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世界在眼前天崩地裂。
尘尽拾的笑容和眼神都缓缓地崩塌。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因为我疯了,哈哈。
白衣青年仍然长身玉立地站在原地,但人仿佛已经走了一会。
可怕,好可怕。最可怕的是,当她这么问的时候,只能说明她丝毫没有与他相同的情感。
他瞪着妙诀看了半天,试图从那双漂亮干净的瞳孔里看出点什么,但是一无所获。
羽毛掉了一地,最后他干巴巴地笑了,“啊,是吗。”
“真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记忆恢复了?”
妙诀揣着袖子,平静祥和。
其实她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只是在看到琅環故地的一瞬间激发出了一些……比较鲜明的记忆碎片。
似乎越靠近琅環内核,她被封存的部分就会越松落。
这副灵骨能承载的真正深意,都在远方这片巨大的迷宫之中。
至于为什么少年闭眼靠近的画面如此鲜明,伴着初夏的浓荫,浅潭的水声,第一个跳到眼前……妙诀也不清楚。
其实,作为一棵树龄十年的姻缘树,她当然是很懂“感情”这个东西的。
虽然她懂的主要都是一些,误会重重、痛心疾首、虐来虐去、分分合合的感情。
她默不作声地看了看远处从水里爬出来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
最后又高深莫测地看向眼前的白衣青年。
这位更是重量级。
长大之后的少年烬十,可是毁天灭地的虐恋狂魔啊!
妙诀的目光逐渐变得深刻,狐疑,自我保护。
此人是这世上唯一比她更懂虐恋、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反、派。
她大惊失色地捂住自己的嘴唇,不会她丢失的记忆里都是虐恋吧?难道他那些虐恋经验都是从此而来……!
尘尽拾低头,看见她捂唇的动作。
少女惊惶的目光像是把他骨头拆了又组装。
他实在觉得自己胸口空得厉害,于是开始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哦,我也想起来了。”
“你可能记错了,”尘尽拾脸色苍白,煞有介事,薄唇笑着,“其实是你亲的我。”
妙诀大惊。
那不会她自己这些虐恋思路都是这么练出来的吧?妙诀进行了十分公平的自我检讨。
所以,我们俩到底谁搞过虐恋?这记忆不全就是麻烦啊。
尘尽拾狼狈地伸手,盖住了她眼睛。
没虐过。
最虐的就是十年没找到她。
尘尽拾一点不想看到她此刻毫无情感全是思考的灵动眸光。
…他就亲过两次。
然后飞了一天一夜。
那时她明明也有点高兴……所以她到底喜不喜欢?
果然她就是没喜欢过鸟类。如果他是龙是凤是麒麟…
尘尽拾捂着她眼睛的手哆哆嗦嗦,最后被少女抓着拿了下来。
妙诀仰头观察了一下这只鸟。
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万千,闪过无数种焦虑、绝望、强撑的情绪,最后冷冷地、恶劣地看向琅環仙庭,眸中尽是“我不高兴你们也别好过”毁灭欲。
这样倒很像年少时候了。妙诀心想。
丧丧的,焦焦的,把她当成第十一只冥族在养,像个大佬。
…但亲的时候睫毛都在抖。
…
海风之中。
众冥族排开一列。
久违的浩瀚压迫感不再压制,向着这座海外仙庭蔓延。
三四環以内在大雾散开之后短短几息就
开启了某种空间阵法,消失于迷宫之中。
但外環远没有这么强大,龙吟彻底震响了这片高枕百年的世外桃源,众多品级不高的小仙惶然跃出,震惊四顾。
无数净鹤使从巨大的纯白迷宫中飞了出来,像是纷扬的宣纸碎片。
“我去杀点人给你看看,”尘尽拾似乎恢复了气场,玩味地活动一下侧颈,“看看能不能帮你回忆起更多东西。”
妙诀眨了眨眼,她的记忆须得灵骨达到天以上才能承载。
某人邪恶大反派的气质又回来了。
尘尽拾笑吟吟地收回捂她眼睛的手,仿佛刚才的狼狈都是一场错觉,他只是演着玩。
他摩挲着指尖,用手指比划着五環之外的地界,“你看那些仙,我不会把他们杀死,那样不好玩。”
他修长的指尖又点了点身后的凡尘大陆。
八方隐隐地动山摇,不知道有多少宗门世家正在往不尽海奔袭而来。
“他们早就已经没的吃了,经过百年的不均分配,大部分人饱受瘾毒,早就灵属失衡,就差——一个机会。”
尘尽拾眼底闪耀着恶劣的邪光,低声在妙诀耳畔暧昧吐息,“而这些琅環真仙,就是他们新的‘冥族’养料。”
妙诀一怔,从他唇角的嗤冷笑意,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谓真仙,就是得到了更多冥族血肉的升华,借着祖地之灵小心地避开了越阶之劫,成为了比天灵骨更高的玄灵骨之身,脱胎换骨,位列仙班。
像鹊阳仙人那样的显然就是没能融合好冥骨,整副冥骨百年不能与她相融,所以才会越来越衰弱,而琅環仙家显然成功得多。
妙诀对这个人人吃冥族的世界感到恶寒。
就因为冥族太大太大了,冥族真身生而通天,所以他们可以供养如此多的人,一步登天。
一鲸落而万物生,何其残忍。
而其实这些真仙和凡人的区别,就是他们更无限接近于冥族。
尘尽拾指尖汹涌的灰烬涌出,像是凶兽进攻前的闲适等候。
等到这些真仙被打得失去行动能力,却无海雾分隔,大陆上被他们养出的蛊就会蝗虫过境。
倒时候是谁吃谁呢?
