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从照片来?看?, 陈玦用左手吃饭,右手和?顾思意的手在桌下握着,放在自己?的腿上。动作的确亲密。

陈汉章回忆起很多年前, 顾思意还是小孩子,经常住他们家, 两个孩子之间就已经关系很好了, 一起上学和?放学, 陈玦做什么都带着小朋友。

“无稽之谈!我不相信,你继续跟拍。查他身边的所有人和?事。”陈汉章回忆结束, 对着这张说得通也?说不通的照片,始终不大放心,便打算把月底的行程提前,早点飞过去看?看?陈玦。

饭后, 顾思意和?陈玦回家, 邻居太太看?见他们车灯的光,马上出?门。

她戴着宽大的毛线围巾,朝他们挥了挥手。

陈玦熄了火, 下车,顾思意也?跟着跳下来?,快步走过去。

“亲爱的,我看?到你们的回来?了, 就想?过来?看?看?。”老太太声音温和?,“最近还好吗?我对你们的遭遇非常担忧。”

顾思意弯腰逗那只吉娃娃,道:“好多了, 谢谢您关心。”

汤普森太太站得近了一些,低声说:“我记得,去年有一天, 我看?到那个叫马克的学生,他们几?个人开?车过来?,鬼鬼祟祟地站在你们门口,还拉了拉门……我当时告诉过你们,对吧?”

陈玦微微颔首:“您告诉过我,当天的监控录像也?已经保存了,做过公证。那份证据很重要。”

“是啊是啊……”老太太一拍额头,“可上次警察来?问?,我一着急,脑子又糊涂了……我年纪大了,记不清楚,真是对不住。我最近一直在想?……也?许,我能帮上点忙。”

陈玦说:“您愿意出?庭作证已经很好了。您帮我们已经很多了。”

事实上老太太有老年痴呆,她的证词没有作用,不过监控证据是有一定作用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其实我知道谁可以帮你们,我等?下给我女儿打一个电话,你还记得吗,去年我生日?宴,Nathan见过的。”

顾思意:“我记得她是记者??”他们最多聊过一两句,顾思意也?记不清了。

老太太骄傲地说:“我的女儿,洛佩慈,是《全景调查》节目的制片人。”

陈玦目光一顿。

《全景调查》是英国?BBC开?播时间最长、最具权威性的调查新闻节目,以深度揭露社会、政治、商业丑闻著称。

这绝对是非常有价值的人脉。

老太太笑?了笑?:“她不常回家,如果你们需要,我想?我可以让她回家一趟,可以安排一场正式调查,拍摄纪录片。”

陈玦很快冷静下来?,礼貌道:“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和?您的女儿见一面。”

很快,陈汉章又收到一张陈玦和?八十五岁老太聊天并拥抱的照片。

侦探说:“陈先生,他们现在回家了,全屋窗帘都拉上了,没法继续拍了。我再蹲一会儿,等?下就和?同事交接了。”

陈汉章看?着陈玦和?老太拥抱的照片,说服自己?。既然陈玦可以和?老太太拥抱,为什么不可以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牵着手吃饭呢,这可能在国?外挺正常的,对吧?

陈玦进家门后,顾思意就去把全屋窗帘拉上了。

陈玦在书房办公,他还有非常多的事要做,顾思意关了玄关灯,看?见书房门没关死,留了一道缝隙。

顾思意听见里面有轻微的敲键盘声。

顾思意踮起脚尖走过去,从门缝里看?了一眼——

陈玦坐在桌前,肩膀微微绷着,脸上的线条很冷,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法律条文、证据链的整理。手边摊着厚厚几?叠资料,刚拷贝回来?的监控截图、通信记录、银行流水。草稿纸上画着箭头与?推导链条,每一笔都透着急迫。

顾思意没打扰,对于现在的情况,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又因为他是法学生,自己?身陷其中时,才知道当律师远远不是课本?上学的那些知识可以覆盖的。

夜很深了。

顾思意看?了眼墙上钟表,十一点半。

书房的灯还亮着。

十二?点。

还是没有停下来?。

顾思意窝在沙发上看?书,困得眼睛酸涩,但还是下意识地每过几?分?钟就抬头看?一下那道门缝。

终于,大概快到一点。

键盘声停了。

陈玦走出?来?,肩膀压得更沉,神色疲惫,领带抽开?了,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头发有些凌乱。

他站在沙发旁,手插着裤袋,看?了眼时间:“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学习。”顾思意立刻放下书,站起来?,“要洗澡吗?还是喝点热咖啡?”

