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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
“当——”
钟声遥遥。
妙诀动用了溯时之力解冻央五,这庞大的光阴流动必然与男女主的天命印产生了共振。
琅環核心的钟声一出,她明显能感觉到似有若无的注视再次出现。在被尘尽拾强行带偏了一段时间之后,再次精准地、落回了她的身上。
无数净鹤使的一双双红圈黑眼珠同时看向她,虹膜上浮动着白色烬絮,看起来诡异非常。
一场真正来自内環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他们头顶四周金光闪烁,古老的象形文字盘旋如符篆,祖地的荫庇如无形之气罩,保护着他们 。
正因如此,撑到了这一刻的某人才敢倒下。
妙诀的怀里像是撞进了一块滚烫的陨石。
尘尽拾的体温高到快要把自己焚烧了一样,就像是小时候发烧那样对抗着入侵免疫系统的病菌。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反派,妙诀有一瞬手足无措。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她从没见过尘尽拾这个样子。
“小十?!”
“烬十你——”
央五尚未化冻,烬十又倒下了,不二和衔八惊顿一瞬,但很快就默契地沉住气,帮着妙诀一起扶住烬十躺放下来。
癸六是陪在尘尽拾身边最久的,见状支起鱼头瞪眼:“我就说了,他这样下去迟早不行的!他在天衍国的时候抽过三四根骨头,放血的血窟窿没让我看但肯定也不少——”
灵七接过话:“我知道!我跟在烬十后边从北泠飞回来的时候看见过,他身上一直在流血。”
竹九耷拉的熊猫眼中满是责备的关心:“这臭小子小时候就这样,受了多大伤也不会说。”
不二半跪下来,指腹搭上苍白滚烫的腕侧,“不,对他而言,那些伤只是痛,但并不致命。”
最致命的那股白烬巨力。
仿照他而成的烬骨……
尘尽拾的后脑压在妙诀腿上,长发铺散在白衣上,呼吸极低,从脸侧到耳际乃至全身肌肤骨骼,滚烫一片,隔着衣料镀在妙诀身上。
妙诀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重量。
那样骄傲的飞翔之鸟,极速掠过天空向她飞来的时候,轻盈如同流星。
钻入她袖口的温凉灰烬,托着她升空的羽翼,也是轻轻的。
他的试探,他偷偷牵住的指尖,全部轻轻地小心翼翼。
可在失去生机之后,他却变得如此沉甸。
妙诀抬头看向所有面色担忧的哥哥姐姐们,看看头顶好不容易结成的血脉荫庇,表情渐渐平稳下来:“不用担心,我可以治好他。我们先把五姨接出来。”
今日,她必须破天灵骨。
众人尾爪并用,小心地将地底的一大块冰抓了出来。
强大的冰骨之息完全覆盖了央五的土灵,她几乎把自己化作了脚下的土壤或尘埃,才能瞒过更多人,伪装成唯一。
她被深埋在四環豢鹤之地下,开始时化着她的模样,但随着百年光阴流淌,她渐渐地被冰冻昏迷,力量一点点消散,等到他们找来时,已经变回蜷卧的姿势,怀中仍紧紧抱着那段蛇尾。
那就是唯一,上古白矖,龙头,凤羽,蛇尾。
而央五几乎让所有人都忘记了,世上还有冥五的存在,她是土系之兽,狡鹿。
妙诀微微深吸一口气,再次探出掌心,她现在的灵骨已经非常接近于天,溯时之力的使用强度也更大,现在用光时长也没关系,突破天级之后她就会再次更新。
百年冰冻之层再次被光阴逆转。
一众哥哥姐姐小心地围着他们最小的女孩。
那场面其实是很玄妙的,因为他们只能用火、用温水去解冻央五,可妙诀掌心之下浇灌的,是时间。
冰层缓缓消退,妙诀也终于力竭,手臂无力地放松下来,被衔八小心地接住。
当央五蜷缩的身形完全露出的时候,那截白矖蛇尾也清晰地冲出了旺盛冰灵。
央五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是浅褐色的,如大地一般简素,意识到自己被族人找到之后,慢慢地从地面上坐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温和宁静的笑容。
央五并没有问自己是怎么被挖出来的,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抱着唯一的断尾在这里,她只是扭动着冻得僵硬的脖颈,一一仔细地看着百年未见的族人们,最后看到妙妙,怀中的蛇尾似乎告诉了她什么,央五浅浅一笑。
她眼角的细纹淌出安然的意味,而后又看见她抱着的、双眸紧闭的烬十,终于开口:“小十怎么了?他看起来伤得很重。”
妙诀握了握五姨冰凉的手,“他只是…太累了,别担心,我会治好他的。”
央五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一眼隐隐看出了她灵骨的特别。
心中怔然片刻,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有些腼腆地收回了自己冻得青紫肿胀的手,最后有些小心地问大家:“苍三呢?”
