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步嗤笑, “哎哟刘干事,怎么着,人家找今越都不行, 你不仅管着街道办,还管咱们防疫站的事啊?”
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刘干事这种趋炎附势的老家伙,“我看以后咱们得改改,干脆叫你刘主任算了。”
刘进步的嘴, 是能跟乔大姐争个高低的存在,刘干事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刘进步你胡说啥, 我就是问问,任何一名群众走进咱们街道办大院, 我问问群众有啥需要, 不行吗?”
看他还在强词夺理, 仿佛刚才急赤白脸的人不是他似的, 众人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刘干事的心思,已经是街道办大院里的狗都知道了。
自从离婚后, 刘东的风评就一直不太好, 但他会做人, 长得英俊, 对谁都笑脸相迎, 大家面上倒也不好说他什么, 但背后没少指指点点,都说他们家无情无义。
是的,是他们家,而不是特指他,因为在大家心目中, 他也是被刘干事逼着离婚的,他还是清清白白黄花大闺男,他也是他爸上位的垫脚石……反正就是啥好事都是他干的,坏事都是他爸背锅。
所以,不明真相的群众对他还是同情居多,觉得他是势利父母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对刘干事那就是相当厌恶了,现在看见他还这么训前儿媳,乔大姐忍不住道:“我说老刘你这脸翻得可真快,当初婚礼上你哭着说能娶到怎么个儿媳妇真是你们老刘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咋这才两三年,就不是福分了?”
“这脸翻得比书还快。”
刘干事的脸黑了,心说谁知道亲家公居然会落马啊!
刘东前妻没空管他,顺着众人视线发现人群中的舒今越,心里微微有点吃惊,她只听说舒医生很擅长看疑难杂症,是个年轻姑娘,却没想到是这么年轻。
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舒医生?”
舒今越点点头,让她进屋坐。
她还记得以前同事们还讨论过刘东媳妇儿白白胖胖的,甚至说人家像个正方体,可眼前的女人哪里胖了?明明是很匀称的身材,就是稍微丰腴一些,但说真的,以今越的审美,她更喜欢这种肉感一点的。
心说果然吃瓜人的嘴不能全信。
“舒医生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娜,你可能没见过我,但应该从别人口中知道我一些事。”她自嘲的笑笑。
舒今越也笑起来,没否认,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都知道的事她说不知道,那也太虚伪了。
“我知道你姐姐和刘东的事,她很幸运,能及时脱离苦海,我真羡慕她。”
是啊,还有这茬呢,舒文韵是刘东的前女友,她是刘东前妻,舒今越和她也算是有点“关系”……
“不过你放心,我今天来,跟刘干事和刘东都没关系,不瞒你说,自从离婚后,我就跟他们家没来往了,刘干事眼里只有关系,所以看谁都觉得是来找他拉关系。”
今越点头,举双手赞成。
安娜笑笑,但笑容里是掩不住的憔悴,今越发现她其实长得很漂亮,不过不是龙国人大众审美的那种漂亮,她皮肤白,头发黄,眼窝深,鼻子高挺且有点尖,嘴唇也偏厚一些……隐约感觉有点像混血,但又混得不是那么明显。
“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有点奇怪?”安娜笑起来,“我奶奶是俄国人,我有一点俄国血统。”
安娜的祖母是十九世纪末和东北原住民通婚的俄国人,后来他们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参军,从东北来到石兰定居,又跟石兰本地人结婚,生下安娜。
“为了纪念我祖母,我爸给我取名安娜。”
舒今越心说,原来如此,她就觉得这名字在龙国人里不常见,看来是他们家正好又姓安。
“我爸爸的事相信你也听说了,我就不赘述,也不为他辩解了,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我母亲看病。”
“她因为心慌,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一直没治好,后来想着过年就先回家来养几天,等年过了再去接着住,谁知道这两天临近春节,放炮仗的孩子多,被炮仗声吓到,她心慌得更厉害,昨天又上医院去了。”
“而这一次,依然是查不出什么问题。”
心慌,是一个很常见的症状,就连今越自己,在激动、紧张、害羞的时候都会心慌,但要是当成一个病来看,那原因可就太多太多了!
“做过心电图吗?”
