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舒今越有点迷糊, 她没搞懂,“什么他们家儿子,你们接生下来的不是一个女婴吗?”

一会儿儿子一会儿女儿, 到底生的是男是女。

覃海洋的头就是这么大起来的。

“对,问题就在这儿,自从她昨晚住进医院后,全程都是我和带教老师, 以及另一名年轻女医生给她接生的,当然我帮不上什么忙, 家属介意我是男同志, 我也没怎么上手,但我看得清清楚楚, 孩子自从娩出来就一直是个女婴, 压根没有什么男婴。”

“可产妇一家一口咬定他们家的是龙凤胎, 还有个儿子不见了, 一定是被我们偷走了,当时就闹着要报公安。”

首先, 孩子是真的只有一个, 且是女婴, 干了那么多年接生工作的老医生, 性别不会弄错, 婴儿数量更不会错。

其次, 整个过程都有三个医生在现场,还有好几名护士进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是真想偷,也找不到机会偷啊!

更别说就算她真的怀了双胞胎, 这年代上医院生孩子的人并不多,很多都是在家生的,当天分娩的产妇只有她一人,所有接生人员都没离开过科室,也没跟外人有过接触,那么大个婴儿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覃海洋愤愤不平地说:“这家人完全不讲道理,带着几十人把科室围起来,闹了个底朝天,他们一口咬定孩子是龙凤胎,现在只有一个女婴,肯定是我们把男婴偷藏起来。”

“当时入院的时候,我的带教老师给她摸过肚子和胎位,就是一个,哪里来的龙凤胎,现在我们就特别后悔,早知道他们要讹人当时入院的时候就该做个超声检查,留下证据,现在生都生了,人家又拿出怀孕期间的超声单子,说是两个孩子,咱们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而这户人家在某会也有点关系,医院非常重视,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给他们家一个说法。

“医院把咱们今天所有进出产房的人都留下来调查,我因为是实习生,所以才能出来,先来请你帮帮忙。”覃海洋额头冒汗。

今越知道,他是因为他爸的关系才能出来,要是旁人哪有这样的“优待”?先调查清楚再说,调查不清就等到家属打砸辱骂满意再说,惹谁都不能惹那些人啊。

一句话,实习生更惨。

赵婉秋在旁边听着,接嘴道:“这些人真是,啥事都要插手,咱们医疗卫生行业的事他们懂个屁!”

“妈你少说两句吧,你以前在临床上遇到或听过这样的怪事没?”

赵婉秋立马被转移注意力,“咋可能没听说,相邻病床的两个产妇几乎同时分娩,结果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婴儿,生女孩那家愣说是医院给他家孩子换了,他们家的是大胖小子,还怪医生护士都被另一家收买了,啥难听话都骂……最后验血型,明明他们家的就是闺女。”

舒今越好笑,赵婉秋女士这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答非所问呢,但她说的这个例子也提供了另一思路——市医院的家属之所以这么闹,会不会也会是重男轻女思想作祟?

整个孕期想男婴想得走火入魔了,所以分娩后没看到男婴,大失所望,还把责任推到接生的医生身上,觉得是医生把儿子给偷走了?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们跟医院反应,医院只想和稀泥,你知道的,他们……唉!”

院方不敢惹那边,甚至想要让医生们把这口锅背下,赔钱了事,但这事谁敢认?认了职业生涯就完了,说不定那家人不依不饶的话,他们还要坐牢呢,谁会为了自己没做过的事坐牢?

就是将来出来了,还要被人指指点点:看,这就是那个偷人孩子的医生,心黑着呢。

搞不好,祖宗三代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医院这种态度,实在是令人心寒。今越想,她要是在这样一个集体中待久了,心也会凉的吧?继而开始变成冷漠无情的工作机器,看不看得好病不重要,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才是。

既然单位保护不了我,那我就得保护自己。

“我出来之前,我老师和那名年轻医生拜托我,一定要想办法帮她们证明清白,可我翻遍教科书也找不到原因。”

教科书只教医学生们治病救人,可没教他们怎么识破病患家属的谎言,更没教过他们如何对抗强权。

“我想着西医没办法,你们中医能不能从脉象上去揭穿他们?”覃海洋试探着问。

舒今越哭笑不得,他把中医想得太玄乎了吧?

