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胡思乱想越过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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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烬鹤羽骤然绷断在尘尽拾的指尖。

一股阴恶的力量沿着羽管脉络毫不压制地倒灌,碾碎成尘,一声冷嗤。

赤虎岩浆疯狂喷涌,那片尘埃消散在热浪海风中。

一片蜉蝣般的微末却悄无声息地控制,极其吊诡地穿过岩浆高柱,越过迷宫上空,飘摇地飞回了静谧的零環花园之中。

身着白袍的男人抬起指尖,接住它。

而后目露讶然。

这片尘埃之上浮动着来自冥十的冷焚气息,同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湿。那是十分独特的冰灵,亘古不化的北泠冰川,绵延万里才能偶得一片。

“北泠冰衣……”

那只鸟竟然这么聪明,他是如何得到的?

男人目光中的讶然转深,纯白的绸衣簌簌摩擦,华贵的光泽如冰如水般倾泻流淌。

他继续凝视着指尖上微末的尘烬,指腹微微摩挲许久,终于哑然一笑。

木骨。

原来是这样……

那少女的灵骨并非显象,她的真身也不在这具身体中。

男人儒雅的眸光里流露出某种近乎痴迷的欣赏,暗自喟叹,反复倾吐着“唯一”二字。

即便你身在琅環之中,你的意志竟然真的能绵延百年,依旧被人衔走吗?你又是如何让她躲过了诸天的探查,灵骨悄然长大了呢。

他需要拨开乌云,看清脉络。

你是把这种力量,藏在了“木”之下吗?

“这是北泠冰衣,能在灵骨越天破玄镇定住暴动的灵场,保人无痛越阶。”系统在妙诀脑海里解释道。

系统的声音也颇带几分心有余悸的意味:“刚才的情况太危险了!若是冰衣来得再晚些,强行破天,你的灵骨承载不了就会寸寸熔断。”

妙诀点点头,喘了口气,杏眸渐渐清明。

归根结底她的本体仍是姻缘树身,而姻缘树的起点是源于天命情劫。不是经过男女主的虐点升级,就相当于拔苗助长。

系统:“只是可惜,冰衣在完全被身体容纳、汇入灵骨之后只能用一次,而且目前整座大陆中应该只能找到一

件。不过没关系!解决虐点是与天命情劫共振,不会如此拔苗助长。”

妙诀在心里回了好。

身后的胸膛始终很稳地停在那里让她靠着。

灵骨之内的灼热渐渐被冰冷压制住,在岩浆柱火之前,仿佛被人放在珍贵的温凉水中。

妙诀凝视自己的内府,发现寸寸经脉之上果然覆盖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冰蓝色“外衣”,而她丹田之上的那株小树苗如同落雪一般,青绿光芒之外勾勒了浅浅霜白。

亘古冰灵,清清凉凉地落了满身。

“吸收还得有一阵……”身后的声线平稳冷静,呼吸却仍是灼热的,洒在她而后。

“在这期间不要动用灵骨之力。”

“好。”妙诀点点头,转身看向他,“你也先别生气了。”

那双桃花眼中全都是阴恶凶狠的暗光,盯着琅環深处看了半天,像是要咬死谁。

妙诀对这突如其来的下手也有诸多猜测。

她的灵骨承载溯时之力,麒麟复尾时就已经被琅環发现,在苍龙海雾中又直接对天命者动了手,被琅環仙庭发现是迟早的事。

他们越是急于毁灭这种力量,就说明他们越是忌惮,或是稀缺。

妙诀眯眼看着眼前磅礴的迷宫,如果每一環对应的是冥族的一种力量,有没有可能……第十一种力量是空缺的。

否则为什么不直接消弭她的灵骨?

既然已经发现了她,何不将她回溯到还未生长的状态?

冥冥中有人千方百计才把她送到了这里,让她承载了溯时之骨。

尘尽拾低头看了看她状态,指腹贴在颈侧感受片刻,见冰衣已经缓慢渗透,这才慢慢若无其事地勾起唇角,“——我没生气啊。”

妙诀看了看他身后翻腾汹涌的灰烬,低声道:“刚才那片白色鹤羽似乎和你很像。”

虽然她眼前一片模糊,但还是努力去看清,它由一种洁净无尘的白烬组成,带着圣洁气息,和尘尽拾这种邪恶暗涌的灰烬迥乎不同。

琅環之内,有人在仿照冥十的力量。

尘尽拾眼底泛起疯狂的毁灭感,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东方千业那个老不死的东西,这辈子就这点出息……”