“做过,是窦性心动过速,达到120次每分钟。”
正常人的心率是在60—100次之间,达到120,那确实是病人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心慌心跳了。
“做过几次?”心电图这个检查,只有在正在发作的时候做出来才准,它的结果也只能对做心电图那一刻负责,今越担心会不会有更严重的问题,刚巧没有在发作时候打心电图,就漏过了?
“做过十来次了吧,每次一发作,医生就赶紧给她做了……当然,不发作的时候也做过,不发作就是正常的,心率只有90次。”
今越不确定这个年代有没有动态心电图,但如果每次发作和正常的时候都做过,有对比的话,那结果应该是准的。
“有没有别的症状,例如胸闷、气短、失眠这些?”
安娜苦笑,“就是因为没有,所以才麻烦。”
她顿了顿,“跟上次住院一样,医生给她做过很多检查,什么都查不出来,可她自己又说心慌得难受,我嫂子觉得她是故意没事找事,大过年的不想住院,也是怕对家里的运势不好,所以……你知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石兰人普遍觉得,过年期间生病的话一家子一整年都会不顺,住院的话就更严重了,所以不是非常严重非常紧急的疾病的话,大家都会忍忍,等到年过完再去医院。
但心慌这种毛病真的谁慌谁知道,看着人是好端端的,可人家就是说不舒服,做儿女的也不忍心老母亲难受,自然要立马送医院。
“自从我爸出事后,我嫂子跟我哥也不太好,闹了好几次离婚……现在我妈这病,她就说不想治了,一来怕花钱,二来也怕嫂子有想法,跟我哥过不长久,所以她才住进去就闹着要出院,我正好听医生说起你前几天上医院给病人看病的事,就问他们要到了你的地址。”
舒今越心说,那这确实难办,只有一个心动过速的症状,真是无从下手。
“这样吧,我跟你过去医院看看。”
高考尘埃落定,今越心里也没什么负担了,又开始喜欢往外头跑了不是?
安母住在市医院,又是市医院,又是金主任。
金主任看见舒今越,也是哭笑不得,这转来转去,今越就是他们科随叫随到的编外专家啊。
不用今越和安娜说什么,他就带着管床医生,将安母的病历递过来,“基本情况都在里面,两次住院的都在。”
今越先从最早一次开始看起,主诉和现病史都跟安娜说的差不多,她的重点放在治疗经过上。
从西医的角度考虑,心动过速首先肯定要排除心脏方面的疾病,最严重的如心绞痛、心力衰竭、冠心病、心肌炎等,但看下来安母都没有这些方面的疾病。
再排除心血管上的,高血压、糖尿病、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她依然没有。
再来就是全身性疾病,像什么甲亢、贫血、电解质紊乱、酸碱中毒……很好,也没有。
金主任现在倒是学会了,看病把精神因素也考虑在内了,一问病人和家属,安母平时也没有精神紧张、焦虑等情况。
再问生活习惯上,也不爱喝茶喝咖啡,也不怎么激烈运动,每次发作的时候都是静息状态,没有情绪激动、吵架、惊吓等会刺激到老人家的情况。
舒今越心里叹息,这可真就没办法了,既没有伴随症状,有没有诱因,没有原发病,“会不会是遗传的?”
但随即她摇头,要是天生就这样,她不可能忍这么多年才来看,“不发作”的时候心率又明明是正常的。
金主任见她也一筹莫展,心里微微有点微妙,病人的病痛他们缓解不了,心里是有点愧疚和焦虑的,但一想到舒今越这么厉害,看过那么多疑难杂症的人都没办法,说明这是真的难治,而不是他们科不行。
他又有那么点高兴,似乎尊严都被挽回了两分似的。
“这要是能查出具体的问题,都好办,甲亢就改善甲状腺功能,贫血就补血,冠心病该做手术做手术,心梗该抢救就抢救,精神疾病就转精神科去……偏偏就这一个症状,我们只能用西地兰,但用的时候还行,一会儿又高了。”
今越点点头,病历上写得清清楚楚,洋地黄、β受体阻滞剂和钙离子拮抗剂都用过了,只能很短暂的维持一会儿。
“上次出院之前,我们给开了药让他们带回去,但昨天住进来的时候,家属说在家发病的时候吃药也没用,这可如何是好?”
舒今越沉吟片刻,“我先给她把个脉看看。”
安母五十来岁的样子,不难看出以前保养得当,皮肤白皙,脸上很少有皱纹,就连双手也是细白修长,比她闺女安娜的还好看……应该,年轻时候没怎么吃过苦的人。
安母已经知道今越的身份,想到自家闺女和刘东的事,脸上稍微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把手伸出来。
脉象弦细无力,就是典型的气血不足,一派虚弱的表现,今越心说难道是心气虚导致的心动过速?