“吃起来虽然差点味道,但效果可以凑数呢——”尘尽拾笑眯眯地看向妙诀,“看他们撕咬在一起,好不好玩?”
“不好玩。”
妙诀叹了口气,握了握这只鸟冰凉的指尖,“有什么好玩的?我宁愿他们都没吃过。”
尘尽拾那强撑的恶意又熄灭了。
垂眸,落在她握着自己的小手上,浑身洋溢的竖毛的邪恶气息像是被水兜头浇灭,羽毛柔软地落了下来。
他的唇角要笑不笑地勾起来,有点高兴,又开始不安。
她随便说这么两句话,拉一下他手,他就很高兴了。
以后可怎么办?
尘尽拾抿住了唇角,悄悄告诉她:“虽然你忘了,但你还干过更严重的事,我可以慢慢提醒你想起来……”
他形状漂亮的薄唇离得很近,潋滟的眸光带着妖异的勾人,释放着幽幽的信号。
比亲吻还严重的事。
妙诀一惊,目光不自觉又迟疑地往他身上…身下扫去。
不是吧,她会做出那么严重的事?
她的心中其实一直有个未解之谜,就是她和尘尽拾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凑巧地在天命情劫中相遇对抗。
此刻她心头难免浮现出一个猜想:不会这就是她和他一个成为姻缘树、一个成为虐恋反派的原因?
都是孽缘报应啊?
尘尽拾一愣,反应过来。
什么啊,她在想什么——
他没说。但是,这是可以想的吗。
刚才还邪恶不可一世的反派忽然绷紧浑身肌骨,从脸侧烫到侧颈,冷白肤色染上某种氤氲的红热,一路直冲向下,不受控的兽性一瞬出笼。
最后这只鸟仓皇转身跑了。
“开门,放我进去。”他一边跑一边喊。
他得杀点人冷静一下。
…
琅環之内。
金木水火的灵流交替如瀑如海,汩汩涌向四環外紧密的玉石高墙,惊涛拍岸一般,像是向上的求告,无数双手趴在迷宫上。
仙人的求告竟也和凡人没什么分别。
“冥二收走了苍龙!海雾大散了,求公玉上仙出面啊——”
“冥十解放了从六到九的所有冥族,他们马上就要打进来了。”
“还有大陆上的七大世家皆疾驰赶来,这些泥淖之人怎能入環?恳请两家再开雾禁,苍龙虽不在,但三環之内不是还有……”
“公玉上仙,东方上仙——”
无数仙家惶惶地涌入上環,试图离外边的杀神远一点。
虽然整座仙庭看上去是如出一辙的纯白迷宫,但若是以手触及,就会发现四環的外墙质地已经和更外圈有所不同,那石料之中磨进了其他材质,他们都很清楚那是什么。
从四環以内,就是公玉、东方两家之地,整整四環高墙都打进了困仙石粉,绵延万里,自然不惧冥族!
可他们这些外環之仙该如何应对?
“吵什么?”一道女声终于幽幽从四環之上传来,“十環聂家可在?”
“在。”人群之中一道浑厚声音恭谨答道。
“你们怕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聂家底下是什么吗?”