“今越你不是把出你大嫂的双胞胎了吗,这单胎双胎不可能弄错,你现在能去给她把把看吗?”赵婉秋很积极地说,“肚子里的胎儿有几个就是几个,怎么还能凭空少一个,这明晃晃的就是来碰瓷闹事的!”

覃海洋连连点头,他也是想起以前在街道办听乔大姐夸今越的医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找她的。

孩子要是没生,他们有的是证据证明自己清白,问题是生都生了,他们怎么证明在他们接生之前肚子里有几个胎儿?那家人就是赖定他们了呀。

“那位老师人很好,对我几乎是倾囊相授,那位年轻医生也很热心肠,她自己的孩子还没断奶就开始值夜班,她说孩子体质不好,挤点奶送出去给家属喂孩子,那家人都不许,说是怕她串供。”

要是再这么下去,母乳妈妈就得被迫回奶了。

“我想帮忙,让她们快点出来,所以来请你帮我看看,我也知道是强人所难,但我实在没办法了……拜托了。”覃海洋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

舒今越这个人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覃海洋帮过自己这么多次,她哪怕就算为了还这份人情也会帮忙,更何况这其中还涉及到一些她看不惯的陋习,以及强权对专业技术人才……

“行,我只能说试一试,但不确定一定能看出点什么。”

“他们家的产妇倒是很讲道理,也好说话,就是家属太难缠,到时候我说服产妇同意你给她看一下。”覃海洋说着,舒今越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不会骑车的人,真的就是坐人屁股后面的命。

她不由得想起上次徐端教她骑车,交了一个下午,还以为能接着学,谁知道又在李家村耽搁,那天学的她又忘了……下一次又得从头开始,徐端估计也很头大吧。

哦不,她才不要他教呢!

舒今越想起来,自己现在很生他的气,她有骨气地想,就是一辈子学不会自行车,也不要他来教。

俩人很快到达市医院,见门诊大厅依然人来人往的场景,估摸着妇产科的事尚未对全院造成影响,院方倒是压得一手好消息。

覃海洋把舒今越带到三楼妇产科病房,其实现在还没有专门的妇产科分科,连病房也是跟外科病房混在一起,但那家人条件好,要求单独住一间。

他先确定家属不在病房内,然后进去和产妇说明情况,征得同意后才让舒今越进去。

产妇是一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人,体型胖,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双眼浮肿得像两颗大核桃,她没坐起来,只是躺在床上,“你好,我叫宋莹莹。”

“你好,我叫舒今越,我是一名中医。”

宋莹莹微微点头,让她坐下说。

“这件事,我的家人情绪太过激动,我先跟你们说一声抱歉,但他们也不是故意闹事,实在是……他们的情绪,我比他们更难受。”宋莹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明明是我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一直以来都是龙凤胎,怎么抱出产房只有女儿,我儿子呢?这是我们家期待了两年的孩子,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这换谁受得了?”

今越静静地听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看产妇的意思,她没说谎,但覃海洋这边也没必要说谎。

当天接触过的人员都没离开过医院,他们家里和亲朋好友都正在接受调查,到底有没有偷孩子,应该也能查出来。

“对了,你们家坚称是龙凤胎,检查的单子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产妇摇摇头,“已经交给公安局了,这是重要证据,我们自己保管你们不放心,你们保管我们也……”

这倒是,要是单子不小心丢了,产妇这一方又变成有理说不清的了,他们防着医院也是人之常情。

“那你能跟我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吗?”

宋莹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今年四月份,我刚怀上的时候,做过一次超声检查,那时候医生明确告诉我们怀的是双胞胎,有两个孕囊,很有可能会是龙凤胎,当时我们全家都非常高兴。”

今越连忙追问,“在哪个医院检查的?”

“我们那边的东城区区医院。”

那也是一家不错的医院,不至于误诊到怀几个孩子都看错,那也太离谱了。

“当时检查出来,结果都好吗?”

