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走了, 可大家的魂还没回来,所有人凑上来,七嘴八舌的问:“文明啊, 你干啥好事了啊?”
“你见义勇为了?”
“救火了?”
“抓小偷了?”
舒文明咧着一张大嘴直乐,乐得都听不见大家的问题,而舒家其他人都是一副“我不知道你们别问我”的表情。
他们是真不知道啊,前一秒还以为是来抓他的呢!这话他们不好意思说, 省得灭自家人威风,倒是舒文晏去上了这么久的班, 有了点见识, 大概猜到一些,笑着将人打发走, 回屋里就去审问舒文明。
可惜他一口咬定不能说, 公安说了要保密把他挡回去。
“你, 你还当我是你哥吗?”
舒文明白他一眼, “你还当我是你弟吗,是的话先借我三百块钱, 我想买……”
“开什么玩笑, 我们要养俩孩子, 哪有钱借你, 我没跟你借就算好的。”
好嘛, 想让大哥闭嘴, 那就跟他借钱,这绝对是最有效的一招。
舒今越在旁边看得好笑,徐文丽抱着那锦旗翻来覆去的看,“真是我家文明得的啊,这可了不得, 明天我得带单位去给他们看看,我家文明真厉害。”
“你们说这公安也是,送锦旗怎么不送到单位,送到单位好让那些人看看,咱家文明比他们厉害多了!”以前的经理因为被查出账目有问题,撤职调到别的店去了,新来的经理也不是好人,照样把临时工当牛马使。
“真应该让他看看,这么大的锦旗,这么红,可真红呐……”仿佛祥林嫂上身,徐文丽自言自语,“不行不行,万一弄坏怎么办,我还是先裱起来,再让他们稍微看一眼吧,只能看一眼。”
众人更是好笑,这两口子真是天造地设一对儿。
最终,锦旗被他俩捧回家了,而粮票和肉票则是交给赵婉秋,让贴着用,五十块的奖金则是由他们自己拿着。
舒文晏哼一声,心里酸酸的,这真是既怕兄弟吃苦,又怕兄弟开路虎啊。
舒文明被嘉奖的风头,足足在柳叶胡同出了半个月,舒家人体会到了好到离谱的人缘,就连萌萌芽芽这俩小不点也被人夸“不愧是文明的侄女”。
舒文晏:“……”喂喂喂,你们搞清楚,我是她们爸爸!
天气越来越热,今越沉浸在徐端找来的资料里无法自拔,学习学到面色寡黄双目无神嘴角下垂,整个人没了精气神,这世界上最伤人气血的事绝对是学习!
现在还没要恢复高考的消息,市面上的高考复习资料早就绝迹多少年了,徐端也是费了老大劲托了很多关系才找来的十多年前的旧题,但他深信万变不离其宗,题型会变,考的角度会变,但知识点不变,所以今越是一点也不舍得浪费他的精力,往死里学!
有了独立诊室之后,没病人的时候她也能自己安安静静的刷题,效率是比以前跟刘进步坐一个办公室的时候高多了。
此时距离高考恢复的消息还有两个月,除非必要,不然她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干,就在单位和家两点一线之间。
徐端和姚青青知道她正在努力学习,倒也没打扰她,当然他们也不考,就尽力给她提供最便捷的“服务”,动用一切关系帮她找资料,给她买好吃的送来,她缺啥只要说一声,男朋友和好朋友就跑腿到家。
更别说家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和舒文韵这次是认真在复习的,自然要闷不吭声创造一切条件让她们学得更好,舒文明给了票,赵婉秋就天天买大骨头来炖汤,三五天就要吃一顿肉,她俩的衣服她也承包了,每天忙完就帮她们洗,而要是有人找今越看病,她也能代劳。
现在百分之七八十的病,她都能看,解决不了再把闺女摇来就是。
舒今越觉得,所有人都为她那没影儿的高考让道成这样了,她要是还考不上,那可真够丢脸的,都丢到姥姥家了呀!