四環之上的女声轻飘如云,远远近近,她并未露出行迹,然而墙下众仙已经低低俯首拱手。
在仙庭之内,每一環的差距可不是凡尘大陆那般微渺,在这里,东方和公玉两个姓氏是他们敬仰如日月的存在。
聂家之人嗫嚅片刻:“可,可一旦开启地底之物,整个十環也就……”
那道女声却已经幽幽远去,仿佛远离了他们这下環之事,“冥族就在你们眼前,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们的命数了……”
众仙对视一眼,而后十環聂家悄悄退了下去。
……
任凭外间如何吵闹。
零環之内,仍是寂静悠然的,只有细弱的鸟鸣。
这片静谧灿烂的后花园内,身着白袍的儒雅男人长久注视着巨钟上的表盘,目光悠远凝重。
纷乱的错线缠绕,只能从那千丝万缕中看明白一点她的意志,伏脉百年。
她要带来那份力量……那改变一切的、连他都未能拥有的……力量。
“唯一啊唯一,你快成了……”
男人闭上眼睛轻轻喟叹,“不过,究竟还差一些。”
身后的长椅上,《因果律》在风中纷纷扬扬地飘散起来,书页翻飞。
一片纯白的灰烬从那人指尖飘出,掠过他腰间悬挂的“东方”金镜,像是洁净无尘的鹤羽一般。
那纯白烬羽轻轻盖落纸面,压住了书页中的某个字。
男人轻轻低语,声音如同音律:“要把他们留在十環——堇,你不会不舍吧。”
明明四周阒静无人,但这音符如空中涟漪一般弹拨而去,轻轻落在一環,被恭敬接住。
他抬手摸着那座质地冰凉的巨钟,看着钟表盘上的宇宙群星与山峦浓云,微微叹息。
走到这一日,残破禁族的作用其实已经不大。
“情劫已过七成,只要保住天命者就已足够,但……”
“那个小女孩,她很重要。”
唯一,她的灵骨很难破天,更难入玄。因为那承载的力量太过庞大……每一关都是生死劫。
那我帮帮你……帮帮她。
纯白之烬鹤羽如树叶一般被吹起,飘出零環,而后向十環而去。
…
“找到唯一,央五,祭拜封四。”
“回到祖地。”
不二小心地存好苍龙的魂体,正色看向琅環仙庭。
他们的目的,从来都很简单。
身后麒麟火终于敢释放,映出他温柔但坚定的金眸,对所有人道:“第一要务,不要受伤。”
身旁的白衣青年早就已经开始动手,汹涌的灰烬已经将十環之门焚得一片狼藉,像是在借此泄愤——或是泻火。
衔八、竹九等人同步开始进攻迷宫十環之墙。
百年过去,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曾经的家园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妙诀其实也悄悄探查了一下这迷宫建成的时间,但它的时间非常巨大,不是她现在的灵骨能够回溯的。
她只好往旁边退了退。
男女主此刻已经完全陷入了“仙庭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正义之中,回头发现大陆上各宗各派都在向着琅環而来,于是自发地回去带领众人通向平等。
亲自带鬼子进村。
妙诀十分祥和地收回目光,实
在是大善。
系统在提醒她:“虽然男女主现在对琅環产生了极强的不信任,但是他们的真正身世仍会带来强力虐点。两个家族,两个姓氏之间的爱恨情仇,让男女主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妙诀:“知道,我搞虐恋,你放心。”
她又看向不远处绷紧侧脸焚天灭地的尘尽拾。
察觉到她目光,凶悍之鸟似乎哆嗦了一下,然后几乎狂轰滥炸,热情似火。
可就在此时,那已经摇摇欲坠的迷宫高墙浑然一震。
整个十環是仙庭最外圈,绵延最长,也最高耸,说是摩天巨物也不为过。
此刻它却忽然整体震动起来,像是被人从内打开,开始缓缓向海下沉去。与此同时,某种压在十環之下的东西也似乎随之解禁。
打开大门欢迎他们?怎么可能。
众人眉心蹙起,拱成一个半圈,警觉地看着。
尘尽拾已经重新飞回妙诀身边,表情恢复自然。
妙诀问:“所以琅環对照冥族而成,每環都用了冥族骨血而成,那……走入十環,我们要面对的是和你一样的灵属吗?”