“都好,上面写着两个孕囊都有了胎心,这怎么可能会错?”宋莹莹又激动起来,“虽然我相信贵院的医护人员品性没问题,但我们也没说谎,我们的儿子确实丢了,这事我们不可能就这么过去。”

“好好好,你先冷静一下,如果真是我们这边的问题,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毫无怨言,但我们这边也有权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你说对不对?”今越见她神色松动,继续劝说,“昨天夜里给你接生的医生里,有一个也是刚当妈妈没多久,她的孩子身体不太好,才四个多月,正是需要喝母乳的时候,我们也希望她能尽快洗清嫌疑,回去照看孩子。”

说起孩子,宋莹莹的神色倒是温和下来,她自己刚当妈,完全能理解这种心情,“好,我们也只是想要个真相。”

等她冷静下来,舒今越继续问:“那最近一次做超声检查是什么时候?”

“自从四月份后就没做过了。”

因为后来丈夫被调任到边远地区工作,她因为不放心,也跟着去照顾,一直到八个多月的时候才回到书城市。

“那在那边有没有做过产检?”

“做过的,刚过去的时候在县医院做的,但那个医院没有超声检查设备,所以只是听了胎心,我爱人托关系找了他们县里最权威的妇产科医生,排了两天队才看上,当她告诉我一切都好的时候,我觉得一切等待都值了。”

一番波折才找到的医生,技术应该是得到认可的,今越在心里这么说。

“后来,我又在那边的公社医院做过几次产检,每次大夫都说两个孩子很好,我的肚子也长得比一般孕妇大很多,怎么到了你们医院儿子就不见了?”

“生产过程中的事,你还记得吗?”今越不抱希望了,只是随口一问。

“我那时候已经疼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听见孩子哭声,有几个孩子哭是真不知道,我只记得没多久,孩子被抱出去然后我婆婆就哭起来,再然后是我爱人的吼声,我连忙问发生什么事,但没人管我。”

双方闹腾起来,反倒是她这个产妇没顾得上。

“我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儿想是不是孩子有问题,是哪里不好吗,还是怎么了,反正是把二十多年来听过的不幸事件都在心里回想了一遍。”

“我想过会不会是孩子没呼吸,或者缺胳膊少腿,可就是没想到我好端端的儿子不见了,我每回想一次我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眼看着她情绪又要激动起来,舒今越赶紧握住她的手,心说让产妇反复回忆这些心痛的事,她真是太没人性了,但另一个被扣留的妈妈,她那四个月的孩子也需要妈妈,能早一点弄清真相,于双方都好。

她顺势将三根手指头搭上去,细细地感受了几分钟——就是一般产后气血虚弱的脉象,也没什么特殊的。

当然,中医也没玄到能摸出她刚生产过几个孩子,要是孕期她来摸的话,或许还有可能摸出正在怀的是单胎还是双胎,可现在生都生了,她还能怎样?

“对了,覃海洋,你们医院给她做过产后超声检查吗?”她有个离谱的猜测,会不会当真还有个孩子在肚子里面,古早穿越小说不就是这么写的吗?

覃海洋苦笑,“他们家老婆婆也有这个猜测,但我们检查过的,子宫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舒今越张了张嘴,那到底是哪个环节错了?

到底是谁在说谎?

产妇一家想讹钱,且是蓄谋已久?

市医院里真有偷孩子的?可那难度到底是谁能做到?而且还有一个更恐怖的后续猜想,如果这里真有偷孩子的,那肯定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一个随时会哭的孩子,很可能是团伙作案,那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这个团伙在医院待了多久?这么多年里有多少孩子这样“消失”,或者被掉包,又酿成多少人伦悲剧?

后世有的医院从上到下,明明知道孩子是拐卖的,不也照样帮忙办出生证明,帮助孩子落户?

这个职业并不全是好人。

覃海洋其实还是天真单纯了一些,他坚持相信自己的老师和同事是无辜的,他看到的是她们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却看不到职业背后的黑暗……当然,舒今越也不是说那俩医生就是幕后黑手,她只是没这么“天真”,她只相信公安机关的调查,只看证据。

只不过,那些人她没权利去挨个谈话,“从脉象上我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只能看公安机关那边的调查结果了。”

覃海洋失望的点点头,“理解理解,还是辛苦你跑一趟。”

辛苦倒是不辛苦,舒今越只是有点担心,万一真查出大家都不愿相信的真相,单纯的他能接受得了吗?

