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弹劾

系统内那本黑漆漆开始掉渣, 七零八落,镶金边的书,居然大变样了。

很久之前, 顾清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小说世界, 还会时不时打开翻一下,看看男主的生活状态。

但随着顾家传家宝手串消失, 李敬亭气运下滑, 压根没有书中天赋型科举选手的魅力。

不止如此, 李敬亭连县试都没参加,连着两次阴差阳错,只能灰溜溜的上京。

在李敬亭与许氏离开青州府后, 系统内那本书便开始凋零, 仿佛被无数只书虫吞噬, 里面的文字也已经看不清。

当时顾清衍便知道, 世界线彻底改变, 属于李敬亭的未来风光不再。

从那之后,顾清衍便不再关注这本书。

可是现在,系统内赫然闪烁着一本书, 不是金色, 也不是黑色,而是一种诡异的红色。

只一眼, 就让人觉得不详。

顾清衍皱眉,仔细去看书封面。

【真少爷平步青云】

什么鬼?

李敬亭进入京城后寂寂无名, 他从哪儿平步青云,难不成李侍郎想开了,要倾尽所能培养自己这个儿子。

顾清衍拧着眉头翻开第一页。

【李敬亭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顾清衍正想继续往下看, 却发现红色的文字不停颤抖,仿佛是还未稳定的代码,遭受到外力的影响而处于不稳定状态。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儿?】

顾清衍在心底发问:【之前还能解释为我穿越到了小说世界,现在呢,原本的小说崩盘了,开始了一本新的小说?】

【李敬亭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他会是男主角?】

顾清衍百思不得其解,相比起李敬亭狗血的身世来,京城多的是人比他更离谱夸张,更适合当男主角。

就比如太子殿下,长得好,出生高贵,又被皇帝忌惮,这不是妥妥的小说男主人选。

正当他以为系统不会回答时,一道声音响起。

【当前小世界不稳定,有可能随机生成世界线。】

顾清衍捏了捏眉心,有些发愁。

以他对李敬亭的了解,那家伙心眼子还不如芝麻大,一旦得势肯定会与他为难。

想继续往后翻页,却发现这本小说刚刚生成,统共就那一行字,并且颤抖不停,看久了人都眼晕。

“到底是什么机会,难道皇帝真的会欣赏李敬亭?”

顾清衍自己想着都觉得不可思议,从裴玄口中就能得知,当今圣上看似贤明,实则是个疑心病颇重,薄情寡恩的皇帝。

这样性格的皇帝,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太子都心生芥蒂,怎么可能看中李敬亭。

亦或者是,李敬亭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皇帝看重的。

会是什么呢?

顾清衍不禁与裴玄提起此事:“我与李家有些过往,若是李敬亭身居高位,恐怕会不好。”

裴玄听了,摇头嗤笑:“痴人说梦,不过是一个笑话。”

顾清衍也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裴玄口中安慰,但等从小院离开的时候,心底也忍不住有所怀疑。

皇帝大费周章的去见李敬亭做什么?并且京城传言沸沸扬扬,其中若没有皇帝的默许,李家敢这么做?

若是旁人,裴玄懒得管这些闲事。

偏偏这个人与顾清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容不得他不多想。

“夏柳,派人盯着李家。”裴玄开口道。

接下来一段时间,三媒六聘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寿国公府这么大的动静瞒不住人,但京城勋贵似乎都假装看不到。

顾清衍一开始还担心宫中会有反应,可左等右等,皇帝似乎也默许了。

这倒是让他们都松了口气。

倒是有另一桩事情很出风头,户部左侍郎之庶子李敬亭,竟然真的得到了皇帝青眼,以白身蒙荫入仕,成了翰林元的一位庶吉士。

这如同一滴水进入油锅,直接炸裂开来。

翰林院可是顶顶清贵的地方,自古以来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每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中,就连三甲都与翰林院无缘,更别提李敬亭是蒙荫入仕,直接以白身进了翰林院。

虽说庶吉士不入流,可那也是正正经经的官职,若有皇帝宠爱有朝一日平步青云。

李敬亭他凭什么?

顾清衍皱眉,总觉得这招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自以为是,皇帝想对付他办法多的是,何必迂回。

圣旨下来的第二日,李敬亭便踏进了翰林院大门。

只见他穿着新发的朝服,整个人摆出温文儒雅的架势,只是看人时下巴抬得太高,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傲视。

翰林院都是人精,几位老翰林见了,顿时面露不悦。

下头那些修养没那么好,也记挂着皇帝的心思,不敢当场给他难堪。

顾清衍看到林洪才甩袖离开,这位榜眼素来居高自傲,哪知道今天来了个比他更加高傲的。

前一刻顾清衍还在同情同僚,后一刻麻烦就落到自己头上。

李敬亭迈步到了他跟前:“顾大人,好久不见。”

林洪才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听见这话猛地顿住,转头问:“李大人,你与顾大人是旧识?”

