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如何假死, 绮雪这段时间考虑过不少办法,最后还是觉得“死”在大火里更掩人耳目,也更加可行。
鉴于他以前曾经失踪过整整一个月, 当时陛下他们都不相信他死了,这一回想要他们都相信他真的死了,就必须让他们亲眼看到他的“尸首”,而烧焦的假尸体是最不容易被拆穿的。
绮雪准备从今天就开始准备假死的事宜,不过有些事情凭他自己的力量肯定无法完成,他需要请圣君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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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盛夏渐渐过去,山中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 又因雨水丰沛,几乎两三日就会下一场雨,如今已经有颇有入秋的清凉了。
若是放在往日, 山间气温如此寒凉,行宫又不生炭火,身体不好的贺兰寂早该大病一场了, 可太医们惊奇地发现,贺兰寂衰败的身体竟然完全恢复了健康, 不仅那些陈年暗疴全都消失了,甚至他的身体比普通人还要强健许多,堪比常年习武的武将。
太医们纷纷恭祝贺兰寂,赞美他是真龙天子, 所以得到了上苍的保佑,只有绮雪知道这是玄阳的手笔,玄阳遵循了他的承诺,治好了贺兰寂的身体。
只是就算身体的旧疾痊愈了,贺兰寂仍是一头如雪的白发, 没有新的黑发长出来。
在贺兰寂看来,他的康复全都要归功于绮雪。不仅是双修功法,从前他常常积郁在心,思虑极重,可自从绮雪陪伴在他身边,他便是宁静满足的,心情舒畅,身体自然也健康。
贺兰寂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软乎乎的兔团就趴在他的膝盖上,被他一下下地抚摸着兔毛,被摸得舒服了,就撒娇地小口舔他的指腹。
他这样一陪贺兰寂就是一下午,贺兰寂不动,他就同样不动,乖巧安静极了。
直到傍晚,贺兰寂处理好所有文书,他垂眸望向趴在腿上的兔团,温声问道:“圆圆这几日总是这样陪着我,什么都不做,不会觉得无聊吗?”
“当然不无聊呀。”
兔团抬起黑葡萄似的眼睛,蹭了蹭贺兰寂的手掌:“我能陪在陛下身边,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喜欢和陛下待在一起。”
贺兰寂温柔地抚摸兔团的小脑袋,只是很快,他眉眼间的平和之色隐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担忧:“圆圆,你近来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兔团的耳朵微微一动:“怎么了,陛下为什么这样问我?我有表现得很奇怪吗?”
“或许你自己没有注意到,你偶尔会叹气,我猜想你大概有心事。”
贺兰寂将兔团托在掌心上,将他举到与自己眉眼平齐的位置,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不会强迫你对我毫无保留,但如果你有任何烦恼,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与你一起分担。”
“陛下……”
兔团确实没有注意到自己会叹气,明明他已经在极力掩饰了,可陛下对他太过了解,他们两个又朝夕相处,还是很难瞒过陛下的眼睛。
他心里既感动,又略有慌张,他不可能对陛下吐露实情,可假如什么都不说,陛下肯定会更加关注他,他在做事的时候就更难掩饰了。
“其实我……我就是有点想七郎了。”
他用不太好意思的语气说着:“七郎在边陲扫荡食人妖魔,那么危险,我担心他会受伤,不过我不想陛下吃醋,就没有跟陛下说,陛下不要生气嘛……”
他在贺兰寂的掌心上撒娇扮痴、来回打滚,企图用自己的可爱蒙混过关。
再说他也没有撒谎,他确实担心卫淮的安危……虽然只有一点点,因为他知道卫淮在战场上横扫千军,那些食人妖魔即便没有灵智,闻到他的气息也会落荒而逃,对他的畏惧已经全然深入到本能之中了。
兔团不知道贺兰寂有没有被他骗过去,但总而言之,贺兰寂没有继续追问:“没关系,我理解圆圆的担心,军中文书来报,前线一切安好,你不必过于忧虑。”
“我明白。”兔团甜甜地说,“再说我相信就算是天塌了,陛下也会为我撑起来,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贺兰寂轻点他的鼻尖:“正是如此。”
“对了,我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陛下。”
兔团从袖里乾坤中拖出和他个头差不多大小的毛绒兔,叼到了书案上:“是我亲手做的,用的也是我自己的兔毛。”
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毛绒兔,送给贺兰寂的毛绒兔是一大一小两只,两只紧紧依偎在一起,小只兔象征他们初遇那年的兔团,大只兔象征重逢后的兔团。
这两只毛绒兔的留音是不同的,绮雪给贺兰寂留了很多很多话,比其他三个人加在一起都要多,没办法,他就是这么偏爱他的陛下。
贺兰寂自然很喜欢兔团送他的礼物。
“我一贯知道圆圆心灵手巧,但是你比我想象得更加聪慧。”
贺兰寂细细地端详着毛绒兔,反复听了不少留音,清冷的面孔流露出浅淡的笑意,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份礼物的喜爱。
只是他同样关注兔团:“你说这两只绒兔都是用你的毛发做的,收毛的时候你会疼吗?”
