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朱伊伊踩着点下班,开锁进门, 闻到玉米排骨的浓香味,“妈,你炖汤了?”
了却一桩遗憾的朱女士最近干什么都乐呵呵的,“来来来,洗手吃饭。”
她给朱伊伊盛了满满一碗:“你现在怀孕了,得补补。”
每次提到怀孕这事儿,朱女士就会黑脸,朱伊伊有些忌惮这个话题, 小心地偷瞄了眼她妈。
朱女士仍是笑意盈盈的。
像是没记起那茬。
朱伊伊轻吐口气,擦干手,接过碗, 用勺子舀了一口喝,“好香啊!还炖了这么一大锅,妈,你今天打麻将赚大钱啦。”
“没打。”
朱女士啃了块排骨,眼角的皱纹因为愉悦挤在一起:“老年大学搞了个戏曲活动, 好多老头老太太, 有拉二胡的, 还有跳个什么迪斯科的!你妈我年轻时候也是村里一枝花,跳舞会扭的很, 我就在那台上跳, 好多人说我跳的好, 还给我投票呢!”
她用筷子敲敲炖汤的砂锅, “这排骨就是奖品,一等奖!”
京城物价贵, 好的砂锅在超市标价大几百,朱女士一直想买但舍不得,家里一直都是用八年前从宣州搬家时带来的旧砂锅。
今天新砂锅炖出来的汤都不一样,肉质软嫩,香味扑鼻。
“哇,”朱伊伊亮出星星眼,捧场,“这么棒!”
“那是。”她笑。
朱伊伊也跟着她妈笑。
用手机拍了一张晚餐照,发了个朋友圈留作纪念。
洗完澡回房间,躺在床上,朱伊伊正准备睡觉,拿过手机一看。
手顿住。
她万年不发朋友圈,今晚罕见地发了一条,不出半小时就有了不少赞和评论。
麦麦:啊啊啊啊排骨!我吃不到我恨!
玖玖:谁懂啊,一个外国留子看得口水淌的都能游泳了……
Amy:想吃。
章博源:哈哈哈朱阿姨厨艺看起来很棒。
朱伊伊笑着一一回复,正要退出,顶端又弹出两条消息提示。
[贺总赞了你的朋友圈。]
[贺总评论了你的朋友圈。]
贺绅工作忙,极少关注这些事情。
今晚却给她点了个赞。
朱伊伊微微蹙眉。
不懂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有意为之,还是有意为之呢……
点开评论区。
在一众嘻嘻哈哈地打趣后面,有一条格格不入的评论。
一本正经得像个老干部。
贺总:好喝吗?
对于这种拙劣地找存在感的行为,朱伊伊撇撇嘴,鼓了下腮帮子。
说好给她一周时间考虑的。
这才半天!
恶劣剥削的资本主义家!
朱伊伊打在的手停下,锁屏,手机盖在床褥上,就这么闭眼睡过去。
她回了所有人,唯独不回他。
-
第二天上班。
办公室里暖气十足,每个人的工位上还摆着一个小暖手机。
热意扑过来时,人昏昏欲睡。
朱伊伊敲完最后一个字,关闭文档,戳了戳隔壁睡得头点地的凌麦:“去吃饭吗?”
“不想去,我只想冬眠。”
“你怎么这么困?”朱伊伊孕反嗜睡都没她那么夸张。
凌麦有气无力,“最近熬夜追剧了。”
“下午还要开例会呢,你这样子哪行,”朱伊伊弯腰,从柜子里摸出一袋绿茶,“要不冲杯这个回回血?”
凌麦摇头:“茶我已经免疫了,估计只有黑咖能救我狗命。”
“楼下咖啡厅就有,我去买,”朱伊伊拿上手机,起来往外走,“你趁着这会儿睡下吧,等我回来咱俩再去吃饭。”
京城的冬日寒冷干燥,朱伊伊走出门就被冻得哆嗦。
她速战速决地买完回来,给凌麦的是一杯黑咖,她自己的是一杯珍珠奶茶。
凌麦已经清醒过来,接过黑咖:“伊伊,你真是天使。”
她掏出手机要转账。
“不用,这杯我请你,”朱伊伊拆出习惯,啵的一下戳破奶茶,大口吸溜了一口珍珠,嚼了几下说,“我有点儿事想问问你。”
“这么客气啊,”凌麦拍拍胸膛,“什么事,你说!”
朱伊伊吸了口奶茶:“如果别人帮了你一个很大的忙,要求是你也得帮他一个忙,你会怎么做?”