尘尽拾一顿,然后微微一笑。
“不是哦。”
他笑眯眯地揽住妙诀肩头,又忍不住凑近,在她耳边悄悄说:“你忘了一件事,苍三在琅環之外,海雾也是一環。”
——“所以,其实一共是十一環。”
妙诀心头怔忪,“那多出来的那一環是……”
尘尽拾垂眸看她,并未多说,只是掐了掐她脸颊,“总之,对应我的不是十環。”
他在最深之地。
恐怕,她也是。
纯白玉石的迷宫外墙全部沉入海水之下,蒸腾的水汽散开,十環之景向他们缓缓展露。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赤色岩浆化作狂暴的一圈护城河,缓缓流动在仙庭的十環,宛如火山口。
强烈暴怒的焰灵力呼啸着向外喷涌,让他们很轻易地就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脾气暴躁的胖脸大哥,那个干农活一把好手、无论跟大人小孩都很爱吵架,却在最后关头身碎千万重保他们逃出去的……封四,赤虎。
十環,是他的坟冢。
万千碎骨小部分击飞到了海外,落在大陆西部,其余则被最大程度地保留在了琅環之内,化作海底岩浆,百年流动。
而后封四神魂俱裂,彻底陨落。
如今,他给族人留下的逃出家园的最后一道防线,变成了阻拦他们的,第一道关卡。
……
众人死寂,一双双眼睛被岩浆映得发红。
尘尽拾的指尖用力掐出血,眼底漆黑。
死了就是死透了,苍龙尚有出井之日,兽王之虎却死得彻彻底底。
妙诀用力地看着这岩浆之河,眼睛被热气灼得发烫,却仍然触摸不到那庞大的时间。
她在脑海里用力记下这件事,抿紧唇角。
她必须达到天灵骨,甚至玄灵骨,才能做到很多事。
不二的麒麟火缓缓凝成尾,他声音平和却低了数度,“没关系,等我们回来再……为他殓骨。”
现在,先保活的。
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随着外墙的下坠,虎骨焰力组成的岩浆却开始上涌,化作一道道竖起的喷火柱,沿着绵延不绝的十環根根立起。
这画面堪称壮阔,不过几息之间,琅環仙庭的外圈就竖起了辽远的岩浆外柱。
同一时刻,来自大**面八方无数人飞驰而来,包围成圈。
为首的公玉秋和东方耀天兴冲冲地带着所有人远赴正义,见琅環仙庭竟竖起岩浆阻挡,更是慨然长笑:
“他们不屑我等凡胎踏入,我们便偏要入!”
东方耀天横刀在前,长风狷狂而起:“我命由我不由天!!”
妙诀拉住灰烬汹涌的尘尽拾,告知二哥哥等人:“让天命者打头,他俩身上有琅環印,怎么都能进去——”
况且这里还有一个虐点,通过之后说不定能冲天灵骨了。
她的脸很热,掌心也很热,尘尽拾被拉住后忽然皱眉低头,指腹落在她腕侧。
从刚才开始妙诀就觉得体温很高,她以为这是赤虎岩浆导致的。
好像整副灵骨都在震动发热。
尘尽拾忽然一顿,反手捏住她手腕,捋起袖口,沿着她细白的小臂一路向上找着什么。
妙诀细腻的肌肤上带着薄汗,热得有些头昏脑涨,惊悚地心想难道他们真做过什么严重的事所以他才这么开放……
尘尽拾的指尖一路找到她肩颈,沿着领口锁骨向下一指的位置,终于——
发现了一片悄然无声的纯白鹤羽。
静静别在少女肩骨下。
无形,无声。
金仙手笔。
他的眸光一停,而后冷恶地笑了起来,杀意毕露。
灰烬毫不犹豫地倾泻而出,像恶鬼一样吞掉了那纯白尘烬的鹤羽。
漆黑的侵略性远超圣洁白色。
妙诀一边扒拉自己衣服一边努力看着前方的情况,可灵骨热到眼前白光一片,头脑深处开始隐痛,被尘封的记忆像是被人生拉硬扯,电光石火间她终于明白了这种感觉是什么——
有人,在强提她的灵骨?!
妙诀从无灵骨到地级九阶的每一次提升都是与天命情劫共振而成,从没有外力强提过。
而且还是在天灵骨的关头——
妙诀下意识地就要去找男女主,如果快速解决一个情劫虐点或许就能稳定灵骨秩序。
可她没能走远,却被拉入了一个怀抱。
而后一片冰凉的雨降落在她了发间身上,渗透肌骨,如冰衣包裹,严丝合缝。
因果之线悄然显现,妙诀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在纷杂的记忆碎片中回过神来,发现躁动的灵骨被安稳地拢在了一人怀中。
这是他的第二个礼物。
这个好像不会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