算了算了,等调查出来再说吧。

舒今越不用他送,自己坐公共汽车回去,到家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家里人已经吃过饭,正在等着她。

“回来了,怎么说?”赵婉秋第一个激动地站起来。

今越摇头,去过医院的衣服没换,就没上炕,“不知道,双方各执一词,反正通过覃海洋转述和简单接触产妇,我感觉好像双方都没说谎。”

“这可不一定,覃海洋说的只代表他的视角看到的,那么多医生护士,他能保证每一个人他都了解吗?”舒文明冷哼一声,他比这些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更见识过人心险恶。

舒今越一想也对,除了覃海洋,医生两个,护士三个,一共五个人呢,这五个人里但凡有一个有坏心的,这事都说不清。

赵婉秋追问到底什么情况,今越一说,全家都觉得很离谱,离谱到怎么想都想不通。

“那么大个孩子还能说不见就不见啊?”

“我不信,肯定是让人偷了。”舒文明斩钉截铁,“你们就是太单纯。”

赵婉秋也赞同,“我在医院这么多年,身边倒是没有偷孩子的,但以前的二医院是出过事的,有个护士的表姐结婚多年一直没孩子,出钱让她帮忙给找个孩子,就……不过那家人也警觉,护士说孩子生出来是死胎,家属就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拿不出来,家长觉得可疑,后来才发现孩子早被她藏在箱子里准备带出去呢。”

“还有这种事?”舒老师大为震惊,“这些人的良心就不会痛吗,别人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说偷就偷。”

舒今越心说,这还是家长警觉,发现得早的,那护士也慌脚乱手,要是遇到经常干这事的老手,团伙作案,人家一切准备妥当,普通人根本看不出破绽,说不定多年以后走在路上遇见“死去”多年的孩子也有可能。

当然,也有更离谱的,用病孩子换走别人健康孩子的,用女婴换走男婴的……人家父母等到多年以后才发现,一切都晚了,多少人伦悲剧就这么诞生了。

回到房间里,舒文明忽然发现舒今越多了三件质量上乘的新衣服,“你不是没钱了吗?”

今越也没打算瞒他,她发现二哥说话很犀利,看事情的眼光比自己老辣多了,她正好想请他帮忙分析分析,于是将徐端给自己买衣服并出气的事说了,“二哥,你说他啥意思?”

舒文明摸着下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傻。”

舒今越脸一红,当然是装的咯。

“看吧,你也知道的。”

“可他什么都不说,什么表示都没有,不是送这个就是送那个,我分不清他是真的在报恩,还是有别的意思,今天回来路上我问他,他也没听清。”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接连几次试探他都不接招,她哪还有勇气追问?

“我是女同志,我不要面子的吗?”

舒文明点点头,他皱着眉头当真替她参谋起来,虽然他跟文韵是亲兄妹,但自从今越去年从乡下回来后,他跟今越要更亲近很多,什么都能聊,今越也确实帮了他大忙。

“这个嘛,他会不会其实就是个渣男,只享受这种过程,不打算负责,所以回避你的试探?”

舒今越当即一巴掌打他肩上,“他才不是。”

说不清,反正她有感觉,徐端不是那样的人。

“嘿,你俩现在还啥都不是呢,你就护上了,以后还得了?”舒文明龇牙咧嘴,“搞不好是你自己单相思呢,人家就是可怜你没亲爹,就像关照小猫小狗一样对你多一些关照而已。”

舒今越咬着嘴唇,其实她最怕的就是这个。

要是徐端对她的好都是教养使然,并不代表她就是独特的那一个,她会很失望吧……

“诶不对不对,舒今越你这样子,莫非你是真单相思,喜欢上人家了?”舒文明一边说,一边凑过来,盯着她眼睛看。

舒今越哪里敢跟他对视,色厉内荏:“要你管。”

“哎哟喂,真是喜欢人家了呀,那完了,人家要是只把你当小侄女怎么办。”

舒文明夸张的笑了两声,“哎呀骗你的,你要想试探他对你有没有那个意思,你就欲擒故纵啊,看他急不急,或者声东击西,气气他。”

“怎么个欲擒故纵?”声东击西她知道,但要利用另一位无辜男士,这对人太不公平了,除非她花钱请个演员。

“你就先冷他几天,也别彻底不理他,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跟他亲近,就是那个度啧啧……懂吧?”

