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彩凤陪胖花和土崽睡了。
胖花睡梦中仍然偶有抽泣,土崽也皱着眉头。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于他们而言,不啻于一场恐怖故事。小孩子的世界十分简单,在有记忆之后,胖花和土崽见过的最坏的人是诸泳。
但在大人们精心的保护下,他们并不知晓诸泳的来历和邪恶企图。
诸泳以坏人的面孔出现,转瞬便被抓住,然后死去了。
其实并没有留下太深的心理阴影。
而今天,他们看到了盆子的妈妈。
没有血和暴力,却让胖花和土崽受到了极大的心理伤害。这是头一次,他们直视现实。
一号已经摸清了一些人类的规则。
每个孩子都被保护,而在他们踏入社会的那一刻,现实便会对他们施以重击。
孩子们害怕恐怖的故事,畏惧可怕的传说,而这些故事和传说只会造成一些心理阴影,真正的心理疾病,通常只会由现实造成。
由此可见,现实是比恐怖故事中的诡异之物更加可怕的东西。
胖花和土崽长大后,也会面对现实。
但不能是现在,他们毕竟太小了。
彩凤睡得迷迷糊糊,手无意识地轻轻抚摸胖花的后背。月亮高高悬挂于天上,一号走出了门,他走向了每天送胖花和土崽上学的路。
夜已经深了,路上没什么人。
路灯一盏临着一盏,每个发出的光线都明亮,以路灯正下方为圆心,地面的亮度递减,而在两盏路灯光线叠加的地方,有了一处小小的明亮光斑。
在光线的明暗过度中,一号步伐均匀,像一个幽灵一样,走到了桥面上。
一号的系统一刻不停歇地工作着,记录下了他所经历的一切。
站在桥面上那一刻,他的眼睛轻轻眨动,摄下的图像沉入数据库中,瞬时间,与此相关的所有数据全部浮出。
11月8日凌湖落水事件相关的资料呈现,片刻的整理后,当天所有的在场者都被截出清晰的面部。
中间两个人像最为显眼。
一个是还躺在病房里的盆子,另一个面露惊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
那张脸再度沉入数据库中,如同吸铁石一般,将与他相关的全部信息牵连起来。
这些工作,全部在瞬息间完成。
一号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落水者经常在附近活动,一号的行程中时常有他出现,这使得检索异常方便。
一号注视着前方,眼眸发着一点不引人注意的微光,似乎在注视着眼前的湖水,事实上,他看到了前些日子,那个人开着面包车,悠悠闲闲地打开了车窗。
面包车上有公司的名字。
一号继续向前走去。
他走了很久,在凌晨四点的时候,走到了一栋楼房前,触须爬入三楼,看到了一张熟睡的脸。
这人睡得很好,起码比胖花要好很多。
一号静静地思考着,什么才是一个完美的善恶有报。
最关键的,他要怎么样说服胖花,要胖花继续去相信那些故事,相信他不是个骗子。
一号一直认为自己比二号聪明,这是事实,是写在它们逻辑里的、无法更改的事情。而现在,一号想不出来一个办法。
他习惯性地想去询问二号。
但他立刻打住了这个想法。
他不能让二号知道,她所珍视的胖花,在他这里遭受了最大的挫折。
一号思索着,他忽然反应过来,二号总是比他有办法,那是不是说明她竟然比他聪明了呢?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如果二号比一号聪明,那么一号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一号,二号也要回笼重造。
想到这个后果的时候,一号立刻找到了理由。
“她只是更善于解决地球上的小事而已,而我,能解决宇宙中的大事。”一号安抚了自己。
与此同时,他更加下定了决心,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情,而不是求助二号。
一号思考了很久,直到楼里有了人要起床的声音,他才离开。
一号回到家的时候,胖花和土崽已经在吃早饭了。胖花仍然神色恹恹,往日里能吃两张饼,今天却只吃了一张。
彩凤知道胖花是怎么回事,她安慰胖花:“我知道这事了,待会去上班的时候,我找财务过来,给盆子捐款。”
“肯定能治好。”
胖花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土崽小声说:“可盆子的妈妈,并不愿意要。”
即使彩凤捐了款,在整个故事里,盆子仍然不是一个英雄,而是被同情的可怜人,而那个被救的人,仍然置身事外。
但现在,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彩凤的行动很快,彩凤饭店的钱立刻便到账了,在各界友好人士的帮助下,下午,盆子便被推上了手术台。
手术获得了成功。
肺部的淤血和积水都清理干净,但头部仍然有损伤,导致盆子没有清醒。
人类的头部是相当精细的设计,一号对盆子的损伤无能为力。
手术毕竟成功了,在善恶有报的故事中,算是达成了一半的结局。
但一号并不满意,胖花也没有开心起来。
一号严肃地看着胖花的脸,做好了一个决定。
晚上,彩凤准备陪胖花和土崽睡觉的时候,一号阻止了她:“我陪胖花。”
土崽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可怜巴巴地站在胖花身
后。
他比胖花瘦小,洗过澡后,头发没有蓬松起来,看起来尤为弱小。
“我还可以一起睡觉吗?”
