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何处唯一扑通一声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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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神色恍惚,生无可恋,怨气冲天。

妙诀扶着这个人,觉得有点好玩。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恶劣的人类,努力压住了唇角的弧度。

听见系统在脑海中提醒:“虐点还在升级中,请持续关注哦!”

系统的声音十分温和,妙诀看向颓废跌坐在地猩红对望的东方耀天两人。

由于姻缘树的坐标被转移到了尘尽拾身上,这对璧人第一次失去了分手砍树的这个传统项目。

“我们,我们竟找不到定情之树了,我们的爱走丢了……”

公玉秋缓缓抬起双眼,两行清泪滑落,“是不是说明,你我当真走到了尽头?”

东方耀天忽然指着公玉众人消失的方向,痛苦咆哮:“你看,所谓真仙,不过是轻易放逐别人!秋儿

,你一向最懂我的道心,和我最能共鸣,可你怎么变得、变得如此面目全非——你的道呢?我问你心中的道呢!”

公玉秋紧紧握着拳头,从小失恃,握着母亲留下的玉环长大的她、肩负着公玉家希望的她、怎么能被东方家的天之骄子所理解呢?

她再也不为自己辩解一个字,任凭东方耀天如何狂摇她的肩膀。

妙诀若有所思,又看看正在集结的冥族众人,心中隐隐有了一个计划逐步成型。

接下来他们要闯入琅環深处,困难重重。仙庭外圈还主要以散仙分布为主,他们是偶尔得到机会实现了凡尘跨越的阶层。而越向内,越是家族盘踞,实力也就越强。

更何况,他们要找到唯一……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虽然她并不知道唯一和东方家的渊源,但唯一是冥族之始,她的力量独一无二,对方绝不会轻易让他们找到。

合理利用天命者,才能将他们的伤亡降到最低。

虽然她扶着的这只鸟看起来并没受影响,但那股打入他内府的白烬绝不可能自己轻易消失。

不能再受伤了。

东方耀天:“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沉浸在悲伤中的尘尽拾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忽然又自己调理好了。

他额角发热地转过头,瞥了眼妙诀。

这棵小树苗现在只把他当朋友,是因为她忘了很多事,只剩十年恩怨。

但现在他有了还债的方法,因为他成了“姻缘树”,而天命者这对璧人会一路虐到最后,他们俩还能交替砍他很多刀。

尘尽拾抚了抚唇角,看着妙诀,又摇摇晃晃地得意起来。

等还完了债,他将毫不收敛、毫无心虚、不加节制。

妙诀感觉到自己身边涌起一团熟悉的反派黑气,连忙回头看。

只见这人摩挲着自己冷白腕骨上的红绦绳,那浓艳的色彩冲撞出几分旖旎,薄唇间气息滚烫哼哼唧唧,像是在盘算怎么让男女主彻底疯狂。

“啊,我知道了,”他捂着胸腔,自言自语,“有个方法可以让他们再补个十刀八刀的……反正他们俩的刀剑也伤不到我的骨头,根本不痛不痒,不如一次多砍几刀……”

“?”妙诀按住了他,莫名有点生气,“你能不能正常点?”

现在尘尽拾转移了东方家的窥探,要是被发现他与男女主的天命印共振,那白烬将更加腥风血雨地向他袭来。

找到唯一之后,冥族人数过九成阵,他们能得到喘息的机会,那时她突破天骨,抚平他的伤口根本不在话下。

结果这人还自己找砍。

谁说还债是这么还的?

……

尘尽拾神神叨叨的低语停了下来,氤氲发红的桃花眸微眨,品味了一下她的神情。

这下是真有点高兴了。

妙诀闭眼不想看他,凝神看向自己内府中的灵骨。

和尘尽拾那灰烬深渊般的内府不同,她的世界是清灵的浅绿之春,莹莹如烛,在丹田之上,被一层透明薄冰覆盖的小树轻轻摇曳着,树冠之上最高的顶芽几乎已经碰到内府边沿。

人的识海有边界,天却没有。

一旦这棵树越过了人体内府的边沿,那就真正到达了天——唯一留给她的因果究竟指向哪里,也就能够看清了。

再睁开眼,男女主的争吵在没有外力的介入下已经升级。

——“东方耀天,你以为只有你的道才是道吗?”

