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因为在看这个病的时候, 无论西医还是中医,今越和金主任他们一样,都只局限于心悸这个症状, 只拿它去对着教科书和治疗指南找答案,却忽略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症状。

首先,安母从三年前安父出事的时候,就因为精神刺激太过, 惊惧交加之下出现了呕吐症状。

“当时持续了半个多月,吃啥吐啥, 严重的时候直接吐黄疸水, 当时被诊断为神经性呕吐,医生说

跟情绪有很大关系, 使用了氯丙嗪才勉强止住。”

安娜说着, 继续道, “后来没有再发生过, 我们也没有再关注过,莫非我妈的病跟这个有关系?”

今越点头, “那天我问过阿姨出汗的情况, 你也说是大概两年前开始出现的, 后来吃了药只断断续续还会有点, 对吗?”

安娜点头, “心悸和出汗也有关系吗?”

在中医上, 有个最基础的理论叫“汗为心之液”,呕吐和出汗同为人体排泄水液的一种方式,本来就持续呕吐的人,加上又断断续续的汗出不断,安母的心阳其实无形中已经受损。

心为阳中之阳, 最是依赖阳气的温养与化生,心阳受损,心自然就悸动不安。

而西医开的洋地黄类药物,其实只是物理性的减慢心率,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舒今越用的补养心气的中药,也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之所以会一开始有效,其实只是隔靴搔痒而已。

舒今越起身道歉,“上次的方子我没开对症,是我的失误。”

“没什么呀,你上次也说了不确定,只是试探性的治疗,这是我们自愿选择的,跟你没关系。”安娜倒是很想得开,还反过来安慰今越,“舒医生千万别往心里去,像我们这样三番两次有什么问题都来麻烦你,别的医生或许早就不搭理咱们了。”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金主任的不耐烦,大过年的被人叫来加班,结果只是虚惊一场,这放谁身上都会有怨言,安娜越是能理解,就越是佩服舒今越的气度和敬业精神。

能遇到这么通情达理的病患家属,舒今越也很高兴,心理负担立马就小了很多,“这次的诊断应该不会有错,就按照心阳受损来治,这是方子,你们拿去抓药就行。”

刷刷几笔,把处方签递过去。

安娜笑着接过,可看见上面只有两味药的时候,她有点犹豫,“舒医生,这……就开完了?”

“对。”

“可这上面只……只有两个药?”

“对,就是桂枝10克,炙甘草5克,是《伤寒杂病论》里的桂枝甘草汤,也是一首千古名方。”

安娜斟酌着说:“我不是不信任你,是这……会不会太少了?”

在她的记忆中,中药处方都是很大的,多则二三十味药,少的也有十一二味,像这种就两味药,她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按照哲学思维来说,越是复杂的情况,解决方法也对应的越复杂。

母亲那么复杂的病情,简简单单两味药真的能治好吗?上次开的足足有十五味药也没治好,这才两味,她真的很怀疑。

今越笑了,“你们只管回去放心的吃,中医看病不是看药味多少,而是看病机有没有抓对,只要病机对了,有时候单味药也能除沉疴。”

安家母女俩半信半疑的去了,刘进步在旁边听见,“今越你现在看病我咋觉得是越来越精简了?”

以前她的处方就不大,现在更是少之又少,居然只开两味药了!

舒今越跟他解释张仲景使用原方的时候就只有两味药,且两味药之间的配伍比例也很有讲究,桂枝的用量为什么跟甘草不一样,还偏偏不多不少是甘草的两倍?为什么不是甘草比桂枝多?为什么不是三比一、四比一,而是二比一?这就是中医的不传之秘。

刘进步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只能竖根大拇指,“我儿子以后我也要让他学中医。”

今越笑起来,“可中医年轻时候要坐冷板凳啊,他养家压力大咋办?”别人都买房买车了,他还在初级职称坐冷板凳。

刘进步一点也不为难,“不行就找个有钱媳妇儿吧。”

