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1977年12月, 舒家姐妹俩跟全国五百七十万年轻人一起走进高考考场。

舒家人还是比较照顾今越心情的,舒文韵学习好,肯定没问题, 但她不行啊,所以考完回家,没人问考得怎么样,心里想的都是, 别刺激她。

尤其是她回家倒头就睡,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大家更不敢问——这明摆着是考砸了呀!

砸了就砸了呗, 反正她年纪小,明年再考就是了。

而舒今越只是单纯的累, 累惨了, 学习的苦她是再也不想吃了, 一天也不要再吃了, 说实话比她当年在乡下还要苦!

在乡下只是身体累,可最近一年既要工作又要备考的是双重苦, 苦到她觉得今年无论录取到啥学校啥专业, 只要是个大学, 她都必须走, 一年都不想待了。

中途几顿饭是赵婉秋做好送到她房间来, 今越迷迷糊糊睁开眼吃几口, 倒头继续睡。

这可把赵婉秋心疼坏了,“这孩子,考砸就考砸呗,还连饭也不吃,不行我得去看看, 她是不是病……”

扭头一看,闺女门上贴着张纸条:我要睡觉,别来打扰!!!感叹号又粗又红。

赵婉秋:“……”

舒今越被备考掏空的身体,一直到年底才恢复过来,这时候才发现,这半年的高强度学习下,她刚养起来的几斤肉,居然又没了。

难怪身边人每次看她复习都一副的模样,她是真的被学习熬干了呀!

因此,过年她得好好奖励自己,大手一挥,“二哥三姐,今年咱们给家里买头猪吧。”

是这样的,随着四个小团伙的彻底粉碎,社会面貌已经有了非常大的改观,又恢复了高考,现在全国可谓欢欣鼓舞,只要不过分,城市户口悄悄从农村买点东西,上面也没人管。

所以,舒今越想给家里买头猪,但不是她一个人吃,她当然要让大家伙都出钱,就像当年买那辆自行车一样,不在乎人头,兄妹仨均摊。

舒文明没意见,“成,要找小李他老丈人吗?”

“不了,咱们肥水不流外人田,跟玉兰姐家买吧,上次我听李妈妈说她家今年养了三头猪,任务猪交一头,他们家自己吃一头,还能剩一头呢。”

省得他们自己杀了带来城里卖还麻烦,有危险。

他们家买,肯定不会跟她砍价,该多少就多少,只多不少。

舒文韵也说好,高考前她想还今越一百,今越说今年她高考就算了,等以后再慢慢还,“我手里有钱,咱们哪天买?”

兄妹仨商量好,李妈妈那边也高兴,给看了个黄道吉日,让他们家上李家村,当面宰杀,处理好再用拖拉机给他们送回柳叶胡同。

这倒是免了很多麻烦,省得在城里杀猪动静太大,有钱也不能太高调。

这事不知道怎么被舒文晏知道了,在全家即将奔赴李家村杀猪的头一天晚上,他气哼哼的上门兴师问罪:“怎么着,怕我回来吃你们啊,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跟我说一声。”

大家沉默:对,就是怕你回来吃。

说真的,大家对刘慧芳和萌萌芽芽都没意见,甚至希望她们多多回来吃点,可大哥嘛……他以前的形象实在是太深入人心,实在是怕了他。

舒文晏吹鼻子,“老二老三今越,就你们有钱,你们阔绰,你们会孝敬人,是吧?”

大家继续沉默,不知道他唱的哪一出。

“喏,这是我的四十块,我也跟你们拼头猪,你们出多少?”

今越眼睛一亮,这好啊,多一个人出钱又能减轻一点负担,一头猪肯定是不够这么大家子吃的,但现在也只能买一头,想买两头估计他们就真在新桥街道出名了。

“李妈妈说今年留给咱们那头猪可大了,你出四十的话,我们就每人只用出五十了,买毛猪应该够了。”

当然这是李妈妈便宜卖给他们,如果真去肉联厂买肉的话,可绝对不是这个价,差老远了。

用一个月工资来买肉吃,想想这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啊!