李敬亭淡淡道:“算不上旧识,不过家中姨娘确实养了顾状元十五年。”

林洪才脸色一变,竟是不走了,留下来看热闹。

周围似有若无的视线打探而来。

顾清衍挑眉,知道来者不善:“李大人,当年的事情已有决断,我手中还有断亲书,看来李大人记性不好,竟是忘了?”

“你——”

李敬亭冷哼一声:“罢了罢了,有些人忘恩负义,也没什么好说的。”

林洪才还以为能看热闹,哪知道没三两句话李敬亭就败下阵来,顿时大为失望。

但他目光一转,想到春花宴上不但没能让顾清衍出丑,反倒是被抓住把柄,若不是家中长辈出面周旋,让长公主消了气,他都要倒霉。

进入翰林院后他几次三番的找麻烦,却都被顾清衍轻描淡写的挡回去。

几次下来,翰林院就有了他小肚鸡肠的传言,让林洪才不得不收敛。

此刻看向两人的官司,林洪才眯了眼睛,竟是跟上了李敬亭。

顾清衍吐出一口气:“看来我以后的日子要热闹了。”

果然,接下去几日李敬亭与林洪才勾搭在一起,时不时就要窜一下,很是膈应人。

连着几日,顾清衍回去后脸色都不轻松。

章念心疼不已,忍不住开口:“顾大哥,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不如告诉裴世子,他是贵人,总会有办法的。”

在章念看来,既然两人婚事已成定局,那就是自家人了,寿国公府的面子不用白不用。

顾清衍摇头:“那倒是用不上,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可是……”

顾清衍打断他的话:“阿念,你说我要不要将刘妈妈她们接过来?”

章念一听这事儿,果然转开心思:“是该接来的,不提别的,若是顾大哥真的要跟裴世子成亲,到时候总得有亲人在场。”

顾清衍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只是陵川县距离京城山高水远,刘妈妈三人又都是女子,独自上路肯定是不行的。

原本在他的计划中,是要等官职稳定后回家省亲,新科进士都会有这个假期,到时候再把人接来更好。

可没想到出了中间的事情。

顾清衍没打算告诉裴玄,可裴玄消息灵通,没两天就知道了。

这一日,顾清衍进了翰林院,日子却回到了平静时候。

他正诧异着,比他还低调的探花郎陆彦回进来了。

“顾大人可是疑惑为何今日不见林李二人?”

顾清衍点头:“正是,陆兄知道?”

陆彦回轻笑一声:“他二人在外喝花酒时撞上了成亲王世子,居然口出不逊,被拖出去狠狠打了一顿。”

“想必没有十天半个月,肯定是没法来衙门了。”

顾清衍眼神一动。

陆彦回说完便抬脚离开,似乎只为了送这个消息。

顾清衍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裴玄:“是不是你做的?”

裴玄并未否认,只说:“便宜他们了。”

顾清衍皱了皱眉:“我官职比他们高,虽然都在翰林院,但他们其实做不了什么,只能说些闲话恶心人罢了。”

“倒是你,这当头出手万一被发现了反倒不好。”

裴玄走近,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自打入朝,你笑得反而少了。”

顾清衍一顿,随后无奈:“岁月惹人愁。”

他觉得自己真不适合混官场,尤其是被限制在翰林院中,打卡签到都没地方,他都是趁着十天一次的休沐才能出门。

这休沐机制简直比九九六还要九九六。

“哎,要不如我直接辞官吧。”顾清衍再次冒出这念头来。

倒不是他视功名如粪土,实在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翰林院那日子就是磨时间,磨履历,看皇帝的宠爱上位。

皇帝的宠爱他是一点都没有,设身处地想想,谁要是拐走自家儿子他也不会有好脸色。

与其在翰林院浪费时间,倒不如直接辞官回归乡野,到时候他可以一人牛浪迹天涯。

到处游玩解锁新地图,不比在翰林院熬时间强多了?