再问又没有什么症状,今越无奈,“目前我也拿不准,要么我回家先思考一下,要么就先用点补养心气的药物,先治疗着看看。”
安娜看了看母亲,犹豫片刻,“那就先请舒医生治着看吧,我妈一直这样下去我怕她会受不了。”
舒今越立马提笔开方,开了个归脾汤,加减几味药,先让安娜抓来吃上再说。这个方子不仅补养心气,也益脾,同时还具有安眠效果,倒是对她的症。
离开医院的时候,今越还在琢磨安母的病情,到底是要怎么个处理法,不行还是先回去找点书看看。
柳叶胡同这边居然这么快就知道刘干事和安娜吵架的事,大家正纷纷指责他不做人,“当谁稀罕他家呢,也就是安家落败了,要是再早几年,他们家给人提鞋都不配。”
“听说这安娜以前都不拿正眼看他,是他一直对人死缠烂打,哎哟喂,这真是……啧啧啧。”
“呸,追到了就开始不把人当回事了,幸好我家没闺女,不然这样的人我得让我闺女离远些。”
柳叶胡同大妈们的消息渠道非常广,很多事情今越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都不知道,她们却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关键是,她们还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她们居然知道,刘家不止刘干事势利眼,就连躲在背后的既得利益者刘东也不是个东西!
甚至她们对刘东的厌恶胜过对刘干事,大妈们真是火眼金睛!
舒今越笑笑,回屋里找书看,安母的心慌,在中医上的专业术语叫心悸,属于心系疾病,找本中医内科学的书看看倒是合适。
不过,她书还没找到,鸡米花就在门口喊:“今越姐姐,婉秋奶奶喊你上前院干活去。”
原来是她正在炸丸子忙不过来,舒老师也在厨房忙成陀螺,舒文韵和舒文明都在门口帮着搓丸子,就今越一个人在屋里躲清闲。
“快来,别让你二嫂摸凉水,你帮我把这两块大姜洗干净,切成末,越细越好。”
“文韵这边,丸子搓好先放簸箕里,沾点面粉,对。”
“文明这里,给你爸搭把手去。”
舒老师在厨房里烧火,一会儿这里忙,一会儿那里搞的,像个陀螺……当然,不仅他们家,整个大院,整个柳叶胡同都在忙,今天是除夕夜啊!
家家户户都在忙今晚的餐桌,尤其是孩子多的大家庭,要准备的菜品和份量也多,光靠一两个人压根忙不过来,得全家一起上阵。
今年因为恢复高考的事,整个社会都不一样了,风气焕然一新,仿佛连空气里吹来的风都是一股喜悦的味道,希望的味道,年轻人们甚至给自己搞了套红红绿绿的行头……嗯,当然,这是要等明天才能穿的,今天大家都还穿旧衣服。
舒文明偏不,他手里有钱,直接给徐文丽买了件大红的羽绒服,她身材丰腴,穿上去把衣服撑得胀鼓鼓的,白里透粉的脸蛋,黑黝黝的头发,真是漂亮得没边了。
几个小媳妇在院里边洗菜边问:“文丽你咋就把明天的新衣服穿上了?”
“你家文明对你真好,我家那口子我说做件新衣服穿,他说先紧着孩子的做,最后只给我做了件蓝的,你这红色的真好看!”
这羽绒服是小两口把书城市所有百货商场和华侨商店逛了个遍,最终才买到的最满意的一件,跟普通工人的着装肯定不一样,单那样式就特洋气。
徐文丽是个不会藏拙的,她大咧咧的满不在乎的说:“嗐,这件不是过年的新衣服,穿了就穿了吧。”
“啥?”正在刷小酒杯的刘家儿媳妇差点把她公爹的杯子给砸了,“你意思是,你明天还有别的新衣服?!”
徐文丽一边嗑瓜子,一边跟小孩玩,“对,我家文明说了,初一要从里到外穿一身新的。”
众人:“?!”
“意思是,你不仅买了新衣服,还买了新裤子,新袜子,新鞋子,就连里头穿的也是新的?!”