舒文晏咂吧咂吧嘴,自己少出十块也行,反正他们也不是经常回来吃,“那行吧,要是不够你们再跟我说,我过两天发了工资给送过来。”

众人大跌眼镜:这是大哥能说出来的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二天带着钱和一些准备给李家的东西,舒家一家子来到李家村,他们在城里没什么亲戚,反倒把李家处成了亲戚一样,一年里总要走动两三次,李家几个儿媳妇都是甜甜的“叔”“婶儿”“二哥”“二嫂”的打招呼。

舒文韵是第一次来,又是大美人,几个小媳妇直愣愣的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也太漂亮了!”

虽然同样是吃学习的苦,但舒文韵只是有点黑眼圈,休息一下就好了,今越却一下子又瘦又寡白的,营养全没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今越酸溜溜的想着,开始看他们干活。

几个男人将一头肥肥的大黑花猪手脚捆起来,先称重,然后按住嗷嗷叫的肥猪,先把身上的猪毛洗干净,猪屁股上还有一些猪粪,也要刷干净,冲洗两道,再推举一位非本命年的德高望重的男性长者来操刀……剩下的画面今越没看,被小炮仗拉去玩了。

小炮仗两岁多了,走路很稳当,软软的小手拉着今越阿姨,带她去屋里拿糖吃。

他跟姥爷姓,姥爷最疼他,过几天就要给他送点糖果点心过来,零食比很多城里小孩都富足。

杀猪其实很快的,舒文明没干过,但他见过,帮着接猪血、卸肉、清洗下水啥的,两个多小时大肥猪就变成了一块块码放整齐的肉了。

中午这顿,赵婉秋拎了块好肉进厨房,在李家厨房里做来吃的,来帮忙的人见者有份,听说李爸爸喜欢吃猪血,走的时候大家又把猪血留出一半给他老人家,可把李家人喜欢得不得了。

其它的他们再给,李家人就不要了,说他们家也要杀的,等过两天玉兰和尚光明一家子回来,他们就杀,到时候让他们还来。

李三哥帮忙把他们一家子和二百来斤肉送到家,到家时候正是午休时候,大家悄咪咪的蹑手蹑脚的,把肉搬回屋,老两口又开始悄咪咪的琢磨这么多肉要怎么处理。当年的野猪肉他们没处理好,主要是季节也不对,弄得一个屋里臭烘烘的,还吃了好几天的臭豆腐。

今年,他们必须一雪前耻,好好处理。

“前后腿一共四个,咱们就用玉兰她妈教的办法,用盐腌制几天,你去院里把那两个磨盘石搬回来,压在上面,把血水杀出来,就不容易坏了。”

“下水和里脊肉咱们尽快吃,其它的全挂成腊肉,咋样?”

舒立农自然是老伴儿说啥就是啥,这些肉可都是四个孩子合伙买了,孝敬他们的,他们一分钱没出呢。

“老大那边,你看要不要送点过去?”

“别送,每次他们回来的时候咱们做出来吃也一样。”说实话,老大前几年可没少啃老,现在好不容易知道孝顺了,他当然要连本带利的“收”回来,“哼,他回来吃,我还没收他生活费呢。”

像他们这样多子女家庭的人家不少,矛盾也是多如牛毛,一个家庭是否能保持和谐非常考验老人的端水能力。像对面的老赵家,他们分出去单过的几个儿子可不常回家吃饭,因为在家交伙食费的几个弟弟妹妹不乐意啊,舒家不跟舒文晏计较这个,已经算是看在刘慧芳和萌萌芽芽的面子上了。

“他要跟我算账正好,我也好好算算,他欠我多少,哼!”