已经发现了她灵骨的特殊,可不能让那老不死的再发现更多。

他当然更不会比对方弱,哪怕是缺件少骨的身体。

尘尽拾想到了更好的方式,把今天这些人,里里外外地,都杀了。

“你看,这就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白衣青年瑰丽的眉目间重现生机,揽着妙诀完整嵌在自己怀中,垂眸看了眼,“看着干净的不一定真干净,看着黑咕隆咚的有可能才是最纯粹的,当然我没有任何言外之意——”

“……”妙诀仰头能看见他走线漂亮的下颌,真想揪一把他那黑咕隆咚的羽毛。

那夜金乌飞来之后,其实她也没看清到底是什么模样。

可在刚才灵骨被动冲击天级的时刻,她脑海中还是被激起了呼啸而过的记忆碎片。

她隐隐记得,在她已经遗忘的某些时刻……她是见过他真身的。

金乌拼命飞向她,而她被一双手紧紧握着,说着什么。

看样子更像虐恋了啊!

“妙妙——有没有事?小鸟你看好妙妙呀!”

离得比较近的八姐姐喊了一嗓子。

尘尽拾看天。

妙诀连忙探头:“我没事的,八姐姐,待会天命者会闯进十環里,我们跟在他们后边——这样不需要攻击岩浆中的虎骨,后续我们可以完整地收殓走。”

马上就有一个虐点要出现了。

“好——”衔八抓了抓发尾,眨眼一笑,“别怕妙妙,一旦进去了,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祖地终归是他们的祖地。

妙诀:“嗯!”

此刻男女主也终于领着大陆上的修士绕着岩浆高柱围成了长长的一圈。

两位天命者已经彻底走上了反抗仙庭霸权的大道。

他们身后,乌泱泱的人群十分壮观,每双眼睛都锃亮地盯着拨云见日的神秘仙庭,不同灵属的修者们纷纷看向不同的環层,贪婪地感受着玄妙的更高阶灵骨之力。

东方耀天浑然不觉,激情开喷:“琅環仙庭,收起你们的傲慢,这岩浆难道真能拦住我泱泱凡人吗?安知众志成城,还不速速放下界限?”

公玉秋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坚定。

此刻,仿佛没有人可以改变她和耀天心中的大道——天下公义。

九環内的众仙此刻苦不堪言。

他们靠在高墙之下,外层赤虎骨焰的高温炙烤着玉石,让整个九環都陷入酷热之中。

这群仙人常年生活在怡人舒爽的仙境之中,早就忘了风吹日晒是什么感觉。他们之中有的是木系玄骨,有的是水系玄骨,自从成仙之后已经优渥轻松地活了百年。

偏偏外间叫嚷的那两人身份特殊,他们必须要将二位天命者放进来。

可谁愿意进入十環那烈焰地狱里去呢?封四的亡骨那是多少因果怨怼啊。

早年间压制他们自己体内的骨血冥魂就花了不少功夫呢。

几个玄骨神仙身姿优雅清冷,抬手拭去额角的汗。

“清远仙人,承接天命者意义重大,此番就交由你去吧。”

“不不,本仙一向从不抢功夺势,如此良缘还是无忧上仙最为合适。”

“这怎么使得,还是聂家亲自……”

众仙人相互推脱着,一道衣袂蹁跹的身影,忽然使得众人噤声。

整个九環之间纷纷垂首,恭敬行礼,心中暗想。

公玉家的人出面了,虽然不是那位,但看来天命者之事果然重大,不容任何纰漏,他们便不需要去十環了。

众仙目送那道静默的身影越过九環上空,一抚胡须,笑着谈论起十環外闻风而动的凡人们。

“我感受到了不少恶心的目光,真是痴心妄想。”

“靠着散落大陆的边边角角,走了大运,他们也成了不少天骨呢。”

“但也不过如此罢了——人一生所能到达的高度,从出生起就已然定格。”

“所以,我们是仙哪——”

……

尘尽拾抛着手中的罗盘,看向远处,“来了哦。”

妙诀的灵骨还在吸收北泠冰衣,闻言直起身,又被他按了回去。

一道身影从远方而来。琅環之间看似是一座迷宫,可从上空越过时仿佛缩地成尺,给人一种缥缈诡异的感觉。

“仙人,是仙人!”有大陆修士激动地喊道。

“好强烈的冰灵——”

“这、这就是玄骨,这就是仙骨!”

