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胜利现在浑身都在战栗。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本来他今天和以往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干完活就回了家,就着小菜喝了点酒,看会儿电视,日子美美的。
到了九点,他就上床睡觉了。
他总是能一觉到天亮的。
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到了十一点的时候,他便突兀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但是他的脚竟然自己动了,伸到了床下,摸摸索索地找到了鞋。
罗胜利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脚穿上了鞋,带着他就要向外走去。
“我不去!我不去!”他惊慌地大叫。
他的脚果然是能听到声音的,在他说了不去之后,脚竟然停下了。
但这让他更加害怕了,他十分怀疑自己的脚是不是成了精,或者被什么附了身。
但是什么精怪会附身只到脚上啊?并且不是建国后禁止成精的吗?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
他害怕得厉害,想要去拿了菜刀,将自己的脚砍下来。
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脚……
在他迟疑的时候,脚又动了,继续带着他向外面走去。更为可怕的是,他发不出声音来了,甚至连求救都不能。
罗胜利拼命地用自己的上半身自救,即将走出卧室的时候,他努力地将双手扒在门框上,脚不管他,继续向外走去,他整个人便呈现出一副奇特的姿势,像是流行街舞一样。
但这个过于标准的街舞姿势出现在房间里,只会显得更加诡异。
脚向前的力气很大,他憋红了脸抓住门框,手指仍然慢慢一根根松开了。
他张大了嘴,无声尖叫,同时努力用手去抓住身边所有能抓住的东西。
罗胜利那双成精的脚找到了节奏,走得越来越顺畅。同时,它似乎有些嫌上半身拉后腿了,因此罗胜利现在也失去了对自己上半身的控制能力。
现在罗胜利步伐稳当,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异样。
但他脸上满是泪水,已然明白这双脚将会把自己带往一些自己不愿意前往的地方。
而对那个地方,他隐约是有些猜测的。
脚带着他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之后,罗胜利远远看到了前方沉沉的一片黑暗,在路灯下,有几处地方反射着粼粼水光。
果然是这里。
罗胜利的牙在咯咯作响,他很想为自己辩驳几句,但11月8日凌湖所发生的事情,他心知肚明自己是有错的。
那天,他只是去进货,时间晚了,他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
他在凌湖边散步,听到旁边有人说,前些年凌湖还允许打鱼,有人抓到了不少的大鱼,能给家里添置一道不错的菜式。
罗胜利随便地往湖里一看,便看到了一条相当肥硕的鱼往湖面吐了个泡泡。
他立刻心动,捡了个树枝,往湖里试探着。
树枝自然很难钓鱼,但凌湖已经禁止钓鱼很多年了,这里的鱼肯定都是极傻的,说不定能搞上来一条呢。
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
那条肥鱼果然对树枝感兴趣,围着树枝游来游去,却总不上钩。
罗胜利有些心
急,往湖里走了走,脚下是石头,裤脚沾了些水。
旁边有人提醒他:“这个湖不浅,现在是涨水期,别往里走了,不安全。”
罗胜利心不在焉地应了,仍然使劲用树枝去勾鱼。那鱼往水里游了一段,现在与他离开些距离,他几乎要放弃了,但那鱼又不动了,呆呆愣愣地漂浮在水中。
若是树枝能打在它头上,也许是能将它打晕的。
罗胜利被这样的想法驱使着,忍不住又向前一步。但他脚下的石头其实像个断崖,这一步,他便踏进了真正的凌湖中。
罗胜利并不擅长游泳,只会在水里简单扒拉两下。
一落水,他便彻底惊慌了,11月的湖水冰凉,将他的理智全部击碎,仅会的狗爬式游泳姿势也都忘记,双手乱抓,想找到一些能救命的东西。
湖边有人叫喊着,往水里扔浮木,但罗胜利在水中起伏,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也看不到他们扔来的东西。
他越挣扎,离湖边越远,路人也都无计可施了。
罗胜利呛了不少水,眼前都开始发昏,就在他极绝望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极大的坠水声,之后他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
那个人成了罗胜利的全部希望。
他竭尽全力地拉住那个人,将自己的重量全部攀附在他身上。
他压着那个人,浮出了水面。
罗胜利现在已经呼吸到了空气,神志清醒了一些,但他仍然害怕。因此在听到那人说:“别慌,我救你上去,你别拽我,我没办法游泳了”的时候,罗胜利仍然不敢松手,双手都紧紧抓住那人的胳膊。
那个人在罗胜利的束缚下,动作不自由,被按到了水下,呛了好几口水。
他们两个沉沉浮浮,之后的记忆太过混乱,罗胜利只记得自己将那个人压在下方,但那个人仍在努力游泳,带着他向岸边游去。
后来,罗胜利抓住了路人伸来的长长树枝,终于得救了。
他上岸之后,下意识往湖里看去,发现那个去救自己的人似乎状态不好,路人都喊着:“救人,出血了,救人啊!”