好嘛,赵婉秋不多说了,使唤他出去买盐。

现在他们都还舍不得买袋装盐,都是散称的,“先买个十斤左右,不够再买,对了,称重的时候看着点儿。”

今越和文韵、文丽就在旁边打下手,帮忙递个东西啥的,舒文明拎着刀子,指哪儿划哪儿,等盐巴买回来,舒立农来接手腌制,赵婉秋就开始琢磨下水怎么做。

“妈,咱们先吃肥肠吧,这东西味儿重,放不了太久,肝子就可以挂成腊猪肝,心肺这些也能放到年后再炖汤喝。”

有肉是有肉,但得想着没有肉的时候怎么过,不能一开始就敞开肚皮的吃是吧?

“行,那咱们今天吃红烧肥肠,明天吃爆炒腰花,先把这两个味儿最重的吃掉。”

全是自己喜欢吃的,今越高兴不已,“待会儿让大嫂带着萌萌芽芽过来,给她们熬点排骨汤吧。”

双胞胎已经会吃大人饭了,到时候只要把肉帮她们剔下来,撕得碎碎的,她们自己就能抓着吃了。

舒家这么吃,大院里的邻居都能闻见,大人不好意思来看,小孩们前不久才得了麦芽糖,也不好意思来看。

肥肠做好,反正量也够多,今越端了一碗送去尚家,“玉兰姐在家吗?”

李玉兰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就没跟他们回李家村。

“我妈妈在的,我妈妈生病了,今越姐姐。”鸡米花颤颤巍巍端着一只大海碗,里面是一碗温开水,他自己从水壶里倒出来的,准备给妈妈吃药,连药他都找好了。

今越连忙把自己的碗放下,接过水碗,去看李玉兰,“玉兰姐今天好点没?怎么还要吃药了?”

李玉兰躺在炕上,脸色有点苍白,声音也有气无力的,“鸡米以为我发烧,要吃退烧药,这孩子倒是懂事。”

今越顺手给她把脉,不是发烧的脉象,倒是……

“你最近一次例假啥时候来的?”

“上个月……诶对了,是过了七八天没来了,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

“平时很准时吧?”

李玉兰点头,一直很准时,“这几天啥都吃不下,头晕,站起来走两步就晕,只想躺着,不能见油荤,一见就恶心,这两天我没做饭,他爸从食堂打了肉菜回来,我一闻见那味儿就恶心,今早刷牙直接给我哇哇吐。”

今越拍拍她的手,“恭喜,你要当妈啦。”

李玉兰顿了顿,“你是说我怀孕了?”

“应该是,不放心的话去医院验个血看看。”

“我肯定信你嘿嘿。”李玉兰很高兴,苍白的脸也有了血色,“我妈上次来还问我咋没动静,这事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再说孩子早生晚生都会生,我也不着急。”

他们结婚也有一年多了,现在怀上很正常,今越由衷的恭喜她,“李妈妈就要做姥姥咯,我也能做小姨了,嘿。”

“那是,你就是她亲小姨。”

今越言归正传,“那你可记着不能乱吃药,如果哪里不舒服就来找我,我不在的话及时上医院,也不是所有药都不能吃,得咨询专业的医生。”

刚才今越急着接鸡米花的水,忘了关门,这不,就两句话的工夫,李大妈又猫在门口听上了,于是很快,整个16号院都知道李玉兰怀孕的事,好在李玉兰也不是迷信的人,不会觉得有什么,就是烦她。

晚上尚光明刚走到胡同口,就被人告知他老婆怀孕了,顿时高兴得小跑回家,“玉兰你真真……”

“嗯。”李玉兰仔细观察他的神色,是真高兴,这才没发难,本来她无精打采,想骂他两句提提神的。

“你又不是第一次当爹了,还高兴傻了呀?”

