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花家灭门案

“长宁居花家?”

在场大部分人, 都已经对这个名字觉得陌生。

可也有几个年纪大的,恍惚想起:“莫非是当年被贼寇灭门的长宁居花家。”

顾清衍虽也在青州府长大,但他出生的时候, 花家已经付之一炬, 自然没听过这名头。

“啊,长宁居, 我家记得。”

“它家做得饭菜分外好吃, 尤其是桂花鱼翅和合欢汤, 那时候我每隔几日便要去尝一尝,谁知道后来……”

丁知府倒是从案卷中看过,不禁盯住那老妪。

“本官曾在看过这桩陈年旧案, 二十五年前, 花家曾在青州府开了一家名为长宁居的食肆, 因口味极好, 生意做的极大。”

“可二十五年的一个深夜, 有水匪潜入花家强盗,被发现后杀人灭口,花家上上下下三十二口人, 都死在那一晚。”

“水匪逃走之前还放了一把火, 花家的宅子烧了一天一夜,等大火扑灭后, 只能寻到烧焦的尸首。”

当年的青州知府,如今已是吏部左侍郎温如凉, 丁知府的顶头上司。

从案卷看,当年案发后,温知府也曾派人大肆剿匪,扫平了青州之上频繁扰民的水匪, 从那场变故之后,青州府百姓再也没有受过州上水匪的侵扰。

心底震惊,丁知府喝道:“你是花家人,那为何要毒害陆二郎等书生。”

“自然是因为他们该死。”

老妪死死的盯着陆院长:“当年害死我花家满门的,根本不是什么水匪,而是站在你们眼前,这个满口仁义道德的无耻小人。”

“是他,求爱不成,反生怨恨,勾结水匪害死我花家整整三十二人。”

“若非那日机缘巧合,我出门办事,只怕早就随公婆夫君而去,整整二十五年,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如今只毒死他一个儿子,实在是便宜了他。”

丁知府拧紧眉头。

旧案重提,再看这次的毒杀案,恐怕不好处理。

陆院长冷笑道:“大人,这疯婆子已然认罪,请大人处置,切不可听她的疯言疯子语。”

丁知府沉吟不语。

老妪往前一步:“老身愿意认罪,还请大人听我说一说二十五年的事情。”

“丁大人!”陆院长急声道。

顾清衍冷笑:“陆院长何必着急,虽然有人认罪,但总得知道事情经过,查明白她为何下毒。”

丁知府点头:“你且说来。”

老妪露出怀念的眼神。

“老身姓赵,是个苦命人,自小爹娘就去了,只能跟着哥哥嫂嫂过日子。”

“可老身运气却极好,偶然认识了青州府长宁居的二少爷,他愿意娶我为妻。”

“嫁入花家后,原本还担心公婆不喜,会苛待我,哪知道花家人都很慈善,公婆和蔼,大哥大嫂也怜惜我,对我分外照顾,甚至连年岁尚小的小姑子,也反过来照顾我,生怕这个新嫁娘不自在。”

“花家是外来户,在本地没什么亲戚,大嫂娘家也没人了,可我们有彼此,平日里相互照顾,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夫君对我很好,过了两年,我们还有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

“长宁居与别的酒楼不同,负责下厨的是婆婆,她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艺,普通的菜肴,经过她的手总能做的分外好吃。”

“婆婆说,家中大哥大嫂、夫君小姑做饭天赋平平,远不如我,她便带着我下厨,手把手教我做菜,希望我能继承她的手艺。”

“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高兴,最快乐的时候。”

丁知府轻咳道:“花赵氏,说你为何要下毒,不必再提花家往事。”

老妪幽幽笑道:“大人,马上便说道了。”

“我与婆婆一同下厨,长宁居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公公便说,家里如今有余钱,大哥不会做生意,但还有些读书的天赋,不如使使劲送他去洪山书院读书,若大哥能谋一个好前程,花家便能改换门第。”

“大家都很赞同,大哥是个天生的读书人,二十岁就考中了秀才,如果能进入洪山书院,前途不可限量。”

“谁知道,这就是花家厄运的开始。”

“公公找了好多人,花了很多钱,终于在第二年将大哥送入了洪山书院。”

“一开始都很好,大哥每次回家都高高兴兴的,还说洪山书院的先生学识渊博,跟私塾的先生不可同日而语。”

“大哥说,那一年的乡试他要下场试试,若能过,便是举人,到时候家里也有了依仗。”

“谁知道……”