但舒家人也知道厉害,没人会在外头说什么高考的事,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他们要是说出去搞不好会惹麻烦的。
刷了一会儿,今越站起来,伸个懒腰,看看院子里的风景——蝉鸣阵阵,石榴有拳头那么大了,向阳那一面红丢丢的,钱大妈开着门,正在一朵一朵的摘辛夷花。
她半个月前去山里摘的,现在晒干了,要把不能用药的部分给修剪干净,妞妞在她身边的毯子上趴着,时不时的会翻身了。
其他几位大妈都要么择菜,要么做针线活,叽叽喳喳聊着家常,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那么祥和……然而,很快,李大妈跟牛大妈手挽手亲热的走进来之后,整个后院就不安静了。
“哎哟,我家小芳那对象啊,对小芳可好了,这才谈上没多久呢,就给她买了手表。”
李大妈就像个捧哏的:“嚯,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你看,就我手上这块。”难怪呢,她那只左手就像兜着绷带,自打进院子就没放下去过。
“小芳孝顺,说送我了,她对象一听,又给她买了块更好的。”
有大妈撇撇嘴,心说你可真好意思,人家对象送你闺女的定情礼物,你说要就要啊。
舒今越想想要是同样的情况放自己家,那是不可能的,赵婉秋从来不要她的东西,就那个热水袋有一次赵婉秋感冒,她把热水袋借给她用,结果听舒文明说是徐端送今越的,她立马就还回来了。
“那可真好,你家这姑爷好啊,你们家小芳有福喽!”李大妈继续捧哏,“我命苦,没享过一天闺女女婿的福,不像你啊。”
还开始用自己的不幸来衬托起对方来了,今越哼了一声,这李大妈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知道她有五个血包啊。
现在说没享过一天她们的福,要是让闺女女婿听见,不知道血包们会不会心痛,这不给人小家庭制造矛盾嘛。
不过,李大妈这一辈子制造的矛盾比她吃过的米还多,大家也懒得搭理她,倒是有些对牛小芳对象好奇的,就七嘴八舌问起来。
“小芳这对象哪儿找的,条件这么好?”
“在她上班的国营饭店,正好遇到他们单位搞接待,哎哟喂,都是上头的大领导……”巴拉巴拉,一个唯美的爱情故事在她嘴中诞生,又在李大妈嘴里得到升华提炼。
今越好笑,心说别看她俩现在好成这样,这友谊的小船说翻就能翻,但她没兴趣,连忙揪两坨棉花塞自己耳朵里,心里默念三声“我要考大学”,继续埋头刷题。
以至于她一直没听见有人叫自己,是后来鸡米花从后面把她的窗子推开,她才反应过来,掏出棉花,“小鸡米花干啥呢,边儿去。”
“今越姐姐,有你的电话,你刚才在干嘛呀,我叫了你九声,九声哦,你都没听见。”他伸出两个小巴掌比了比,自己数着的。
原来是有人把电话打到街道办来找她,她连忙起身,边走心里边琢磨,是谁会给自己打电话,可千万别是叫去看病啊,难得休息一天,她要刷题,她一点不想出门……可要是上头的领导,她也不好拒绝。
电话一接起来,是胡桂枝的声音,今越当即心头一突,还真是领导啊,内心祈祷可千万别叫她去看病,千万别叫她出门。
“你紧张什么,我给你打电话,是想问问,你当时是上到初中毕业了对吗?”
今越说是,“我七零年毕业的。”
“那你最近要是有空的话,就赶紧看看高中课本。”胡桂枝怕她听不懂,解释道,“说不定以后有用呢,这事你要放心上,知道吗?”
舒今越心头一动,胡桂枝这是在百忙之中,专门打个电话等了这么久,就为了提醒她看书吗?而没说看别的,专门说是看高中的,这就很明显了!
只是,有些话人家在那位置上不好明说,说出来性质就变了。
舒今越很感动,她们虽然不常见面,但胡桂枝真的很关心她的学习,上次徐端带她去拜访她的时候,她还让她别忘记学习,要走专业技术路线的话,医学知识更新换代是很快的,千万不能因为门诊量大就疏忽了理论知识云云,简直把她当成家里的小辈在教导。
还说要是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她来安排,问她有没有想跟着学的老中医,或者老专家,无论是谁她都能安排。
一般老专家都是不轻易让人跟着学的,即使要收徒弟门槛也很高,以今越目前所处的平台和资历、学历,她连门槛都摸不着,但胡桂枝开口就不一样了,什么样的老专家会不收她呢?
另外,她开口的话,她说不定能弄个带薪进修啥的,不然好好的上着班的人,她说想去学习就去学习,学习完自己的岗位还在,哪个单位能同意?
这就是上面有人的好处!