尚光明点点头,“高兴,这是我们的孩子。”在强大的求生欲面前,他知道不能提以前的事。

“那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都一样,只要健健康康的就行。”

李玉兰这才没再继续找事儿,而是说起李大妈那张破嘴,“本来按我们老家的说法,怀孕不满三个月是不能说出去的,小孩胆子小,会害羞,怕知道的人多她就不来了,你说她咋就那么大的嘴巴,还来偷听,平时咱在屋里说个啥,她都听去了吧?”

尚光明也很头疼,“我正想跟你说这事,今天徐厂长找我谈话,说因为厂子要扩建,目前省里同意咱们搬到南市区那边,大部分工人和车间到时候也要搬过去,所以这边新的宿舍楼就不打算建了,等搬过去再建。”

所以,答应好的给他分的房子,又泡汤了。

也就是尚光明这样的性格,要是别人,肯定早不乐意了。李玉兰叹口气,她也不怪他,在她心目中,重工行业是为国家做大贡献的,吃点苦,忍几年不算什么。

“有没有说那边建好要几年?”

“预计是五年。”

李玉兰叹气,这可不行啊,孩子今年年底就要出生了,到时候两个大人三个孩子,还挤一个屋本来就不现实,再加上烦人的李大妈随时偷听他们说话,就差在他们屋里装个窃听器了。

她明明付着房租,却连说话都像做贼一样,真没意思。

“要不,咱们买房子吧。”尚光明看着她平坦的小腹,忽然说。

“买房子?那要花很多钱吧,今越买的孙家那三间破房子都花了九百块,咱们手里也没多少积蓄。”

四五百块钱在普通人眼里,不干啥大事的话也不少了,可他们现在要买房子,这点钱就不够看了。

“我找厂里问问看,不行我就不要新厂区的宿舍了,让他们现在就把我的房子算成钱给我。”

李玉兰眼睛一亮,别说他这么木讷的脑袋瓜能想到这个,还挺让她意外。

而他这么想自有他的道理,因为徐厂长在召集厂里领导班子开会之后,还专门来现场实地考察了一下,发现这尚工程师的居住环境是真的差啊,大杂院人挤人,加上肚子里的一共五口人就这十几个平米的房子,屋里阴冷又潮湿,听孩子说夏天还有蟑螂在他脸上爬来爬去,冬天被子就没干过,想想这多可怜呐,以前尚工程师在乡下住牛棚就受了那么多苦,现在回来了,怎么还能吃这种苦?

于是,厂里把他这几年的住房补贴一口气全发了,加上他自己写了承诺书,以后也不要厂里分配的宿舍,于是把他的职工宿舍折算成一笔大大的现金。

至于是多少,小鸡米花也不知道,他拍着胸脯,很是自豪:“是我说的哦,其实妈妈把家里打扫得很干净的,没有蟑螂在我脸上爬,被子也是暖洋洋的,有股太阳的味道,是妈妈晒的喔。”

“但哥哥说了,我们要是不这么说的话,厂里就不会给我们买房子的钱,以后妹妹就没新房子住。”

他有点愧疚地看着赵婉秋,“奶奶,吉米不是个坏孩子喔,只撒这一次谎,以后都不撒了。”

赵婉秋好笑,摸摸他脑袋,“你啊,你是好孩子。”

“吉米撒谎了,还是好孩子吗?”

“当然,你帮你们全家争取来新房子,就是好孩子,说谎也不是全错,要看用途和带来的后果……”巴拉巴拉。

赵婉秋发现,这孩子跟今越小时候很像,都是那种老实巴交、胆子不大、不会说谎的孩子,但因为尚工程师在机械厂地位超群,老赵头那样的焊工也得敬着他,所以大家虽然背后笑话这孩子笨,却没给他取外号,不然又是第二个“小草包”。

鸡米花乖巧点头,他觉得婉秋奶奶说话真有道理,比老师还有道理!

舒今越年前正是忙碌的时候,一边工作,一边焦急的等待高考成绩,她没空关注这些,等到有一天李玉兰高兴的叫住她,说去参观她的新房子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你们买新房子啦?!”