“好啊刘进步,你儿子才上初中,你就琢磨着让他找个能养他的媳妇儿了?”乔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这句,顿时嚷嚷开。

其他人蜂拥而上,“好啊刘进步,你们这些姓刘的,可真会靠儿子。”

正从旁边路过的刘干事一个踉跄,差点来个狗吃屎。

这么多年他已经修炼出“只要别人不指名道姓我就不是在讽刺我”的厚脸皮,此时脸上也烧得慌,连忙弯腰逃跑,他还是要脸的。

第二天,今越一早起床,刚把东西收拾好,徐端已将车子开到胡同口,送她去报到,舒立农、赵婉秋和徐文丽也跟着,说要去大学里看看。

虽然是今年开始恢复招生了,但中医学院还没独立出来,依然是归属于石兰医学院,里面专门设立了一个中医学院,下面又分设中医系、针推系、中药系等学科。

而所有西医学科则是归属于临床医学院,路上今越简单的跟家里人介绍一遍,省得到时候去了一问三不知。

蒋家的车子挂的牌不一样,到了学校门口直接畅通无阻,开到了新生报到的地方,老两口呆愣愣的,看着天南海北来的年轻人,下车都不知道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了。

“爸妈,要不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吧,徐同志陪今越去报到就行。”徐文丽找个地方坐下,好奇的打量校园。

她也只上到高中,这次考大学今越也动员过她,但她是打死也不考,跟舒文明一样,她宁愿吃工作的苦也不吃读书的苦。

但来到学术气息浓厚的大学校园,看着满怀期望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动摇,悄悄后悔。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也考不上,以后多来找今越玩也是一样的。

那边,徐端带着今越很快办好手续,主要是他个子高,又长得好看,气质超群,无论走到哪儿都鹤立鸡群,办什么事都似乎特别顺利和迅速。

“真是不公平,哼。”

因为办理的是走读手续,而今年据说是住宿条件非常紧张,两个学校合并办学,今越就没申请宿舍,把床位留给更需要的同学算了。一切手续在两个小时内办完,顺带见了一下班主任,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青年,比今越还年轻,短发高个子,性格开朗,见到一个学生就对着叫名字,今越丝毫不怀疑,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她能直接叫出他们名字。

“高老师看起来性格挺好。”

徐端没接茬,他一般很少在第一次见面就对一个人做什么评论,“冷吗?”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今越身上穿着棉衣,又偏要跟着他跑上跑下的忙活,身上都快出汗了,“不冷。”

可徐端已经在经过食堂的时候顺手买了几袋热豆浆,“喝吧。”

回到停车的地方,徐文丽和老两口正对着一个小小的人工湖兴奋,原来是里头居然有两只白色的天鹅!

不不不,是两只大天鹅,领着六只小天鹅,正在水面上悠哉悠哉的漂浮,雪白的羽毛映在清澈的湖水面上,整个世界仿佛成了一幅漂亮的水墨画。

“今越你们学校真漂亮,还有天鹅呢,你说这些草丛里会不会捡到天鹅蛋?”

徐文丽接过热豆浆,滋滋滋喝起来,要不是今越拉着,当真想下去草丛里扒拉两下。

“不确定,但即使有,也属于学校资产,最好别碰。”

徐文丽有点遗憾,“我还没吃过天鹅蛋呢。”

舒今越:“……”你想啥呢大姐,等吃上天鹅蛋,牢饭也不远了呀!

她发现,二嫂的脑回路真的跟大家不太一样,回去得提醒二哥多注意一下,别看到啥都想吃,那样只会害了她自己。

徐端下午还有事,把他们和带去学校溜达一圈又没用上的铺盖送回柳叶胡同就走了,今越则是第二天正式开始上课,所以她得到了半天的假期。

真爽!

