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但很久以前,你也说过不会分手。”

傍晚, 夜幕四合。

宣传策划部在15楼,太阳落山时的漫天晚霞能赏两小时, 到了晚上,还能看见漆黑的夜空坠着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

这个点部门的人除了朱伊伊都下班了。

她站起来活动两下,孕后腰腹压力加重,偶尔坐久了会出现腰酸。之前她毫无感觉,最近不知道是睡觉踢了被子还是怎么的,腰酸感难以忽略。

好不容易撑到七点半,终于远眺地瞄见主管办公室泄出一缕明亮灯光。

是Amy结束会议要下班了。

几分钟后, 清脆的高跟鞋从主管办公室里踏出来,经过部门,看见朱伊伊还在, 高跟鞋响停了。

代替的是Amy微显吃惊的声音:“朱朱你还在?”

“哈哈,今天加班,不过现在忙完了,正好走。”朱伊伊关闭电脑,挎好包, 一副也要走的架势。

“那坐我的车吧, 我送你回去。”

平时千推万辞的朱伊伊, 今夜少见地答应得干脆,跟Amy笑嘻嘻地聊了一路。

蹭她的高层电梯卡, 一路直下到地下停车场。

出电梯的时候, 朱伊伊忽然又说不坐Amy的车了, 自己还有一份报表没拷贝, 得上楼,让Amy先走。

Amy本来要等她, 不过看她坚持不用,也没强求,开着车走了。

惹眼的红车在地下车库轰鸣一阵,激起一阵尘土飞扬,少顷,重归寂静。

时瞬集团的地下车库出了名的宽大,甚至每个部门都规划好了一片停车区域,谁在哪,谁今天开没开车,一目了然。

就连朱伊伊这种只进过地下停车场寥寥几次的人,也能顺着提示牌,一步步找到最高层的停车位置。

——贺绅的宾利。

与南尔这些京城公子哥不同,贺绅身价最高,行事作风也最为低调。

香槟无谓,豪车亦然。

他换车的频率不高,哪样坐得舒适、开得顺手就不会换,看起来有些念旧的性格在里头。

曾经朱伊伊还因为这事儿,依偎在他怀里咯咯笑,打趣:“贺先生看来很念旧呀。”

男人一手搂着她,一手办公:“怎么说?”

“你看啊,别的有钱人都换豪车换的这么频繁,就你不。”小姑娘掰着指头数,一脸认真,“还有你公寓里的一些老古董物件儿也是,都没换新样儿式的,还说你不念旧?”

贺绅淡笑:“你形容的那是暴发户。”

朱伊伊一愣,仔细想想,还真是。

在认识贺绅以前,她接触的最有钱的人,也不过是城南附近筒子楼里突然发家致富的那个暴发户——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甩了原配,身边成天跟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坏女人,成天脖子上挂着几十斤重的金链子,贵手表圈一胳膊,车子一天一个样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那暴发户还戏弄过朱伊伊,说跟了他,吃香喝辣,差点没把她恶心吐!

把自己的心上人与讨厌的暴发户相提并论,朱伊伊有些愧疚,小手扯了扯贺绅的衣角:“对不起嘛。”

“我的意思是想说你还挺念旧的,念旧的人一般都长情。”

男人停下办公的手,看她,挑眉:“长情?”

“嗯!长情就是会一直喜欢一件事,一个东西……”小姑娘白皙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露出一点陀红,嘴巴抿了抿,“一个人。”

贺绅单手合上电脑,“啪”的一声,在狭窄逼仄的车厢里显得尤为突兀,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一颗石头字儿,水面波光粼粼。

跟那会儿朱伊伊的心一样,微波荡漾。

男人倾身朝她压过来,她双手抵着他昭示斯文绅士的西装,低声:“别,司机。”

司机在前面开车。

他们在后面干坏事。

男人啄了下她的软唇:“他看不见。”

“听得见……”

他们每次接吻的口水声,啧啧作响,惹人遐想。

贺绅顿了顿,再次吻过来,正儿八经的嗓音里夹杂点点戏谑和逗弄:“那我轻点儿。”

吻细细秘密的。

从粉白的耳骨到纤直的天鹅颈,贺绅的吻温柔而缓慢,不唐突,不激烈,像是对待他整个世界里最珍爱的至宝。

他真的好喜欢我啊。

那时的朱伊伊天真的想。

……

遥远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江倒海。

等朱伊伊从回忆里抽出身来,人已经走到了贺绅的车边。

车内一片漆黑,也没动静,看来贺绅还没下班。

也对,他就是个工作狂,谈恋爱的时候,因为工作还犯过几次低血糖。

大Boss没下班,朱伊伊只能靠在一边等。

打开消消乐,接着玩上次没过的1314关,这关她几次都过不了,前天还气得把手机狠狠扔在床上!