“嗯,就在三号院里,也是三间正房,我倒是说买两间就行,以后我们大人住一间,仨孩子住一间,但他爸说男女不一样,咱们闺女得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你说这还没出生呢,是男是女不知道,他就笃定是女孩,动不动就说要给闺女买房子。”

李玉兰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舒今越掐她,“好啊,你就故意凡尔赛吧。”

“啥凡尔赛?”

“不重要,走,咱看你家新房子去。”

三号院跟十六号院一样,一模一样的格局和构造,但却比16号院稍微干净整洁一些,因为它位于胡同口不远处,很多检查啥的很容易走到这边来,街道办的同事们可是来来回回叮嘱要好好爱护环境,打扫卫生的。

“要320一间呢,跟你和你二哥那两间一样,价格却贵了这么多,我说不要,尚光明偏要。”

今越酸溜溜的,“好啊,又来,你不能拿它跟两年前的价格比,要比就比半年前孙家那三间,只比我的贵二十块,却是亮堂堂的正房,你说是我亏还是你赚啊?”

李玉兰哈哈大笑,高兴极了。

不过,舒今越倒是没想到,尚光明这次居然这么果断和给力,居然一下子就买到这么好的房子。

他们的房子哪哪都好,唯一不好就是跟牛大妈一个院子,还都同在后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没事,你就放心吧,李大妈那样的都不是我对手,牛大妈算啥?”她刚结婚就把房租给减到正常价格,算是给李大妈来了个下马威,从那以后,除非必要,李大妈都不敢惹她。

“牛大妈算啥,算比李大妈还难缠的泼老太太。”这人不仅难缠,还清高,喜欢用鼻孔看同是住在大杂院的邻居,可恶程度更胜一筹。

俩人聊了会儿,今越刚回到家,看见舒老师喜气洋洋的哼着小曲儿,拎着鸟笼要出门,“爸,都快吃饭了,你去哪儿?”

“随便溜达溜达,你姐收到通知书了。”

“啊?哪个学校?”

“京市大学,法学系。”

“真的?”

舒老师捋着压根不存在的胡子,“这假不了,是省里打电话到学校,她高中班主任亲自来家叫走的,你瞧,现在还没回来呢。”

舒今越差点惊掉了下巴:这可是京市大学,全国一流学府top1!别说整个书城市,就是石兰省也只有两三个名额的名校啊!

等等,她不仅考大学,还直接改专业了啊?

今越一直以为她会考医学院,继续深造医学专业,要么护理,要么临床,怎么居然跨到了法学系?这简直就是跨越了马里亚纳海沟啊!

上辈子的舒文韵一直平稳上升,靠着自己的实力和徐家的帮衬,在医学界和政界都走得相当的顺利,只是没想到她这次不仅没按照上辈子的速度和徐思齐结婚,也没继续在医院工作,而是跨专业考了顶级学府!

这个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她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说“恭喜”,舒立农连忙安慰她:“没事今越,你专业技术这么强,考不上就考不上,咱们扎根基层搞专业一样是出路,这人各有所长,你别沮丧……”

他连遛鸟也不去了,忙着宽慰今越。

而舒今越心里酸肯定是会酸一下的,毕竟自己拼了命的努力,所有人都为她的高考让道护航,结果到现在还是前途未卜,这种对比她肯定会酸,但……心里有个角落,又有点高兴和骄傲。

是的,她为舒文韵的选择而骄傲,而高兴。

在原书中,因为徐思齐的光环太盛,有的读者以为她是靠着徐思齐才走上人生巅峰,后期之所以会烂尾,就是读者弃文太多,读者们觉得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毕竟结婚找个好男人就是她的巅峰了。

舒今越虽然对她有怨念,但心里也有点惋惜。

她知道舒文韵其实很努力,她的成功固然与徐思齐的帮衬有关,但更重要的还是她本身的天赋和努力。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尤其是女人。

这一次,舒文韵没有急着结婚,甚至至今没让他见家长,她自己更是考到了那么好的学校,学了一个很好的专业,她将靠自己的努力为自己赢来一条康庄大道。

这样的人,舒今越有什么理由不佩服呢?