这半天假期,她把家里该收的收拾好,隔壁李玉兰和尚光明也正在搬家。

自从三号院的房子买下后,尚光明就开始着手装修,这段时间该晾的也晾好了,他们一家子这就打算搬过去了。

得知自己即将失去租客,租客将毫不留情头也不回的弃她而去,李大妈脸都耷拉到肚脐眼了,“哎哟喂,这可是我们家的,这个不能带走。”

那明明是人家尚家住进来后才做的隔板,就连窗玻璃上过年贴的红色窗花,她也先一把撕吧下来,“这是我的!”

李玉兰怀着孕,不然早上去跟她干一架了,她深吸几口气,“行行行,送你送你,你留着自个儿用吧。”

至于那个钢条焊的脸盆架子和竹子做的衣架,鸡米和麦壳早早扒拉到自己怀里,拎着就往外跑——这搬家跟逃难似的。

同样是出租房子,人舒家租给钱春花和孙大龙那叫一个大方,不仅不管他们怎么折腾和装修,还把老屋用不上的东西都送他们,让小两口省了不少钱,这一对比,也难怪大家是真看不上李大妈。

“呸,眼皮子浅得,我看以后谁还敢租她的房子。”

“你还别说,昨儿我听见她在胡同口站着,见人就问要不要租房子呢。”

最近开始有知青陆续回城了,城里住房紧张,出来租房住的人很多,她倒是会做生意。

“可千万别有人上当啊,即使要租,也租老舒家的,他们家还给人盘过炕,全新的,就连墙也刷过一层石灰,窗玻璃也是刚换过的,亮堂堂的。”

也不知道是大家自发的宣传有用还是怎么回事,当天下午果真就有人来咨询租房的事。

今越忙着,赵婉秋出面处理,“小杜一家四口,听说是从乡下回来的,家里兄弟姐妹多没住处,就让他们出来租房住。”

杜爱国也是书城人,是最早一批下乡的,至今已在乡下待了十年,要不是赵婉秋问过他年龄,大家都以为他起码三十五六了——实在是太沧桑了。

“他媳妇儿好像叫秋月是吧?我看着倒是个勤快的,婉秋刚说同意租给他们,她立马就把屋子里里外外给打扫干净了,比咱们城里这些小媳妇可麻溜儿多了。”

当婆婆的,无论儿媳妇做得多好,总要挑两句,“跟她比起来,我家这几个儿媳妇干啥都慢吞吞的,只有吃饭的时候跑最快,生怕少吃一口。”

赵婉秋没接茬,她对两个儿媳妇可是相当满意的。

“这秋月是乡下女人,肯定得勤快些啊,不然杜爱国自己一个人回来,不要他们母子几个,她也没辙。”

赵婉秋不赞成,“要真这样,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嗐,婉秋你是忙着看病,有段时间没出门了,不知道外头的事,我听说牛大妈家侄子,就是三年前下乡那个,在乡下取了生产队会计家的闺女,结果回城消息一出来,他就跟人离婚了,上个月自己跑回来的,老婆孩子都没要。”

“城里不接收女人和孩子的户口,他们就是想带也没办法,回来吃啥喝啥,连住的地方都要花钱,瞧瞧这日子过的。”

“但再难,也不能就这么扔下吧?”这可是自己媳妇儿和孩子啊。

众人大骂这姓牛的一家可真不是东西,“男人狠起来可真是连自己亲骨肉都能抛弃。”

所以,跟他们没血缘关系的女人,更不是随时想扔就扔的?