公玉秋摇摇欲坠地看向四周仙人相互撕咬的地狱。

那些十環、九環的仙人好不容易等来了公玉家的上仙们,然而他们完全没有要赶走这些发狂的大陆修士救他们的意思,因为在那些世家仙族眼里,他们其实和凡尘修士没有任何区别!一时间四处弥漫着对公玉、对东方的咒骂。

公玉秋又看向远处互相磨着爪子、给尾巴安鳞片的冥族,一时分不清究竟人和冥族,哪个更像动物。

可人,究竟是人啊。她从出生起就关心每一个人,她可以为了道旁妇孺牺牲自己,平生从未主动害过任何人。她只是渴求被爱,渴求母亲的爱,亲族的爱,渴求东方耀天的爱,可这份爱也已千疮百孔。

“够了,停下,停下啊……”公玉秋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土地,终于执剑飞了出去,“停下,你们都是人啊!难道你们忘了自己是人吗?”

可她的声音根本无法阻止这些相食的人,当看到一个大陆修士即将扯断散仙胳膊的那一刻,公玉秋终于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前面。

东方耀天:“不!!秋儿——”

妙诀平静地看着,心如明镜。

她实在太了解男女主了。

他们过去的所有矛盾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一次尖锐深刻,因为到这一天他们会幡然醒悟一个残酷的真相——

那就是,他俩根本就不合适。

前期天命者的情劫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引起,她逃他追、女配搅局就能狂虐好几集。但随着天命历劫的深入,他们真正要面对的问题也逐渐显现。

无论在仙庭,还是在凡间,他们其实都是一对极其不合适的伴侣。这俩人从骨子里就不合适。

一个是猖狂邪魅双商极低、但意外地真正心有大道的龙傲天,一个是的确极其善良随时自我牺牲、但又的确过于窝囊摇摆无法割舍任何人任何事的大圣母。

妙诀在树里被砍的那十年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仙庭选出他们俩,就是故意的。

如果是很合适的两个人,还能产生这么多情劫吗?

固然有大反派在其中兴风作浪,但其实他们也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发现作恶多端的人,但偏偏就要误会重重大虐特虐。

妙诀在心里默默准备好了计划。

冥族众人准备沿着赤虎岩浆融出的通道,直接穿过八環至四環之间的区域去找唯一。狐狸熊猫磨爪子的磨爪子,小鱼小马甩尾巴的甩尾巴,蓄势待发。

灵七第一个发现了异常,马嘶一声:“诶??这墙还会变的?!”

八環之内是金灵属之地,被熔断的迷宫外墙却出现了重炼趋势,就像是纯白流动的铜墙铁壁那般。

几人对视几眼,不敢再耽搁猛地向前冲去,然而已经晚了一步。

远远望去,琅環迷宫的层层灵蕴各不相同,但他们能看到的每一层迷宫都在缓缓复原。

六環蔚蓝的水灵流掩盖了缺口,而后七環的风灵大作吹起泥沙建筑高墙,八環的金灵流悄悄熔铸在一起……

由远及近,一扇又一扇的门在他们眼前闭合。

原来每一環迷宫的外墙都是灵属所化!

不二神色微变,心头泛起忧虑,这种复原再生的巨大石阵……整座琅環,似乎是借用了祖石之力而形成的。

癸六鱼头愣愣的,探头探嘴,“这怎么办?这迷宫像是活的一样。”

“无所谓——”

尘尽拾靠着妙诀,声音低而闲,“那就一层层破。”

焚化的灰烬滚烫地贴地弥漫。

衔八看看他脸色,前肢撑起,“我们来,你和妙妙退后。”

八環之内是金系灵场,银狐露出尖齿,冷艳一笑。

从六到九每个人很快分好了任务,麒麟火给所有人助攻,哪怕是靠他们的身体一人撞倒一墙也不成问题。

妙诀却抬手:“等等等。”靠这么撞人都要撞烂了!

