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这叫啥运气, 全家最大的倒霉蛋舒文明都没她这么倒霉啊。

舒今越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跟着舒文晏来到杏花胡同。

舒文晏两口子住在杏花胡同,那里是刘慧芳单位分的房子, 加上刘父分的,足足有宽敞的两大间,比舒家那边可舒服多了。而刘父现在退休了,就回自己跟老伴儿以前的老房子里住, 不往小两口跟前凑,说是住惯了那边。

一进门就看见乱七八糟的煤球, 今越记得几个月前自己来还衣服就看见煤球在那儿, 现在居然还在,大哥这一整个冬天不会是都没烧过吧……

“今越来了, 快坐, 这时候还把你找来, 怪不好意思。”

“大嫂别起来了, 你躺着就行。”今越给她把脉,自己所料不差, 左手寸部有点数, 右手寸部有点浮, 确实是过敏的表现。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 身体咋就这么不争气。”刘慧芳又是愧疚, 又是懊恼, 整个人气势都弱了,哪里还有平时凶舒文晏的样子。

舒文晏看着眼里,气闷闷的不太舒服,却又无处发泄,只能拿眼前的板凳撒气, 狠狠踢一脚,谁知换来大脚趾钻心疼,嗷嗷嗷!

“你这是干嘛,又没人怪你,今越都说了,你这是对那个氯什么的药过敏,大不了咱不吃就是了。”

“可这个是治疗过敏的,我要是不吃这个,那对惊夜过敏怎么办?你能不要孩子吗?我看你怕是马上就要跟我离婚,去找个给你生孩子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这种人吗?”

“你不是谁是,你就想做官,就想当领导,你都不管我的死活,你……呜呜……”刘慧芳委屈的哭起来,这次应该只是导火索,引发了十多年婚姻中各种各样的不爽。

今越听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毕竟两个人没孩子的这十几年里,肯定吵过不少架,也闹过很多次,是长年累月积攒的不满和委屈。

直到刘慧芳哭完,冷静下来之后,今越才握着她的手:“大嫂别灰心,你对这个药过敏没事,咱们还有那么多种抗过敏药,抗组胺类的过敏,咱们可以试试激素嘛。”

谁知刘慧芳却摇头,“我不要,万一又给我吃过敏咋办,本来那个过敏只是有点小痒,药物过敏可比那严重多了,我怕了。”

舒文晏劝她,“你别说胡话,又不是只有那一种抗过敏药,都试试看呗,怕过敏可以先少少吃点。”

“不发生在你身上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刘慧芳气得用枕头砸他,“有本事你来,你来替我过敏,你来替我怀孕,你当我不想的吗,我也是…呜呜……”

舒文晏接住枕头不敢让它掉地上,不然又得洗,肥皂要花钱呐!

眼看大嫂情绪又激动起来,今越赶紧说:“行了行了,咱们吃中药吧,中药虽然成分多,但咱们开成洗剂,可以先在皮肤上试试。”按照她的经验,越是对稀奇古怪东西过敏的病人,越是不容易对中药过敏。

刘慧芳立马答应,她现在对内服的药有点草木皆兵,一听说只是外用的,倒是很能接受。

舒今越结合她的脉象和症状,开了个荆防败毒散和薯蓣丸的合方,药量轻点,让明天去抓来煎了喝,先喝三天试试看。

当然,她可不敢说“同房前用”了,万一又把大哥吓萎了怎么办。

离开的时候时间还早,今越也不让他们送,自己慢慢走回去,走到大哥说的卖红糖饼那家食堂门口,没忍住买了两个,大嫂说好吃,那肯定差不了。

刚出锅的红糖饼表皮金黄酥脆,一咬就有红色的滚烫的红糖汁儿流出来,今越没防备差点被烫到舌头,吓得她“斯哈斯哈”。

但甜是真的甜,她走了几步,觉得实在是太好吃,非常好吃,又返回去给全家人一人买一个。

她今天心情好,请客。

家里舒老师和赵婉秋还等着,见她慢悠悠提溜着一兜吃的回来,知道慧芳没事,心里也跟着松口气,他们只知道慧芳需要吃点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毛病,今越也不好跟他们说得太细。

赵婉秋自己是高年资护士,多少能猜到点,唏嘘不已。

“这世界上的怪病可真多,以前我觉得自己见过就够多的,现在今越又遇到好几个。”

说着,她拿出一堆新鲜的野草、树枝和根茎,“今越你帮我看看,这个是不是艾叶?”

