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哥儿过来后, 锦娘亲自吩咐白大娘准备一桌上等席面,阿盈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陪着锦娘走到如今, 她也是感慨万分。
出了房门, 主仆二人都很唏嘘。
阿盈笑道:“当年您和十六郎君成婚,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巴不得您快些生个儿子, 才能腰杆子挺直。现在看到咱们大郎君, 又聪明又上进,还中了进士, 奴婢真为您开心。”
“对我而言,也是很惊喜, 我也没料到他这般年纪就能中的。可现在并非就是圆满了, 做官了, 才是新的挑战新的开始。”锦娘道。
饭食熟了之后,一家四口重新聚在一起,锦娘举起酒杯来:“咱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 我这颗心也算是放下来了。”
宁哥儿摸了摸弟弟的头, 对锦娘和蒋羡道:“儿子也是这般想的,几乎是把汴京的事情处理好,就飞奔过来了。”
蒋羡虽然很难付出真心,但他很喜欢这种氛围,甚至忍不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自己脸一直笑着都不知晓。
大儿子最像妻子, 必定是孝顺重情义的,他真的很幸福呢!
几人叙说离愁别绪,定哥儿还叉着腰道:“等我休息的时候, 去哥哥那里串门。”
“哪里去串门,你便去哥哥那里睡,好不好?”锦娘嗔了小儿子一眼。
提起衙门,蒋羡看着长子道:“我给你找了一个姓程的刑名师爷,很是老辣,你多向他请教,他还懂些仵作之术。”
宁哥儿叹了口气:“以前儿子读书不成,偏偏考了进士,现下我哪里懂判案,却要我做推官,真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
“你也太过谦虚了。”锦娘想她这儿子就是太爱凡尔赛了,小时候就很会判案,仆从打盗窃官司都找他理论。
蒋羡倒是笑:“爹爹在这里呢,你有不懂的只管问我。对了,你钱财若是不趁手,让你母亲从帐上支一些给你。”
宁哥儿摆手:“娘留在京里的一千贯,我平日花销期集用了三百贯,还剩七百贯。来之前,我把娘说的东厢房的布料茶叶都处置了,还有别人送的程仪,如今手里还有一千贯,因为这么些钱,我都没睡好。”
他十分懂事的只要了一百贯,其余的银钱让锦娘留着。
锦娘道:“你初履新,到处都要用钱,怎好只拿这些?”
“真的不用,一百贯已经非常多了,我不是还有俸禄呢。将来就用我的俸禄,都已经出仕了,不孝敬爹娘就罢了,还怎好要您的钱,真的不必。”宁哥儿是真的羞耻,不愿意要钱。
在一旁的蒋羡支着下巴想,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这么自觉呢?还常常赖着娘子要这要那的。
不过,等饭毕,他也是跟儿子传授不少官场要诀,父子二人都在书房睡下,次日一早,宁哥儿去了河南府衙的衙门,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说是到外面买着吃。
锦娘和蒋羡则一处吃的早饭,她道:“这是用骨头汤做的汤底的馄饨,你的腰虽然看起来好了,但是还得保养。”
蒋羡颔首吃了这碗馄饨,又感叹道:“可惜姑爷没中。”
不知怎么锦娘听他提起魏七郎,锦娘笑道:“姑爷说起来也不过二十一岁,再者,魏家那般富贵的环境,还得自己下苦功夫,多少人栽在科举上了。你就说咱们定哥儿,将来还不知道如何呢。”
“定哥儿若考不中,恩荫个小官,就在咱们身边孝敬也好。”蒋羡道。
锦娘亲昵道:“还是别想孝敬咱们了,咱们自个儿硬朗些比什么都强。你不觉得吗?我们夫妻在一起,什么困难都不怕。”
早饭用完,锦娘则看了送过来的帖子,挑了两张帖子,告诉阿盈她要过去,到时候好准备。
没办法,她要找儿媳妇,就得多观察多看。
隋夫人的想法和锦娘也是一样的,她也有个儿子,今年十六岁,是她的长子。隋夫人就想为儿子娶一位嫁妆丰厚,贤良淑德的儿媳妇,因为洛阳世家多,宗室多。
不过,她对杨嬷嬷道:“那些宗室女子就罢了,我儿子到底将来要考学的,娶宗室女反而对前途没有助益。”
杨嬷嬷笑道:“大娘子,要奴婢说,也是娶世家女划算。但您也不能太着急,婚姻大事可是要细细挑的。”
隋夫人摇了摇团扇,漫不经心道:“可不是,我就怕那种拿大的姑娘,仗着家世好,欺负我们家小郎。”
很快,就是范家四姑娘及笄礼,范四姑娘的爹现任陕西转运使。锦娘先来的是范家,她对范家姑娘有些好感,上回端午见了一面,只觉得这姑娘端庄有礼,今日自然也先过来了。
范夫人亲自迎上门来:“蒋夫人,可算把你盼来了。”
“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锦娘道。
范家乃本地大族,族人聚族而居,如今洛阳本地一共六房。锦娘进来一处叫颐花厅的地方,范家的四姑娘和六姑娘一同上来请安。
锦娘笑道:“今日你们家四姑娘才是主角,哪里好让她来请安。”
范夫人谦虚几句,锦娘则赏给她们两位姑娘一人一枚金镶玉的戒指,一人一条珍珠项链。
范四姑娘和妹妹连忙上前道谢,锦娘又拉着她们问道:“姑娘们都看着钟灵毓秀的,现下可曾读书?”