“不过,也不止男人这样,那谁家闺女不也这样?说是在乡下没结过婚,回城再找,可我看她那身形,就像生过孩子的,婉秋你在医院待的时间久,哪天你去看看,像不像生过孩子的。”

赵婉秋摇头,她可不掺和这些事,“得了吧,跟咱们无关,万一人家真没结过婚,咱们说这些可是造谣,伤天理的。”

其他人一听也对,连忙让那带起话头的大妈别胡说了。

大妈被这么多人斥责,心里也不是滋味,面子上下不来啊,“你们不信拉倒,可看着吧,还想让李大妈给她介绍对象,我看能给介绍个啥样的。”

舒今越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又租出去一间屋子,房租不贵,但空着也是空着,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这杜爱国的老婆看着话不多,但特别勤快,我都没她那本事。”赵婉秋少不了又要说她怎么打扫,怎么干活,刚搬进来就立马把全家的衣服洗了晾在屋檐下。

“不过也是真可怜,我看那浑身上下就没一件不带补丁的衣服,衣服一洗就只能躲屋里,不敢出门见人了。”

至于洗衣服的肥皂,还是她暂时借给他们的,她借了一圈都没借到,快急哭了,赵婉秋心软,就从自家用过的肥皂上切了一半给她,以后不还也不心疼。

今越没反应过来,“为啥不敢出门?”

“每人只有身上穿这一套衣服啊。”

众人沉默,心里都不是滋味,大杂院的人虽然也穷,二哥和今越当年去相亲的时候都靠借衣服撑场面,可没有好衣服和没有衣服是两码事,至少换洗的衣服是有两身的,不至于洗了就没穿的。

“他们家有男孩没?有的话赵阿姨把我以前那些旧衣服送他们家吧。”

“有的,男孩五六岁,女孩一岁不到点,我明天顺带把今越小时候的衣服找找,也送两套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舒今越比平时早醒半小时,洗漱用的热水昨晚老妈就给她灌水壶里,现在倒出来就能用,刚洗好,老屋那边早饭也做好了。

因为是她时隔多年之后第一天上学,赵婉秋非常重视,给她准备了两颗白水蛋,“现在只能吃一颗,上课肚子饿再吃一颗,不许提前吃。”

今越笑嘻嘻的,把鸡蛋揣书包里,叼着馒头就往外跑,果真在胡同口看见徐端,“你怎么起这么早?”

“习惯了,吃过早饭没?”

今越一看,他手边还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红糖饼,刚喝进去那半碗苞米粥和嘴里的馒头顿时就跟没吃一样。

徐端好笑,上车把红糖饼递过去,“我吃过才来,你快吃吧。”

跟自己男朋友有啥客气的,今越当即大快朵颐。

到学校下车之前,她把另一颗珍藏的鸡蛋塞他手里,“跟你换着吃,别客气。”

男人看着她欢快的远去的背影,也不由自主翘起嘴角,嗯,真好。

虽然是第一天上大学,却不是第一次来医学院,今越对这里非常熟悉,找到开班会的教室,挑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然后开始等同学们陆续进门。

因为是才刚开始招生,77级的中医系只有一个班,四十个学生,不过可惜的是只来了38个人,有两个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来报到。

班主任高海萍先是自我介绍,简单的说了这次招生的事,以及有哪些专业课程,哪些老师,然后开始让大家依次介绍自己。

今越的位置比较靠后,倒是先把大家伙记了个七七八八,这一届大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刚从工厂、部队、田间地头来的,看着样貌都很沧桑成熟,偶尔有几个年纪小的,果然都是应届生,今越夹在其中很普通。

38个学生里,最大的29岁,是老三届的一员,最小的应届生才15岁,在今越看来简直是天纵英才!

想想吧,她十六岁的时候学习成绩都渣成啥样了,哪里敢想考大学,要不是重生给了她超绝的记忆力和王明朝老师的尽心辅导,她知道自己绝对考不上大学。

可人家十五岁跟自己考上同一学校同一专业就算了,居然还是她们班的最高分!

舒今越看着那个名叫林珍的小女孩,流下羡慕的泪水。

可能是感受到她炽热的目光,林珍冲她笑了笑,还调皮的眨巴眼睛,看起来就跟胡同里那些半大孩子一样。

今越左手边是几个男同学,右手边是空的,下课后林珍直接跑她身边来,“同志,我跟你坐吧,你叫舒今越对吧?”