通常不可以,只是最近两个孩子心情都不好,他们共同地经历了不好的事情,相互陪伴着能睡得安稳一些。
一号只愿意陪胖花睡觉,他觉得带一个人类幼崽就很烦了,无法接受第二个。
但他看向了土崽,想到了之后的计划,于是宽宏大量地同意了这次的申请:“可以。”
土崽口中发出了小小的欢呼,他和胖花牵着手,跑到了卧室里,乖乖在床上躺下,胖花躺在最外侧,土崽躺在最里面,中间留了个位置给一号。
一号也上床之后,彩凤站在门口柔声说:“我要关灯了哦。”
胖花和土崽闭上了眼睛,彩凤按了开关,屋子里一片漆黑。
胖花再次睁开了眼睛,但她仍未习惯黑暗,眼睛圆溜溜的,却什么都看不到,因此也看不到一号的眼睛一动不动,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
一号确实出窍了。
他的一部分身体已经离开了他,向远处飞去。
今晚,一号便要执行他的计划了。
胖花睁了会儿眼睛,又闭上了。但过了会儿,她再次睁开了眼睛,她七岁,头一次知道了失眠的滋味。
她的眼睛不停地睁开又闭上,以前,只要她眼睛闭上了,再次睁开便已经是早上了。
而现在,不管睁开多少次,眼前都是一样的黑暗。
这个夜晚似乎连绵不绝,等不到天亮的时候。
不过她睁眼次数太多,慢慢熟悉了黑暗,开始能看清屋子里一些轮廓。
她想说话,但又有点担心郝一和土崽是不是睡着了。于是,她悄悄坐起来,看向了旁边,然后便直视了土崽同样睁得大大的眼睛。
“我睡不着。”胖花小声说。
土崽也点头:“我也是。”
一号适时地醒过来,他向两个孩子解释:“你们失眠了。”
感谢诸泳的尸体数据,一号已经将人体研究得十分彻底,让胖花和土崽睡不着觉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
“在心理压力过大,或者情绪不好的时候,会发生失眠这种情况。”一号将话题引向了自己想要的方向。
胖花听懂了,她认为一号说得没错:“失眠了应该怎么办呢?”
“需要缓解心情,”一号说:“可以采取出去走一走的方式,当然了也可以吃安眠药。”
他给出了两个办法,但吃药是胖花十分讨厌的事情,她立刻便选择了第一个办法。
“那我们出去走走。”一号起身,给胖花和土崽拿来了外套,胖花接过来,穿在了睡衣的外面。
土崽拿着自己的外套,他觉得这事不对劲。
“很晚了,”他小声说:“外面很黑……”
妈妈说过的,天黑了,就不要出门。
一号扭头看向他:“你可以不出去。”
土崽不再说话,开始给自己穿衣服,如果外面很危险的话,他不可能留在家里看胖花出去。
一号在旁边耐心等着他们。
他已经做好了安排,一场演出即将开始,演员已经就位,只差这两位小观众了。
胖花穿了外套,便想往外走,土崽更为细心一些,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两条围巾,一条给了胖花。
一号不会帮他们,土崽和胖花相互帮助,把围巾缠好,掩住嘴巴,露出半张小脸。
房子里静悄悄的,已经十一点多了,彩凤、乔桐和乔老师都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睡中,无法知道一号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门。
这是头一次胖花在这么晚的时候出门,她感到了一丝紧张和十分的兴奋。
他们走在一号旁边,跟着一号走在熟悉的道路上。
这是他们上学的路,已经走过无数次了,还揪过路边的小草和野花。
而在夜里,这条路都变得陌生了起来,白天看起来低眉顺眼的植物,现在根部和影子连接起来,显得有些狰狞。
土崽十分害怕,他抖抖索索地抓着胖花的手,情不自禁地幻想这些植物会不会变得硕大,然后向他们发起攻击。
但在“我要保护胖花”的想法驱使下,他坚强地保持了镇定。
没一会儿,他们便到了桥上。
这是盆子救人的地方。
下方的河水在夜里显得深暗又浓稠,胖花仍然激动着,向四周张望,而土崽更加害怕了,他想说我们回家吧。
但他看到了一号脸上的表情,和平日一样严肃,但额外多了点从容和自信,似乎知道待会将发生些什么一样。
土崽没有说话。
忽然,胖花小小地尖叫了一声:“那儿有人!”
顺着胖花的指尖,土崽看到了可怕的一幕——河边真的有人!
那人四肢不怎么协调,一步步向着河面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