好不容易治好了一点点可不能再这么毁。

整座迷宫以圈层划分,代表着琅環仙庭坚不可摧难以上下移动的阶级,破壁没有那么容易,但有人可以。

可在原本的剧情中,当男女主觉醒自己的天命者身份之后,发觉自己原来代表了琅環仙庭的两大力量,在最后做了一件大事。

他们号召平等,强调仙与人不该有高下之分。

于是,将琅環层层迷宫的高墙给拆了。

虽然那原本是因为男女主之间爆发了身份差距的冲突,女主所在的公玉家长期处于东方家之下,她的族人认为二者都是天命者,公玉家应该和东方家平起平坐,于是男女主在大吵一架之后才有了这一癫狂壮举。

但既然他们要入

内環,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提前?

妙诀看了看正在徒劳地阻止众人的男女主,让冥族几人都各自散开,然后悄悄探向袖中……只能借用一下这个了。

尘尽拾看了她一眼,作为在场唯一也有十年经验的人,他立刻跟上了她的思路。眉梢一挑,他捂了捂唇角,慢慢直起身子,“不用这么麻烦。”

妙诀一把按住他又要放血的指尖,然后以灵力裹着袖中的那截冥骨,悄悄送到了八環高耸的外墙之上。

冥十的气息缓缓降临。

撕咬的两方忽然都停了下来。

吃过冥族的仙人血肉,和真正冥族的血肉,怎么能比?

此刻来自大陆的修士们还只是浑浑噩噩地察觉到了这个东西的珍贵,外環的真仙们却是立刻闻风而动,他们当然比那些泥点子识货!

那是不寻常的冥十之物——

自从近海城外金乌降世之后,十環之内已经做了大量研究。这缕冥息极其不寻常,类似于骨息,而且是金乌身上十分重要的一根骨,才会有这样的力量场。

吃任何冥族都比不上冥十,在百年榨取之后,其他灵属的格局都已经被各大姓氏奠定,只有冥十,有着全体冥族融合万化的力量,得之即可脱胎换骨。

要是能得到这块金乌骨血,别说是被遗弃在外環,就是踩在公玉东方两家的头上都不是没可能。

顷刻间,这些被抛弃的仙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了高墙。

公玉秋愣住:“你们,你们这是……”

东方耀天的目光也随着落在围墙上,他忽然意识到,真正挡住他们的是什么?是高居上位的仙家吗?不,正是这些墙!

整个琅環被它们层层分割,将凡人隔绝在海外,将仙也分成三六九等。

八環之外,仙人在前,大陆修士在后,层层叠叠堆积在墙下,鲜血淋漓地拍打着迷宫之墙,一边嗅闻一边寻找,试图撞破刚刚复原的壁障。

“我有这么香吗?”

尘尽拾抱着胳膊啧啧称奇,看妙诀一脸认真地盯着,忍不住低头悄悄问:“你真的不想吃吗?我可以给你咬一口,新鲜的……”

妙诀推开他的脸。以前还没认出她的时候,他这么问是要弄死她,现在倒是真的引颈就戮心甘情愿。

妙诀抓住了他的手,这人絮絮叨叨的神经发言顿时偃旗息鼓。

“你能控制自己的骨头吧?”妙诀翻开他苍白耳滚烫的掌心,“我写,你照着比划。”

开启大男主剧情,其实只需要一句初始代码。

——他自己的台词。

尘尽拾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掌心上,柔软的触感烙印在他的掌纹上,那截冥骨自觉地化作漂浮的灰烬,随着她指尖动作而动。

“我、命——”

东方耀天看着半空中肆意写就的一句话,不自觉喃喃念出了声:“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的心猛然如洪钟巨震。

是啊,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东方耀天就是自己的天!

八環之外无风自起,男主邪魅的身后头发狂飞,被这一句仿佛出自内心的箴言、彻底击中了内心!

“奇也怪哉,这句话仿佛本就该出自我口!”

“我的灵魂都在与之共振!”

“我东方耀天要改写这不公正的一切,仙人平等,没有阶层之分,若天道拦我,就逆了这天!