“送礼啊,帮来帮去什么时候才能两清?还不如送礼来的爽快,人情这玩意儿绝对不能欠!”
“送礼?”朱伊伊转了转奶茶,温热的口感喝人通体舒畅,“那送什么好呢?”
“你先说帮你忙的人,是男的女的,什么工作,有不有钱?”
男的。
时瞬集团大Boss。
超级无敌有钱。
但这三句话朱伊伊愣是一句不敢说。
凌麦:“你哑巴了?”
朱伊伊咳嗽几声,说不上心虚还是什么,抬手挠了挠眉毛,眼睛四处乱瞥:“就那个,挺有钱一男的。”
“有钱男人啊,那还真不能随便送,”凌麦追问,“他帮得你什么忙?”
朱伊伊松开咬瘪的吸管,斟酌半晌,把老年大学的事儿包装成另外一个较为普通的故事:“我妈她想要一个东西,太贵,我没钱买,然后那个人就免费送给我了。”
凌麦“哦”一声:“他对你有意思。”
朱伊伊差点被奶茶呛到,摆手:“不会不会,我跟他——”
已经分手四个字卡在喉咙。
不上不下的。
迎着凌麦清澈无辜的智慧眼神,朱伊伊渐渐合上嘴巴,冷不丁胡诌:“我跟他年纪差得特别多。”
“差多少?”
三岁。
朱伊伊沉吟两秒:“三十岁。”
“啊,那么多,那我理解错了。”凌麦托腮,喝完最后一点黑咖,脸都是苦的,狂灌几口水后道,“这样的话更好办了啊,只要对方不涂你的人,随便送点什么配得上他身份的礼物就可以啦。”
她提议:“钢笔就蛮适合的。”
朱伊伊咬住吸管,有一搭没一搭地吸奶茶,想了想:“有道理。”
欠人情未必就要答应他那笔交易,还礼也是一样的。
-
夕阳投射在地铁站出口的台阶上,折射出橘黄色的光。
今天任务少,夏宁西也不在,朱伊伊约了凌麦早溜去买钢笔。
城北的YMD商城里面有好几家品牌店,两人才进第一家就相中了一款黑金钢笔,色泽高级,握感光滑。
一问价,六万。
朱伊伊:“……”
凌麦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尴尬地咧下嘴:“突然想起来我家煤气没关,先走一步!”
两人逃出店,站在门口缓了足足十分钟。
每一秒都在吐槽价格贵的咋舌。
最后还是选择了一家稍稍平价的店,朱伊伊买了一支两千块的银色钢笔。
“伊伊,你出手还真阔绰,那可是两千块啊。”
朱伊伊想说人家出手就是两千万,她这点钱,还不够铺块砖儿的。
“希望送完这个能勉强还人情吧。”
买完,已经夜幕降临。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相继燃起霓虹,街边时不时嗖嗖嗖地飚过去几辆跑车。十字路口遍布拍照打卡的网红,巨大的LED显示屏上循环播放着当下最火的女团idol.
只有到了晚上,这座白天沉睡的城市才露出它纸醉金迷的一面。
不过奢靡的城北,不属于他们。
凌麦要去扫共享单车回家,朱伊伊顺路坐地铁,两人刚要走出YMD商城时,途径一家店。
凌麦蓦地停下,双眼放光:“好靓啊。”
朱伊伊认得这家店。
珠宝杂志上独占鳌头的一家高级品牌,里面的戒指全部都是设计师根据客户要求定制,独一无二,价格昂贵。
她的Tender,就是这家品牌店的首席设计师独创。
“伊伊,我们进去看看吧?”
“进不去,得刷会员卡或者出示银行卡金额才有资格进店。”
“我靠,妥妥的阶级歧视啊!”凌麦歪了下脑袋,“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朱伊伊一僵:“……我、我在杂志上看到的。”
“好可惜啊,都不能进店。”凌麦还没谈过男朋友,但是特别喜欢戒指,呜呜两声,“超级喜欢这种布灵布灵的首饰,看起来就很有钱!”
“伊伊,这些你最喜欢哪款?”
陈设在橱窗里的戒指模型,冰凉冷硬,又像是散发着滚烫的温度,朱伊伊瞥了一眼就像被烫到,偏头,“都不喜欢。”
凌麦震惊,“你对钻石不感兴趣吗?”