“不疼的,我每天都会掉毛,这些都是我自然脱落下来的兔毛。”
兔团心里暖乎乎的,无论什么时候,陛下心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他的健康和快乐。
陛下这样深爱他,他也要这样深爱陛下,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哪怕他会永远地失去他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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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他还有两只毛绒兔要送给姬玉衡和谢殊。
送给姬玉衡的毛绒兔戴着一只小小的玉镯,象征着姬玉衡送给绮雪的镯子,不过绮雪不会玉雕,这么细小的玉镯是他用化形术变出来的,等到几十年后,蕴含的妖力耗尽,玉镯就会变回石头。
绮雪算算日子,失落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回到上京和姬玉衡见最后一面了,那时他还对姬玉衡保证过,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现在看来要成为一句空话了。
其实绮雪并不是一个很信守承诺的人,他总是依靠谎言和欺骗达成自己的目的,只是这一次不同,他真的很想再见姬玉衡一面,但很可惜这个心愿无法实现了。
绮雪给姬玉衡写了一封很厚的书信,连同毛绒兔一起,拜托绿香球带回了皇宫。
刚好在上一封书信中,姬玉衡问起了他的往事,绮雪便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事无巨细地写了一遍,他还向姬玉衡介绍了故乡大荔山,从风土人情到亲人朋友,那些温馨的回忆都被写进了信中。
他想带给姬玉衡温暖的感觉,而不是在他假死后,姬玉衡一想到他就会痛彻心扉,又或者一遍遍地惩罚和折磨自己,在无尽的痛苦中度过余生。
两天后,绿香球捎来了姬玉衡的回信,同样是很厚一封,另外还有一幅画卷。
姬玉衡提到自己很喜欢绮雪送他的绒兔,几乎时时刻刻都要贴身携带,白日处理政务时就把绒兔放在书案上,晚上放在枕边,听着绒兔中的留音入睡。
除此之外,他投桃报李,同样在信中讲述了自己的往事,里面很多事情绮雪在原著小说中看过了,但换成本人的视角,这些事依然有趣,他还是看得津津有味的。
最后,姬玉衡在信中提到了画卷,这幅画是他很久以前就开始动笔了,这两日正好画完,算是他送给绮雪的回礼。
绮雪展开画卷,发现这是一幅月下美人图,画中的美人自然是他,美人怀中抱兔,白兔的形象是他的本体。
姬玉衡画工绝伦,又将自己满腔的情意和心血注入其中,整幅画可谓活色生香、传神阿堵,就连绮雪都为画中的自己失神了片刻,回过神来更是惊艳万分。
他再细细打量美人图,发现美人的肩头停留着一只萤火虫。
姬玉衡在信中说,他自己就像是画中的萤火虫,而绮雪是天边明月,纯净皎洁,光辉永恒地照耀着他,而他的火光虽渺小,但他也在努力地映照着绮雪,希望自己可以为绮雪带来一丝光亮。
他的言语间皆是含蓄却刻骨的爱意,绮雪看得心里酸酸的,珍惜地将书信和画卷收入袖里乾坤中,准备带回大荔山。
最后一只毛绒兔当然要送给谢殊。
绮雪将礼物当面送给谢殊,但谢殊在看见毛绒兔后,没有立刻收下,而是问绮雪:“这是什么?”