今越点头。

“那这个呢,是不是荆芥?”

今越继续点头。

“这个,是夏枯草吧?”

……

别说,赵婉秋女士真的已经能把教科书上的百来味中药认齐了,比后世很多五年科班出身的中医都认识得多。学校教出来的医学生,大部分只会看病不会认药,这是科班教育的弊端。

“嗯不错,妈可以开始学诊断学相关内容了,顺便方剂也能先背上。”

跟年轻人相比,赵婉秋有更多的空闲时间,能够全身心的学习,同时还有足够多的临床经验,能把抽象的理论具象化,很容易就做到中西贯通。

能遇到这么好学且有悟性的“学生”,舒今越也很开心,要是能让她也学会中医,今越觉得自己以后给人当老师也足够了。

对,她就是这么自信。

不过,赵婉秋是高兴了,今越却发现舒文明不高兴,他一言不发的躺在炕上,拉着长脸,把本就很长的脸都快拉到肚脐眼了,“喂,你怎么,失恋了?”

舒文明冷哼一声,“你才失恋,你全家都失恋,你家方圆十里都失恋!”

舒今越“哦”一声,“原来是真失恋了啊。”

舒文明气结,又气又懒得跟她解释,自己坐起来,看着糊墙的报纸,气呼呼的,依然是谁欠了他五百万的样子。

他这种丧丧的情绪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上次大家都以为是他相亲再次失败引发的,可今越看着不像,以前失败顶多丧两天,这次持续时间太长了。

不像是相亲失败,而是真的失恋。

“对了,我记得上次文丽姐说她喜欢吃腊肉吧?要不我改天给她送一点过去,感谢她这么久对咱们的帮助。”

“可拉倒吧,人家忙着相亲呢,哪里有时间吃你的腊肉。”

今越眼珠子一动,“哎呀,文丽姐相亲,这是处上了?那我得恭喜她。”

“舒今越,你存心气我的是吧?”舒文明咬牙切齿。

“二哥你这人咋这么没边界感呢,你跟文丽姐只是同事,顶多算是关系好的同事,人家到了这年纪,正常的去相个亲,你破防啥?”

破大防的舒文明:“……”是啊,人家相亲不是正常的吗,他生哪门子的气,轮得着他生气吗?他们舒家是什么人家,徐文丽家又是什么人家,这就叫天壤之别。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次仰倒在炕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今越可以肯定,他和徐文丽绝对是闹矛盾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二哥肯定是又别扭又矛盾的那个,想对人家好,又嘴巴巨臭,分分钟能把女孩子气哭那种。

唉,舒家人怎么都这么拧巴呀,所以这样拧巴的一家人,除了舒文韵这个正常人,其他人都很难获得幸福。

“文丽姐真不喜欢吃腊肉吗,那算了,咱们留着自己吃吧。”

话音刚落,舒文明就起身离开。

今越等了半小时,去藏腊肉的地方一看,果然,上面顶好那两块腊肉不见了,就像她前几天不翼而飞的两块巧克力,几块桃酥和赵婉秋做的半斤杏干儿一样,它们的命运和归宿都是一样的。

唉,拧巴一家人啊。

此时此刻今越真是分外想念春游时遇见的李玉兰,那种直爽永不内耗的性格,真是让拧巴一家人羡慕。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每一天都应该很开心吧?

接下来几天,刘慧芳和舒文晏没有再来找今越,她也没主动问,因为没来找就说明中药起效了,自己要是追着问,还要问到隐私,她挺怕把舒文晏吓萎掉。

这年纪,失败一次就是一个月,一年也就十二个月,她还是少去吓唬他们吧。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下班后先去胡奶奶那里,帮她打扫一下卫生。

自从把书给了今越,老太太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垮下来,这几天赵婉秋给她送的饭,她都只吃得下几口。

“你们也不用给我开药,不用带我看医生,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暂时还死不了。”老太太晒着太阳,闭着眼睛。

今越看着她雪白的几乎没什么老人斑的脸,想象着她年轻时候的风华绝代。

皮肤松垮了,但五官还在,骨相依然是个大美人。舒今越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很普通,唯一说得上好的就是肤色还行,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皮肤细白了不少,换上合适的发型,配上适合身材的服装,勉强算个清秀佳人。

所以,她其实有点想不通,覃海洋喜欢自己哪里。

毕竟,今越去过学校就会知道,他身边不乏漂亮且高学历的大学生追求他,他家境好,父母都是当领导的,他自己也长得一表人才,自己走在他旁边,可不像女朋友,而是像邻家小妹妹。

今越想不通,也就懒得想了,幸好最近他准备忙实习的事,倒是有几天没来找她了。

这么想着,她刚走到槐树胡同口,准备过马路的时候,“今越!”