“不过略识得几个字,不曾读什么书。”范四姑娘低头道。
锦娘微微点头,略问了几句,又听范夫人问起:“不知夫人有几位子女?”
“哦,我长女几年前就已经出阁了,另外还有两个儿子。”锦娘笑。
范夫人不疾不徐的说着话,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客人,锦娘正在观察范夫人和范四姑娘的应对,又对阿盈使了个眼色。
等到及笄礼结束,锦娘回去,才听阿盈道:“这般打探也打探不出什么,除了贴身伺候的,有些粗使婆子说的话我也不敢信。”
然而阿盈没有打探出来的事情,却被她儿子小刘全打探出来了,这孩子原本跟着定哥儿读书,但锦娘有些差使也差他办,今日他和赶车的张老实一起来的。范家对转运使府上的下人在前面杂院招待,刘全就和范家的小厮一起吃饭,二人吹天吹地的,倒是知晓不少内情。
回来他就回话:“这位四姑娘性情沉稳,都说她为人贤惠,实际上颇有些自扫门前雪呢,还说她身边的丫头可厉害了,成日吵架。”
“好,我知道了。阿盈,给全儿看赏。”锦娘记在心里。
阿盈看自己儿子出头也很高兴,陈小郎先成婚,悯芝生的陈童那是宁哥儿小厮,前程当然好。她儿子跟着定哥儿,也是不错,但现下得了娘子青眼,将来必定交付的事情更多。
等刘全下去之后,锦娘道:“咱们也不能只听人一面之词,还是得多了解。”
“我也觉得,对了,吕家您还去么?吕家少奶奶生的孩子百日。”阿盈问起。
锦娘笑道:“肯定要去的。”
不能只看一家就定下。
阿盈又道:“那隋夫人似乎对范四姑娘虎视眈眈啊?”
“那你错了,这是范夫人故意做给我看的,想我着急,早些定下。”这个把戏锦娘也是有女儿的人,当然清楚。
为何如此呢?当然是宁哥儿如今是香饽饽中的香饽饽了。
隋夫人不懂这些,只觉得范家是高门,还同杨嬷嬷喜道:“我看那位四姑娘生的很有福相,最配我们家小郎了,今儿范夫人对我可是不一般啊。”
杨嬷嬷也跟着高兴。
哪里知晓范四姑娘素来是个有凌云志的,哪里看得上隋公子这般的,她私心是更欣赏蒋大公子那般。
可惜蒋夫人仿佛对她的感觉没有太亲热。
却说宁哥儿到了衙门之后,头一个月都是翻看卷宗,请教程师爷,反正就是不轻易发表什么意见。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先熟悉流程,不要一开始就咋咋呼呼,让人家看透。
他办的头一件案子就是曹家金银铺无头女尸案。
这样的案件,他其实听着也有些恐惧,但仍旧克服恐惧,开始抽丝剥茧。还时常上门跟蒋羡请教,其实爹说的他知道了,但都认真的听。
就像娘说的,去请教别人,一定不能自满,要虚心聆听别人的教诲。
听完之后,锦娘催了几遍,他才过来吃饭。
“我看这鱼丸汆的极好,你尝尝。”锦娘帮儿子盛了鱼丸汤。
宁哥儿笑着应下,又问道:“娘,儿子马上就十八了,今年您准备怎么过的?”
锦娘想了想:“我和你爹寻了一处园子,那里很幽静,菜色做的是外面吃不到的。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就去那里吃饭,吃完饭后,我们一起到街上逛逛。你们父子二人都在洛阳做官,总不能只在城里做官,不关心治下百姓吧。”
人始终亲身接触才会更了解这个地方。
宁哥儿拍手:“好,那可就太好了,儿子就想和你们一起出去呢。”
“好了,先吃饭吧,中午橘香那边说你也没好好吃,这个时候得好好吃一顿。你看这牛肉,粉蒸的,是磨成米粉后,加上腐乳做的,很好吃的,牛肉吃了有精神。”锦娘指着菜让他夹。
宁哥儿想还是在自家好,想吃什么好吃的就吃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还想喝桂花酪:“娘,明日能不能给我做桂花酪啊?”