“礼物呀。”绮雪奇怪地说,“看不出来吗?”
“……”
谢殊没说话,转身看向天边,绮雪隐约明白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了,没好气地说:“太阳没打西边出来,难道我就不能送你东西?明明你自己说想要定情信物的回礼,怎么,我现在送给你了,你就给我露出这副死德行?”
“只是诧异。”谢殊说,“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绮雪怒:“没有!”
谢殊:“那就是你做了亏心事。”
绮雪:“烦死了,爱要不要!不要我就收回去了。”
他正要把手往回缩,谢殊立刻扣住他的手腕,将毛绒兔从他捏紧的手里抠了出来:“我没有说我不要。”
绮雪担心把毛绒兔捏变形,也没有用力攥着,任由谢殊夺了过去。
谢殊将毛绒兔托在掌心上,细细地打量:“做得很好,有你的气息,这是你的绒毛?”
送给谢殊的毛绒兔拿着一柄小小的拂尘,拂尘的毛同样来自绮雪的兔毛,拂尘柄则是坚硬的龙鳞切割而成的,龙鳞来自谢殊,前两日绮雪找他要了一片脱落的龙鳞。
绮雪说:“对,也有你的气息,拂尘是龙鳞做的。”
谢殊点点头,已经发现了毛绒兔中的留音法术,他将绮雪的留音放了出来,绮雪听了两句,就面红耳赤地按住谢殊的手:“别放了……你回去再听。”
因为想到自己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谢殊,绮雪的留音多是一些肉麻的情话,他录下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当着谢殊的面放出来……太羞耻了,不行,他听不下去。
谢殊手握毛绒兔,漆黑的眼眸流露出淡淡的金色,视线牢牢锁定绮雪:“你可以当面对我说这些情话。”
“白日做梦!我才不说!”
绮雪恼羞成怒,却被谢殊猛地抱入怀中,凶狠地摄住双唇。
谢殊的亲吻总是那么地霸道凶猛,亲了一会,绮雪就被他亲得神魂颠倒的,只知浑身发软地瘫在他怀里喘息。
“多谢。”
谢殊又很轻地亲了亲他湿润肿胀的唇珠,如蜻蜓点水一般:“你的信物对我意义非凡,我会妥善保管它,直到你我成婚的那日。”
绮雪气喘吁吁的,嗓音甜软地问:“难道成婚以后你就不打算保管它了吗?”
谢殊:“不会,我会滴入我的心头血,将它炼成本命法器。”
绮雪眨眨眼:“那倒是也不用……它只是兔毛做的玩具。”
谢殊:“不止。它还是你对我的情意。”
送完信物,绮雪就要回行宫了,在离开皇陵之前,谢殊望着他片刻,突然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绮雪白了他一眼:“你别得寸进尺,我不会对你说情话的。”
“……”谢殊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是道,“我送你回宫,走吧。”
……
将绮雪送回行宫后,谢殊占算了一卦,是关于绮雪的。
他能看出绮雪有事瞒他,绮雪的法术如今强大得不可思议,这只绒兔制作的难度极高,需要用到不少或冷僻或精深的法术,明明就在月余之前,绮雪的法术尚且浅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法术才会突飞猛进?