花赵氏依旧清楚的记得那一日。

大哥从洪山书院回来,因为距离近,每个休沐日,大哥都会回家,帮着家里算算账,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花家一家人关系极好,他们都算准了日子,做一些好酒好菜,就等着花大哥回家吃。

以前,花大哥每次都是高高兴兴的回来,还会抱着儿子和侄儿,教他们念书。

赵氏最喜欢听孩子们牙牙学语的声音。

但那一次,花大哥回到家后沉默不语,心里头藏着事儿,脸色很凝重。

可不管是谁来问,花大哥只是摇头,推说是累了。

花老娘很担心,私底下对她说:“问他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会不会是在书院里受了欺负。”

“不会吧,大哥学识好,人品也好,交友广阔,不可能有人欺负他。”花赵氏回答。

花老娘一想也是,她儿子的为人处世,是挑不出毛病来的。

花赵氏便说:“也许只是累了,再过三个月就要参加乡试,大哥如今在备考,压力肯定很大。”

就在这时候,大门被敲响。

“这是花勤家吗,我是洪山书院陆鸣轩,特来拜访花兄。”

花赵氏至今都记得,第一眼看到陆院长的时候,她心底只觉得这读书人长得好,器宇轩昂,不愧是洪山书院的学生。

她们连忙把人迎进来,忙着招呼。

花勤看到陆鸣轩,脸色却有些不对劲:“你跟我进来说话。”

说完拉着他就走,当时花家人虽然诧异,但还以为他们同窗有话要说,并不打扰。

过了一会儿,书房内却传来争吵的声音。

花大嫂很是担心,屡次想过去看看,但房门紧闭,里头又没了动静。

一刻钟后,陆鸣轩就急急忙忙的离开了花家。

“大郎,你这同窗到底来做什么?方才你们怎么吵起来了?”花老娘担心不已。

花勤却只说:“谈到学业,有几道题目意见不同罢了,娘你放心,没事的。”

见他镇定如常,花家人虽然还担心,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哪知道当天晚上,陆家派来一个管家,带了厚礼,进门便是求亲。

“求亲?”花老爹也是惊讶。

他知道陆家的名声,虽说自家生意做的不差,也出了个读书人,可跟陆家比起来,那门第天差地别。

惊吓过后,花老爹还有些惊喜,心想会不会是他大儿子天赋出众,所以陆家才想把自家小女儿娶回去。

夫妻俩对视一眼,还想矜持一下:“这我们得商量商量,问问小女的心思。”

“两位,你们没听明白,在下的意思是,我家少爷要纳花小姐为妾。”

“什么!”

花家虽不是什么清贵人家,但也是极疼女儿的,若是嫁过去当夫人,陆家自然是极好的选择。

可若是嫁过去当小妾,一辈子都得受别人挟制,生出孩子来都不能喊娘。

花老爹花老娘疼爱女儿,自然是一口回绝:“不行,我女儿不会给人做妾。”

管家只是道:“两位还是好好想想,跟家中大少爷商量一番,虽是做妾,但陆家富贵,花小姐嫁过去之后有的是荣华富贵。”

说完丢下厚礼,甩袖离开。

花家夫妻被他这态度气急,骂道:“我家虽是小门小户,但也绝不会卖女儿。”

又连忙叫来花勤,问他知不知道此事。

花勤一听陆鸣轩居然要纳自己小妹妹做妾,脸色也是大变。

“爹,娘,你们怎么回答的?”

“自然是一口回绝。”花老爹气道,“给人做妾能有什么好下场,就算是泼天富贵,我也舍不得小妹。”

花勤脸色更加难看。

花老娘气道:“难道你早就知道此事,你能不能想卖了小妹,好给你换前程。”

“花勤我告诉你,我们花家绝没有卖女儿的事情,你若敢动这念头,就跟我滚出去,再也别回来。”

花赵氏等人都吓坏了,连忙在旁边劝解。

花勤苦笑起来:“爹,娘,小妹也是我的亲妹妹,我如何舍得。”

“可是你们不知道陆家人,他们起了这个念头,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花家夫妻对视一眼:“天理公道,我们不愿意,难道他们还能强抢民女不成。”

“是啊,他们若敢过分,我就去府衙告状。”

花勤只是低头苦笑。

之后几天,陆家都没见踪影,花勤留在家中不肯去洪山书院,似乎担心着什么。

花老爹两个反过来劝他:“我看你是想太多了,小妹虽然貌美,可陆家高门大户,总不至于强抢民女,再过两个月你就要参加乡试,还是快些回去读书,别耽误了科考。”