苍三的序列太高,只有唯一不二能承接他。但唯一的情况不现实,如果不二也没能……但这根本无法苛责任何人,孩子们都太难太难了。
不二温暖的手掌再次握住她,同时微微倾身侧颈。
苍龙之息被他小心地收持在颈骨之后,仍然沉眠,却活着。
央五顿时松了口气,眼尾释然地散开。
活着就好。
妙诀觉得心里酸酸的,印象中,三叔和五姨是看上去最像长辈的两个人,她一直胡乱地叫他们,但所有人都很纵容她。
衔八收起爪子,狐狸尾巴慢慢地搭在那一段蛇尾上,冰冷幻紫的白色鳞片昭示着唯一曾面对的痛苦。
此刻,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浮出水面。
那唯一呢?
央五隐藏了自己完全的灵场,怀抱着唯一的蛇尾,让整个琅環都以为这里埋藏的是唯一,豢养净鹤使来吸取她的冰灵,可是真正的唯一去哪了?
央五安宁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妙诀身上,她代替唯一守在这里,是因为唯一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所谓因果,就是一条顺流而去的河,种因得果,以果得因。
百年前,他们站在悲痛的下游,想要送一个孩子回上游去。
她做的很好。
央五抱着蛇尾,温婉地开口:“我并不知道唯一去了哪里,在消失之前,她曾说如果我醒来,我们都会再见的。”
“那一天她给了我她的蛇尾,然后从妙妙那里拿走了一个东西……她将因果种在了妙妙的身上,我参不透那庞杂的缠线,但我知道唯一还活着。”
妙诀臂弯压着尘尽拾的脑袋,忽然隐隐觉得心口微窒。
这些全部发生在她遗落的记忆之中,只有她的灵骨达到更高的位置,才能够承载得住。
哥哥姐姐们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又不免产生了一丝惶恐。
她身在因果中,她将不遗余力地保护所有人,竭尽所能。
可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对冥族而言再普通不过的肉。体凡胎,生如朝露,短短一生,真的能够力挽狂澜,挽救所有人百年清孤?
“不要怕,也不要苛求自己,让因果自然地发生。”
央五宽厚如父母辈的手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让她抬头去看。
冥族血脉的荫庇之阵,竟有一个光点是落在她头顶的。
所有人笑着轮番摸了摸她的头,又摸了摸尘尽拾的头,在他醒着的时候,这肯定是做不到的。
妙诀微微怔愣,她一直以为破九结阵是因为他们接住苍龙、开启封四之冢后带上了他的骨头,却没想过,原来是她也被算在其中了。
可为什么?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女孩。
是真真切切的凡人之躯。
“你的一滴血曾流进祖石之中,被认定下来,”二哥哥金眸温柔,“只是你忘了。”
她是他们的第十一人。
妙诀怔然,心中的惶恐渐渐化作安定。
原来那些时候,尘尽拾将她算作冥族的第十一种力量,并非开玩笑。
原来小时候他总是当她大哥,带她摘果,给她抓鱼,非要把她养大,也是真心。
恰在此时,压在她怀中的滚烫人形忽然动了动。
他冷白的侧颈濡湿一片,眉间紧蹙,是熟悉的凶丧神情。妙诀看了看,忽然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因果与命运如此神奇,从她介入男女主的天命情劫开始,她就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有这个邪恶反派跟她一起。
做得到的。
妙诀杏眸明亮,问系统:“下一个虐点是什么?”
……
远处三環迷宫高墙之上,东方耀天正狼狈地举着手中刀。
“为什么,这三環为什么破不开!?”
