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深渊内府朋友不会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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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诀缓缓扶住了怀中的人。

托他接这一击的福,现场很快就被稳定下来。

公玉家派出的玄灵骨被东方耀天误伤无数,在场冥族看到烬十受伤,战意陡盛,兽性被猛烈激发,打得公玉落等人咬牙后退。

东方家隔岸观火,只在关键时候遥遥推了一手,可对抗冥族的死伤却是公玉家在独承——

他们每副玄骨都珍贵无比,没人想折损在此。

虽然理应带回天命者,但到了眼下这步,也只有将今日之事做成天命情劫的一环,方能不沾染因果。

几人对视一眼,公玉落眼中凝结出繁复密集的冰棱雪花,遥遥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公玉秋,而后指尖一挥,几人转瞬消失在冥族爪牙之下。

妙诀这才仰头看向尘尽拾。

他体温很烫。

给她烘衣服的时候还温温凉凉的灰烬,此刻像是发烧一般,烧得那人苍白侧脸上唇角殷红如血,宛如邪恶艳鬼。

妙诀伸手。

木灵温柔如枝叶,缓缓向着眼前白衣之下的身躯探视。

以灵力探查对方内府,就像是握着一面镜子去映照另一个人的内在。其实是一种有些亲昵的行为,对方只有在极度信任或是极度无所谓的情况下才会放任通行。

眼前的白衣青年绷紧了后脊,看着她樱粉指尖扶上来,其实是想拒绝的。

验伤,看他伤势?心疼他当然很好,但是看伤口实在是……

尘尽拾强压着喉间的猩甜,小声嘀咕:“关心我就不能干点别的吗……”

妙诀面无表情:“别动。”

尘尽拾一滞,“…哦。”

于是当那一股涓涓清凌的灵流涌过来时,尘尽拾终究慢慢撤去了竖起的翎羽,打开了他漆黑一片的城堡大门。

她的枝叶向他伸了过去。

妙诀不需要看他苍白的脸色也能感受到这一击意味着什么。

这里如今是琅環之界,天命者并剑的威势得到了无限的加成,劈向跃迁法阵的时候都让妙诀一阵强烈的幻痛。

但那都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应该是那无边无际的白烬——

妙诀阖目,以灵识看见了他暗无天日的内府。

这里辽阔乌黑,深不见底,没有一丝光亮。

妙诀以为金乌应该如太阳般灼烈,可尘尽拾的体内只有乌羽蔽日、一望无尽的焚烧炼狱,被妙诀带来的灵光能映照出一光影。

她继续探向深处,仿佛是到了他胸腔的位置。

尘尽拾浑身一抖,靠着她的身形开始真正地战栗发抖起来,倒吸了一口气,“妙……差不多……”

妙诀却忽然顿住,在他的内府深处,看见了那一击的后力。

涌动的白烬正在吞噬他的黑暗。

像是从漆黑深渊中缓缓升起的一轮惨白之日。

白日所过之处,尘尽拾的内府便被强行映照,可那些乌羽却仿佛见不得阳光般灰飞烟灭地消散成了碎末。

黑白冲撞的场面诡异又刺目,那白光就像蔓延的病菌,尽管灰烬乌羽毛凶恶地吞噬着白日,可他漆黑

漆黑涌动的深渊如今却正在迅速变得花白,像是被什么白絮入侵。

所过之处黑白冲撞,灰烬为了压制那正在极速吞噬,可白烬同样极快,过境之时让他无数乌羽焚成碎末,最后化作了经脉上的灼伤。

果然,男女主的刀剑虽然强横却远不致命,真正能伤害到这个灭世反派的,是仿照他而生的力量。

同样汹涌,同样无尽,对照而生。

妙诀抽出灵识,抬眸,看见他颤抖地抽了口气,然后缓缓吐纳,侧脸硬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

“看完了?”他薄唇哆嗦,另一侧的手悄悄捂住心口,“怎么样,我好看吗?”

妙诀满心都是忧思,

根本没搭理他的骚话。

琅環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其实进入仙庭之后就已经发现,这些玄骨真仙的确与凡间大陆修士有着天壤之别。

就像公玉落双眼中结成的冰棱,带着仙人居高临下的冰冷窥探,前来围堵的公玉家各个高手,全都有非常显化灵属的杀招。

而这股白烬之手竟已打进尘尽拾的经脉之间。

不二已经到了面前,眉间担忧地递出一个东西:“不要逞强,小十,把这个吃了吧。东方千业这一击还并未使出全力……看来他已经找到了化出烬骨的方法。”

这是最让人忧心的事。

冥族几人都围了上来,面色微沉。

妙诀非常清楚大家在担忧什么——因为,无论是大陆还是琅環,无论是人还是仙,现有的力量体系都是通过割裂他们的肌骨血肉而得到的。

可烬十,是曾经被他们全力托举逃出去的唯一一个冥族。

他并没有……被吃过。

尽管尘尽拾在大陆到处抽骨头洒血,但他的每寸骨头每滴血都在他自己的控制范围内,绝没有流落到仙庭之中。

那么,琅環之内,那个人是如何复刻出了他的力量呢?