陈玦却只是摇头道:“我先休息一会儿。”

他坐到沙发上,靠着靠垫,长腿交叠着伸展开来。

灯光打在他脸上,能看?出?他的眼尾很深,神情却说不出?的空白,极度疲惫、撑到极限后自然塌掉后展现的放空状态。

顾思意看?着他,只觉得胸口隐隐发紧。

又过了两三分?钟。

陈玦本?来?只是靠着闭目养神,可很快,头一点点低下来?,彻底没了动静。

他睡着了。

顾思意怔了一秒,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蹲在他面前。陈玦的手还搭在膝盖上,指节分?明,掌心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发红。

顾思意握着他的肩膀将他挪到躺下,低头,伸手,轻轻握住他的脚踝,慢慢帮他把黑色的西装袜褪下来?。

然后顾思意拿了毯子,弯腰盖到陈玦腿上和?胸口。

陈玦没听见,眉心仍是紧锁着的,五官轮廓因神态显得硬朗,呼吸平稳。

顾思意悄悄摸了摸他短得有些刺的头发,跟他低低地说了声晚安后,关灯后进了书房。

陈玦的文件还没锁,顾思意没有看?那些关于他客户隐私的案件,只看?目前掌握的证据链,一条条过了一遍。

第二?天清晨,五月初伦敦的天空依旧阴沉,云层压得很低。

顾思意一觉醒来?,陈玦在衣帽间里换衣服,穿一件宽松的白色体恤,跟他说早:“吵到你了?今天周六,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顾思意揉着眼睛,看?时间:“才八点半,你要出?门晨跑吗?”

陈玦:“考虑到最近有人在跟踪我们,我决定用跑步机了。”

他把闲置的跑步机开?机,顾思意也?换衣服:“那我去给你做早饭!”

二?十分?钟后,锻炼结束的陈玦下楼,和?顾思意坐在岛台吃饭,顾思意说:“我看?了你日?程,你等?下还要出?去?”

“要,我让汤普森太太给了我她女儿的联系方式,我打算先去见一面。”

顾思意抱着牛奶杯:“你都不休息的吗?”

“昨晚不是休息了吗?”陈玦声音低哑,“睡了七个小时,很够了。”

顾思意忍不住追问?:“下午还要陪那个大法官打保龄球?晚上又去韦德家吃饭?你是想?猝死给布朗家看?吗?”

陈玦头也?不抬:“你别咒我了。”

“抱歉。”顾思意没再笑?,“哥哥,我昨天晚上看?了你电脑……只看?了案件证据部分?。”

陈玦停下动作,微微抬眼。

“我们目前掌握的东西,已经够让马克二?次收押了吧?”顾思意认真地问?,“如果加上门口那个跟拍的跟踪狂,顺着追下去,说不定能牵出?幕后。按照法规,马克是禁止接触我们的。”

陈玦慢条斯理用纸巾擦手,说了句:“证据还不够,但可以让检察院申请传唤,先把马克押回去,狗急了会跳墙的。”

顾思意:“什么意思,我们放诱饵吗?……如果他以为我们掌握关键证据,肯定会派人来?的。他这么蠢,可惜他的律师不是。”

陈玦“嗯”了一声:“所以这个消息,只能他知道,他的律师不能知道。”

顾思意迅速接话道:“这很简单,马克已经被他父亲放弃过一次了。他害怕被放弃第二?次,他原本?也?不相信他的律师团队,认为在必要时刻,父亲还是会放弃他。那么我们掌握关键证据的消息,只要被他知道,他就一定会出?手!哪怕他的律师阻拦他,提醒他这可能是假的。”

陈玦笑?:“聪明,不愧是教授最喜欢的好学生。”

一个小时后,陈玦出?门了,但让顾思意待在家里,和?保镖待在一起。除了上课,顾思意基本?不会外出?,但他很想?做点什么,也?开?始频繁社交,想?从校友渠道多认识一些政法界的人,接连几?天都是如此。