好了,这些小媳妇们不干了,骂骂咧咧就回家吵架去,真的人比人气死人,她们辛辛苦苦洗洗刷刷,人家文丽啥也不用干,就抄个手在旁边看,还从里到外买那么那么多新衣服,这日子没法过了呀!
舒今越在旁边听得想笑,幸好大家都知道二嫂没心眼,不然还以为她故意凡尔赛呢。
正笑着,舒文晏一家子过来了,带着刘姥爷。
手里拎着不少东西,有鸡有鱼,居然还有一网兜黄橙橙的大橙子!
石兰省很少有橙子的,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今越羡慕得直咽口水。
“爸,妈,我们来啦,灶上有啥我能帮忙的,我来吧。”刘慧芳挤进厨房,接过舒文明的工作。
舒文明这不,一溜烟就进老屋,薅出几个大橙子,抱着就往他们自己的屋里跑,“文丽,走。”
众人:“……”你俩是当我们不存在吧?
但大哥拎来的东西,不吃白不吃,今越洗洗手,进屋薅了几个出来,切成一块一块的,喂给忙不过来的父母和姐姐。
“闻着挺香的,真提神。”
“嘶……酸……有点甜,酸酸甜甜的。”
舒今越这个嘴里塞一块,那个嘴里喂一牙,自己再抽空吃几块,熟透的橙子汁水饱满,酸酸甜甜,还有股特别清新的香味。
“原来真这么好吃啊,我还说让他别买呢,他偏要说要尝尝。”刘慧芳嘴里说着,手上不停,“对了,里头还有两斤桂圆干,是我师兄让带过来给你的,他怕他们单独来的话你不收。”
去年赵大勇一家子还来拜年了,给带了不少东西,但舒家都没收,赵大勇儿媳妇刚怀孕,害喜正是厉害的时候,正是缺口吃的。
今年他干脆就不来了,只悄悄把东西拿给刘慧芳,让她送过来,今越就不好拒绝了。当然,今越看过这么多病人,像他们一样有心的也不少,今越还没说啥呢,赵婉秋通通塞回去,不收不收,一副“我家今越不收受贿赂”的架势。
“这大勇真是,家里本来就不宽裕还这样,他这两年身体咋样,那个胃下垂的毛病好完了吧?”
刘慧芳点点头,“早好完了,现在又开始出车了,不过没以前出的多,偶尔也帮人带点南北特产。”挣点外快。
自从去年粉碎四个人的小团伙后,社会面貌真的不一样了,以前他们这些大车师傅带东西都是藏着掖着,除非很信任的熟人,否则打死也不会承认,可今年开始,有些胆子大的已经明码标价的“帮忙”了,去东北就带回人参血肠和貂皮,去南方就带芒果荔枝和桂圆,更别说其它更好的东西……钱真的能壮胆。
“他胆子小,不像其他人,人家可是敢带香烟的,就滇南省那边的香烟,咱石兰没有,回来转手送礼或者卖出去,都能赚不少。”
舒文明本来回去吃橙子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过来,静静地听着。
“以前咱今越说的,做生意的本质就是资源差,信息差是吧,咱们这行业正好就是最能接触到这一块的,我看着他们赚钱,心里也痒痒的。”
刘慧芳现在当上师傅,也不出车了,又开始觉得不满足了。
“我听人说,我们另一位师傅,光靠给人带滇南省的香烟,带江浙沪的那个啥丝巾,就是戴脖子上那种,你们猜他赚了多少?”
她说得足够小声,家家户户也忙着做饭,倒是没人听得见。
老两口老实巴交一辈子,想象不出来,舒文韵则是对这种话题不怎么感兴趣,倒是舒今越和舒文明竖着耳朵,“几百块?”
“上千了?”
刘慧芳一拍大腿,“赚了两千多块呢!”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不过这事吧,咱也是听来的,编排的可能也比较大,要真挣这么多钱,谁会傻乎乎往外说啊?”
这倒是,有这个能耐挣到这么多钱的,都不会往外说。
就像舒文明,他金鱼胡同的四合院都买几个月了,家里愣是只有徐文丽和舒今越知道。
嘴巴要是不这么紧,有命挣怕没命花啊。
不过,舒今越倒是想起个事,她想起前几天徐端告诉她的消息——杨正康被收押了。
知道之后她没跟家里人说,一直憋着,谁知道舒文晏居然猫出来,“诶诶你们听说没,以前找今越看病那个大领导,出事了!”