舒今越当时很心动,说要回来想想,路上徐端提醒她,既然是要考大学,就先以复习为重,她才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而现在,胡桂枝又提醒她,要学习高中知识,就差告诉她高考要恢复的消息了!
舒今越感动不已,但也不好明说,“好的胡阿姨,我一定会好好学习高中知识,为将来做更多的知识储备,谢谢您的提醒。”
胡桂枝一愣,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一点也没多问为什么要学,学了有什么用,自己准备的那套说辞倒是用不上了……于是笑了笑,“好,等什么时候有空,上家里玩,茵茵一直说想你呢,小虎子上次还说要带她逃学去找你,要不是被保姆发现,他们都坐上去你们柳叶胡同的公共汽车了。”
舒今越笑起来,这俩小破孩,故意吓唬道:“行啊,那您告诉他们,要是敢离家出走来找我,我就给他们做个针灸按摩,给他们扎很多很多针。”
胡桂枝也笑,“你啊,真是个小孩脾气。”
这个女孩,在专业上沉稳、精进,但在其它事上就保持着少年人的天真与单纯,这样挺好的,在她看来能做到面面俱到的人其实是没一面能到的,只需要精通一两件事就已经很优秀了。
而舒今越,只要精通看病就行了,其它自有人帮她解决。
挂掉电话,今越捂住噗通跳的心脏,缓了几分钟,没人等着用电话,干脆拨通了那个记在心里的号码,现在已经是下工时间,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喂,石家沟生产大队。”
舒今越听到这把熟悉的犹如噩梦一般的声音,忍不住抖了抖,这是石家沟生产大队的队长,石家庆!
她的噩梦,她重生回来就想亲自送他去见鬼的人!上辈子她的悲剧确实有她自己本人的原因,也有家庭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石家一家人的迫害,甚至就连最后欺负她的二流子也姓石,是石家庆堂兄家的儿子。
整个石家沟生产队,姓石的占了百分之九十,剩下的外姓人也都通过主动或被动联姻的方式与石家密不可分,可以说整个村子就是铁桶一只。
舒今越这几年的成功差点让她忘了对石家庆的恐惧,再听到他的声音,她有种被阴暗脏东西抓住脚踝的感觉。
窒息,太窒息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什么话也没说,听着那边因为听不到声音气急败坏骂了几声,这才颤抖着手,把电话挂断……心口还在怦怦跳,手心出的汗也是冷的。
平复片刻,她毫不犹豫,往公社所在地的邮政所挂了个电话,自称是家属,事情紧急,要找石家沟生产大队的知青王红萍同志,麻烦他们带个话。
那边接到电话,要第二天邮递员上队里送信的时候才会带消息过去,而当王红萍回电话,已经是三天后了。
“喂,妈?还是嫂子?他们说有个女同志打电话找我,有急事,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隔着电话线听到这把熟悉的声音,今越眼眶发酸,“红萍姐,是我,舒今越,你这两年还好吗?”
这就是当初帮她打探消息的知青姐姐,她自己稳定下来后本想给她寄点东西,但王红萍婉拒了,说队长一家现在愈发过分,无论谁的,寄多少过来都要被盘剥一圈,与其便宜了他们,不如不寄。
而今越也不想让队长一家因为她而迁怒于王红萍,所以轻易不敢跟她联系。
“吓死我了,你这丫头,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这几年好吗?”是为了躲避石家庆的盘查,故意装成她的家属,故意说有急事,不然对方还真不一定同意她来接电话。
“我很好,红萍姐,你呢?”
“也就那样吧,我爸妈他们写信只会提醒我,让我千万别在乡下结婚,觉得结了婚就回不了城了,可他们哪里知道,能回去的又有多少?”
是啊,她们这几批下去的早的,都快十年了,她也二十八了,无论在城市还是农村都是大龄了。人在那样寂寞、艰苦的环境里,是很容易想找个依靠,找个伴儿的,很多知青男女,就是这样相互依偎、慰藉,从而成了一家人,结婚生子,以后能走的就把孩子撇下,走不了的就一辈子变成一个普通庄稼人。
但王红萍有自己的坚持,她一心想考大学。
她是老三届,插队之前刚好高二毕业,成绩又一直很好,本来不出意外的话是准名牌大学生……在乡下这么多年,她也从未放弃过学习。
“红萍姐,你现在还在学习吗?一定不能放弃学习,再忙再累也要把课本知识捡起来,尤其是高中知识。”她总不能说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那样很容易暴露自己。
“这两个月庄稼地里活计多,确实没怎么看书了,不过你放心,说不定我过几个月就能回去一趟,我哥的第三个孩子满周岁,我想回去一趟,这么多年就只回去过一次,他们也很想念我,到时候带几本书过来。”
舒今越心里却“咯噔”一声,第三个孩子周岁!