“好呀,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听见你做自我介绍了呀。”

舒今越也笑起来,她都能记住大部分同学的名字,没道理人家记不住她呀,哪怕她再普通,也总有那么几个同学会对她有印象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有了徐端那天敞开心扉的交流,她不知不觉在很多事情上都自信多了,以前只是对医术自信而已,现在她觉得她虽然长得普通,个子也矮,但她也有自己吸引人的一面,不然徐端那么见多识广那么优秀的人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她坚信,自己一定有除了医术之外的过人之处。

林珍年纪小,性格活泼,难得遇到今越这样活泼的“大姐姐”,简直就是个小话痨,俩人很快熟悉起来。

林珍是邻省人,父母都是工人,从小就跳级,今年刚好初中四年级毕业,看见恢复高考的消息,同班很多同学都想去试试,她就跟人一起去试试,谁知给考了个不错的分数。

可就是这样,她还一再强调自己只是普通智商,非常普通。

今越这铁憨憨真的信了,连忙问:“那你上过多长时间辅导班?”肯定是临时突击过。

“没上过。”

“一天都没上过?那你一定是有什么厉害的复习资料!”第一年复习资料都不对外公开,大家各显神通。

“啊,有复习资料这种东西?不是就看课本吗?”

舒今越:“……”好一个平平无奇小天才!

今越捶胸顿足:“你这分数去京市的重点大学都够了,干嘛来咱们这种小学校啊,还是这么冷门的中医专业。”

“我就想学医,正好这个学校离家近,就来了呗。”

舒今越:“……”羡慕已经说腻了,人跟人的差距比人跟狗还大!

“小林珍,我要抱你大腿,你教教我怎么学习呗?”

于是,就着学习的话题,俩人聊到放学,聊到食堂,吃完饭还没聊完,今越就这么靠着自己的狗腿交到了大学第一个好朋友!

可能是现实生活中今越都是跟哥哥姐姐玩,身边的朋友也都比她大,难得遇到一个比自己小的,她有种新奇的感觉,动不动就拉着林珍一起吃饭。

当然,林珍在宿舍也是个怪人,跟舍友们不大相处得来,但跟今越却“臭味相投”,都是天真浪漫又爱吃的小姑娘,两个月不到,她们已经把今越这个书城本地人压箱底的美食都吃遍了。

今越是自己手里有钱,隐形小富婆,而林珍则是家里独生女,父母宠爱,爷奶姥姥姥爷都只她一个孙辈的孩子,几乎是六个工人(干部)养她一个孩子,零花钱也是花不完的。

原来这就是城市独生女的快乐啊,今越羡慕极了。

当然,还有另一个好消息,安娜母亲的病好了,在吃完三副桂枝甘草汤后,心悸的毛病好得七七八八,她们又来找今越,希望继续给开点。

以前中药西药吃了一箩筐,愣是一点变化没有,舒医生就开两味药居然改变这么大,母女俩高兴得不行,还给今越送来一网兜梨子和石榴。

都是当季水果,今越每天回来都要抱一个啃啃,饭后吃水果是最长胖的,这不,才三个月不到,今越发现自己身上就长肉了。

备考掉的肉,都涨回来了。

“笑啥,遇到好事了?”赵婉秋心说闺女这大学上的,一天天的就见她乐呵,脸蛋上都越来越有肉了。

“嘿嘿,妈你不懂,你们和年轻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说起这个,她和舒立农也是真愁,“你二哥这工作,会不会真保不住啊?”