“我让你爹做,做了之后用冰湃一下。”锦娘笑道。
蒋羡摇摇头:“终于想起我了是吧?还好知晓你娘爱吃这个,每年晒干的桂花我都留着,明儿就做。”
“那就多谢爹爹了。”宁哥儿觉得自己可太幸福了。
吃完晚饭,他才回衙门去,若非是怕人说闲话,他恨不得就住爹娘这里。
等长子走了,定哥儿开始打哈欠,锦娘让刘全先伺候他歇息,再和蒋羡一道吃茶消食。她微微感叹道:“若是咱们俩还在汴京,这个时候肯定在园子里散步。”
宁哥儿过来之后,把陈小郎一家和橘香带了过去,锦娘就让他们在推官衙门伺候他,不必过来。汴京就把罗大留下看家,罗大的儿子虎头在蒋羡这里,今年锦娘还打算为他赏一桩亲事。
这宁哥儿的亲事,锦娘这边当然也是一直在留心,但不能因为快,就选一户不合适的人家。
“可不是,不过在洛阳也挺好的。”蒋羡如此道。
锦娘又道:“我总觉得范家四姑娘有些齐大非偶,我看她写的诗词,这可不是普通的女子心智,怕是武则天也不为过。可宁哥儿别人不了解,你还不了解么?最是恋家,所以,这姑娘和我们就不太合适。”
蒋羡心道这可未必,自己儿子也算是常常过度谦虚了,明明熬夜点灯写功课,帐子都薰成黄黑色了,偏说自己从来不私下写功课。明明还算是神童了,天天说自己不成,什么魏七郎还有谁谁谁都比他聪明,天天说什么恋家,办起案子来吃饭都懒得吃,哪里有闲工夫和自己的爹娘见面?
这孩子的性格也不知道像谁,反正不像他。
范家并不知晓锦娘的想法,范夫人正写信给了在陕西的丈夫,说想为女儿找蒋家大公子,信上说蒋宁今年十八,生的一表人才,英气勃勃,如今就已经是留守西京推官,其父更是京西转运使,伯父是尚书左丞。
标准的仕宦人家,本人还尤其有能力,若是能得此人为婿,女儿终身无憾。
殊不知吕家也是这般想的,因此吕大奶奶儿子百日,锦娘过来时,受到非常热情的对待,锦娘心想这还真是沾儿子的光了。
她和蒋羡都属于六亲无靠的,在外打拼全部靠自己,如今看着自家一步步壮大,总有一股安全感。
吕夫人娘家姓上官,也是大家族出身,她膝下只有一女,生的纤细袅娜,完全是一位大美人。吕家的大人在朝堂做枢密副使,整体看着没有范家那般富贵,但是也十分清贵。
别人非常在意生育的事情,锦娘却没那般看重,在她看来,多半无法生孩子,也不是女子的问题。女子只要行经正常,几乎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她曾经气血亏的不行,身体也不好,因为蒋羡身体好,所以照样很快就怀上了。
当然,这也不能立马定下。
“今年十四了么?哎呀,生的可真美,方才我都看呆了。”锦娘道。
吕姑娘原本准备亲上加亲,但是对方嫌弃她身体羸弱,故而这桩亲事就黄了。实际上她生的瘦削一些,但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吕夫人看锦娘似乎对自己女儿没有似别人那般打量,就很有好感,多少家中的妇人看到人家年轻的姑娘,就跟挑货物似的打量。
等吕姑娘请过安之后下去,锦娘和吕夫人说着话,一切看起来稀松平常。
从吕家出来,锦娘又去了刘家,因她要买田,找这位刘四夫人买了一千亩的上等田。二人有利益上的往来,关系也不错,锦娘便找她问起吕家的情况。
刘四夫人则道:“这吕夫人原本有一儿一女,只可惜儿子夭折了,好在吕夫人贤惠,倒是有两个庶出的儿郎。其实要说才气,这吕姑娘真是满肚子的才气,性情也机敏。”
从刘四夫人这里出去,阿盈又过来,她们找当地丐头打听吕、范实际情况,甚至还有牙婆、中人。
结果很出乎意料,阿盈道:“那范家看着是转运使人家,却不甚大气,看着富丽,实则俭省的很。范夫人虽然有两个儿子,却是两个只知晓风花雪月的,花钱如流水,还有一位是青楼常客,外面包的粉头。吕家没有范家富丽,每次对下人很是大方,就连中街两位牙婆都说吕家给的赏钱多。”