所以连续几?天,侦探在外面拍摄陈玦行踪,却什么都没捕捉到。

陈玦几?乎每天去律所,偶尔在健身房,或者?带着厚重文件在咖啡馆坐一小时,吃干巴面包。期间没有和?任何人有超出?常规的举动,和?顾思意一起吃饭,也?最多就是擦嘴和?牵手。

唯一一次异常,是一天下午。

侦探拍到陈玦在河岸边的一家小型高档餐厅,见了一位保养得极好的金发女性,年纪大约五十岁,气质沉稳又优雅,正是汤普森太太的女儿,BBC《全景调查》节目制片人洛佩慈。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陈玦很少动表情,只是低声交谈,洛佩慈偶尔微笑?,更多时间认真听着。

侦探:“陈先生,我拍到您儿子见了一个女人。”

陈汉章大喜,结果打开?手机一看?照片,脸色沉了两度。

侦探补充:“金发,白人女性,五十来?岁,但保养得很好……还有,她也?是是已婚的,很有地位。”

陈汉章:“……”

陈汉章捏着手机,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不会……不会喜欢这种……吧?”

侦探很诚实:“我仔细观察过,应该不是男女关系。更像是职业上的接触,双方谈话很正式,没有任何亲密动作。而且,陈律师显得非常克制。”

陈汉章受不了了:“让你拍了半个月了,给你那么多钱拍的什么?每天就是客户,还有别的异常吗?”

侦探顿了顿,压低声音说:“有一个更奇怪的事……我发现,有陌生人在偷偷监视陈律师。戴着帽子,穿着便衣,但在好几?次不同地点出?现过。他不像普通市民,动作僵硬,看?上去受过训练,一定是职业跟踪。”

陈汉章眉毛皱得更紧了:“是谁?”

侦探:“目前还没查清,有点复杂。陈律师应该得罪了什么人。”

陈汉章说:“我早让他不要做律师的。”他眼底闪过冷光,“把所有照片传过来?,查下去,不惜代价。我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对我儿子搞鬼。”

一周后。

夜深,切尔西的街道安静空旷。

陈玦靠在驾驶座,手里握着手机,盯着停在路灯下那辆不起眼的车。他没叫太多人,只带了雇佣的保镖,一个跟他坐在车上,一个在家里保护顾思意。

人一多反而容易惊动对方。

时间滴答过去,夜色更浓。就在快九点时,对方如他预料地出?现了。

头戴兜帽、口罩,看?不清脸,行动迅速,走向他设下诱饵的目标车辆,准备撬门。

对方动作熟练,很快用工具撬开?了车门,钻进车内搜索。他故意在车里留下了一份“伪装成重要文件”的假资料,以及一套小型隐蔽摄像装置。

摄像头清楚拍下了贼翻找的动作——但没坚持多久,贼敏锐地察觉了异常。他警觉地四下张望,在车内发现了摄像头的位置。

几?乎是瞬间,对方暴力砸坏设备,从车上跳下,拔腿狂奔。

陈玦低声说了句:“准备。”

他和?保镖同时冲出?,沿着街巷追击。但对方早有预备,翻过一道低墙,跑向另一条偏僻小巷,速度极快,动作受过专门训练。

短短几?分?钟,陈玦在拐角处停下了,身上深灰色T恤汗湿地贴着肩背。

他低头喘气,眉梢冷硬。

人跑了。

保镖也?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懊恼道:“对不起陈律师,我跟丢了。”

话音刚落,前方巷口忽然爆出?一阵刺耳的引擎声。

一道摩托车影冲出?小巷,油门轰得震天响,直奔街口飞驰而去——

“在哪里!”保镖猛地指过去。

几?乎同一瞬间,一辆灰色旧型轿车从另一侧疾驰而出?,横冲直撞地拦在摩托车前。

摩托手避无可避,刹车声刺破夜空,“砰”的一声连人带车翻飞出?去,摔得滚了两圈。

车里隐隐传来?惊慌失措的对话声——

“操,怎么撞上了?”

“陈先生说了,抓到人给双倍的钱!管他呢,人没死就行,快走快走!陈律师他们过来?了!”