他制造出的甚至是毫无残缺的烬骨之力……

不二温和的金眸中满是严肃,百年实在太长,从公玉落等人的态度便能看出,世道已经沧桑巨变。

“吃了这个,”不二抬起掌心的丹丸,“我们去找唯一和央五,只要人数破九……”

“对!”众人纷纷点头。

妙诀也有印象,在原本男女主的屠冥主线后期也曾提到过,在世活跃的冥族一旦破九,就能自动形成某种特有的血脉共振,将会极难对付。

现在这对他们来说却是必争的优势。

但尘尽拾看都没看那丹丸一眼,闲闲地搭在妙诀肩上,一条胳膊就把她环了一圈。

脸色都白得透明了,嘴上还对着不二嗤笑:“还捯饬你那草药呢?你又不是真郎中,以前偏偏小女孩也就罢了……”

妙诀就知道他不会吃。

因为他知道吃了也没用,只会让不二自责。

她的手悄悄按在了他腹腔之上,脑海中已经凝聚顶芽,无论多难解的伤势,无论来自何种灵力,归根结底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五行灵属各有不同,相生相克,而“时间”才是恒定的唯一标准。

这就是唯一引着他们去追逐的因果……

她可以将那白日回溯。

尘尽拾腰侧的肌理顿时一紧,低头看她,一边按着她的手阻止一边小声说:“对我动手动脚,这么自然……”

“好吧,我知道你心疼我心疼得受不了,但现在动用你的小树苗,就该我心疼了。”

尘尽拾脸色煞白,却笑眯眯地说,“——别让我功亏一篑。”

妙诀的动作安静下来。

尘尽拾把她的手拿开,却捏着指尖没松开,腕间的红绦绳摇曳着,与他苍白皮肤相映,像是他给自己套上的姻缘结。

现在他已经把姻缘树的锚点转到了自己身上,琅環找不到她。她的灵骨需要平稳过渡到天级,在那之前贸然使用回溯之力,依然有可能被东方千业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强行提骨。

北泠冰衣可就只能用一次。

没了这个他只能把自己赔上去。

妙诀最终沉默下来,发烫的灰烬绕在她颈后,显然他根本没好。

但二哥哥已经找到了唯一的位置,只要唯一出现,一切就都有了眉目。

“不用担心我——我的身体比你们好多了,”尘尽拾慢慢直起身,看向一张张担忧的脸,唇角勾着闲闲的笑容,“唯一的位置能确定吗?”

不二不赞同地看着他,终究点点头,“按照他们现在的分层,大约在四環之处……我感受到了唯一的气息,她似乎被……埋了起来。”

众人顿时一凛,直接准备走,“找到唯一之后去找央五。”

不二目光忧虑。

他和唯一是在祖石之中前后诞生的最早二人,在漫长等待的光阴里,在还没有弟弟妹妹们出世的时间里,他们是最熟悉彼此的存在。

唯一的气息,他不会认错。

只是她留下的意志扑朔迷离,经过百年的演进,总让他心中不踏实。

他希望所有人都活着,回家才有意义。

妙诀扶着尘尽拾,看向岩浆融出通向迷宫深处的长径。

唯一的位置出现,尽管还情况不明,却依然让所有人都隐隐松了口气,毕竟那是他们所有人的家长。

然而在妙诀的记忆中,其实央五的印象要比唯一更深。因为唯一总是不知去向,神色匆匆。而央五,则是她记忆中朴实安宁的五姨。

她在所有人当中存在感很低,仿佛因为五正好是承上启下的居中序列,她总是在屋檐下坐着,凡事不争不抢,干活踏踏实实,会给所有人的衣物缝缝补补,自己的身上总是有股干净淳朴的皂角味。

妙诀还小的时候,有好些晚上都在她的身边安然睡着。

所有哥哥姐姐都各有个性,只有五姨是最平凡的一个。

尘尽拾曾说过一次所有人的灵属,妙诀在心中一一对应之后,那央五就是那最后一位,土系。

就像五姨那个人一样,脚踏实地,不常说话,安宁的目光却总是在孩子们的身后。

妙诀轻轻叹了口气。

似乎就因为她永远是存在感很低的那个……于是他们竟要到最后才能找到她。

肩上的重量似乎沉了些,妙诀抬头看去,尘尽拾抬手蹭去了什么,然后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除了身形松懈,他看上去似乎的确没事,甚至低头恶劣地勾了勾唇:“是不是想起了我们小时候的事?”

妙诀杏眸遥遥,点头:“是啊。”

尘尽拾直起身子,悄悄缓了缓快要五内俱焚的内息,然后拉着她的手往外走,絮絮叨叨:“所以承认吧,你就是很心疼我。”

妙诀眼底明亮,也没否认:“确实。”

尘尽拾脚步一顿,眼底一点点潋滟生光,心底有一场花开,又像一片浓荫。

他喜不自禁,捂着胸腔的指尖抖来抖去。

少女被冰衣渡过的眉眼肌骨如柔光勾勒般精致。

妙诀语气悠悠:“毕竟,你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了啊。”

山野间,小时光,两个少年,你追我赶。

说完唇角翘了翘。

然而,尘尽拾眼里的光瞬间就消失了,因为骤然心碎,所以也没留意到少女唇角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失去了语言,像行尸走肉一样被妙诀扶着往前,开始觉得自己从内到外要烧坏了。

她的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升到天灵骨之后能不能想起来?胸腔中经脉间压制的白烬乘风而起,酸得他有点疼。

尘尽拾焦虑地靠在她身上。

不知道她那边习俗是什么。

“反正我这边,朋友不会亲亲。”他磨着牙说。

“哦,是吗。”妙诀揣手。

她这边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