舒今越回头一看,真是不能背后说人啊,这正说着,正主就出现在眼前了,“覃海洋?”

“我在那边就看见你了,我跟同学来这边有点事。”大男孩很阳光,露出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白牙。

“你现在才下班吗?”

“下了一会儿,有点事耽搁了,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以后再说。”

谁知覃海洋却说没事,跟身边的同学说几句,那同学就自己走了,“还没吃饭吧,我请你。”

今越本来不想去,但想着不如还是干脆点,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他好好说一下自己不想谈对象的事,以后借书也不麻烦他了,反正这客肯定得她请,再差也得AA。

以前每次见面都要么在学校,要么在街道办大院,人多眼杂的,很多话不方便说。

“时间还早,去六食堂吃吧?”

市国营六食堂在老百姓中口碑不错,因为味道好,分量足,今越听乔大姐她们说过,正好去尝尝也不错。

车子沿着马路骑出去,这个时候太阳即将落山,金黄色的余晖洒在行道树上,落下一些金黄色的光光点点,两个年轻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说不出的和谐与美丽。

见男人的视线落在这对男女身上,驾驶位上的蒋卫军也忍不住感慨:“哟,真是郎才女貌一对啊。”

男人没说话。

“这男孩子我认识,是老覃家的,没想到就谈对象了,当年我跟老覃认识的时候,他才上小学。”

“岁月不饶人呐,咱们也老咯,我说老徐你也年纪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结婚的事了?”

男人目视前方,“不着急。”

“你不着急,但你们单位和下属单位那些女同志着急吧?”蒋卫军不厚道的笑了两声,“前几天我听说你们家来了个漂亮姑娘,是要介绍给你的?”

“我知道你不是在意门户之见的人,农村姑娘也没啥,只要性格好,反正都是过日子。”蒋卫军叨叨几句,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会是心里有人了吧?”

“何以见得?”

“年前那次,咱们一起打着球,本来好端端的,后来听见王家老三说革某会里那谁,叫杨正康的是吧,听说他找到个什么神医给他老母亲看病,把市医院都下病危的怪病给治好了,你当时二话不说扔下我们就走,那天晚上我去你家也半天没等到你……不会就是去见那个小姑娘吧?”

“应该没错,我记得王老三就说过,那所谓的小神医是个小姑娘。”

他一边开车,一边偷偷注意着男人的神情,见他脸上始终淡淡的,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不就是刚好巧合一下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可好友从来都是沉稳性子,像那天那么乱了阵脚还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让一个素来自律讲原则的人破例,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专心开车,你还没吃饭吧?”

“嗯?”

“那就去我们单位门口吃吧,顺便我回去拿个文件。”

蒋卫军被这一打岔也忘了刚才的话题,说起吃的,又说起家里老婆做的饭,真是满肚子牢骚。他爱人是军中绿花,但不是大家以为的文工团姑娘,而是真正的女尖兵,让她扛枪她帅得飞起,做饭?那能毒死人!

徐端静静的听着,偶尔应和两句,知道好友不是真的在埋怨,而是在分享他的婚后幸福生活而已。

“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那人胆子不小,这关头上居然敢提什么改革,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为了博出位也不至于吧?”蒋卫军啧啧两声,“王家老三那么混的人,现在都缩着不敢动,那边倒是胆子大,就不怕树大招风。”

“对了,这人跟刚才咱们说的那个杨正康关系不错,说不定他敢提,就是杨正康在背后鼓动的。”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杨正康,人不坏,但被裹挟太久,身不由己。”

蒋卫军听见“身不由己”四个字,一时间也没了谈论的心思。

他虽然比徐端大三岁,但跟徐端是从小到大的同班同学,谁让人徐端是“别人家的孩子”呢。

那时候徐家还是书城市最大的资本家,手握最大的钢厂和机械厂,住的是半山西式别墅,进出都是奔驰轿车。当时他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小汽车,徐端家的比别人的都要亮,都要好看。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一个全世界都很有名的豪车品牌。