没人知道东方耀天经历了怎样短促有力的思考,但苍穹之下,他,蓦然出手了。

东方耀天一边咆哮着一边挥刀砍向八環高墙:“什么環,什么数,都不作数!”

用琅環天命印和琅環对撞,谁更硬?

公玉秋怔怔地看着他桀骜狷狂的背影,忽而紧咬嘴唇跟了上去,挥剑与他一起去拆这层层高墙。

她想让他知道,她并非追求仙阶,并非虚荣地渴盼仙族之身,这些等级、这些尊贵都不是她想要的!

那就拆掉吧,那就都拆掉吧!

——轰隆,高墙露出裂缝。

琅環仙庭当然不敢真的对撞天命印!否则但凡撞碎裂了半点,他们多年谋划全都毁于一旦。

八環高墙轰然被劈塌了。

妙诀连忙让尘尽拾收回了自己的骨头,然后悄悄朝着四面八方惊呆了的哥哥姐姐们挥挥手。

“走!跟在他俩后边。”

“不能让他们再拆下去了。”

零環花园之外,压不住的高声打扰了这里的静谧,鸟鸣悠悠远去。

一身蓝衣的公玉落站花茎缠绕的门外,咬牙但仍然恭谨:“明主,耀天和秋儿已经拆到了六環,若是再往前……”

她不明白,东方千业明明已经出手了,可那一只白烬巨手打出之后,怎么毫无回响?他究竟看出了什么?

门内却只有闲适儒雅的反问:“堇还不知道他来了吗?”

公玉落一顿,垂眼:“相逢也是难过,何必呢。”

门内男人的声线优雅游走,“怎会?像我一直思念而不得见,才是难过呢。”

公玉落一急,“可是明主,他们转眼破了五環,再向前就是四環,那里不正是……”

不正是“唯一”深埋之地吗?

而一旦连这一環都洞开,彻底引狼入室,三環就是他们公玉家的地盘了!

花园内,巨钟下。

男人白色花袍膝上的《因果律》翻到了第十页。

他轻轻一笑:“让圣洁的日光再照一照……”

照灭他全部的暗影,留下纯白的光明。

尘尽拾一手揽着妙诀,一手捂着腹腔。

漂亮的眉目丝毫没有端倪。

此时他们已经深入到了五環。

越向内,他的脸色就越白,眼尾和唇角却烧得更厉害,氤氲如血雾般。

妙诀每次想回头都被他按住了肩膀,然后兴致盎然地给她指位置。

“这里是不二挖野菜的地方,他这个人就适合挖野菜。”

“这座山怎么被推平了,以前上边有一种刺果很甜,我给你摘过好多。谁削的山我要杀了他。”

“这条河我们来过,不记得了?我在里边洗过澡,你还偷看我——”

妙诀回手捂住了他的嘴,“……”她根本不信。

对方笑嘻嘻地啄了啄她掌心。

妙诀连忙收回了手,蜷了蜷指尖,没回头看他。

从前的家园已经物是人非,经过男女主的狂虐拆除更是一片狼藉。

八姐姐他们从一开始的震惊不解,到后来完全平静接受地跟在了发疯的天命者身后。

那两人一路破坏迷宫之墙,双臂震得流出血来,而他们跟在后边一点力气没使,只是沿途解决所有阻拦的仙人。

尘尽拾勾着唇角一路飞驰到五環深处的高墙。

半空中,不二身影悬停。

唯一的冰骨之息就在四環之内,打开之后里边会遇见什么,他们无法预料。

这已经临近整个仙庭的核心,如果这其中的仙人全都吞食了唯一的力量,那将会是异常恐怖的场面。

众人缓缓沉了口气。

妙诀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她能感觉到背后的胸膛正在起伏,他的呼吸也比平日急促。

发烫的气息克制地扫过她颈后发丝,然后又平稳下来。

妙诀察觉到自己的灵骨似乎仍随着天命情劫的进展而动,冰衣盈透地裹着她,带着唯一遗留的意志。

时至今日她也明白,她就是唯一留下的那一丝因果。

妙诀运转着体内冰木交融的灵流,隐隐能感受到唯一的方向,就在这里——

谁知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站在四環的高墙前虐了起来。

“你还要疑我吗?东方耀

天,我根本不在意仙阶,我在意的只是、只是……”

“是什么?!”东方耀天凝视着她,“是什么,我要你说出来,亲口说出来!”