舒今越一脸迷茫,她知道他的意思,可她母单两辈子的人,只在手机上看过有这种招数,自己却是完全没试过的。

“而怎么才能做到既勾得对方茶饭不思,胡思乱想,又不至于用力过猛直接劝退别人,这个度真的很难把握。”舒文明翘起二郎腿,“你年纪还小,要学的还多着呢,即使偶尔侥幸的成功了,也别骄傲,一山还比一山高。”

舒今越张大嘴巴,没看出来,即将三十岁才脱单的舒文明,居然懂这些!!!

“你哪儿学来的?”要不是实在太了解他,今越都怀疑他是不是穿越或者重生了。

舒文明不自在的轻咳两声,“你别管,反正你就去做。”

舒今越有点心动,正好这两天也生徐端的气,她倒是要看看,他对她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

于是,第二天中午,吃完午饭她也不心急火燎的往槐树胡同跑了,她安安稳稳在家睡了个午觉,上班还差点迟到。

徐端等了二十分钟没见人,以为是她有事,就把牛奶放胡奶奶家里,自己回去上班了。

第三天中午,今越依然没去,但昨天放着的牛奶拿走了,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第四天中午,今越终于出现了,但她一改往日的欢欣,脸上淡淡的,“谢谢你啊徐叔叔。”

徐端果然皱眉,有点无奈,“怎么又叫叔叔。”

舒今越一脸无辜且认真:“你叫我父亲利民兄,那我就该叫你叔叔呀。”

明明她说的是这个道理,没有哪里不对,可徐端就是感觉胸口有点闷,“最近很忙吗?”

“嗯,忙。”

“忙什么?”他推着自行车,也没看前方,只是在看她白净的侧脸。

往常这个时候,她是跑着来的,像一只欢乐的闪着翅膀的小鸭子,鼻子和额头会出汗,把软软的绒毛沾上去,有点子可爱。但今天她脸上干干净净,是不紧不慢走过来的。

“就那些吧,涨了工资我还是要多学习,尽量对得起这份劳动收入。”

徐端点点头,正想问问她工作上的事,有没有什么为难的,她忽然说自己还有事,要赶紧走,改天再聊。

徐端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女孩子长高了,去年看起来还像个中学生,现在已经有少女的样子了。

而少女当然有少女的世界,不是他这种老腊肉老帮菜能理解的,舒今越恶狠狠地想,她再给他一个机会,他要是不喜欢她的话,她立马撤,反正她只想谈恋爱,这个不成下个更香。

她是没有任何损失的,也不会让自己内耗在这些小事上。

舒今越捏了捏拳头,下午工作的时候都更有干劲了呢!

她想趁着晚饭后的时间向二哥讨教一下,她已经欲擒故纵三天了,但他依然云淡风轻,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是继续欲擒故纵,还是下点猛料。

结果舒文明直接没回家,只是请同事帮忙来家带话,说徐文丽吃人参补过头了,流鼻血,他要送她回家。

二哥自从谈上恋爱后,确实是变得稳当多了,以前跟个野人似的,回不回家才不会跟家里人说,现在倒是越来越有担当,像个过日子的人了。

舒今越琢磨一会儿,决定在得到二哥的正式建议之前,还是先维持原状,第二天中午依然去拿了牛奶,也没说上几句话……

到星期六这天上午,蒋卫军优哉游哉走进物资局徐科长的办公室。

“老徐听说没?”

“什么?”徐端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还有五分钟下班。

“就市医院那个案子啊,有人报公安说是儿子被偷了,这都多少天了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听说是把那几个医生护士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查遍了。”

徐端点头,事情闹得太大,他想不听说都难,“真没查出来?除了亲属,他们的社会关系查没查,最近一年内有没有去银行存过钱,家里有没有多出来大笔现金或者贵重物品,只要做过,总会有痕迹。”

“嗐,这不用咱们说,覃局长又不是傻子,他儿子也被牵涉其中,他恨不得赶紧查个水落石出呢,听说那小子就要公派出国了……诶等等,我说呢!”