消消消,她还不信了。

玩到第七遍的时候,朱伊伊只差一步就能大获全胜。

她的精力瓶已经被用完了,这是最后一次。

朱伊伊绞尽脑汁地盯着屏幕看,终于,找到最关键的一步,指腹触摸屏幕,正要移动——

一道冷不丁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朱伊伊。”

空旷的地下车库里荡起回音,阴恻恻的像恐怖片,她手一抖,指腹一滑,不小心移动了旁边的方块。

半秒后,屏幕弹出“游戏失败”的提醒。

朱伊伊怔了足足五秒,眉头一皱,抬眸,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你干嘛呀!”

贺绅看她那懊恼气愤的小样儿,有些错愕,随即是浅浅的笑意:“怎么那么凶?”

“我哪里凶了!”朱伊伊气得像个张牙舞爪的布偶猫,游戏输赢是大事儿,更何况她都卡了这么多天。她抬手,一把将手机怼到贺绅脸前,一字一顿:“我都要赢了,就差一步,都怪你。”

她的语气像是丢了八百万。

贺绅敛睫,轻飘飘地扫了眼她的游戏界面,果然还是消消乐。

他们还未相识的时候,朱伊伊就在玩;他们在一起了,朱伊伊也在玩;现在他们分手了,她还在玩。

他忽然想起许久之前,朱伊伊聊起的“长情”话题。

其实,她也很长情。

“抱歉,不该打扰你。”贺绅坦荡荡地道歉。

朱伊伊瞪他的眼睛圆溜溜的,原本蹿地高高的火焰,因为男人礼貌温矜的一句道歉偃旗息鼓。

也想起来,今晚自己的目的,是在等他。

她尴尬地缩回手臂,垂下,默了默:“没关系。”

空气里弥漫着几分诡异的宁静。

一个人呆着,一个人等着,谁都没有擅自出声打破。

直到地下车库的电梯门再次打开,三三两两一起下班的女经理们走出来,嘻嘻哈哈地聊着公司八卦,嗓门大得震天。

“要我说啊,还是贺总最帅。”

“他帅关你什么事儿啊,难不成你还想做贺太太?”

“怎么,想想也不行啊!”

“你要是有后台没准可以试试哈哈哈哈。”

随后是几下开门关门的“嗙”响,车引擎轰轰一阵,陆陆续续地开车离开了。

朱伊伊望着消失的车影,埋着头,眼底稍黯。

“贺总。”

他回应得很快:“什么事?”

仿佛一直等着她开口。

朱伊伊倒没关注那些,她整门心思都飘在包里的“人情”上。手摁着包,停了几秒,还是拿了出来,黑色的礼盒在她白净的手里格外明显。

她深呼吸几下,说了出来:“这个,是给你的。”

贺绅看了眼精致的黑色礼盒。

自接手集团以来,想攀附上来的人一茬接着一茬,主动送资金的、上赶着往他身边塞女人的、费尽心思送各式各样的礼物讨他欢心的,数不胜数。

他一眼就能辨出里面装的是一支钢笔。

生意人的精明头脑,在这一刻有些卡壳。

不懂她此时的所为。

贺绅微怔了会儿,没接,淡然的视线重新回到朱伊伊的脸上,问:“什么意思?”

朱伊伊花了十秒组织语言:“贺总,你出资赞助慈善机构,让很多家庭一般的人能免费上老年大学,这是一个很值得敬佩的善举,我也很感谢你。但你在天台说的那笔交易,我还是想,算了吧。”

铺垫这么久,她磕磕巴巴地进入正题:“这个就当作还您的人情,可以吗?”

为了彰显感激和尊重。

都用了敬称“您”。

男人清寂的声线里裹着一丝轻哂:“一支钢笔,就想还人情?”