咳咳。

看了眼裴玄,顾清衍又默默的打消这个念头,总不能把他丢下。

裴玄并不知道顾清衍的心思,反倒是生出无限愧疚来,觉得这些事情跟他脱不开关系。

若非因他,皇帝怎么会弃清衍不用,反倒是启用那种货色。

顾清衍一眼就看出他的想法,无奈道:“我是真心觉得自己不适合朝堂,哎,辞官不行,找个办法外放也好啊。”

“到时候天高任鸟飞,不比在京城自由多了。”

裴玄一笑。

京城是大周最为繁华的地方,京官素来比地方官更加尊贵,更别提在京城才有可能得到皇帝的青睐。

人人都想留在京城,只有顾清衍想要离开。

裴玄握住他的手:“如果你真的想离开京城,我来想想办法。”

顾清衍神色一震:“真的?”

“谋外放总是简单不少。”

裴玄一想,若是离开京城,他们二人就不用受到皇帝的监视,确实会轻松不少。

而且如此一来,他也能避开储君之争,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也不迟。

反正那两个蠢货素来不是太子的对手,对这位亲大哥裴玄放心的很。

一听这话,顾清衍顿时谋划起来:“若要外放,最好别是苦寒之地,地方官不能回祖籍,那我就回不去陵川县,不过我也不想回青州府。”

“其实广州府就不错,那地方虽然炎热,还有瘴气,可水果是真甜。”

裴玄听着他扒拉来扒拉去,顿时也觉得有趣。

两人商量的正好,谁知道第二天早朝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顾清衍只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朝会也是进不了宫殿的,五品之下都得站在大殿外头当一个旁听生。

每天随大流而来,当个花瓶,再随着大流离开,就是顾清衍这般低品级官员的日常。

习惯当壁花的人,今日却成了主角。

“微臣要弹劾翰林院修撰,金科状元顾清衍,此人刻薄寡恩,不念养恩,对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养母恩将仇报,竟然设计陷害,使得养母亲子被打断双腿,如今还躺在床上。”

“陛下,状元郎道德败坏,实在不堪为一国重臣,更不堪为天下读书人表率,还请陛下为李家子做主啊。”

御史刚跳出来,朝上许多人脸色大变。

顾清衍心底咯噔一下,拧紧眉头,心底猜测这到底是谁的手笔。

裴玄脸色阴沉,冷眼看向那御史,不停翻找起此人的身家背景,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更加难看。

太子面露担忧,目光落到裴玄身上更是担心。

而作为苦主的李侍郎脸色也是不好,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皇帝等那御史说完,才终于开口:“哦,还有此事?”

“陛下有所不知,顾清衍原本乃是穷乡僻壤之处,一位童生的孩子,阴差阳错与李侍郎的孩子抱错,才会被养在李家,金尊玉贵的长大。”

“这十五年来,李侍郎与那妾室许氏将顾清衍当做亲儿子养育,费心费力,不但给他锦衣玉食,还教他读书明理。”

“谁知道有朝一日真相大白,顾清衍便拍拍屁股走人,与养母恩断义绝,简直是猪狗不如。”

朝上一时哗然。

“顾状元居然那是这种人,看他长得温文尔雅,平时待人接物也很是和气,真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两家孩子抱错,顾大人认祖归宗并没有错,可对养母如此绝情,实在是提过分了。”

“其他倒也罢了,这十五年的养育之恩却是千真万确的。”

甚至还有人说:“他能考中状元,不多亏了李家的培养,可顾清衍入京之后从未拜访过李家,可见绝情。”

“是啊,我听说李家亲儿子至今还是白身,最后只能靠着蒙荫入仕,说不得就是因为这个。”

顾清衍抿紧嘴角,眼神发冷。

李家养了他十五年确实是真的,可那十五年内许氏对他不过是面子情分,别说宴请名师,甚至故意纵容不许他好好读书。

他有今日成就多是系统功劳,一步步靠着勤学苦练才走到今日。

如今御史一张嘴,倒是将功劳都挂在了李家身上。

皇帝脸色莫名,沉声道:“顾清衍,你可有解释?”

顾清衍出列:“启禀陛下,微臣可以解释。”

“御史大人弹劾中,只有一句话是真的,微臣当年确实与李家子抱错,在李家长大成人。”

“陛下,顾清衍自己都承认了,可见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裴玄没忍住开口:“顾大人尚未解释,你又何必狗急跳墙。”

“谁不知道寿国公世子与顾大人是……”

话音未落,皇帝冷声打断:“好了,先让顾清衍解释清楚。”

顾清衍继续开口解释:“十五岁那年,许夫人不知从何处察觉此事,忽然将微臣赶出李家,当时微臣连里衣都留下了,此事家中丫鬟,李家族老都可以证明。”

“许夫人知道孩子抱错,一时气急也是情有可原,养你十五年难道就能抵消了?”