徐端将外套穿上,起身,一副准备下班的样子,“又怎么?”

“我就说难怪,怎么看你那个小侄女那么眼熟,原来她就是以前咱们在饭店遇到那个,老覃他儿子的对象啊!”

徐端皱眉,“他们不是。”

“啥不是啊,就是你小侄女苏今越,我就说我记性没这么差,果然是没看错,这俩倒是郎才女貌,不过他俩要是成了,你岂不是跟老覃平辈了?哈哈哈,那意味着我也不用叫老覃叔,可以改口叫哥喽!”

“他们不是对象关系。”

“看你,还护上自己孩子了,我又不会往外说,坏不了你侄女的名声。”

徐端没来由的烦躁,“走了。”

“诶诶你等等我啊,咱俩一起吃,吃完正好上市医院溜达一圈,我是真想去看看老覃那张臭脸。”

徐端被他缠着,一起去食堂吃饭,吃过又陪着他去医院看热闹,当然,他自己也想去看看什么情况。这个案子要真像他想的一样出了内鬼,那影响可就大了,凡是最近几年在市医院生过孩子的人家,都得睡不着吧?

这么大一家医院,妇产科每年的住院人数是相当庞大的再往前推几年,那波及面得多大,简直不敢想象。

更别说有些本就存在矛盾的家庭,正好又曾在这家医院生过孩子……那是嫌夫妻隔阂还不够深啊。

徐端又看了看表,现在已经十二点四十五了,不知道苏今越今天会不会去拿牛奶,她最近几天太忙了,他应该关心一下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但她似乎不太想跟他多聊,不像以前乐意跟他分享心事……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你老看表干嘛,有事?”

“嗯,我们快去快回。”他还得赶回家拿牛奶,送牛奶。

他很想知道,她最近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像上次买羊毛衫的时候,她明明已经很委屈了,却还要强颜欢笑,不承认自己难过……今天,他想继续跟她聊聊“承认自己有坏情绪不是坏事”这个命题。

蒋卫军看着面前这个自诩人生导师的发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像他那个当了爹的大哥,总是心事重重的,担心他闺女不好好睡觉,担心他闺女没有牛奶喝,闺女才上幼儿园就担心她会被臭小子拐跑。

在他看来,属实是走火入魔了。

“哦对了,上次你问我牛奶公司送奶的事,人家说了能换地址继续送,全城都能送,咋后来又没信儿了?你自己换了?”

徐端车把手晃了晃,“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蒋卫军心比较粗,于是没再细问,又说起最近的事,无非是谁谁谁越来越离谱,谁谁谁又被整了,谁谁谁恢复工作了,等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去到市医院门口,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

俩人都是在部队锻炼过很多年的,骑这么远脸不红心不跳,蒋卫军甚至还有点不过瘾,“你说咱们这自行车要是能再好点该多好,到时候咱们专挑山路骑,比划比划?”

徐端却没回答他,他的眼睛定住了。

在医院大厅的入口处,有个女孩的背影很熟悉,他正奇怪她这个点怎么在这里,就见一个男孩走过来,对着她笑了笑,左手虚虚的搭在她背后,护着她穿过拥挤的人群,两颗脑袋越挨越近,聊得有那么投机吗?

原来,天天忙得不见人影、拿牛奶都爱去不去、见了面也爱答不理的小姑娘,还有时间来找大学生啊。

徐端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就挺……恼的。

“诶老徐,你冷着个脸干嘛,像谁欠你钱似的,我可没惹你啊。”

徐端盯着那两道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冷哼一声,“上去看看。”

他倒是要看看,苏今越来这里干嘛,覃家那小子带她去哪里,最好别让他抓到他做什么,不然他废了他。

当然,他有这个阴暗的揣测并不奇怪,因为他也是从那小子的年纪过来的,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尤其是她那种不怎么会拒绝人又不会发脾气的漂亮小姑娘,像一朵带着露水的小百合花,很容易让人有破坏欲,很容易被欺负的。

“诶诶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俩人紧赶慢赶,可惜大厅里人太多,又多是些病人,他俩不好横冲直撞,尽量避免不碰到别人,速度就不得不慢下来,等他们追上二楼,哪里还有人?