陈玦眉头微拧,快步走上前,却只看?到那辆旧车远远驶进黑暗。

倒地的摩托车旁,被撞得半昏迷的男子挣扎着想?爬起,下一秒被保镖扑上,干脆利落地按住。

陈玦蹲下,冷眼扫过那人的脸。二?十出?头,亚洲面孔,皮肤黝黑,眉眼狡猾,明显不是本?地人。

他从裤袋里抽出?手机,拨了报警电话,语气冷静:

“这里是切尔西A区,第五小巷,有人非法入侵私人住宅,现已制服,请速派警员到场。”

三天后,五月二?十日?,伦敦地方法院。

马克·布朗,被二?次收押。

旁听席空空荡荡,连老布朗和?Gordon的影子都没有出?现。来?了个律师,但根本?没有为他辩护太多,草草收场,仿佛从一开?始,布朗家族就假装这个人从未存在。

马克因假释期间违反规定,派人非法侵入、试图窃取证据,被当场留下确凿证据链。

这一行为直接触发假释撤销程序。虽然车祸指使的证据陈玦尚未查清,法院退回,但光这一项,就足以让马可被二?次收押,重新接受审理。

而且如此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很显然他家族已经不想?费劲找律师替他辩护了。

重押手续完成后,知道自己?被家族再一次放弃的马克颓唐地在法警押解下,从法院地下通道经过。

转角处,他蓦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向等?候出?口的陈玦。

他脸色苍白,眼底血丝密布,死死盯着。

在两个法警的催促下,他嘴唇微动,低哑地挤出?一句话,只够两人听见: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等?我出?去,先弄死你,再弄死你的小情人。我一定会的!等?着,这事没完。”

法警强行拖拽走了他,手铐撞击声在空荡的走廊里震耳欲聋。

陈玦站在原地,微微仰起头,黑衬衫领口被风吹得微动,眼神冰冷到近乎无波。

他意识到这事确实没完。

半晌,他低低咳了两声,自己?也?皱了下眉头。

陈玦回家后洗了个极短的澡,出?来?时头发还湿着,换了睡衣就倒在床上,很快沉入浅薄破碎的睡眠里。

陈玦不出?意外地病倒了。

顾思意是夜里发现他不醒,伸手一摸,感觉到他有点发烧。

他顿时心乱如麻,急忙起身开?灯,找体温计,找药,想?叫救护车又知道救护车不会管这种情况,只能手忙脚乱地拿了冷毛巾,坐在床边,一点点给他敷额头降温。

陈玦半昏半醒地睁了几?次眼,目光涣散,喉咙里哑着咳了两声,喊了顾思意的名字。

顾思意:“你生病了你知道吗?张嘴,喝药。”

陈玦用鼻音“嗯”了一声。皱着眉坐起身,低头含着顾思意喂过来?的杯子。说:“难喝。”

顾思意:“这是黑咖啡,哪里难喝了?”

“哦,”陈玦精神状态显然很差了,问?,“哪里产的,怎么有感冒灵的味道。”

“云南产的瑰夏。”顾思意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快喝,陈玦皱着眉喝完了:“药喝了,给我咖啡呢。”

顾思意给他药片:“喏,咖啡豆……你自己?在英国?生过病吗,你生病了怎么办?”

陈玦把药吞了,摇头:“没有生病过。我身体很好。”

顾思意:“车祸呢?”

陈玦:“那是另一回事。”

他闭着眼睛,重新躺下了,感觉顾思意在旁边,关了灯,陈玦伸出?手臂将他搂着,结实的胳膊穿过顾思意的腋下,到顾思意的腰,说了句:“思意,有你在真好,你会永远在吗……”

顾思意在黑暗中注视他,抚摸他的脸:“哥哥,你知道我很爱你。”

陈玦迷迷糊糊的:“别靠我太近了。”

顾思意:“?”

陈玦用模糊和?沙哑的嗓音道:“生病会传染的。”

顾思意低头,感受到陈玦收得很紧的手臂,搭在他的腰上。大概是出?于本?能,身体在和?思维对抗着。

顾思意轻轻捏了捏那只手,说:“那你不让我靠近,怎么抱着我不撒手呢?”

“我不想?……”陈玦眉峰紧蹙,低声道,“不想?你走。”

顾思意额头抵着他温热的额角,小声应道:“不走的。”

陈玦头偏在枕头上,睫毛垂在眼下,像陷在梦里似的,说了句:“思意,我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