不过,没两年徐端这个高高在上的小少爷就再也没坐过小轿车了,也从半山别墅搬走,去了金鱼胡同,家里那些做饭扫地的丫鬟婆子也不见了,甚至连他自己也挺长时间没去学校。

那时候他不懂,回家还跟父母说,徐端是不是生病了。

等徐端再来学校,他身上的洋装小皮鞋也没了,换成跟大家一样的粗布衣服解放鞋,过生日也不再邀约大家上门吃奶油蛋糕、看穿洋装的漂亮阿姨弹钢琴,而是规规矩矩的吃碗长寿面了事。

后来从大人们偶尔的闲聊中蒋卫军得知,那段时间徐端的父亲去世了,家里只剩大哥大嫂和他。出于对弱者的同情,蒋卫军很照顾他,有小孩骂他“资本家的狗崽子”,抢他红领巾说他不配将革命烈士鲜血戴在脖子上时,他都是带头打回去,谁要是起哄叫他“小少爷”,他就让徐端给人头上扔臭狗屎。

可徐端不扔,当时他觉得徐端真是怂包蛋一个。

很多道理是慢慢长大才懂的,后来俩人在部队上再见,亲眼见着徐端用拳头把敌方势力打得头破血流,他才知道,徐端从来就不是怂包蛋。

想着,车子来到物资局门口,徐端上去拿了文件下来,俩人把车子停好,去对面的六食堂。

大多数国营食堂只开到下午三四点,不卖晚饭,但六食堂是个例外,因为这里的饭菜不错,生意一直不错,又是专门服务附近机关单位的,能一直开到晚上九点。

他们进去的时候,饭店里基本没有空桌子。

但饭店经理认识徐端,搞接待的时候他来过几次,“徐科长这边请,楼上包间还有一间,您不介意吧?”

徐端的视线在大厅内看了一圈,“没事。”

包间很大,摆了一张大圆桌,光坐他俩属实有点大得过分。

“徐科长您二位点菜吧,我们大师傅还没下班,能炒。”

“不用,有什么吃什么吧,上点现成的。”徐端挨着左边那堵墙坐下,蒋卫军问今天都有些什么菜。

等经理一走,俩人又聊起工作上的事,因为有些不方便透露的,所以压着嗓子,舒今越和覃海洋就坐在隔壁,只知道隔壁来了新的客人,却连说话声都听不见。

“这是他们的招牌红烧肉,你尝尝。”覃海洋把红烧肉往今越那边挪过去。

今越也不客气,这可是过年都吃不上的好菜,自己付了钱和票的,当然要敞开肚皮的吃。

“怎么样?好吃吧?”覃海洋期待的看着她。

今越咽下嘴里那软糯香甜的红烧肉,才说:“确实好吃。”

等下次发工资她想带家里人来吃一次,一份不够就点两份,配着粒粒分明的白米饭,二哥肯定会浇上油汪汪的红烧汤汁儿,一口气拌下三大碗米饭。赵婉秋女士嘛,她不许她再捡着淋巴肉吃,也不许她再说喜欢吃猪皮,毕竟毛都没处理干净的猪皮没人会喜欢。

想到能让一家人都开心,今越由衷的笑起来。

她的五官真的不算特别惊艳那款,但此时笑起来,眼睛微微眯着,眼角上挑,配上微微有点翘的鼻头,真的很漂亮。

“看我干啥,你也快吃啊。”今越被对面的覃海洋一直看着,也有点不好意思,心说自己脸上没沾大米粒吧。

“你真好看。”

舒今越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她漂亮,还是从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大学生嘴里说出来的,这情绪价值的含金量,简直满满的。

从小到大,她都是“普通”和“笨”的代名词,她明明可以普通得悄无声息,偏偏身边还有那么个大美女舒文韵的衬托,她的普通就变得刻骨铭心过目难忘了。

一时间,空气里有点沉默。

她没出声,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隔壁包间的俩人,同时停下了谈话声,蒋卫军甚至有点好奇,“猜猜看,咱们女主角会怎么回答。”

徐端面上依然看不出什么,但也没阻止他八卦。本来包厢隔音还行,覃海洋说话也没很大声,一般人是听不见的,但他们不是一般人,他们在部队上就锻炼过耳力,这点距离和障碍物不算什么。