是了,上辈子王红萍跟自己一起复习,她基础好,学习能力又强,第一年虽然没能去考,但第二年却成功考走了,成为一名优秀的大学生。
要是没有那件事,以她的能力第一年就考上大学压根不是问题,今越跟着她复习,被她辅导都觉得自己能考上普通大学,她要是没那件事上绝对能上名牌大学。
而她第一年没去考试的原因,是因为在考试前她回了一趟家,她哥家第三个孩子周岁,在城里待了几天之后,在回来路上,睡过头后下错了站,大半夜的在路边被二流子给强奸了。
那是一个冬夜,寒风瑟瑟,她下乡多年中途只回过一次家,对火车站也不熟,下错站也不知道,直到走出火车站才发现,那地方人烟稀少,就这么被拉进了旁边的水沟。
后来她害怕被人知道,更重要的是怕队长家知道以此为借口不让她参加高考,所以一直憋着没说,连跟她住一个屋的舒今越都不知道,真到了参加高考的时候,今越因为队长家卡着过不了审核,而她则是心态崩了也没去考。
第二年她考上之后,走之前才跟今越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让她别放弃自己,一定要继续努力,继续学习……上大学后,她也曾写过两封信鼓励她别放弃。
可随着高考人数一年比一年多,试卷难度也在逐年增加,舒今越知道,即使没有石队长的阻挠,她也不一定考得上。
“红萍姐,你听我说,你不能回家去,今年先不要回去,好吗?”今越紧张地说。
王红萍有点犹豫,“可是我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
“我知道你很想念家人,但以后会有见面机会,现在先不要回去,因为……我,我……”今越一紧张,不知道要怎么阻止她,肯定不能说她回去会遭遇不幸,这种话说出来压根没人信,反倒会让人觉得是在乌鸦嘴诅咒人。
王红萍那边通话时间有点长了,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今天就先这样吧今越,我待会儿回生产队还有事,你保重自己,啊。”
今越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的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王红萍重蹈覆辙吗?不可能的,这种伤害她希望全天下的女孩都不要受到!但要怎么说服她,不让她回去,却是个问题。
她插队这么多年只回去过一次,算上这次是第二次,没有能足够说服的理由,她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接下来几天,今越都在想这事,可惜实在是没什么头绪,而要给那边打个电话也不容易,王红萍给她回电话是要花钱的,知青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她必须在想出合适的办法之后才能联系她,一次搞定。
既然自己没办法,那就找男朋友帮忙呗,徐端说了以后脏活累活都能找他!
但她不能说自己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借口自己做梦梦见的。
果然,徐端听了她掐头去尾的话,沉默片刻,也没深究她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且“精准”的梦,“要阻止她回家,其实很简单,除了她本人,可以下手的地方很多。”
譬如她的家人,譬如给她增加回家的阻力。
虽然今越没说石队长对她的为难,但徐端又不傻,“这事我来解决,你好好复习,我过两天给你介绍一位老师。”
今越哪能真放心复习啊,这事一天不解决,她心上就一天压着块大石头,“什么老师?”
“学不懂就算了,不必勉强,我给你找个短期内突击理科成绩的老师。”徐端有点无奈,不是他不教啊,可今越的脑瓜子似乎全集中用在治病救人上了,教了一段时间也没多大提升。
反正这些东西以后在现实生活中也用不上,只是为了考大学用,那首要目的就是提高成绩,“这位老师以前是我的数学老师,但他物理化学生物都教过,是一位理科全才。”
因为时间紧,任务重,第二天徐端就把那位王明朝老师给带来了。
王明朝头发花白,戴着黑边框眼镜,穿着一双厚实的千层底老布鞋,一身衣服洗得发白,长得很是慈眉善目。
这可真是太好了,今越还害怕他给找个严厉的呢,和蔼的她感觉她又能行了!