朱伊伊举着礼盒的手僵住。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自己都为自己的厚脸皮害臊:“可那天,在天台,你说过不会勉强我的。”

良久都没等到回复。

反而男人看她的眼神,愈发灼热和威压,像一张摸不透风的黑网,慢慢逼近,再一点一点地将她裹挟住,包裹住,透不过气来。

朱伊伊忍不住埋下头,屏息,脑子一会儿万马奔腾,一会儿苍白贫瘠。

漫长的等待过去。

朱伊伊举着钢笔的手臂发酸,穿着雪地靴的脚有些发凉,就在她以为贺绅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时候。

他忽然伸手把礼盒接了过去。

而后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话:“但很久以前,你也说过不会分手。”

男人低沉的夜色像冬日里微凉的雪水,冰凉,透着彻骨的寒意。

可无人知雪水也是被高温融化的。

剖开外表那层冷隽光鲜的外表,某一处最柔软的地方,正在被反复灼烧着。

只有面对朱伊伊的时候,才会渗出一点又一点的疼。

绵延不尽。

朱伊伊轻颤眼睫,蝴蝶振翅般,她没料到贺绅会毫无征兆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回,陷入缄默的人倒换成了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下车库常年见不到太阳,比外面的气温还要低,待了这么久,朱伊伊后知后觉地发起冷来,羽绒服里包住的躯体也忍不住抖了抖。

微不可查的小动作,但还是被贺绅收入眼底。

他悄无声息地叹口气,刚才沉重的话题被他重重拿起,此刻又轻轻放下。眉骨拧起,动作迅速地解下大衣,话题跳跃的比谁都快:“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再穿多一点就变成火桶了。”

“要风度不要温度。”他不咸不淡地批评,顺手要把大衣给她披上。

朱伊伊眼疾手快地挡了下:“不用。”

贺绅无视她的推阻,不容置喙地把大衣牢牢披在朱伊伊身上,见她仍有反抗之势,口吻淡淡:“你披着,我就收下。”

她停下来。

男人宽大的衣服快要将朱伊伊整个人埋在里面,周遭全都是贺绅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

她奋力挣扎着露出脑袋,将信将疑:“真的?”

脱掉外衣的贺绅只剩下一件白衬衫,寒意侵肌,不出片刻暴露在空气中的腕骨开始冻红。

他面不改色,接着道:“真,不过不是现在。”

“啊?”

“我今晚出国,几天后回来,在我出差的这段时间里,希望你再认真考虑考虑。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是坚持这个答案,我会收下钢笔,”贺绅俯首,倏而靠近她的耳侧,呼出的温热气息顺着朱伊伊围脖钻进去,滑过皮肤,激起阵阵热意,“承了你还的这份人情。”

朱伊伊耳根痒,抖了抖,像极了宽敞草地里被猎人逮住逗玩的小兔子,翻滚来,翻滚去,也逃不出掌心。

说这么会儿话的工夫,已经八点多了。

朱女士打了个电话催朱伊伊回家吃饭:“你不会又在公司加班了吧?”

“没有,一点事耽搁了,”朱伊伊偷瞄了眼旁边的男人,生怕他冷不丁发出一点声音来,她索性走远一些接电话,“我马上就回家了……嗯我知道……我会注意。”

“行,挂了。”

电话挂断,朱伊伊脱下肩膀上沉重暖和的大衣,递过去:“我要走了贺总。”

贺绅接过来,后道:“送你。”

“你是要去机场吗?”

“嗯,正好路过北门街。”

城南老宅区路口就在北门街。

朱伊伊每次地铁就是做到那儿,出来,拐个十几米的弯就到家了

这样,也算是顺路。

天寒地冻,夜风骤起,朱伊伊没再推辞:“那麻烦了。”

-

从集团到北街的半小时路程,一路无话。

朱伊伊原本还在纠结失败的消消乐关卡,关好门,系紧安全带,打开手机就是消消消。

没过几分钟,车里暖洋洋的温度令人昏昏欲睡。

工作一天又在车库等了不少时候,疲倦慢慢从骨头里溢出来,最后爬上眼皮,渐渐地耷拉下来。

朱伊伊睡着了,手机还停留在消消乐的界面。

正值等红灯的间隙,贺绅稳当刹车,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指示灯。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

到第三秒,他还是转过头,看着身侧睡着的小姑娘。

朱伊伊歪着脑袋,整个身子往车窗倾斜,这个姿势会导致安全带勒到腰。

她睡得熟,毫无察觉。

贺绅伸手过去,轻缓地调整了下她的斜挎包,让安全带和她的腰腹之间隔出空隙。

调整好,他手没收回来,反而有渐渐下移的趋势。

从安全带过度到朱伊伊腰间的衣服,再贴着她的腰,然后往前。

那只手不知道签了多少张上亿资金的生意合同,这一刻,宛如碰触一个易碎瓷瓶,小心翼翼、郑重虔诚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