“啧啧啧,看不出来,老覃家小子,说起情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蒋卫军刚才就听见女孩叫那男孩覃海洋了,想起应该就是路上遇到那一对。

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好友居然应和,“年轻男孩嘛,嘴是甜。”

“你还真别说,老覃家这孩子,不仅嘴甜,人也很务实,人还在医学院上学,学的专业叫啥来着,我一下想不起来。”

“妇产科。”

“嗯,你怎么知道的?”蒋卫军一脸狐疑,“你认识覃海洋?那不早说,咱们干脆过去跟他们拼个桌,吓唬吓唬他,他表情肯定很精彩。”

他都要起身,准备过去恶作剧了,谁知徐端却纹丝不动,还说:“不认识。”

“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人家学什么专业?”

“猜的。”

“诶我说老徐,你今天是怎么了,我没招你吧?”

徐端面上依然淡淡的,舒今越谈对象了,对方他早就调查过,无论人品、学业还是家境、样貌都很拔尖,他应该替她高兴才对。

但心里有点莫名的烦躁,总觉得事情不应该这样。

“喂老徐,你这是饿了几天没吃饭,怎么吃这么快?”

徐端不说话,很快吃饱,一直等到蒋卫军也吃饱,这才一起离开,经过隔壁包厢门口的时候,他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

男孩和女孩坐得不远不近,嗯,距离保持得很好。

男孩正说着实习遇到的趣事,女孩安静的听着,眼里是欣赏和鼓励,还有淡淡的羡慕。

她,应该也想上大学吧。

晚上回到金鱼胡同,徐端心里那股淡淡的烦躁还在,洗个澡,干脆去找徐思齐的书来看。

徐思齐跟覃海洋一样,也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他学的是机械制造,因为不住校,书都在家里。

徐端拿起一本,讲机械原理的,但对他来说太小儿科了,他打小刚会认字就在父亲的书房里长大,那些大部头的枯燥书籍他都看了七七八八,甚至连英文德文的也看过不少。

一开始家里请的英文教师只教他字母和一些简单的单词,他就用自己现有的知识,慢慢的一个一个的摸索着,猜着看,父亲发现之后,干脆亲自教他。

而这种亲自教导,单纯是他四处碰壁,人生失意需要一个打发时间的玩具。

徐端收回思绪,继续找。徐思齐书桌上的那些什么物理学、工程力学,更是基础中的基础,他找了一圈,没找到感兴趣的,干脆披上衣服出门。

他没骑车,就漫无目的的顺着马路走,走到新华书店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其实上次帮包文静买书的时候,他刚来过,里面也没多少感兴趣的。

“咦……徐二哥?”姚青青从对面跑过来,眼睛一亮,“徐二哥真是你呀,你来买书吗?”

徐端把手揣进裤兜里,笑起来,“随便看看,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单位加班,我刚下车,我怕坐不到末班车,跟同事说先走,她们也同意了。”

大家都知道她家情况,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回家都没个人关心一下,太晚确实不安全。

徐端的眼神温和下来,“以后要是再遇到这样的事,就给我家里打电话,我不在的话打我单位的,我去接你。”

他和姚飞扬是发小,跟蒋卫军一样都是从小到大的关系,姚飞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妹妹。

“我知道,徐二哥就跟我亲哥一样。”姚青青笑起来,主动说起单位上的趣事,俩人慢慢走回金鱼胡同。

“最近没跟你朋友出去玩?”

姚青青摇头,“没有,单位加班太多了,今越约我我都没时间去,哦对了徐二哥不知道吧,今越就是接手我在防疫站工作的女孩,上次你问谁救的我,就是她。”

年前有一天夜里,她实在是想念哥哥,想着想着就哭起来,被徐端听见,敲门进去安慰她,她主动说起自己曾经想不开跳过一次冰河,被一个女孩救起来的事。

徐二哥不仅没责怪她,还安慰她,说以后要是还想哥哥,还难过就随时来找他,把他当成亲哥。

甚至,走的时候,他还提醒她,应该去感谢一下那个女孩。所以,第二天她就拎着东西上舒家。

“徐二哥,你说哥哥会在天上看着我吗?”

“会。”

“那你说,他一个人在天上孤不孤单?”

徐端仰头看着星空,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飞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那天的情景似乎又在眼前浮现,徐端只觉左腿有点疼,旧伤又要复发了。

“你害怕的话,要不养只狗吧?”