但也因为她被录取了,自己的录取结果却依然杳无音讯,舒今越心里也闷闷的,她担心自己到底能不能考上,要是考不上的话,明年还得再来一次,或者两次三次……她上辈子虽然一直想考大学却一次也没真正走进考场过,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有没有勇气屡败屡战。

“想啥呢?考不上也没关系,再来一次就是,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舒文明难得安慰她,可在今越耳朵里却不受用,“你才考两次三次。”

“嘿,你这丫头,狗咬吕洞宾。”

“别跟我说话,烦。”高考谁喜欢考两次三次啊。

不过,她忽然想起自己报的志愿里,为了保险起见还报了一个专科,本科上不了的话,用专科志愿来兜底,她就不用再考了。

可一想到重生一次,努力这么久居然只能上专科,她又不甘心。

今越的烦躁,大家看在眼里,也不敢说啥,怕刺激到她。

舒文韵被班主任叫走后,又被校长和几名同学叫走分享成功经验去了,晚饭没回家吃,大家的心情冰火两重天,既为文韵高兴,又替今越难过。

正沉默着,门口忽然有人大喊:“舒医生在家吗?”

舒文明一个箭步跳下炕,“王老五又来干嘛?”

“兄弟别误会,别误会,我们是来感谢舒医生的,感谢你妹子啊,她救了我妹子。”

原来是一个简单的荆芥炭,治好了王晓红的恶露不尽,在这之前他们中药西药都试过,输血补液不断,也没把血止住,而就是一点简单的假苏草炒成炭,才吃了一天,出血量就明显减少,三天血就完全止住了。

当然,女同志的事他也不是很清楚,就听王母说是好了,医生也检查过没问题,然后又住几天就出院了。

出院后,他们忙着收拾前妹夫,生产队上活计也忙,今天才抽出空来专程来舒家一趟。

王老五这人虽然冲动,但也是个豪爽人,手里拎着两条大青鱼,“这是我从冰河里捞的,你们家留着吃吧。”

“给王晓红补身体吧。”今越是真不想要,她觉得王晓红的病看好了,那她们之间也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她用不着补,现在天天跟着我妈在家干活,舒医生你说得太对了,这人啊,一忙起来胃口也就好了,气色也好了,她出院那天我们还去把那畜生家给砸了。”

那个造纸厂工人也是真混蛋,孩子死了,老婆命悬一线,他没去看过一眼,等王晓红快好了准备出院的时候,王家人终于腾出手去找他算账,结果发现他还在家里呼呼大睡,屋子里浓浓的酒味,一问邻居,昨晚居然和狐朋狗友喝到大半夜。

王家人这火气立马就上来了,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把王家彻底砸了个稀巴烂,把那狗屁妹夫直接打个半死,然后再把他押到民政局办离婚。

婚是离了,但心里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王家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不是?男人们忙着挣工分,那就让女人来,王母带着几个儿媳,天天上造纸厂哭诉,四处散播前女婿的恶行,见厂长就找厂长,见主任就闹主任,反正她们也不怵这些领导。

再好的领导都被闹烦了,恨不得当场就把那工人辞退,最后实在闹得没办法,为了安抚王晓红的家属,也为了出主任那口恶气,直接将人发配扫厕所去了。

一下子,世界都安静了。

舒家人听得连连咋舌,那女婿惹到王家人,可真是踢到铁板了,从当初逼结婚到现在逼离婚,他们都发挥了“人多力量大”“拳头就是硬道理”的不二真理……幸好她和老二没成。

不然这样一家人,作为旁观者听着是爽了,可真要轮到自己头上,那就不是那么好过了……诶不对不对,老二也不是那么狼心狗肺的,那家伙是咎由自取!