“哪个?”舒文明可是知道两位的,一位姓杨,一位姓胡。
“还能有谁,不就是杨正康,今越给他母亲看打喷嚏怪病那个。”
这话一出,全家都被震惊到了,赵婉秋想得比较简单,“这人对咱们今越多客气啊,也不像坏人,每次都彬彬有礼,请她去看病也是车接车送,咋就犯事了呢?”
其实不仅他们看见的这几次,继胡桂枝之后,他又请舒今越去看过两次病,但徐端听说人名之后让她婉拒了,他当时也没表现出愤怒啥的,只是似乎有点失望……
当时今越还怕得罪他,徐端却很肯定地说,有胡桂枝这层关系,他不敢把她怎么着。
果然,后来他就再没找过她去给那些所谓的领导看病了,打那以后,她跟他也算是撇清关系了。
“犯了啥事?”
“年初的时候,上面不是要求各省市地区平反冤假错案嘛,有人举报他侵吞私人财物且数额巨大。”
舒立农咂吧咂吧嘴,显然也被震惊到了,“这……会不会是诬告?他们以前那些工作,也确实是得罪人。”
今越没说话,她记得徐端说过:这并不是诬告。
果然,舒文晏吹口气,“爸你们怎么这么天真,人家对你们客气点,你就以为他真是好人啊,他胆子大着呢。他在担任书城市某会副主任的八年间,打着抄家破四旧的幌子,抢占了很多古玩字画。”
杨正康其实是个典型的文人,不喜欢喝酒吃肉,也不好色,就是喜欢跟文化沾点边的东西,像什么古玩字画附庸风雅啥的,他讲得头头是道。上有所好,下面的人必定投其所好,一开始是他下面的人打着请他品鉴的名义孝敬上来,发现他越喜欢,人家孝敬得越多,后来干脆就为了孝敬他,打着他的幌子闹出几件事来。
想想吧,哪些只在书上出现的好东西,就这么活生生的,真实的摆在你面前,不需要花一分钱,不需要说一句话,东西就自己进了口袋,这诱惑,有几个人经得住?
“一开始可以说是下面的人拉他下水,后来他自己也伸手,拿了好几件东西,只能说活该……现在全国开始平反,人家原主人就告到省里去了。”
据说,胡桂枝知道的时候,被气得不轻。
要说政绩,他也是有一些的,至少他在书城市这些年,书城市发展还不错,还护住机械厂、钢铁厂等几个大型厂矿单位免遭浩劫,胡桂枝对他也是很看重的,谁知道他自己经不住“兴趣爱好”的诱惑,干出这样的事。
胡桂枝带头,必须严查,凡是他经手的工作,尤其是涉及人事关系调动的,必须严查。
“这一查不要紧,居然又查出个大瓜,他居然把他家三亲六戚凡是带点关系的都弄进了省城各机关单位上班来了,就连他们村的狗,也恨不得弄个带编制的警犬当当。”
众人大笑,骂他,“你就胡说吧,哪有这样的事,这也太夸张了吧。”
舒今越想说一点也不夸张,她想起某部影视作品里的“胜天半子”的祁厅长,可不就是这样的“深藏不露”?
电视剧来源于生活,那些表面清贫如洗一板正经的人,背地里贪的东西都够花几辈子的,杨正康跟他们不就是一样的吗?
只不过,他们贪的是钱和权,他贪的是古玩字画。
“好在他只是贪东西,没害人性命,不然还得吃枪子呢,现在就是省里要严查,必须让他把事情交代清楚,已经收押好几个月了。”
舒老师拍着胸脯,后怕不已,“这当初,我还差点就去求他给今越办工作了,是你赵阿姨拦着,说小徐说了,这事他自有安排,让咱们别着急。”
“这要是找了他,那今越岂不是要被他坑惨了?”凡是他安插进去的关系户全都一撸到底。
“一撸到底不至于,也还是要看情况,但只要走了他的关系,肯定是要被调查的,在单位和同事里影响也不好。”
舒今越听着,真心感谢徐端,当初他抛下正在打篮球的朋友来提醒她,千万别跟杨正康走太近,她当时还半信半疑,谁能想到那么彬彬有礼的一位大孝子,居然干出这种事!
不过——“爸,啥叫徐端自有安排,我的工作可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哼!”