前边他们一路从八環之墙拆到了这里,几乎没有阻碍,可是在这里却遭受了巨大考验。
站在内環分界的高墙上,眼前氤氲不明。除非越过環墙,才能看清一片虚无背后真正的仙人之地。
仙庭最核心的一切并不轻易示人,这份傲慢更是极大地违背了东方耀天的平权大道。
东方耀天愤而回头,却忽然发现公玉秋手中的剑并未举起。
她神色
恍惚地看着三環的方向,清愁面容带着一丝犹豫。
东方耀天忽然冷冷地歪唇一笑,“琅環第三圈层,便是公玉家的属地——秋儿,你下不了手了,是不是?”
公玉秋:“不是!我只是,我只是……”
如果就这样挥剑闯进去,她在自己的族人面前将是何等模样?她的母亲又会如何看待她……
东方耀天狷狂又绝望地笑了:“所以你一路陪我摧毁仙阶高墙,却终究还是有高低之分!在你心里,公玉这个姓氏就比别人高贵吗?!”
公玉秋眼圈红了,“你就……这样想我?”
心痛得不能呼吸,仿佛被凌虐重伤,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明明仍有爱意,却将尖锐的刀尖对向了彼此。
虐,太虐。
恰在此时,从内環氤氲不明的虚无之中忽然飞出几道身影。
公玉家的雪浪图腾出现,在那之后,是东方家的白日纹印!数十名真仙同时出现在迷宫上空,面色凝重,向他们而来——或者说,是向他们二人身后四環内的某处而去。
两家,都出动了。
东方耀天看着那青天白日的印记,蓦地眯起眼睛,难道东方家也要来劝他回去?
他邪魅地横刀而出,彰显着旷世男主不屈的原则和逆天的英姿,绝不会为了仙庭高贵的身份而放弃心中之道!
谁知下一秒,东方家为首那个仙人忽然一记火灵打了过来,直直逼向东方耀天。
公玉家的族仙也同样以水灵流滔滔冲向了面色惨白的公玉秋。
——他们要杀了天命者!?
怎么可能!
几位真仙神色大惊,他们出来的主要目的是接天命者入内環,同时带走明主点名指出的少女——可他们手中的灵流却不受控制、纷纷打向天命者!
公玉秋狼狈地接招,东方耀天仓皇后退,刚刚还在虐恋的两人在混乱的攻击中抵靠住了彼此的后背。
…
一刻钟前。
后花园中的钟声传遍内環。
两位天命者站在三環的高墙上看不见前方,但内環之中的人却看得清他们。
“已经拆到这里了,不能再拆了啊!”
“拆不掉的,整个三環……你又不是不知道,每一块砖都是那种石头啊。”
“冥族那些畜生已经活了多少个了?”
“——明主还没有旨意吗?”
“公玉落已经在零苑外等了许久。”
神的后花园外零零散散地站了数位上仙,这一次,公玉、东方两家的人都有,恭谨地对着花园内俯首道:
“明主,四環之内出现了冥族血脉荫庇,他们的自由人数已经达到了九位——这倒也不足为惧,毕竟三環以困仙石垒砌而成,冥族根本无力跨越,只是……二位天命者实在棘手。”
谁知道他们二人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心要跟仙家对着干?
花园内静谧得只有虫吟鸟鸣。
半晌后那道优雅如器乐的声线才缓缓倾泻出来:“不必担心他们,很快,就没有九位了。”
视线越过花园圣洁的墙壁,纯白花袍的男人静静坐在长椅上,闭目。
他的掌下飞出白烬鹤羽,铺散在花园之中,像是在模拟着什么真实的路径。在他身后,笼罩着一轮几乎没有光亮的白日。
凝滞又灿烂地悬在巨钟之下,垂直映照着一切,不再有一丝黑暗阴影。这本该是光明的场景,可不知为何那白日像是正午至阳之后的真阴时刻,刺目的光线像是虚假的一般。
像是在侵吞真正的太阳。
男人微微睁开眼睛,开口:“等到他们不足九数,就让他们都留在四環吧。”
那里的唯一不是唯一,他很清楚。
“但是,要将那个少女随着天命者一起带进来。”
金乌——真正的太阳坠落那一刻。
他想藏起来的宝物也就无所遁形了。
…
妙诀扶着唇角彻底失去颜色的白衣青年,仰头,看见男女主站在環墙上紧紧靠着对方的后背。
这个虐点是在破入三環前的互相猜忌,虽然妙诀听不见两人的台词,但用屁股也能想出来。
男主误会女主为了公玉家而违背道心,女主根本并不在意家世但就是不解释——两个人来自的不同世家本就暗藏着分庭抗礼的矛盾,其实这本就是两人在琅環阶段的情劫之根源。
既然如此,怎么解决这个虐点呢?