朱伊伊脚踢着路边的小石头玩,低低地“嗯”一声。
“好吧。”
凌麦扒拉着橱窗,发现有介绍,照着牌子读:“这款戒指是设计师毕业时为纪念师恩,特意设计的一款戒指,叫Fire,寓意为炽热如火。”
“他恩师也设计了一款戒指,名叫——Tender.”
朱伊伊大脑苍白一瞬,顿了顿,目光投了过去。
她怔怔地望着这枚戒指,仿佛透过它,能看见另一枚戒指。
一条美人鱼环绕成圈,人鱼的眼睛是一颗晶莹剔透的钻石,身上的鳞片全是碎钻打磨后铺平镶嵌。
美得不可方物。
朱伊伊记得她第一次戴上的时候,有多喜欢。
就连睡前都会臭屁地欣赏一下。
因为办公室恋情还没公开,她每天出门前都会摘下来,珍重地放进首饰盒,小心珍藏。
也许那时的她也想不到。
有一天,她会狠狠地摘下戒指,重重地砸在贺绅肩膀。
美得耀眼的圆环戒指从男人身上落到地板,滚了几圈,最后安静地躺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那刹,它丧失了所有的光环。
-
昨晚逛街逛太久,晚上又跟凌麦一起赶报表,朱伊伊早晨起来睡眠严重不足,刷牙的工夫眼睛都睁不开。
朱女士从浴室路过,幽幽道:“别把牙刷怼鼻孔里了。”
“……”
“你昨晚没睡?”
“赶了会儿活,没睡饱。”
“嘶,你这个死丫头,自己怀孕了也不知道悠着点儿!”朱女士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骂,心底儿疼着,往朱伊伊包里塞了牛奶和酸梅糖,拉拉链的时候想起另外一茬,“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你这都三个月了,再过点时候就得家里静养。”
朱伊伊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液体打在脸上冰的一激灵,睡意全无。
她妈说得对。
但辞职是一件大事。
尤其是现在经济下行、大学生过剩、普遍找工作难的大环境下,那些名校毕业的学生都拿不到一份合心意的offer,更别谈她一个双非一本。被Amy挑中进了大集团这样的狗屎运,可不会有第二回 。
况且,现在她要解决的首要事情——
是还人情。
朱伊伊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几秒的呆,“再说吧。”
到了公司。
朱伊伊收心,专注精神投入到工作中去,暖意洋洋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页和键盘敲击的声响。
一直到中午饭点,肚子咕咕噜噜地叫,朱伊伊才从电脑里抬头。
凌麦去茶水间冲她新淘到的橙子茶了,等她回来,再一起去食堂吃饭。
朱伊伊瞪着个大眼,等得无聊,从包里拿出昨晚买的“人情”。
解锁,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支钢笔。
这“人情”买了是一回事儿,什么时候送出去、怎么送出去又是一回事儿。
她拨弄工位上的小礼盒,周而复始地解锁扣锁,不厌其烦地玩。
凌麦刚复印东西回来就看见朱伊伊发呆的样子,眼一瞥,落到桌面的礼盒。
她蹦跶过去,屁股捱着桌边,斜坐:“还没送出去?”
“没。”
“为啥?”
“没想好怎么送。”朱伊伊扣锁的手改成滑动小锁轮,滴滴答答的清脆响,像雨滴打在原木窗台,“……他挺忙的,而且不容易见到。”
凌麦一副“原来是大佬”的神情:“你没他的联系方式吗?”
“有是有。”
但她不想冒昧去联系贺绅。
上一次在微信聊天还是在宣州出差。
凌麦头一歪:“那你就主动去他会出现的地方等啊,总比你在办公室发呆好吧girl?”
玩弄锁轮的手指顿住。
朱伊伊睫毛轻轻触碰眼睫:“能行吗?”
“当然,你别这么死心眼儿说你专门守株待兔,就说不小心遇上的。”
朱伊伊脑子闪过一丝灵光:“Amy姐今晚五点半是不是有一个临时会议?”
“对去,昨天的一个项目出了岔子,贺总临时召开紧急会议。”凌麦猫着腰,悄咪咪道,“研发部的人也太不走心了,明知道最近集团忙,还要撞到贺总枪口上,连带着咱们宣传策划部都被拖下水,这次估计所有高层都得挨批。”
“几点结束?”
“七点多吧,得加班。”
朱伊伊把礼盒装进链条斜挎包里,继而装模作样地工作,按着鼠标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点。
她无意识地学了贺绅思考的动作。
“麦麦,你今晚先回去吧,我晚点儿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