送走王老五,舒今越不由得想起上辈子的二哥,不知道他有没有跟王晓红相亲这茬,没有她的撺掇鼓励和捯饬,二哥没去人民公园,俩人也没有交集……那么,后来是谁成了这个背黑锅的接盘侠,也不知道后来王晓红有没有跟造纸厂工人结婚。

就这么等啊等,盼啊盼,1978年的春节如期而至,而在春节前一天,舒今越终于盼到那个绿色的身影。

“16号院的舒今越,你的信。”

“啥信,哪儿寄来的?”主要是失望太多次,她已经不敢往录取通知书上想了,甚至她都找王明朝老师商量明年考试的事,希望他过完年就能来给自己补习。

“你看了就知道。”邮递员一边说一边叫另外两家人出来取他们的信件。

今越一看,以为是覃海洋寄来的,其实俩人已经彻底的没了联系,其实也是好事,自己就当是他青春中出现的一个过客罢了。

现在他又寄信来,自己要不还是原路退回去吧?接下来半年,她得拼命复习。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1978年的高考还在十二月份,只有她知道,其实不是,是六七月份,所以为了第二次上岸,她必须马上开始进入复习状态。

有徐端的人情是人情,今越还是打算给王明朝老师付补习费,只要能考上大学,付多少都值。

正想着,邮递员大声道:“是录取通知书啊,你的!”

“啥?今越的通知书?”大院里正在手忙脚乱做春节吃食的大妈们顿时就不忙了,全凑上来围着邮递员。

“今越不是已经落榜了吗?”

“今越考上哪个大学?”

“专科还是本科?”

“今越别愣着了,快拆开看看,看看呗!”

舒今越双手颤抖,在心里把自己填报的志愿过了一遍,她知道自己水平,所以报考的都是本省及临近两个省份的医学院,京市和海城的当然好,协和好全国人民都知道,可竞争激励,她考不上啊。

而专业方面,则是中医系,选的是不服从调剂。

会是哪个学校呢?

“是石兰医学院!”

“今越真厉害,是咱们书城的学校!”

“哎呀,这以后回家就方便了,都不用住校了吧?”

赵婉秋捧着心,激动得老泪纵横,“我的今越,我的宝,宝儿啊……呜呜……”

她哭了,她虽然支持今越考大学,但也跟大部分人一样觉得悬,今越的基础真的很差,连高中都考不上的人,考大学是什么概念?但看着她热火朝天的复习,又是各处找资料,又是请名师补习,她也不忍心给她泄气,不断告诉她肯定能考上。

结果文韵的通知书都收到半个多月了,今越的还杳无音讯,赵婉秋已经认定今越落榜了,但她并不失望,因为今越已经努力了呀,就像小时候总是做不好应用题,总是做错,每次今越都会哭鼻子,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笨,同样的题目,姐姐几分钟就能做好,还全对,她却要辛辛苦苦做一个多小时,结果换来老师一个大红叉,她委屈呀。

赵婉秋一开始也挣扎过,想帮她提上来,可后来发现孩子是真学不懂,不是不愿学,她也就不强求了,还安慰她,学不会就算了,做不好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她或许就是不擅长学习罢了。

而现在,这个不擅长学习的小笨蛋舒今越,她居然在恢复高考第一年,挤过千军万马,考上了大学!

赵婉秋哭,舒立农也悄悄抹眼泪,就连舒文明和徐文丽也吸了吸鼻子——太不容易了呀!

