛领,卖货的人说这是狐狸毛,又漂亮又暖和,刚买回来赵婉秋就给穿上了。
“跟我平时穿的棉衣不一样,这一定很贵吧?”
几个年轻人都不说话,舒文明笑着打哈哈,“还行。”
“多钱?”
“不贵。”
赵婉秋嗔怪,“你这孩子,你就跟我说句准话,多钱。”她要给他,小两口将来养孩子要花不少钱呢。
当着老大两口子的面,她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今越说,昨天老二悄悄给她塞了二百块钱,说是孝敬她的零花钱,让别跟老头儿说,怕他爸有想法。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舒立农是亲爹,她这妈是后妈,但老二这孩子,以前上班的时候就经常两块三块的悄悄给她,说是自己衣服没兜,不好装。
舒立农那儿他却是一分不给,还让她别把自己钱给老头儿,说老头儿会乱花钱。
这一次更夸张,直接给了她二百“零花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亲妈,舒立农是后爹呢。
徐文丽嘴快,笑着说:“也不贵,就二百八。”
“啥?!”赵婉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上,幸好刘慧芳扶着她。
她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用震惊到极致的语气,小声确认:“就这一件衣服,二……二……二百八?”
舒文明对自家老婆这张嘴真是无语了,路上说好的,让她别说别说,结果她还是没把门。
“阿姨您就穿着吧,这么多年您辛苦了,以前都是我们不懂事。”舒文明站起来,扶住她,“您穿着好看,不信您问今越,好看吧?”
舒今越竖起大拇指,徐文丽果然不愧是被大妈大姐大嫂子们封为“柳叶胡同第一败家媳妇儿”的人,审美十分在线。老妈皮肤白,五十多了也没长什么斑,白白净净的,加上人比较丰腴,脂肪把皮肤撑得饱满又富有光泽,紫色正好完美的体现了她这一点。
长度也跟她的身高匹配,不会像今越一样穿不出长款大衣的气质感。
以前,赵婉秋要么没日没夜的上班,要么在家围着灶台转,整个人就是很普通的龙国中年妇女中的一个,可穿上这件衣服,她那种“家庭妇女”的感觉瞬间消失了——果然是人靠衣装啊!
况且,这样的颜色和款式十分经典,哪怕是五十年后,再上点年纪依然能穿。
“妈穿上之后,就跟个民国年间的军阀太太似的。”
“要是再烫个头发,拎个手包就更像了。”徐文丽行动力杠杠的,当即拉着婆婆要去烫头发。
刘慧芳看热闹不嫌事大,“走走走,烫头发的钱我出,你们可不许跟我抢,啊。”
舒今越当然不会抢,她得跟着去看着,大嫂的审美吧……额,怎么说呢,有点传统和过于朴实了,远不如二嫂。
两个小时后。
看着大院门口走进来一个顶着一头卷发、身着紫色带狐狸毛领羊绒大衣的“贵妇人”,赵大妈冯大妈等人有点疑惑,冯大妈眼神不大好,“大妹子,你找谁,来看望亲戚的吗?”
“贵妇人”一张白白的圆圆的脸憋得通红。
赵大妈拐了拐冯大妈,“我咋看着有点眼熟,像咱们院里那谁。”
“像谁,不就是像赵婉秋那家伙嘛,估摸着是赵婉秋的妹妹。”李大妈揣着袖子,酸溜溜地说,心想这赵婉秋真是走了狗屎运,闺女女婿都是又出息又孝顺,见天儿的往家搬好东西,谁知道人家连妹妹都这么有钱,这么年轻漂亮,一看就是过了多少年好日子的。
是这样的,赵婉秋的身世大家都知道,也知道她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在郊县,平时他们一家要去山里打野就宣称是去走这些亲戚。
众人一听,都连忙站起来,客气地招呼:“婉秋,你妹妹来了。”
赵婉秋本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要不……再看看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