妙诀背后的胸腔似乎吸了口气,然后忍无可忍似的让他们体内的冥血直接暴动。

拎着他俩直接往四環墙上撞去。

这速度堪比金乌疾驰,高速运转。

男女主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双阴阳天命印眨眼就要撞碎在四環的高墙之上。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墙面如冰雪消融忽然洞开一个口子,将男女主二人接了过去。

四環之内果然是冰灵场!那冰冻入口眨眼就要重新弥合,然而紧紧一息之间,麒麟火、银狐光、蠃鱼水柱和神驹风鬃、携着滔滔灰烬,全都暴射而去。

冰冻高墙被彻底豁开一个巨洞,众人想也不想地闯了进去。

男女主已经不知所踪,他们眼前白茫茫一片。

此时不需要二哥哥指引,妙诀已经感受到了空中纷纷扬扬如落雪的冰骨之灵。

那是冥族之始,白矖唯一的灵息。

他们每一个人都无比熟悉。

在冲进来之前,他们所有人都对困禁唯一的地方有过诸多猜测。

她可是唯一,她能在百年变迁之后给所有族人留下草蛇灰线的指引,在痛苦之中留下生机与意志,她或许已经在绝路之中找到微末的自由,所以才能做到如此。

她或许被困在琅環深处的核心,或许在东方家或公玉家的人利用中周旋,或许坚守着百年意识不曾昏睡,到今天她的所有弟弟妹妹们终于能闯到她的面前,让她等到光明。

而四環之内也与他们预料的一样,眼前是冰天雪地的世界。

可当所有人看清前方一切,全都噤声寂静。

此地的确已经临近内環之心。

……却是净鹤使的豢养圈。

整整一環之间,纷飞的都是清清冷冷白色鹤羽,和那天神不知鬼不觉贴在妙诀身上催动灵骨的鹤羽如出一辙。

老幼高矮的无数蓄鹤被圈养在此。

他们发出尖细的叫声,压出满地混乱的爪印,在这之下,是他们所有人的姐姐。

这些往返于仙庭与大陆之间的蓄鹤经年累月地吸取着唯一的冰灵,保持得优雅、高洁、出尘,已经成为凡尘对琅環之貌的想象。

每一只蓄鹤的头顶都标着一枚白色灰烬,那白烬仿佛连着看不见的提线,被高居仙庭的某个人牵拉在手里。

原来他并不能直接食取唯一的冰灵,于是他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让唯一,成为了仙庭形象的养料。

冥族怔怔地站在原地。作为动物,他们总是想不通人会怎样对待他们。脚下的土壤经过百年冻结,冰得他们从腿凉到心脏。

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寂静而已,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人从四面八方地铺天而来。

麒麟火汹涌探出,沿着冻土烧出一道火线,精准地冲向冰骨气息最强烈的位置——四環至北至阴之点。

银狐的金光和麒麟火融合在一起,化作滚烫流水,暴力熊猫支起上半身捏断了周围无数鹤颈,幽蓝鱼尾圈地掠阵,和小马一起守在外圈。

可鹤顶微不可查地微动了,接着,像是被看不见的提线所操控,所有蓄鹤身上忽然爆发出了纷纷扬扬的白烬。

那人果然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找到唯一!

四環冻土之上竟像是骤然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所有蓄鹤层层叠叠地堆积在至阴之点。

它们的长颈诡异地耷拉下来,羽毛互相覆盖,浓到阴寒的冰灵力淤积在一起,竟转瞬化作死气沉沉的深冰。

埋藏唯一的位置,上上下下冻成了破不开的坚冰。

“哈。”

“学我的东西,还挺会自创招数……”

阴冷声音响起,尘尽拾唇角勾着冷恶的笑,身后终于瞬间铺展开漆黑辽阔的双翼。

漫天灰烬暴涨而起,追着焚烧每一片白烬鹤羽。

妙诀就在他羽翼包围的范围之内,却明显感觉金乌双翼带动的风无比滚烫。这不是他的正常状态。

“你——”妙诀试图转头。

“嗯,”尘尽拾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往前看,戏谑如常的声音响在耳畔,“好好看看,还是我厉害吧?”