妙诀眼睛微眨,觉得体内的冰衣隐隐有共感,远处来人身上的冰灵力似乎与她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尘尽拾在妙诀耳边闲闲地解释着,“你知道吗,这世上的五行流转,有个已经很少被人提及的高位法则。”

“火水金木土,上位为焰冰风雷烬……同等灵骨等级下,高位灵属会压过低位。”

“这也就是为什么,真打起来,不二的战斗力要被封四压一头。”

因为赤虎之焰是麒麟之火的高位。

妙诀对这个说法十分新奇,还来不及细问就被他环住,在耳边轻轻地继续道:“同时,相生相克也存在高位,比如对付这片焰灵岩浆,水灵已经不够——”

妙诀明白:“需要冰灵。”

发顶被他鼓励地轻轻摸了摸,然后尘尽拾冷白的指尖很自然地落在她颈侧,摸了摸温度,“比如你现在就是一个小冰人。”

妙诀抱着胳膊,脑海里琢磨着。琅環出来的人是冰灵骨,可她又不会平息岩浆。妙诀试着感受体内的北泠冰衣,如果她能借一股冰灵……

尘尽拾低头看了半天,见她丝毫没有索要更温暖怀抱的意思,焚烧的灰烬羽翼只好臊眉耷眼地自己拢了上去。

另一端的岩浆柱前,东方耀天迎面相接,他隐隐感受到了来

自远方的召唤。

但他不会屈服,若他入仙庭,就需要人人都有同等机会!

那冰灵骨的神仙沉默地飞至众人眼前,是一名蓝衣女仙,面容清冷忧郁,有着和公玉秋无比肖似的气质。

不二微微一顿,平静地看着眼前人。

东方耀天两眼如漏,全无察觉。

他只知道自己面对真仙也绝不弯折傲骨,刀削斧砍的面容坚毅无比,桀骜开口:“放下岩浆阻挡,仙与人既同在凡尘之中,本就无需这种界限划分!”

他自信地回头看向公玉秋,理所当然地道:“秋儿,你也与我一心无二吧——”

然而此刻公玉秋却怔怔地看着远处那位蓝衣女仙,与她目光相接之后,自己的水灵骨仿佛在与冰灵骨高低共振,一种同根同源的血脉之感清晰浮现。

她忽然觉得恍惚,仿佛在这一刻忽然离前尘远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原来玉虚宗的母亲并非母亲,她怀着母仇痛苦多年,原来真正的母亲在前方。

只要跟着眼前这位女仙,她就能回到她的家园……

蓝衣女仙广袖一挥,赤虎岩浆间便出现了一个冰冷冻结的入口。

东方耀天冷呵一声,“你以为我们会抛弃身后百姓,只顾自己前程?做——”

公玉秋却怔怔地向着入口而去。

东方耀天一愣,忽然震怒:“秋儿,你?!你向仙权屈服了?!”

系统提醒:“虐点已出现。”

妙诀瞅准时机,蓦地将掌心积累的来自北泠冰衣的灵力挥出,精准裹住了不二衔八等人,在岩热中勾勒出浅浅的霜衣。

尘尽拾惊讶地低头看了看她。

就这么一时片刻,她怎么做到的?

清霜绕着木骨,少女的侧颜如同一场雾凇绽放,呼吸间都是清凌的木香。

他一边满眼惊艳,一边捏住了她的掌心,随手托着灰烬在空中释放出了什么,“不让你用自己灵骨,就用别的是吧?你还没完全吸收呢……”

从他指尖之上,一段霜白的“线”飘逸在空中。

如发,如线。

尘尽拾笑盈盈地牵住她,悄悄说:“一道门不够的,你看。”

同一时刻,无数修士争先恐后地涌向了那个窄窄的入口。

“仙门!那就是仙门!”

“百年了、百年了哈哈哈!可惜我父我祖见不到了——”

“东方小王爷若是不去的话就让我先——”

“让我先、我离得近!”

琅環中的灵蕴带着剧烈的吸引,那空气中都是……都是……他们垂涎的骨血之息啊!

无数人狰狞兴奋地涌向蓝衣女仙,那女仙蹙了蹙眉,伸手一挥,打算从人群中拉出两位天命者。

可她忽然一怔,抬眼看向某个方向。

冰透的霜白丝线折射出光线,在海面上迅速延长,划成一个半圆,飞速连接两端。

最后竟隐隐围住了整个十環!