姚青青眼睛一亮,“好呀!今越上次也这么说,她说养只狗陪着我,能给我做伴儿,还能帮我看家,知道我家里有狗,坏人也就不敢进来了。”

“可我不知道去哪里买狗……”

徐端的嘴角翘起来,倒是像苏今越的风格,“喜欢大狗还是小狗,有没有品种要求?”

“都行,但最好是小狗吧,最好是白色的,可爱一点的,嗯要母狗,不要公狗。”

“行,你赶快进去吧,我去问问有没有合适的。”

离下班点还差半个钟,今越跟老朱请假,“主任,我回家去一趟,可以吗?”

老朱把头从报纸里抬起来,“有什么事吗?”今越可是很少会请假的,不像刘进步,上班就是来应个卯。

今越有点不好意思,“覃海洋伤了腿,我去医院里看看他。”

说来也是今越运气不好,覃海洋是替她受罪。

昨晚他俩从饭店里出来,今越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她很明确表示不想处对象,以后也不麻烦他了,她应该不会再去借书云云,其实是想着他去忙实习,很少在学校,到时候她要是还想借书就去找别的同学,女同学。

谁知覃海洋却也跟她表白了心意,说她不接受没关系,他欣赏她,喜欢她,可以默默的在一边不打扰她,以后也会尽量少去找她,还直接把他的学生证件给她,这样她以后也能一个人去借书了。

人家都诚恳到这份上了,舒今越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相信他做得到,说尽量不来打扰她,以后就会尽量少见面了吧。

可就在他们说完没多久,俩人刚到门口推车子,一辆拖拉机就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冲过来,今越在外侧,眼看着左半边身子就要遭殃,关键时刻他一把将她拉过来,自己因为用力过猛往左边歪,腿撞在拖拉机的车厢上。

拖拉机手下车,吓得路都走不稳,他是乡下生产队来办事的,第一次进城,师傅有事没跟来,他又是新手,一紧张车子就失控了。

不过幸好俩人都没大事,只是覃海洋的腿被撞伤,不方便走路也不想让家里人紧张,就暂时在区医院住几天,对家里谎称是学校有事。

舒今越知道,他这是不想家里人知道后对她印象不好,毕竟他是代她受过,所以中午饭她怎么也要给人送一份过去。

“我早上早早的过去,没看到你说的肋骨,倒是买了一副猪肺,煮个萝卜猪肺汤,可以吧?”赵婉秋知道小伙子是因为今越才出事,买点好东西给人补补。

“可以的妈,我去区医院,顺便给姐也送一份,你去给胡奶奶送吧。”本来不想送给舒文韵的,但她最近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回家还主动帮老妈干活,她就大方的顺手给她带一份吧。

母女俩吃过,两份猪肺汤装在两个搪瓷缸子里,舒文韵估摸着已经吃过饭,今越就没装米饭,只装了汤。

来到医院,覃海洋果真还没吃饭,正躺在病床上看书,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能看见细小的茸毛,莫名有种乖巧的感觉。

今越突发奇想,他要是跟哪个女孩子谈恋爱,一定是很乖很暖那种男朋友。

“来了?都说你工作忙,不用来回跑,我请护士帮我从食堂带饭就行。”

今越笑笑,没忽略他说这话时的雀跃,这小子还装呢。

“我妈熬的猪肺汤,尝尝,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炒了两个小菜。”

饭盒打开,下头是浅黄色的苞米饭,上头铺着炖茄子和炒青笋。茄子很嫩,紫色的外皮不用削,炖得软软烂烂的,特别入味,青笋是用蒜泥和干辣椒段一起炒的,翠绿翠绿的看着就很有食欲。

再配上软烂鲜香的猪肺萝卜汤,覃海洋吃得特别快,“好吃,阿姨手艺真好。”

“好吃就多吃点,明天想吃啥?”