王明朝老师教学经验十分丰富,一看今越就知道她是那种学习态度很好偏偏脑袋瓜子不够用的学生,知道怎么个因材施教法,连续学了三天,今越明显感觉自己能应付某些类型的选择题了。
不是说她背下多少公式,开了多少窍,而是王明朝思路清奇,居然从出题人的角度来分析,让她瞬间知道选哪个答案的概率更高!
王明朝看着她一副“我终于开窍了”的兴奋模样,哭笑不得,这小姑娘想法还挺简单,徐端请他来的时候,他还不太乐意。
不过,用补习三个月换来徐端欠自己一个大人情,这“交易”也挺划算的。
舒今越不知道这背后的事,她现在忙得都快飞起来了,王老师每周一、三、五的晚上来给她补习,每次三个小时,她平时既要看病还要上班干本职工作,一有空闲就立马看书复习,做一些王老师布置的题目,恨不得把一个小时掰成两个小时用。
就这,还是家人、同事和朋友都在全力配合她的结果。
跟她的脚不沾地不一样,老舒家最近却是好事连连,先是舒文明得了锦旗受了嘉奖,后是舒文晏居然也因为诗歌上报而升职了,虽然还是比较基层的职位,但因为在市委大院里面,能接触的人更多,对他待人接物什么的都很有帮助,再然后是大嫂刘慧芳也升职了。
自从怀孕后,她就调岗到办公室,做后勤管理工作,但她闲不下来,一有空就教那些小年轻开车,她耐心好,不骂人,学不会也不生气,小年轻们都喜欢跟她学,加上她还会修车,单位上的大车小车但凡是出故障的,她只需要看看,敲敲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大家都叫她“刘师傅”。
单位领导见她这么热心这么负责,干脆就让她别干办公室了,直接真的当师傅,让她收了几个小徒弟教他们开车修车,成为系统内第一位教开车的女师傅!
一般能到师傅级别的,年纪都在四十五岁以上,刘慧芳今年才36岁就获此殊荣,已经不是一般的优秀了,更何况还是在这个男性为主的行业里,她能这么年轻就杀出一片天地,今越觉得这比大哥升职还值得高兴。
“你们就可着劲的夸你大嫂吧,她现在在家里愈发说一不二了。”看着两个妹妹和弟媳都羡慕崇拜妻子,舒文晏心里也得意,但得意不行,他还得诉诉苦。
“别人家都是男人当家做主,咱们家的方向盘却是握在妇女手里,老二啊,你可当心点,别成第二个我。”
徐文丽连忙解释:“不会的,大哥放心,我家的事都是文明做主。”
这大家当然知道,徐文丽就是个不管事儿的,一天就是开开心心的吃吃喝喝,而大家对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吃吃喝喝和开心。
舒老师和舒文晏:看看,这小媳妇多会做人,甭管在屋里怎么回事,在外永远是最维护老二的面子。
赵婉秋等几名女同志懒得搭理他们,这种时候今越就发现,老妈永远是跟她们女孩们在一边的,而貌似开明的舒老师,骨子里还是有那么点传统和封建。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还嫌外头不够吵的啊,赶紧来端菜。”
“刚才吵啥了?”今越一直塞着棉花复习,还以为是家里谁跟谁吵架了。
“还能有谁,不就李大妈和牛大妈。”
今越好奇,“她俩不是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居然翻脸了?”
“嗐,这不是上午的事嘛,说是牛大妈前两天丢了块手表,可把她心疼坏了,结果今天居然在李大妈屋里看见,李大妈说是她在厕所捡到的,捡到就是她的,牛大妈说那是她闺女给她的,要让她还,这不就吵起来。”
“是厕所里……面捡到的?”
“听李大妈说是。”
啊……
大家嘴角抽抽,李大妈费劲“千辛万苦”凭自己本事捡到的,结果牛大妈想要不花一分钱拿回去,而牛大妈呢,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凭啥不能拿回来?
舒今越后悔塞棉花球了,错过这么劲爆的吵架现场,尤其是这柳叶胡同双煞啊,那画面肯定很美丽。
因为要给两个吃学习苦的人补充营养,这一顿赵婉秋炖的是山药排骨汤,汤变成了奶白色,山药又软又糯都快化了,嫌排骨上没油水,她还直接加了两大勺猪油进去,放在屋檐下炖着,几个小孩就端着碗在旁边守着。
除了汤,还炒了个番茄鸡蛋,孩子们打赌:“舒大妈今天会磕几个鸡蛋?”