大家感慨两句,谁也没在意这个小插曲,今越却放心上了,她想起徐端这人的做事风格,除了关心她的时候,很多事情他都只做不说,仿佛没长嘴,即使做了也做得非常自然且丝滑,反正以她的情商智商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今越不由得想起,那年她到处找工作,正是发愁的时候,徐端冷不丁上门来找她,没头没尾的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学医,真的要走专业技术路线,当时她还纳闷,他们就只见过两次面,他似乎对她的事太过上心了。
后来知道他跟徐平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更加觉得他用“报恩”的名义对她好,有点牵强——最该对她报恩的,应该是徐平和徐思齐。
而好巧不巧的,他前脚刚走,后脚姚青青就来家里感谢她,还提起她家有一个工作岗位的事,那工作好巧不巧就在防疫站,跟她的专长这么对口……舒今越不信世上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想通其中关窍,舒今越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酸酸的,涩涩的,她自以为自己很厉害,凭自己本事留下来,可其实这个机会还是他创造的。
但三年了,关于这件事他只字未提,甚至,每次她自豪的说起这件事时,他都会夸她“苏今越就是这么厉害”……
舒今越并不为自己的得意洋洋而懊悔,她只是有点心酸,他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说呢?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其实是不是还做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在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中,舒今越开始想自己男朋友了。
初二这天,大哥二哥两家都上各自老丈人家去了,舒文韵也跟同学出门爬山,只剩今越在家陪着两老。
“今天就咱们仨吃饭,热热除夕夜的冷菜就行。”
是的,舒家也开始过上吃除夕夜剩饭剩菜的日子了。往年他们的除夕夜饭菜可从不会剩,今年他们买了猪,大哥又带了一堆吃的来,今越和文韵也各自买了些熟食,这一下子摆了满满一大桌,敞开肚皮都吃不完。
昨天初一吃,今天初二还要吃。
舒今越有点头疼,“能不能不吃啊,我出钱请……”
“不行,必须吃。”赵婉秋想到那些剩菜也有点倒胃口,可没办法,不能浪费啊。
“那你们吃吧,我宁愿回屋自己泡点奶粉喝。”备考期间买的饼干也还有一些。
“今越姐姐,你对象来啦!”
孩子们在大门口喊,话音刚落就听见争先恐后的“叔叔新年好”,此起彼伏,生怕说晚一秒钟,然后很快又听见一声声响亮无比的“谢谢叔叔”。
徐端穿着一件灰黑色羊呢大衣,配草绿色军装裤和黑皮鞋,整个人既精神又洋气,院里没出门的男女老幼,全都齐刷刷看过来,“小徐来了,吃过没?”
徐端冲他们微微颔首,来到舒今越面前,“阿姨和叔叔在家吗?”
“哎呀,小徐来了,快进屋坐。”
徐端递上带来的年礼,两个红色的纸壳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大家也看不见,但挂在龙头上的两只活鸭,却是谁都能看见的。
那鸭子还嘎嘎嘎的叫着呢,李大妈的眼睛都红了,她家五个闺女今天都回来,可是没有一个姑爷给带鸡鸭的,更何况人家徐端还不是正式的舒家女婿,人家还只是对象……
李大妈看着自家那几个只知道埋头干饭的姑爷,越看越不爽,开始在心里划分档次,带礼多的勉强留他们吃个晚饭,带礼少的吃完这顿赶紧走人,多坐一会儿都浪费她家板凳。
“姥姥,新年快乐。”
“姥姥,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李大妈脸一垮,“你们姥一孤老太太,哪有红包。”
“姥小气,徐叔叔都发红包呢,你可是咱的姥姥。”有个外孙不服气,伸手就要去她兜里掏红包。
“舒今越那对象有钱发红包,那你们咋不去拿,嘴甜一点,多要两个来。”李大妈家自己人没占到便宜,顿时一阵肉疼,“知道他发多大的红包不?”
“六分六厘呢!”
“我数着呢,发了二十九个红包,隔壁的鸡米和麦壳每人得了两个,不行,我得抢回来,住我姥的房子,凭啥红包不给我!”