舒文韵能考上顶级大学,大家虽然高兴,但并没有这种意外的惊喜感,因为她从小就鹤立鸡群。可舒今越不一样,她的成功是所有人看在眼里的,她是靠自己的努力,一遍一遍反复刷题,反复背诵,每天争分夺秒的与自己平平无奇的天资对抗,才取得这样的成绩。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尤其是智商一般的普通人。

舒立农拎出准备明天除夕夜才放的炮仗,点上,大院门口顿时“噼里啪啦”炸了一地的炮仗皮。

孩子们争先恐后去捡哑炮,大人们也真心为舒今越高兴。

“熊孩子还玩呢,看看前几天你今越姐姐多努力,饭一吃完就看书,你们还不去写作业去?”

“就是,要向你们今越姐姐学习,努力克服困难,笨点没关系,努力……”巴拉巴拉。

舒今越当然不介意大家说她笨,她确实笨,即使重活一次也活得磕磕巴巴,但她凭自己努力考上了大学!这就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跟自己的笨,跟那个普通平凡的自己和解,有什么不好?

别忘了,她不是全职备考,她还在上着班,看着病呢!

倒是舒文韵晚上回来,听说她考上医学院里的中医系,也真心实意为她高兴了一把。

舒家一口气出了两个大学生,这消息一瞬间传遍柳叶胡同,第二天明明是除夕夜,可大家都不忙着做年节吃的东西了,成群结队来舒家讨论“育儿经”。

今越连忙躲出去,她觉得在光环耀眼的舒文韵面前,自己这种普通大学可没啥好讨论的,万一还被人家比来比去的,自己在面前多尴尬啊。

事实却跟她想的不一样,大家虽然也为舒文韵高兴,但要说讨教经验以后用于自家孩子的话,还是她的经历更励志,更具有普适性。

毕竟,全省一年能考上京大的也就凤毛麟角个位数,谁也不敢指望自家孩子能成为其中之一,但考上普通大学的却成千上万,这才是普通孩子的出路,不是吗?

这不,今越刚走到街道办大院门口,李大爷就对她说恭喜,遇到楼上的刘大姐也说恭喜,赵大哥也在恭喜,就连牛主任也笑眯眯的夸她厉害。

朱大强深深地打量她两眼,“你现在在咱们新桥街道可出名了。”

“是啊,昨晚我家邻居还来问我,说舒医生跟我不是同事嘛,改天能不能把你的复习资料借他用用,他今年27了,今年没考上,明年还要接着考。”

这些是跟王红萍一样,年纪比较大的老三届。

对了,前几天今越也接到电话,王红萍考上了,是她们海城本地的一流大学,经济系。

跟上辈子一样,学霸就是学霸,没有那些破事的干扰,她提前一年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还是同样的专业。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一批一流大学的经济系毕业的学子,将来会成为整个龙国金融界的顶流支柱。

今越一想到那个画面就替她高兴,每个人都有了光明的前途,真好!她觉得自己棒棒哒!

谁知正高兴着,门口传来一阵吵嚷声,似乎是刘干事跟人吵起来了。

刘干事的瓜,那得吃啊!

这家伙一心想往上爬,当初就是看不上舒家穷,才逼着刘东和舒文韵分手,当然,大家以为的是这样,其实今越知道刘东自己就不是个东西,他后来为了攀关系还做了一位区领导的乘龙快婿,可惜没多久,老丈人倒台了,他立马抬脚把婚一离,就走了。

“是他前儿媳!”

“刘干事正跟刘东那前妻吵架呢!”速度快的人已经吃到了瓜。

“我都说了,我不是来纠缠你们家,你想多了。”女人冷声说,看向周围看热闹的人,“大家也给我评评理,这新桥街道办是姓刘的吗?为什么我们不姓这个姓的就不能来?”

刘干事生平最爱面子,被前儿媳这么讥讽,立马急赤白脸的训她:“你又不在这里上班,你来这里干嘛?”还不是来找他,想让他劝刘东回头复婚,她想得美!

“我找人。”

刘干事心说看吧看吧,还不就是来找我。

可下一秒,他脸上的得意就没了,因为前儿媳说:“我找舒今越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