“我猜一个,我哥哥过生日那天我妈就磕了一个,炒出来真香,连番茄都是酸酸甜甜的一股鸡蛋味儿。”
“不对,舒大妈这么大方,他们家伙食是咱们16号院最好的,肯定得磕两个!”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磕三……”
“可拉倒吧,啥样的人家能一顿炒仨鸡蛋啊,你们就吹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正好赵婉秋嫌油烟太呛,都是开着门炒菜,有人数着,“一……二……磕了两个诶!”
“不对,三,三个!”
“还有还有,第四个啦!”
所有人齐齐咽口水,这也太凶残了吧,一顿番茄炒鸡蛋居然敢磕四个鸡蛋,这是啥样的好日子啊,呜呜……孩子们都哭了。
要是平时赵婉秋肯定舍不得,但今天家里有喜事,尤其是大儿媳升职了,给妇女同志们都争了口气,她就得多炒点,反正人多,多炒点也才够吃。
老大现在倒是会做人了,每次来也不空手,不是豆腐就是肉,或者水果鸡蛋,总要拎点东西。其他人看在眼里,对他也稍微有点改观,都说果然工作环境能塑造人。
天天在一个暮气沉沉的单位,上班如上坟,人也变得怨气冲天,去到一个能有用武之地的环境,心态和眼界立马就不一样了。
吃完饭,今越和文韵开始回自己房间里看书,刘慧芳婆媳妯娌三人坐在炕上聊闲天,舒文晏没事,一个人在院里溜达,走到中院的时候,想起听说今越又买了三间房子,就顺便猫过去看看。
他的想法跟舒立农一样,都觉得只要有住的地方就行,实在想不通今越干嘛要买这种老房子,再加上是老孙家那样的埋汰人家住过的,他心里都有阴影。
“哟,这是文晏?挺长时间没回来了吧?”
舒文晏回头,发现是一个有点眼熟的老大妈,只知道不是16号院的,但具体住哪个大院一时想不起来。
“我是牛大妈啊,我家大刚在机械厂当干事,我闺女小芳在国营食堂,我……”
“你在公共汽车上卖票是吧,我想起来了,原来是牛大妈。”舒文晏笑起来。
要说整个舒家,谁最爱笑,最是软性子软骨头,那非舒文晏莫属,“牛大妈,您风采依旧啊。”
牛大妈一看他那笑,心说这舒家老大也就这样,还说去当了干部怕是得用鼻孔看人,结果还是一样的孙子,怂包蛋。
“哎呀,瞧你说的,咱们老太婆了哪里讲究这个,不像他们小年轻就爱个俏,你家文明的媳妇儿,叫文丽的是吧?哎哟喂,那新衣服可多了去,早上出门穿一身,下午出去又换一身没见过的,到了晚上出去看电影又是另一身,这钱啊,就哗啦啦的往外淌。”
舒文晏笑眯眯的,不接茬。
牛大妈见他好说话,以为是个好撺掇的,继续道:“你不过来这边是不知道,你这弟媳妇啊,可是个能花钱的主,一天到晚不是新衣服就是好吃的,你弟偷偷买点心给她吃,天冷的时候啊,那豆浆油条都是买好给她送炕上,给她裹着被子吃的,你说这不就是旧社会的少奶奶吗?咱们无产阶级的儿媳妇,可不兴这么享受。”
“还有吗?”
牛大妈一喜,心说李大妈说的没错,这舒家一家子孩子多,孩子多肯定资源分配不均,心里不平衡,肯定有矛盾啊!
“这吃点穿点也没啥,主要是吧,你弟的工资你也知道,临时工也就十多块,他上哪儿弄钱来给媳妇儿买吃买穿的……是吧……你也别多想,你父母吧,唉,你也别难过,谁家父母都疼爱老幺,这也是人之常情。”
“还有吗?”
牛大妈心说这舒文晏可真傻,这是听上瘾了啊,“这剩下的,咱外人也不好说,省得你觉得我话多,我就是心里替你委屈,你说你明明是长子,本来你爸的东西都该你,结果现在你们一搬出去,倒是你弟……哎哟,瞧我这张嘴,我不该说,你们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说到这儿,剩下就是看热闹了,她本来家里灶上还炖着东西,但此刻脚下都生根了,哪里舍得走?