妙诀看看身边的哥哥姐姐姨姨们,人心的险恶,小动物们其实并不理解。
“这些上仙真仙身上各种灵属的力量,是不是都来自你们?”妙诀问。
几人不约而同点头,恍然大悟:“明白了,妙妙,你是想让我们各自去打各自灵属的人?高位压制,小十告诉过你吧。”
在冥族之间存在高位压制,在冥族与人之间,就更存在了。
“不。”
妙诀却摇摇头,指向環墙上,“是控制住你们各自灵属的真仙,去打他俩。”
“好——啊?”
妙诀笑了一下,患难见真情啊。
于是,所有东方公玉两家的真仙,忽然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
火灵流突然拐着弯呼啸着撞向东方耀天,水灵流翻腾着旋涡撞飞公玉秋的的剑,木灵咆哮着乱窜乱炸,金灵流甚至追着东方耀天两人的剑去销融。
一种被支配的恐惧降临在所有人头上。
东方耀天两人被打得吐血又倒地,公玉秋看着那翻飞的雪浪服,终于哭了:“耀天,我们只有彼此了……”
东方耀天猩红闭目,掐着她的手嘶声道:“秋儿,我要你记得,你的背后永远有我!”
几个真仙神色仿佛见了鬼。
最后干脆直接抛弃了武器,想要绕过天命者去带走那个青衫少女。
妙诀早已经在金光荫庇之下坐好,颊旁的发丝被吹起了一缕。
她听见系统的声音也隐带激动,提示她虐点已经通过。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妙诀仿佛听见树木生长的声音。
像是一场雨后,含苞的嫩芽舒展起来,树木的年轮又走了一圈,追寻太阳的顶芽向着光芒更近了一寸。
她的灵骨之树,长高了。
汹涌的青绿光芒忽然在体内大盛,灵骨经脉像是风吹过的树叶簌簌震动,包裹她的冰衣开始透出温热。
冲击天骨到底是什么感觉?她能承受多少的回溯之力,她的灵骨又会变成什么样?一切都是未知,但她已经走向了未知。
妙诀忽然将掌心压在了眼前白衣青年的胸腔之上。
她的灵力再次进入了尘尽拾的内府之中。
…
原本漆黑如地狱深渊的内府已经完全变了。
惨白一片,到处都是炽光。
这光线像是杀菌的明灯,对原本的地狱原貌刮骨疗毒。
尘尽拾踩着打卷的灰烬,漆黑羽翼已经消失不见,只剩清隽孤独的身影,垂目走过纯白的世界。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梦,又似乎不是。
他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做,可是他从出生就被赋予的所有力量都在寂灭,走向混沌。他的意识,他的骨头,他的血,烧痛得昏昏沉沉。
好在他一向非常能忍痛。
他拖着自己的身体走到了深渊岸边,看着眼前的硕大白日。
原来那是无数白烬鹤羽攒积在一起的球体,向整个世界辐射着它惨白的光明。
当尘尽拾靠近,脚下虚弱弥漫的灰烬碰到白光的瞬间,那羽毛般打着卷的灰烬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白光就是这样驱散黑暗,在他力竭的时刻彻底吞噬侵占。
所有角落都被纯白之光挤满,没有阴影,没有灰暗,却像是一个假的世界。
尘尽拾垂眸看着深渊,那里有最后的一点漆黑地带。
他看了片刻,纵身一跃。
跳了下去。
漆黑的羽翼在下坠过程中冒出了几缕,让他恍惚间
有些清醒,想起了自己是什么。
是啊,他是金乌啊。
三足金乌,日出扶桑。
他才是太阳啊……。
尘尽拾坠落在深渊地底,向头顶的白光望去,那它是什么?