绮雪什么都没告诉他,他便起了一卦,但卦象显示,绮雪近来一切正常,他们的天定姻缘也依旧没有变化,似乎绮雪莫名学得的法术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
谢殊收起算筹,看了看阴雨绵绵的天际,却没有完全相信卜卦的结果。
近日龙脉的检查结果并不是很理想,地脉出现了动荡,导致地气上涌,会影响卜卦的结果。
他必须着手处置动荡的地脉,处理结束后,再算出的卦象才是准确无误的。
谢殊将毛绒兔放在肩头之上,回到云月观,来到了后山的道场。
银龙童子看到他突然回来了,有些惊讶,立刻前来迎接:“观主,你怎么……”
“你问这只绒兔?”
谢殊垂眸望向肩头的毛绒兔,语气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绮雪所赠的定情信物。”
银龙童子:“?”
不是,他也没问啊……而且观主为什么要把这只绒兔放在肩上,走路不觉得碍事吗?
银龙童子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眼看着谢殊飘然而去,顶着毛绒兔在道场中转了一圈,视察道场中的银龙们,这才又回到原点,要交给银龙童子一桩差事。
银龙童子:“……”
所以转这么一大圈到底是想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一开始就说吗!
他暗中腹诽,躬身低头道:“请观主吩咐。”
谢殊收起绒兔,神色冷峻道:“召集所有弟子,三日后随我前往皇陵,压制地气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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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平静的清晨。
行宫中的宫人们身影忙碌,陆陆续续地将木箱和宝盒搬上车驾,如今天气凉爽,天子和贵妃的避暑之行结束在即,下午就要离开行宫,折返回上京了。
之所以下午出发,是因为贺兰寂还需处理一些重要的政事,才会迟些出发。
贺兰寂从床榻上起身,安静地穿戴头冠与袍服,为了不打扰还在熟睡中的绮雪,他每日都是独自简单地穿好,再去外间由薛总管和内侍们为他仔细地打理衣冠。
或许是他今天的动作大了些,绮雪忽然醒了,迷迷糊糊地抱住他劲瘦的腰:“陛下,你要走了吗,抱抱我好不好……?”
“好。”
贺兰寂对绮雪的请求向来无不应从,俯身将绮雪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他的黑发,又亲了亲他的额头:“接着睡吧,圆圆,我一会就回来陪你。”
“嗯……”
绮雪乖乖地应了一声,将脸埋在软枕里,似乎又睡过去了。
贺兰寂又轻吻了他一下,拿起外袍,轻轻地走出里间,悄无声息地合上了屋门。
他离开之后,绮雪蓦地抬起头,露出眼尾微红的双眸,他的眼中毫无睡意,只有绵绵的哀伤和不舍。
他马上就要走了。
可为了不露破绽,他无法向陛下道别,只能装作没睡醒的样子,向陛下讨来最后的拥抱,而后,迎接他的就是他们的永别。
绮雪揉了揉眼睛,安静地将雪白的双足踩在丝履上,他正要弯腰为自己穿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轻柔地按住他的脚背。
“我来吧。”
素净的道袍垂落而下,玄阳半跪在绮雪身前,捧起他的脚,为他穿上鞋袜。
他垂下眼眸,只露出清秀的侧脸,神色温和宁静,对绮雪满怀怜爱。
绮雪受宠若惊,连悲伤的情绪都被打断了,立刻急着往回缩脚:“不可以的,圣君,我不能这样冒犯你……”
玄阳温柔地说:“我说过,阿雪,你唤我‘青元’便好,你我即将成为夫妻,若依旧唤我‘圣君’未免太过生疏,我会伤心的。”
绮雪颤了颤睫毛,小声唤道:“青元。”
玄阳笑了笑,为绮雪穿好鞋袜:“乖孩子……不对,我现在也不该这般称呼你,你是我今后的妻子,我不该再将你视作稚气的孩童。”
玄阳扶着绮雪下床,又为他穿衣梳妆,绮雪看到了旁边等候的绿香球,因为有玄阳在场,绿香球显得拘谨极了,只是很小声地说道:“阿雪,我也来啦。”
玄阳的手指划过绮雪的颈侧和耳廓,为他挽起一缕长发,笑着说道:“我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了。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阿雪,终于到你该离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