“救护车啊!救护车来了吗!”
“好多血,醒不过来……不会死了吧……”
罗胜利有些害怕了,他怕那个人死了,那么他是不是要担一部分责任?
或者那个人没死的话,那么自己在湖里拼命踩压的行为,是不是会被大家知道?
趁场面乱着,罗胜利悄悄离开了。
走了一段距离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大家都围在救他那人周围,这就更不需要他了。 :
毕竟,他又不是医生,也不会救人。他毅然回了家,心里更加心安理得。
之后的事情,他没敢去打听过,但报纸上都登了,大家都在讨论,他也就知道了。
但知道了,他就更不敢承认了。
邻居也谈论这事:“小伙子真可怜,哎呀,孤儿寡母的,命不好啊。”
“是啊,那个被救的真不是个人!”
“小伙子不错,就是命不好,救了个什么狗玩意。”
罗胜利安静地听着,这种情况,他怎么敢承认呢?
承认了,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了!更何况,听说在医院得花不少钱,那些钱难不成也要自己出一部分吗?
他可没什么钱,银行卡的钱是用来娶媳妇买房子的。
他心里有些煎熬,又有些庆幸。
煎熬的是怕自己被发现,对报纸上说的盆子的病情,他倒没有特别在意。
庆幸的是盆子就是个工人,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家里也没有余力来找他,不会给他找麻烦。
若说句心里话,他倒是想让盆子死了算了,活着还花钱,说不定以后还会认出他来,死了两边都清净了。
他自认为并不是个薄情寡义的小人,若是盆子死了,罗胜利倒是很愿意逢年过节给他烧点纸的。
但现在,他那双诡异的脚,带着他走到了凌湖边。
要死的变成他了,罗胜利忽然就很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了。
他嗓子发不出声音来,只鼻子里发出激烈的“呼呼”声,他想说“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当时就跑掉。”
他还想说“我愿意承认我是被盆子救了的那个人!”
他甚至愿意拿钱出来了。
但他的脚并不顾及他的想法,只自顾自向凌湖走去。
罗胜利心中涌起了比落水那日更加浓烈的恐惧,盆子是不是死了?他害怕到几乎昏厥,是不是盆子来索命了?
我愿意承认了啊,不要再往前走了啊!
前面就是水,会死啊!我不要过去!
但他仍然一步步走近了湖边,脚底已经沾染上了湿气,他感受到了来自深夜凌湖的寒意。
在浓烈的绝望中,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桥面上有三个人影,一个大人,还有两个孩子。
那是地府的阴差吗?
还是来索命的盆子和其他的冤魂?
一号现在得意极了,他控制着罗胜利到了湖边,现在,一号看向了胖花和土崽。
胖花盯着那个人:“那个人好像是那天落水的人!”
她视力好,看得仔细,对那天印象深刻。
“对,”一号说:“那天他跑了。”
与此同时,一号控制着罗胜利,向前踏出了最后一步,罗胜利终于坠入了水中。
胖花和土崽惊恐地看着不远处水中挣扎的身影。
“盆子不会来救他了。”一号在旁边解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落水了。”
一号声音死板:“我的天呢,他落水的位置和上次一模一样。”
当然一模一样了,这个位置是他计算过的,分毫不差。
一号没忘记教育胖花,强调道:“这才是善恶有报。”
“故事是真的,我也不是骗子。”
胖花和土崽紧紧地拉着手,他们的心里充斥着恐惧和茫然,乱糟糟的,好像不应该是这样,但好像就应该是这样。
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和一个同样不怎么懂事的外星来物,缺乏基本的认知,不清楚社会的规则。
在外星来物的能力范围内,根据它的认知,策划了这一场怪异的演出。
“他会怎么样?”胖花问。
一号说:“他会回到没有被盆子拯救的正确的命运。”
土崽全身都在发抖,小声问:“他会……死吗?”
“那要看命运。”一号随口回答。
之后的场景,不适合被小孩子看到了。
一号确保胖花已经看到了善恶有报,达成了教育目标。他催促:“我们应该回去了,散步足够了,你们不会失眠了。”
胖花和土崽什么都没说,跟着一号向家里走去。
他们身后有水花的声音。
但他们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