他站在漆黑的深渊之下,开始十分不爽地思考起来。
但他的意识将要走出混沌,整个内府就开始动荡,忽然,深渊上空飘下一片纯白花袍的衣角。
有人乘着袅袅白烬,仙气出尘地落在了他的前方,精准停在了黑暗与白光之间。
男人微微一笑,率先开口:“烬十,想不到百年后再次相遇,是在这种场景之下。”
尘尽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人看了看周遭的一切,这只金乌的内府已经几乎被白烬全部净化,只剩这一点负隅顽抗之地,是对方识海残留的精神力量。
“不愧是天生烬骨,祖石收官之作……”男人的声音带着赞叹意味,喃喃道:“即便被吞噬到这种程度,你仍然能保持清醒吗?不疼吗?”
内府被污染到这种程度,正常人会为了抵抗这种痛苦而主动彻底沉沦。
那是一种逃难。
可眼前的青年始终保有最后一丝神智,具象所现,就是这片白日照不亮的深渊地底。
“不得不承认,你做的一切令我刮目相看。”男人轻轻叹息。
谁也想不到,他竟会藏在天命情劫之下,发展到如此地步,让冥族复活了八个人。
“让我猜猜……”男人也不需要尘尽拾的回答,出神地思考起来,“那股溯时之力,就是与天命印共振才达成的。或许是让天命者受劫,又或许是让天命者度劫……然后,灵骨便能长大……是不是?”
“唯一,这是她的手笔吗?可这骨必有基石,木……是木吗?……”
白袍男人缓缓看向面无波澜的尘尽拾,摇头失笑,“我和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足下轻云般的白烬下落,每落一寸,这最后的深渊黑暗便消散一寸。
等到黑暗完全荡除,这世上也就不再存在金乌。
尘尽拾看着他,缓缓蹙起眉,嗤笑,“你这白毛是什么东西啊。”
哪怕已经被吞噬至此,他仍然骄傲得很。
他是天然出世、带有不世神烬的金乌之鸟,自然看不上后天淬炼而出、拼尽全力模仿天然烬骨的样子。
白袍男人顿了顿,下压的速度忽然加快,语气无奈:“我已经近百年没有过心情上的不悦,为此,的确要谢谢你。”
尘尽拾掀着唇角,疼得之间战栗,声音却仍然刺人:“混沌五行很难吧,你试过了冰火木水,应该是都不行,才选择融合为烬吧——东方千业。”
东方千业身形一滞,而后那儒雅俊美的表情上终于被激出了怒意,笑了:“烬十,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力量是收敛的,因为我的本意并不是给你带去痛苦,但现在我发现——”
“你受的苦可能还不够。”
站在深渊之下的白衣青年笑了起来。
白光骤然大炽,刮骨一般沿着悬崖刺下来,在他人内府中如此行事无异于置对方于万劫不复。
“冰,火,水,木……这些我都用不得,又如何?”他优雅地开口。
“——这些灵属也救不得你。”
眼看惨白的光线就要压到尘尽拾的头顶,最后一丝黑暗即将当然无存。
可就在这一秒,所有白炽的光线忽然倒退。
深渊之下的漆黑滚动着灰烬羽翼,一寸寸复原了回去。
所过之处,竟然生出了萱萱花草。
她并不侵吞他的黑暗,她的时间只是流经这里,就像清风拂过树叶,枝头红绦摇曳。
东方千业蓦然被抽离回去,那儒雅的面容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愕。这股力量,这种气息,这是天级……
头顶的巨大白日在转瞬之间就打回了白烬的四散状态,大面积吞噬如菌的纯白之地像退潮一样倒退。
不是任何一种灵属在救他。
是时间在倒流。
东方千业在惊愕中终于看向尘尽拾——
白衣青年仍站在深渊最深处,却捂着自己的胸腔。
“你放白毛太阳的地方原来是什么东西,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尘尽拾说,“所以我一直很清醒,我就是想看看你要怎么吞掉我。”
东方千业一愣,目光中带了一分不可置信,在被抽出他内府的最后一刻,听见那人勾唇开口——
“可是怎么办呢?”
他笑着站在满地灰烬之中。
桃花眼清明潋滟。
“我的春天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