甚至花小妹也来劝他,让他不必担心。

老妪凄然笑道:“当时我也以为,大哥是担心陆家不肯罢休,再次上门提亲。可谁能想到,几天之后,小妹出门买菜后就再也没回来。”

“爹娘都急疯了,到处打听,三日之后才知道,小妹居然被带进了陆家,成了陆鸣轩的一房无名无分的小妾。”

“他还故意将小妹放回来,让家中知道她已经失了清白,逼我们花家就范。”

公堂上一片哗然。

陆彦和名声不好,对身边的人动则打骂,这些年来多少传出去一些风声。

但凡接待过陆彦和的店家,都知道这位二少爷的脾性,私下肯定会说一声不像是陆家人。

陆彦和就像是陆家的异类。

除了他,陆院长德高望重,陆彦筠才华无双,在洪山书院的笼罩在,读书人提起陆家,多是交口称赞。

丁知府都愣住了,下意识的问:“花赵氏,你可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

老妪微微闭上眼睛:“是啊,谁能想到满口礼义廉耻之人,却最是肮脏。”

“满口胡言乱语,大人,难道你要任由这老妇污蔑老夫,让洪山书院蒙上骂名吗?”陆院长斥责道。

老妪凄然笑道:“到了现在,陆院长口口声声依旧只有洪山书院的名声。”

顾清衍拧眉,见她满目悲凉,心底已经信了这番话。

“若如此,当时为何不报官?”

老妪惨笑起来:“现在想来,当时若是咽下这口气,花家三十二口人也许都还活着,可我们咽不下,短短三日,小妹便已经瘦的不成人形。”

“公婆去官府报案,可那知府与陆家沆瀣一气,只推说男女姻亲官司,他不好插手。”

“前脚将我们赶出府衙,后脚便告诉了陆家人,陆家上门嘲笑,说若不尽快将小妹送回去,便要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顾清衍心头一跳。

方才丁知府说了,花家三十二口人,都毁在一场大火之中。

“大哥说,知府不管,他就要上京告御状,就不信这天底下没有王法,公婆担心会坏事儿,只细心陪着小妹,想让她能好起来。”

“结果……”

花赵氏目眦尽裂,看向陆院长眼里满是恨意:“结果这个畜生居然勾结水匪,杀了我花家满门,若非那日我有事回了娘家,恐怕也早已死在那场大火之中。”

张通判皱眉道:“花家三十二口人都在当晚丧命,官府是核对过尸首的。”

“多的那人,是小妹的乳母,她听说了小妹的事情,前来探望,哪知就这样送掉了性命。”

正因为如此,花赵氏才活了下来。

他们都以为花赵氏也死在了大火之中。

陆院长迎着她那毒辣的目光,缓缓吐出一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年陆某早已娶妻生子,你花家小妹又不是天香国色,我前程无量,怎么会为一小女子犯下如此大案。”

丁知府也觉得有道理。

“花赵氏,你这番话可有证据?”

花赵氏惨笑起来:“没有,我没有证据。”

陆院长弯身行礼:“大人,若只凭一张嘴就能顶罪,那今日他说我杀人,明日他说我灭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老夫从不认识花家人,更不知道什么花小妹,更别提眼前这丑陋的老妇,老夫从未见过。”

“定是有人眼红陆家荣耀,故意弄了个老婆子陷害。”

花赵氏恨不得啖其血肉:“大人,当初花家报官,衙门应有案卷。”

丁知府立刻道:“去查。”

但很快张通判便回来,摇了摇头:“二十年前一场大火,再往前的庭审案卷记录都烧毁了。”

“花家案卷也是残缺的,看痕迹是后来人补上。”

丁知府眉头大皱。

花赵氏却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花家三十二口人命,说抹去就能抹去,怪不得人人都说官官相护,果然如此。”

陆院长此时却无比的镇定。

他认定花赵氏拿不出证据来:“花家惨案,当年老夫也曾有听闻,可水匪作乱,府衙已经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剿匪安名。”

“花赵氏,你因家人惨死,迁怒于人,凭空编出来这些罪名又是为何?”