原来,自从大批知青开始回城后,工作更是一岗难求,很多家庭都在举全家之力为回城孩子找工作,哪怕只是个临时工岗位也格外的受欢迎。而舒文明现在就有点尴尬,新来的经理同样不喜欢他,同事之间也没有特别铁的,也不知道谁在他耳朵边吹风,说经理有个外甥上个月回城了,这岗位怕是要留给人外甥的。

“你二哥这几天的脸色可真臭,听文丽说他们经理动不动找借口为难他们几个临时工。”

当然,那年徐端露面的余威尚在,经理这两年都没怎么为难他了,但其它两名临时工就没这么好的运气,总是干最脏最累的活,拿最少的福利,谁知道最近又换了个新经理,更是拿他们临时工出气。

“为难好几次了,前几次都是文丽劝着不让他发火,昨天实在没憋住,跟他们经理吵吵,还差点动手了。”

今越叹气,二哥现在不比以前,能让他憋不住想动手的,那经理肯定是做了很过分的事。

“老二啊,就是太意气用事,跟领导可千万别吵,不然以后人家给他小鞋穿,他都没处说理。”

舒老师一辈子忍让惯了,奉行能忍则忍,忍不了就自己偷偷哭。

果然,舒文明进屋听见这话,哼一声,“我没你那么窝囊。”

舒老师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你不窝囊,过几天人家故意寻个错处把你开除,我看你到时候喝西北风去!”

“你看你就那么点房子,以后有儿有女可咋办?就这么在大杂院挤一辈子,到时候你不窝囊?”

老两口还不知道他已经做了结扎手术,也不知道他早买了四合院,在舒老师心目中老二这两年在黑市也就是小打小闹挣点伙食费而已,加上一个经常要吃药和补充营养的文丽,他的负担是兄妹几个里最重的。要是没了工作,想喝西北风都不一定找得着地方。

“他想开除我,没门儿,我有公安局发的锦旗,还有盖过章的感谢信,就凭这个,他就没办法开除我。”但小鞋穿是免不了的,甚至会拿文丽出气,这是他忍不了的点。

“我不想跟你吵吵。”舒文明压抑着心里的怒气,没跟老父亲争吵,自己出门去了。

这可把舒老师气得够呛,左一个“逆子”右一个“想气死我”的,今越只能劝他,“您老就自己溜溜鸟下下棋得了,我二哥又不是小孩,他自己的事自己有成算。”

其实,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舒老师虽然是个慈父,但有些时候又太过于固执和封建,就是典型的龙国家长那套“我是为你好”,偏偏二哥从小不吃这一套。

到了晚饭时间,舒文明也没回家吃饭,赵婉秋想给他留一份,舒老师说不许留,“他要当街溜子就让他在外头喝风去。”

今越倒是不担心他会不会饿肚子,肯定不会啊,二哥可是全家最狡猾的人,说不定现在正在哪儿吃香喝辣呢。

这不,她还真没说错,晚上天黑之后,今越跟二嫂从李玉兰家新房子里看电视回来,正准备洗漱睡觉,二哥就背着手摇着回来了,“喏。”

他掏出一个油纸包,徐文丽闻见一股油香味,顿时眼睛一亮,“东大街的烧鸡?!”

她也不吃独食,连忙叫上今越,一起上他们屋里吃。

这几天天气越来越热,肉食基本不能隔夜,今越也是敞开肚皮,半只烧鸡是手撕好的,还有一整个鸡腿和鸡翅膀没撕过,完整的放在最上面,她当然知道这是人家二哥留给二嫂的。

文丽不好意思,硬要将鸡腿塞给她,“你吃吧,我都吃腻了。”

“是吧,你俩背着我偷偷吃独食,可真够意思的,那我更不能吃了,我有骨气,人家不给我不吃。”然后立马说自己喜欢鸡翅,腿就二嫂一个人吃吧。

文丽红着脸,“其实也没背着你,每次都分你的,是你二哥说鸡腿我一个人吃就好了,每次都只有一个腿,不好分。”

舒今越笑,这倒是,舒文明刚买了房子,手里也没什么钱了,烧鸡顶多买半只,那就只有一个鸡腿,自己这小姑子要是不识趣的凑上去,那岂不是委屈了他的亲亲大胖媳妇儿?