覃海洋一顿,眼中闪过大大的惊喜,“明天也还可以吗?”他以为她只会给自己送这一顿,这一顿都是他在病床上坐立难安祈祷了很久的。

她昨晚说会给自己送饭,他生怕她食言。

“覃海洋,你不用这样,我们是朋友,你为了我受伤,别的忙我帮不上,送饭肯定会送的。”今越都有点于心不忍,她怀疑自己是个渣女,专门伤这种纯情小处男的心。

覃海洋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我就是……算了我不说了,你千万别有压力,别影响你的判断。”

昨晚他说他愿意等,等到她愿意处对象的年纪,要是中途遇到她喜欢的人,他一定会自己退出。

今越也没忍心说他,陪他说了会儿话,才知道他只是跟家里说一声,还没跟实习医院请假,今越就让住院部医生帮忙开个条子,带着去他实习的市医院科教科请假。

等请完假回到单位,已经是下午三点,又翘了两个小时的班,阿弥陀佛,她以后真不敢了。

她真的是想乖乖上班的,可最近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总会打乱她的节奏。

晚饭她拜托舒文韵下班之后去食堂打了送去病房给覃海洋,所以她就不用专门跑一趟了。当然,家里也没这条件上顿猪肺下顿排骨的炖,食堂里打个一荤两素也是一样的。

这个时节,天气渐渐热起来,晚饭后大家都不喜欢待各自屋里,太闷。16号院有几棵石榴树和枣子树,枝繁叶茂的还挂着一些青涩的果子,大家坐在下面聊闲别有一番风味。

最近的八卦无非就是谁涨工资了,谁相亲了,谁家儿媳妇怀孕了,甚至连谁家生了几只小猫都能成为大家的谈资。毕竟,柳叶胡同也不是天天都有大八卦聊的,有时候还是要聊点小动物。

“对了,老冯家的,你家春霞有段时间没回来了,最近没事吧?”

冯大妈咧嘴一乐,“嘿,好着呢,一家子搬回去婆家住,已经两个月没吵架了。”

“哎哟喂,难得呀,你家春霞咋降住她公公的?”大家都知道冯春霞的老公公那可是比她婆婆还泼辣的存在,别说三天不吃饭,他还曾喝过农药,跳过河,上过吊,每一次都恰巧被家里人赶回来救下。

这样的老泼货,你跟他讲理讲不通,跟他耍横的不是他对手,难啊。

大家知道是一回事,但自家人的脸面还是得维护,冯大妈梗着脖子说:“没有的事,我家春霞脾气好,她老公公也就是嘴巴碎点,其实心眼不坏,再说现在也不怎么管事了,家都交给我姑爷来当喽。”

以前小两口被拿捏得死死的,就是因为每个月工资上交,手里没钱,老公公捏着一大家子的钱,小到春霞每个月卫生纸的钱都要找他要,这能不产生矛盾吗?

现在好,她男人当家了,男人结扎手术也做了,这以后还不是春霞说的算嘛?冯大妈想到这儿,嘴角的笑就藏都藏不住。

今越正听得津津有味,恰巧刘慧芳和舒文晏推着自行车进来。

今越一看刘慧芳脸上的笑意,心里就有预感,莫非是中药起效了?

果然,姑嫂俩进了屋子,她的手就被大嫂紧紧地握住,“今越谢谢你,太好了!”

“真有用了,我连续洗了几天,昨晚一点事也没有,神了!”

“我们结婚这么多年,除了刚开始那两年,我就没一次清清爽爽舒舒服服的,我昨晚可真是……”啊,接下来的话好像不适合跟未婚小姑子说。

今越其实还挺佩服她的,真能忍,虽说过敏症状不严重吧,但明显不对劲嘛,她能一直憋着不跟人交流一下,更不去看医生。

当然,今越也放心了,这愈发证明她的判断没错,真真的就是刘慧芳对惊夜过敏,而不是什么怪病,“洗完这几天就暂时歇几天,等下个月例假后一个星期再开始洗,慢慢来,别贪多。”

虽然她特意把药性配伍得温和一些,但终究还是药,经常洗对皮肤黏膜也是一种刺激,休息几天让皮肤放放假。

刘慧芳红着脸点头,“我知道的,接下来几天我调了班,暂时不出去。”

算着也到排卵期了,得抓紧时间做功。

今越由衷的替她高兴,“大嫂你们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刘慧芳抿着嘴乐,她早就在菩萨跟前许了愿,只要怀上,她立马就去还愿。

正想着,忽然院里有人大喊今越名字。

她伸头一看,是后院的李大妈,“今越好孩子,快去给你小李哥看看,他这几天老说腰疼得厉害,刚才直接疼得都下不了炕了。”

虽然李大妈平时挺招人烦的,但舒今越没犹豫,腰疼可不是小问题,尤其是对于一个刚结婚没两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