“是不是背后有人指使,让你侮辱老夫的名声,好让洪山书院名声扫地。”

此刻站在公堂外的书生们也不同意了。

洪山书院的名声极好,青州府中有名有姓的读书人,大部分都出身洪山书院。

一个陆彦和名声败坏,洪山书院的书生们并不在意,可若是陆院长被加上罪名,往后会影响他们的仕途。

“是啊,二十五年前的事情,还不是任由她空口胡说。”

“什么证据都没有,她怎么证明自己是花赵氏。”

“就算她是花赵氏,当初花家惨案已经破了,就是水匪所谓,水匪都已经被剿灭,与陆院长有何干系。”

“不能因为她身世凄惨,便攀扯上陆院长。”

双方各凭一词,都无证据,让丁知府很是为难。

他眼眸微沉,目光落到陆院长身上,陆院长正静静的看着他。

许久,丁知府猛地拍案:“花赵氏,你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不能因为几分猜测,便将罪名硬塞给堂堂洪山书院的院长。”

顾清衍听出他话中偏向。

“大人,是真是假,一查就知。”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五年,可这么大的事情,当初花小妹是否被掳走,陆家是否上门逼亲,花家有没有去衙门告状,左邻右舍定有所印象。”

“不如派人细查,再做定论。”

丁知府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二十五年时间,斗转星移,人已死,线索已灰飞烟灭,又从何查起。”

顾清衍还要说话,却被止住。

花赵氏看着他,笑了起来,与方才的狞笑惨笑不同,甚至带着几分和蔼。

依稀可以看出来,她年轻的时候,定然也是个样貌出色的好女子。

“这位小公子,多谢你帮我说话,但老妪既然下毒杀人,心底早有预料。”

顾清衍一颗心沉下去。

他听明白了花赵氏的意思,当年报官后,反倒是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她对官府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

正因为如此,花赵氏才会蛰伏二十五年,用这二十五年等待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陆院长冷声道:“大人,当年之事是花赵氏误会污蔑,可她下毒杀害我儿,还害死了三位洪山书院的学子,罪不可诛。”

丁知府拍下惊堂木:“花赵氏,你可认罪?”

“认罪,我没罪。”花赵氏笑道。

陆院长冷声斥责:“方才是你亲口承认下毒害人,如今又不认罪,可见这老妇说话颠三倒四,全不可信。”

丁知府拧眉:“那你可曾经下毒杀害陆彦和等人。”

“是我下的毒,但我无罪。”

老妪昂首挺胸:“二十五年,我不敢暴露身份,甚至不敢再回娘家,只能隐姓埋名。”

“二十年前,有一批流民从北方而来,我便趁机落户,改名换姓定居青州。”

“十五年前,我才进入青州亭打杂,靠着花家祖传的手艺,得到了厨娘的伙计。”

“我任劳任怨,只需很少的银两,便愿意做更多的活,从早忙到晚也不会多要月钱,青州亭掌柜果然很满意,让我留了下来。”

“我知道,光凭自己,想报仇雪恨不容易,更别提那时候他已经成为洪山书院的院长,德高望重,所以我在等,这一等又是十五年。”

“那陆彦和三天两头的来,每一次都打打骂骂,与他这畜生父亲一般无二,每一次,我都恨不得直接毒死他。”

“但那太便宜他了,我花家三十二口人,他一条命怎么够。”

“所以那一日,我见陆家三子皆在场,便立刻下毒,可惜,最后只死了陆彦和,陆彦筠陆彦池捡回来一条狗命。”

“尤其是陆彦筠,那是陆家的继承人,这畜生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可惜,他竟如此命大。”

“杀人偿命,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我何罪之有?”

泣血之言,让公堂上嘈杂的声音都安静下来。

陆院长又惊又怒:“你要下毒,为何不直接毒死老夫,反倒要害我儿性命。”

“毒死你,太便宜你了。”

花赵氏大笑起来:“我要让你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亲人孩子惨死的痛苦。”

“你可知道,花家惨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衙门将他们的尸首卷一卷,便丢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我找了好久,还是找不全他们的尸首,好不容易找到我那才两岁的孩儿,他被烧得只剩下半张脸,长满了虫子,我想把他抱起来,可一动,他就散了。”

“陆鸣轩,你欺我花家无人,灭门之后再无人可以主持公道。”

“可天理昭昭,留下我这孤魂野鬼来索你的命。”

陆院长眼睛抽搐:“大人,这婆子已经疯了,绝不可信。”

老妪忽然转身看他:“陆鸣轩,我诅咒你白发人送黑发人,陆家会在你手中终结,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从今日起,你将不得安宁,夜夜难眠,看着陆家一落千丈,人人践踏。”

“老身对天发誓,今日所言绝无一句谎言,以性命为证。”

说完,她竟是一头撞向柱子。

“快拉住她。”丁知府惊叫。

衙役左右出手,飞快将人拽住,再一看,老妪却已经口吐鲜血,七窍流血。

“她来之前就服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