孩子就要往外跑,被他爹一把拎住后脖颈,“你他妈放屁呢,人家又不欠你们,抢人红包干嘛,是不是屁股痒了?”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闹着要找姥姥救命,每次他们要抢别人东西,要占谁家便宜,姥姥都夸他们聪明,可孩子爸不一样,爸爸都是不废话,直接拎起来就是一顿胖揍。
李大妈心疼的哟,那可是她最喜欢的外孙,嘴巴最甜,性格最像她,精明着呢!“三女婿,你这啥意思,是真打孩子还是打给我看呐?我这丈母娘要真哪里做得不好,你直接说就是,也不用含沙射影拿孩子出气……”
于是,很快,在李大妈的似哭似唱的撒泼耍赖声中,这顿回门饭不欢而散。
开玩笑,其他姑爷心想,他们还不愿来呢,这来了要拎东西也就算了,结果就用一点剩菜剩饭招待他们,结果就吃点剩的都不安心,要听她诉苦,一下要给她装修房子,一下要给她买衣服,一下又说头晕心慌要去医院……谁还留下谁就是傻子。
大家挣钱都不容易,回来看看她是正常的,但她没把他们当姑爷,只当是能咬下一口肉的冤大头,谁傻啊?
女婿们提脚就走,至于那几个不愿走的闺女,就由她们母女情深去吧!
舒家因为徐端的到来,终于让舒今越如愿吃上了新鲜菜,徐端还拿来两瓶茅台,四个人拿着杯子小酌几口。
主要是两个男人和赵婉秋喝,今越就是尝个味道,她不会喝也不喜欢喝。
那年的半瓶茅台,赵婉秋尝到一个杯子底,今天整整两瓶随便喝,她一高兴,直接就喝高了……最后,一桌子残羹冷炙都是徐端和舒今越一起收拾的。
两老直接醉倒在炕上,呼呼大睡。
不知道为什么,舒今越觉得这个年特别有意思,是她两辈子过得第二开心的年,第一开心是找到工作能留城那年。
“对了,徐端你要不要跟我解释一下,我的工作到底是怎么来的?”
徐端“唔”一声,“叫我什么?”
“徐端。”
“再叫一遍。”
“徐端徐端徐端……唔唔!”今越尝到他嘴里的酒味。
很快,俩人气喘吁吁,额头相抵,徐端的手在她腰间流连,她搂着他的脖子,屋子里热得都快冒火星子。
“喝点水吧。”徐端哑着嗓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倒一杯温开水,先递给今越。
女孩嘴唇红艳艳,水润润的,仿佛一朵娇艳的花朵,徐端感觉自己口又渴了。
但他克制着,等她缓过来,这才打开门,让冷风进来,也省得大院的人说闲话,毕竟俩人现在还没结婚,长时间关着门共处一室,难免会有人多嘴。
“我们什么时候能结婚?”
今越哼一声,“等你跟我说实话的时候。”
徐端看着她的眼睛,“我……”
“舒医生,舒医生是住这里吗?”忽然,从前院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今越定睛一听,“是安娜。”
徐端还不知道安娜,他和今越自打年前两天见了一面就一直到现在,“这是……”
“来不及了,你先跟我去一趟。”
他们来到中院,跟往后走的安娜碰到一起,“舒医生,请你去帮我妈看看,她情况不太好。”
徐端已经帮她整理好头发和衣服,倒是看不出什么,今越也没心思管这个,“什么情况,慢慢说。”
“本来吃了你开的药,我妈说她好些了,想着大过年的也不想住医院,下午就出院了,昨天初一都还不错,没听见她叫心慌,可今天一早起来,忽然就说肚子痛,恶心,把吃的全吐光了。”
舒今越眉头一皱,“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
安娜摇头,“没有,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妈这段时间胃口不好,除夕夜她只吃了点肉,喝了点肉汤,昨天吃了你的药症状好了很多,昨晚心情好,还跟我哥一起喝了点酒,今早吃的是红糖鸡蛋,我给她煮的,磕了两个鸡蛋,想着给她补充营养。”
“鸡蛋?”联想到前晚的肉、肉汤,昨天的酒,今早的鸡蛋,舒今越想起一个病,“她肚子哪个地方痛,左中上腹痛吗?”
怕安娜分不清是哪里,她还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安娜点头,“痛的。”
这个位置,舒今越心里一咯噔,“送医院没?”
“我先来找你,出门前倒是交代我嫂子了,不知道她有没有送到,我哥今天不在家,光嫂子一个人在家还要带孩子,我怕她忙不过来。”
舒今越叹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也太信任自己了吧!这种情况,无论多大的事,都不能耽搁,先去医院再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