他在向她证明,她在内府深渊中看到的白烬压不过他。

灰烬翎羽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灵,沿着冻土处处焚烧。被焚烧的蓄鹤灰飞烟灭之后又重新在纷扬的白毛中吹又复生。那些以高洁出尘而闻名、每次带着琅環廷寄而来的净鹤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只剩一片纯白圣洁的怪相。

尘尽拾悬挡在半空中,辽阔的双翼以黑抗白,没有让任何攻击绕过他落在地上。终于,在麒麟火与银狐金流的熔铸之下,深深的坚冰开始松动,于是更加清晰的冰灵骨息从地底幽幽地传来——

“唯一,唯一!”

尽管还看不见情况,衔八已经忍不住向下呼唤。

癸六:“是唯一吗?好像还不够深,看不到啊!”

竹九沉声:“挖!”

当地底的冰息冒出之后,所有蓄鹤猛然引颈,快速吞食着这灵力,然后集体大涨成暴风雪般。

白色巨流直逼尘尽拾而来。

妙诀在转瞬之间意识到,这是试探。

在天命者化出跃迁法阵的那一刻,他及时转移了姻缘树的锚点,而他与天命印的共振一定已经被人察觉——更凑巧的是,在他的身上的确也发生过光阴的回溯。

对方的重压在试探这最特殊的回溯之力究竟从何而来,却被他全都扛走了。

“你们继续。”

他在上边声音如常,众人只得继续去瓦解冻土。

只要再找到一个人,血脉结阵,祖地就会庇佑他们。

到最后除了暴起的金木水火灵流,他们四脚并用,蹄爪鳞趾熊掌还有双小手同时往下挖。

直到面前豁然一股寒流袭来,终于在幽幽白气中终于看到了卧趴的一道影子。

可那是……

妙诀扒在洞口向下仔细看,看见一捧土系地灵的身影蜷缩合抱半条白鳞蛇尾,那身影被冰层完全覆盖着,安详宁静地闭着眼睛。

那是……

“五姐,五姐?!”

银狐又惊又急说不出话来,试图用舌头去舔舐她身上覆盖的冰层。

妙诀恍惚间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以身困于此地,被飞禽踩踏百年,却将真正的唯一托举而出,留下冥族的生机。

印象中那个存在感最低、最温和朴实的五姨,在这里代替唯一等了百年。

因为她是土系。

她的上位灵属,是什么?

是“烬”。

烬骨幻化无穷,变化万千。

土骨亦如是。

尘尽拾撑在原地,垂下的目光难以形容。

整个冰雪地寂静无声,妙诀抿唇伸手,时间骤然在央五的身上倒流。

她的灵骨一动,更深处的内環似有钟声响起,琅環的核心,动了。

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已经流淌的时间像是伤心的车辙。

在找到倒数第二人的时刻,妙诀终于不再克制这份无数人相送的力量,年轮与顶芽在识海中发光,她掌心之下的局部一瞬倒转数十年。

五姨身上的冰衣消融了微末,而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一小片寒冷的呼吸、缓缓地吹拂过在了冰层之上。

冥族第九人,醒了。

暌违已久的血脉终于被祖地感受到他们的归来,脚下的地面在震颤,以每个冥族、每个祖石的孩子为点,缓缓拉起了金光笼罩的冥族之阵。

这是祖地留给他们呼吸的地方。

谁也不会料想,松懈这一口气,对他们而言竟然如此珍贵。

妙诀终于收回手。

身上却忽然一沉。

她慌忙回身去接,尘尽拾已经扑通栽倒下来。

那双总是潋滟恶劣的桃花眼安静地闭上,妙诀抱住他,愣住了。

他总是戏谑,说话半真半假,总是开玩笑,总是说骚话,故意让人忘记——

不可一世,无所不能的坏鸟。

也会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