顾清衍摇头:“自然不是,不过许夫人见不得我,等微臣回到青州府考试,竟然因此陷害,被青州知府拿住证据,为抵消过错才签下断亲书。”

“青州知府丁大人可以为微臣证明,他曾说养育之恩大过天,让微臣抄写孝敬,恕偿养恩。”

太子忽然开口:“养母不慈,又有断亲书在手,顾大人入京后没有上门拜访,倒是也情有可原。”

皇帝也点头:“既如此,两家桥归桥路归路,倒是也合情合理。”

御史却扯着嗓门道:“可顾大人却仗着圣宠,只以为几句口角便找人打断了李家子双腿,如此心狠手辣,简直视大周律法于无物。”

皇帝便问:“你可有证据?”

“李家子亲口指证,那日成亲王世子动手之前,说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御史喊道:“圣人若有疑惑,不如请成亲王世子出面,到时候自然水落石出。”

裴玄正要开口,却又被打断。

这次是李侍郎。

只见他一脸惶恐的开口:“陛下恕罪,此事都是误会,那一日实在是小儿喝醉酒言行无状,这才会得罪人被打断腿,这也是他罪有应得,实在是与顾大人无关。”

皇帝挑眉:“哦,你是李敬亭的生父,怎么御史一个劲为你儿子伸冤,你倒是只说误会。”

李侍郎心中叫苦。

他要知道李敬亭能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就不该答应让他入京,进京后也该直接把人押送回去。

那日皇帝见了李敬亭后,面露欣赏,甚至让他进入翰林院,李侍郎便有不妙的预感。

自家人知道自家人,他还是知道李敬亭到底有几斤几两。

而当今圣上的心,素来都是高深莫测的。

李敬亭如此横冲直撞,迟早都会出事,李侍郎苦口婆心的劝说,儿子却只当耳旁风。

如今他只是后悔。

“微臣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李侍郎低头请罪。

御史大声道:“李侍郎莫不是还对顾大人有香火情份,只可惜你有,他却没有,压根没把你这个养父放在眼里。”

“白纸黑字写的断亲书都不算证据,以后断案不用别的,就请出御史的红口白牙即可。”

裴玄冷哼:“顾大人遵纪守法何错之有,倒是御史台什么时候以口鉴人,怎么,你要改写大周律例?”

“世子也不必着急,这顾清衍道德败坏,你早些看清他的真面目,浪子回头才是正经。”

御史也是很不怕死。

这时候被太子教训后一直很低调的二皇子开了口。

“父皇,自古以来君臣父子,礼仪孝悌自有章法,无论顾状元有什么苦衷,对养母不闻不问却是千真万确。”

三皇子也开口道:“是啊父皇,若是纵容顾状元,那以后还如何以孝治天下?”

太子眉头微拧。

裴玄忽然出列:“陛下,此事尚未明朗,既如此,不如派人彻查,看看当年许氏到底犯下如何大错,才让青州知府出面让他们签下断亲书。”

“再查李敬亭那一日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才会惹怒成亲王世子,被当街打断两条腿。”

“最后再问清楚李敬亭被打后,为何隐忍不发,反倒是御史跳出来攻讦与此事毫无干系的顾大人。”

太子瞥了他一眼,暗道不好。

果然,二皇子幽幽开口:“裴世子这般紧张做什么,也是,听说最近寿国公府要办喜事,真没想到今时今日,本皇子还能瞧见京城勋贵迎娶男妻。”

三皇子更是阴阳怪气:“顾大人好歹也是连中六元,状元出身,怎么能因为在翰林院坐了几天冷板凳,就自甘下贱,竟然要以男妻身份入主寿国公府,枉为读书人表率,更辜负了父皇的一番看重。”

此话一出,皇帝的脸色更冷。

裴玄更是无法忍受:“三皇子,还请慎言。”

“是我对顾大人……”

“好了。”

皇帝显然不想把这事儿摆在朝堂上吵吵,毕竟私底下的事情倒也罢了,朝堂上超过了,那不就等于过了明路。

他怒而起身,狠狠扫过几个儿子。

二皇子三皇子纷纷低头,心底却并不害怕。

若是能借着顾清衍,直接将裴玄钉死在寿国公府,对他们也是一件好事儿。

再者,这件事他们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顾清衍这会儿反倒是平静下来,他已经看明白了,不是李敬亭想对付他,而是皇帝借着这个由头找茬。

没有今日这桩事情,也会有其他的事情,皇帝想找茬总能找到。

果然,下一刻皇帝开口,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