“唉,我二哥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妹啊。”

舒文明瞪她,“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今越也不甘示弱,正想拉着二嫂一起数落他,文丽却轻轻拐拐她,“咱们别说他了,他心情不好。”

原来,他这次跟经理差点打起来,还是因为文丽的事。“经理怎么为难他们三个临时工,他其实都能忍下去的,是经理看拿捏不住他,就说要给我换岗,让我回来继续站柜台,你二哥也是心疼我,才……”

“以前的经理下台后,现在这经理倒是没啥明显的错处,但谁家都有几个穷亲戚,听说他家里还有好几个外甥侄子没工作,没工作就回不来,天天有人来单位找他,他都急疯了,正式工动不了,只能动他们临时的,怎么也要安插几个进来。”

舒今越心说,难怪,都是利益闹的啊,菜站那么小的庙,大佛倒是不少。

舒文明洗脸回来,见她们只吃不说话,还有点奇怪,这姑嫂俩但凡凑一起,就不会这么安静,“咋了你俩?”

今越若无其事的问:“二哥,你咋跑东大街去了?”那边离这里远,一般没什么事都不会过去。

“跟朋友去喝两杯。”

舒文明随便擦擦脸上的水,一屁股躺在炕上,双手枕在脑后,“舒今越,你说现在要是没了工作,会不会有啥影响?”

“啥影响,那么多知青都没工作呢,除了生活困难……诶不对,你说的影响是指哪方面的?”

“就是没了工作,知青办会不会把我弄乡下去,或者政治上有什么……”

今越好笑,“你想啥呢,不会不会,政策不会再变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宽松,以后多少人没固定工作,人家照样过得好好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已经成为历史了。

说完,屋内静了一瞬,文丽连鸡腿都忘了啃,“文明,你不会是真要被开除了吧?”

舒文明冷哼一声,“他开除我?老子先开除他。”

今越总觉得,以二哥现在的城府,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你要是有什么打算,先跟二嫂通个气,别让她蒙在鼓里,干着急。”

其实她发现了,二哥对二嫂好是好,但有点大男子主义,喜欢什么都给她处理好,让她不用动脑,无忧无虑……可要真为她长远考虑,今越觉得还是要让她逐渐参与到小家庭的决策中来,让她知道人心险恶,知道自己动脑才行。

说句难听的,他们没孩子,万一以后很幸运的拥有了很多很多钱,而舒文明又早走一步的话,徐文丽就成了那个抱着金子过闹市的孩子,多少人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

即使没有很多钱,就他们在金鱼胡同那套房子,将来也是价值不菲,不被惦记才怪!

不是她阴暗,恐怕到时候最惦记的就是她娘家弟弟,到时候她老了,弟弟又正值壮年,还不知道会怎么欺负她。

人心险恶,在姚青青的事上,今越已经深有体会,现在多想一步,以后说不定能少受点罪。

果然,舒文明也把今越的话听进心里去了,他沉吟片刻,向文丽解释道:“是这样的,前几天李大姐爱人来找我,想给他侄子找份工作,说如果我愿意的话,他们愿意出六百块钱买我的岗。”

就是那位在纺织厂做腈纶枕巾的老大哥,后来俩人又“合作”过几次,这两年也经常互通有无,算是有点交情。

“六百块?!他们疯了吧!”徐文丽小小的惊呼一声,这只是一份临时工啊,到现在依然是十八块的工资,刨除吃喝基本剩不下什么钱,这跟贷款上班有啥区别?

花六百块就为了找个养不活自己的班来上,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很多人都不知道将来的大趋势,以为只要有班上着就不会再下乡了,谈对象也有底气,却哪里知道未来的巨大变革?

到时候,十八块钱还不够一顿快餐钱,却能让他们无怨无悔勤勤恳恳的干一个月!而现在的六百块,却是一笔巨款,能干很多事了。

今越想到那画面,心头激荡,“二哥卖掉吧。”

“你也赞成?”舒文明顿时找到了同盟,一下子坐起来,“以后我不会成无业游民吧?”