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徐端的眼睛迅速地在人群中搜寻,没她,也没那小子。

另一边,舒今越跟着覃海洋上了三楼,没停,直接去五楼,这里是一些专门预留出来的特护病房,“宋莹莹转到上面来了。”

“她最近怎么样?”

“身体恢复还行,但精神状况不太好,所以我才说请你来帮忙做做思想工作,上次感觉你俩比较聊得来。”

舒今越苦笑,她这次又是赶鸭子上阵,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查不出来,那几名医护背景清白,亲朋和社会关系都没有异常的地方,甚至全市范围内都开始留意最近几天有没有莫名其妙死亡的男婴了……

调查不出结果,宋莹莹家就不松口,那五个医护就一天不能回家。

“那位李医生,就是给我老师帮忙一起接生的那个女医生,听说她孩子生病了,不愿喝奶粉,家属想让她回去看看,或者他们把孩子送来喂两口也行,但宋莹莹家老婆婆不松口,我想让你帮忙劝劝她。”

老婆婆一口咬定见面就是串供,她弟弟在某会里就是这么说的,她当成圣旨来听。

舒今越真的头大,宋家这边明显太强势了,软弱怕事的医院招架不住,对自己本院的职工,连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都不讲了。

真怂啊。

来到五楼,正好宋莹莹的婆婆不在,她一个人在病房里喂孩子,今越敲了敲门,听见同意才进去。

“小舒医生?”宋莹莹还记得她,将柔和的视线从孩子脸上转移到她身上。

舒今越跟她打过招呼,打算从孩子的话题入手:“你家女儿真漂亮,这眼睛真大,很像你呢。”

“是呢,她很乖的,我自己什么都不会,我婆婆忙不过来的时候都是我照顾她,手忙脚乱,有时候弄疼她了,她居然一点也不哭闹呢。”

宋莹莹脸上浮现一抹慈母的微笑,“其实这几天我也想开了点,要实在查不出来就算了,别再大动干戈,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到女儿身上来。”

虽然失去儿子她很伤心,但她得克制,要保证奶水,要给活着的女儿吃奶,所以她的情绪比其他人去得快。

“我公婆和爱人一想到儿子就哭,天天哭,连我女儿也没抱过几次,这不,都出生快一个星期了,他们居然都没发现她身上有胎记。”

“孩子有胎记吗?”今越忽然皱眉,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呀,胸口上好大一块呢,那天太忙了,这几天家里人的注意力也不在这边,我也是昨晚给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

舒今越脑海中闪现出什么,她想起刚才覃海洋说的,他们医院的人去东城区医院,找到给宋莹莹做超声的医生了解过情况,那医生还记得,因为平时双胞胎几乎很难遇上,于是他印象深刻。

他记得当时确实是看见两个孕囊的,只是比较小,月份浅嘛,甚至还找出留底的资料,姓名、年龄、检查日期、结果都跟宋家手里那份一模一样。

说明宋莹莹确确实实是怀的双胞胎,至少当时检查的时候是双胎……舒今越陡然一惊。

她迅速抓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难道全球只有三位数的特殊病例,居然让她遇上了?

“我能不能看看孩子的胎记?我们中医有一些办法,如果你需要的话,某些胎记是能淡化的。”

宋莹莹一喜,女孩子胸口上长胎记确实不好看,要是能淡化那就太好了!于是忙拉开襁褓,把孩子抱出来放床上,又解开小衣服,“你看,胸口这里好大一块呢。”

小孩微微有点发黄,但这在新生儿身上很常见,奇怪的是她胸前那块“胎记”,颜色很白,比她周边的皮肤都白,白到……要是不懂的人,会以为是白癜风之类的疾病。

“我昨晚还以为是皮肤病,问医生,他们说是自打出生就有的胎记。”

“其它地方还有吗?”

“有,小肚子这里,你看。”

舒今越一看,在肚脐下面半寸正中央的位置,也有一块不小的白斑,今越洗干净手,摸了摸,光滑平整,没有脱屑,没有渗出。

“覃海洋,能不能去把你们医院领导和病人家属找来?”

覃海洋一直在门外,此时听见她的声音连忙问:“怎么了?”

“我大概知道另一个胎儿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