尘尽拾悄悄啄妙诀,告诉她:“这是唯一的东西哦。”

引领他们找到北泠冰衣的那个大家长,还要带他们走过赤虎之冢。他也是刚刚抱着妙诀才想到,原来唯一早就想好了一切。

妙诀怔怔,唯一,冥族之祖,她的力量哪怕只是一根发丝……

众冥族也反应极快,瞬间配合地环绕四周。

蓝衣女仙清冷的五官微动,抬手便要断它,可冰灵波刚刚打出,就被一道麒麟火瞬间融掉。

金眸长发的男人缓缓落下,温和开口:“不要阻止她。”

在海底困禁百年的火麒麟终于出手了,所有冥族挡在尘尽拾和妙诀之前。

终于,霜白之线彻底圆融。

海面上轰然结冰!

那冰层沿着海面竖起如山,化作绵延冰川,向着岩浆高柱倒塌——

冰焰相碰,潮湿的热气立刻密布海上,呲呲作响,像是暌违百年的争吵。

最后却是冰川包容地环着岩浆,像一个滚烫的拥抱,缓缓倾压下去——

九環的真仙们原本还在轻摇玉扇,头顶忽然便暗了。

抬头,岩浆巨柱向整个琅環横斜着塌了下来,“什、这是什么?!”

冰火壮阔。

这座迷宫的围墙就这样倒了下去。

尘尽拾抱着妙诀,哇了一声,“看,没有门了。”

大陆修士愣愣地看着这万年不遇的奇观,在寂静片刻之后,轰然闯了进去。

在赤虎岩浆的融化之下,众多灵属相克的仙人立刻重伤,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甘甜的血香……

当仙门不再,谁为人,谁为仙?

大陆修士像蝗虫一样涌入了九環,外環众仙更不会坐以待毙,食物链在这一天发生颠覆,他们终于厮咬侵吞在一起。

故土之上,化作血肉地狱。

……

尘尽拾揽着妙诀越过界限,兴致勃勃地给妙诀指:“啧啧啧,你看谁更像动物。”

“哇,开膛破肚了。”

“手法一般。”

这种感觉比他亲手把人碾成血雾还要好得多,可惜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停留在这里欣赏。

妙诀低头看了片刻便不再看,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她现在越来越想见到唯一,问问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不二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去辨寻唯一的气息。

被冲击着摔进来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抬起手,震惊地看着四周的景象,呆滞过后开始四处阻止。

“你们在做什么?!”

“停下!快停下!”

“你们不要再打了!”

两人的世界观在短时间内再次坍塌,崩溃地靠在一起,发现还是只有彼此陪伴。

妙诀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没想到这个虐点竟然就这样通过了??

头一次这么轻松,可不知为何心头却有点不安。

北泠冰衣快要和木灵彻底交融,冰衣之下的木灵之树流转着,只要虐点通过,她的灵骨就或许会再次升级。

可妙诀忽然隐隐察觉到一种窥视,仿佛在等着她灵骨增长的那一刻。

先是白烬鹤羽出现,又是注视如影随形,这不对劲——

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白衣青年同时一顿。

尘尽拾清醒了,从疯狂的报复中回过神,目光猛地看向零環方向,又看向两个天命者。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紧紧相拥,意味着又一个天命情劫度过。

但此刻不同的是,他们身在琅環之中。

两人身上的天命印清晰地共振,连接的是远在大陆中的那棵树——

她的溯时灵骨源因在此。

姻缘树不能被发现。

尘尽拾瞬间化作灰烬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一手提起女主,丢到了身受重伤的蓝衣女仙身边。下一秒回到男主身后,冥骨刀锃然在手,提着他就捅进了蓝衣女仙的后心。

这一切快到妙诀来不及反应。

然后就听见系统卡住,虐点没能通过,反而更虐了。

尘尽拾这才放心地回到了她身后。

妙诀仰头看了他半天,终于叹为观止地赞美道,“真是虐恋高手啊。”

尘尽拾顿了顿,想说我会的不是虐恋,而是——

而是什么,他说不出口。

妙诀拢住自己的双臂,北泠冰衣已经完全消融,她的里衣潮湿一片,被他用外衣兜头罩住,裹得只剩一个头,塞进自己臂弯里。

妙诀眨了眨眼,脸颊侧颈濡湿白皙,“所以你说的,我做过的更严重的事是什么?”

尘尽拾像是终于从焦虑中找到了一个出口,立刻语气严肃开口:“你又想那种事了?能不能少想点,

我……”

妙诀:“什么事?我就想。”

尘尽拾垂眸,看见她唇瓣微张,自己想了一大堆,后脊哆嗦起来。

他的目光像飞了一圈的鸟,最后颤抖着栖回她的身上,那你别光想……

妙诀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站在面目全非的故土,但眼前人仍是故人。

经年之后,至少走回家门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杏眸如星璀璨,尘尽拾看得愣住,好半天才捂住胸腔。

“……不许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