“不会,卖掉工作,拿着钱去做点小买卖,赚的只多不少。”

“可鬼市终究不是长久之……”

“谁说要去鬼市的,你就等着吧,按照这趋势,用不了多久,各种集市就要开了,到时候买东西卖东西都能光明正大的去,再也不用晚上偷偷摸摸了。”到时候私营店主、私人小厂小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而这些人最开始都是找不到工作的“无业游民”,后来还有可能混成大企业家大富豪呢。

舒今越记得上辈子的二哥就是因为性格倔,觉得没错为什么要自己辞职,被经理为难了很多年,最后直到八零年代初被开除的。

顶着“被开除”的名头,他在柳叶胡同名声臭了一地,本来就性格阴郁的人,更是让人指指点点。初恋病逝,不结婚、被开除、眼神阴郁,他成了柳叶胡同远近闻名的大怪人。

后来,他自己也顶不住大家像看怪物的眼光,自己去了粤东省,至于后来是怎么发的财,今越只隐约知道好像是在工地干苦力,然后干成包工头?

舒文明却被她说得心动了,“你确定真的会这样?”

“确定,你看我这大学都快上完一个学期了,要是去年你敢信?”

舒文明心说可不是,这两年变化太大了,大到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怀疑会不会又回到以前。

“今越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呀?”徐文丽满眼小星星。

“我们大学老师说的。”

好吧,今越是他们在大学里的唯一人脉,她说啥就是啥,能当大学老师那肯定很厉害,人家不会说错。

徐文丽擅长说服自己,她握紧拳头,“文明你把工作卖掉吧,连我的也一起卖掉,我跟你有难同当。”

“胡说,你好好上班。”不图她挣钱,就是想让她有点事做着,不然容易多想。

舒今越打个哈欠,“你们慢慢秀,我回屋睡觉去了,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谁知这一觉也没睡成,她刷完牙,把电风扇打开,盘腿坐炕上,趁着睡意还不浓,打算先看会儿书。

看书已经成为她的习惯,尤其夏天坐在凉爽的炕席上,看着看着困意来袭把书一放,秒入睡。

今天也不例外,把书一放,缩进被窝里,她正准备合眼,忽然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

“今越睡了吗?快起来一下,有人找。”

“妈,谁呀?”

赵婉秋趴在门板上,小声说:“以前来找过你那个王秘书,就是开小轿车那个。”

舒今越一骨碌坐起来,王秘书!那是胡桂枝身边的人,年后今越和徐端去给她拜年的时候,还见过,一起聊过几句的。要不是紧急的事,人家不可能半夜来找。

“等一下,我马上出去。”今越把睡衣换掉,穿上白天的衣服,再把头发随便拢了拢,披上一件外套出门。

王秘书在老屋里,由舒老师陪着,面前的水喝了一半,“舒医生又见面了,胡领导有事想请你过去一趟,本来该打电话提前说一声的,但我想着你们街道办值班的人手不够,就直接过来了。”

能给大领导当司机和秘书的,那都不是普通人,今越说无妨,“现在出发吗?”

看见赵婉秋担忧的眼神,“方便让我母亲一起过去吗?”

“自然方便,二位请。”

王秘书只知道是叫她去看病:“好像是一位路过书城,准备回京的专家,还带着一个小孩,生病的是孩子。”

今越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前几天徐端还被胡桂枝叫走,一起去邻省接人,说是接一批在劳改农场的老专家,这些专家各有各的专长,有的是搞外文翻译工作的,有的是医学外科专家,有的是植物学家,有的是机械设计方面的专家,而其中还有好几位是核物理专家。

因为还有敌人隐藏在群众中,所以工作是要保密进行的,为了最大程度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这些专家也是分批次回京,徐端一路护送了好几趟,剩下最后一位暂时走不了,就是因为带着孩子,孩子水土不服,需要先在书城休养一段时间。

王秘书说的应该是这位。

但简单的水土不服,以胡桂枝对他们的重视,肯定已经请了最好的医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好,今越心说,难事儿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