也是正巧,李大妈从后院往前面来,看见牛大妈小声嘀咕什么“搬出去”,什么“只有一个儿子”,脸一黑,这分明是嚼她家的舌根子呢!
“有些人啊,这不说三道四嘴巴就会生蛆。”
舒文晏听到她的声音,被吓一跳,心虚的叫了声“李大妈”,脸上怪不好意思的。
好啊,果真是说她家的事!自从小李倒插门后,李大妈的心上就被生生剜了一刀,对这些话题高度敏感,大院里谁要说提一句,她都要跳上去跟人撕起来。
牛大妈也不爽啊,我这正挑拨着老舒家的事呢,你阴阳怪气个啥,“毛病,我爱说啥说啥,关你屁事。”
舒文晏连忙好言相劝:“两位大妈别上火,是我不好,我就问了一句怎么没看见小李哥,这不牛大妈就跟我解释两句。”
好啊,真是说她的事!李大妈又想起上午的事,自己上厕所在粪坑头上看见有块手表,费了老鼻子劲才捞上来,洗干净后发现进水了,又去百货商店花钱修好,这又是钱又是力的,结果老虔婆说是她的就想拿走,凭啥啊,还不是欺负现在“没”儿子了!
“老娘撕烂你这张嘴,你有儿子你了不起啊,还不是把媳妇儿给打跑了,快三十了连孩子也没一个,是他自己没卵蛋吧?”李大妈跳上去,给牛大妈脸上挠了一把。
牛大妈不知道她发什么疯,本来今天过来主要目的是跟她和好,小芳劝过她了,说她们住得远,要想第一时间知道舒家的事儿,还是得在16号院插个眼线,而李大妈就是最佳人选。
“你他妈神经病吧!”正欲和好的牛大妈被她一把挠出三道血印子,顿时也气疯了,反手就是一把,将李大妈推倒在地,“看我不打死你个老寡妇。”
舒文晏就在旁边干着急,说着“哎呀你们别打了”“邻里之间最重要的是和睦”,拉拉这个,劝劝那个,结果也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愈发火上浇油,两个大妈打得更狠更凶残了。
这个点大家刚吃完饭闲得慌,现成的热闹傻子才不看呢。
“哎呀,这牛大妈和李大妈咋又打起来了?”
“太凶残了啊,我可不敢拉,你们看舒文晏手背上都差点挨了一爪子。”
“要不去喊她们子女来吧?”
“可别,小李住得远,一时半会儿赶不到,等牛大刚先来了,吃亏的可不就是李大妈?李大妈咋说也是咱们16号院的。”
于是,秉着“我不想受伤也不想李大妈吃亏”的原则,谁也没去拉架,也没喊人,没有台阶下,两个大妈也停不下来,不然谁先停下来不就是谁先认怂吗?
告诉俺儿,他娘不是孬种!
舒家人看了半天压根不知道这事是舒文晏这个男绿茶挑起来的,尤其是徐文丽,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恨不得给她们当啦啦队,舒文晏看了她一眼,轻笑起来。
哼,说我家的人花钱,人文明媳妇儿文明自己都没说啥呢,轮得到你逼逼赖赖?
……
这一架打到天黑,不知道谁家的花盆被波及,这才有人真心拉架,将人拉开。
而柳叶胡同双煞也都双双挂了彩,自此结下大仇,“坑舒联盟”宣告彻底破裂。
舒今越却没时间关注这个,她看了会儿就回房学习,一直学到十二点多,倒头就睡。
倒是第二天,她刚忙完单位的事,准备洗手回家的时候,诊室门口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牛高马大的庄稼汉。
眼熟,实在是眼熟。
庄稼汉急赤白脸的,“舒医生,求求舒医生救救我妹子吧,那年的事是我们糊涂,我们冤枉你二哥了。”
今越想了三秒钟,“你是王晓红的哥哥?”
“对,我妹子就快被那一家子熬死了,你快救救她吧!”
舒今越顿了顿,实在是那年二哥被他们诬赖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虽然他们也是被王晓红给骗了,但他们本身从相亲那天就不怎么尊重二哥,这也是事实。
这汉子看着凶悍得很,拳头也大……对了,这不就是一个拳头捣二哥胸口上那王老五?
舒今越更不想搭理了。
见她要走,王老五直接“噗通”一声跪下,“求求你救救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