“好,我明了了。其实成婚这种事情,我只能尽量选现下看着好的,若宁哥儿读书不成,找一位家族子弟有助益的很好,现下宁哥儿有出息,我们找一户才貌双全性情好的,如此夫妇才能相得。”锦娘道。
阿盈思忖半天,才道:“可娘子,到底那位吕姑娘看起来身子骨不大好。”
“我已经问过胡太医和宋太医了,这两位是常常帮她看病的,病方也抄录了一份,郎主看了也只说无甚大事,只是气血有些亏,无碍子嗣的。”锦娘道。
当然这其中锦娘还收到了一封来自宁哥儿先生的来信,这信中推荐他的小女儿,锦娘一看就摇头:“独门寡户养出来的人家,性情很是敏感。”
当长子媳妇,可不能够太敏感,人家都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
既然确定了是吕家,但锦娘还要把自己搜集的相关信息放到儿子面前,“你若同意,我就先和吕夫人会意,反正那姑娘年纪还不大,你等三年再成婚,正好把自己的前程拼一拼。”
“儿子也这么想的,以前姐姐成婚,繁文缛节特别多。”宁哥儿摇头。
锦娘笑道:“是这般的,你就好生办你的案子。”
在锦娘看来儿女私情可以调剂生活,但最重要的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男子前程十分重要,女子亦是如此。
偏范家和吕家的关系还不错,范四姑娘专门过来探望吕大姑娘:“琼华,前些日子还说怎么不见你呢?如今你在家里做什么?”
吕琼华指了指面前的胭脂:“刚制了些新的胭脂膏子。”
“你调的胭脂素来是极好的。”说罢,范四娘拿起来,用头上的钗子挑了些,抹在自己唇上。
两位小姑娘虽然生于这样的人家,但也是有自己的烦恼,吕琼华的两位哥哥都是庶出,并非一母同胞,到底有隔阂。范四姑娘有两位兄长,还有位妹妹,倒都是同胞所出,可两位哥哥科举无望。
“你若喜欢,拿一些回去便是。”吕琼华笑道。
范四姑娘点了点头,又道:“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听说你姑妈来了。”
一般范四姑娘很少说人家的痛楚,本来吕琼华准备说亲给表兄,但姑母说什么八字不和,后来打听才知晓是觉得她身体不好,像她娘不好生育,连母亲都气的快晕过去,吕琼华亦是心里难受。
所以范四娘子一问,她眼圈就一红:“唉,许多事情我自个儿倒是罢了,偏说我娘身上。”
“这事儿与你和你娘都没干系,说起来还是那些人作怪,你别放在心上。吕伯伯如今是枢密副使,自然会有一番好姻缘的。”范四姑娘宽慰她。
吕琼华指着她道:“好好地闺阁女儿,怎么满口姻缘来。”
范四姑娘觉得自己和吕琼华比起来还是好多了的,至少她就生的很有福相,吕琼华在男子眼中算得上西施的面庞,风流的体态,可是在婆婆们的眼中可就未必好了。
就是没想到一个月后,蒋家竟然遣了穿紫褙子的媒人去了吕家。
锦娘正在家里看筠姐儿的回信,她把自己选择吕氏的经过都同女儿说了,筠姐儿信中说吕家也是朝中屹立不倒的家族,也很赞同,还说她这般也算是对人家有知遇之恩云云。
吕家那边吕夫人都没有矜持,直接就应下了,还对女儿道:“蒋夫人说看了不少女孩子,难得遇到你这样心思明净的。前几日我见过小蒋大人了,真真是一表人才,骑马时英气逼人,难得的青年才俊。”
吕琼华自己也没想到,蒋夫人竟然会跟自己提亲,她不解道:“不是说同范家么?”
吕夫人笑道:“范家固然也不错,可是范家那姑娘满肚子丘壑,将来恐怕还要蒋家扶持的。再者,人家就是看中你这个人了呀,一眼就相中了。”
吕琼华暗自想着,她见蒋夫人十分精明干练的人,却对自己另眼相待,将来若真的嫁过去,也自当好生孝敬长辈才是。
见女儿的模样,吕夫人笑道:“日后你要去人家家里做宗妇的,到时候跟我学着管家才是。”
“管家是其次,那人家在洛阳府做推官,我记得咱们家有一本《吕公秘案》,不如送过去吧。”吕琼华害羞道。
吕夫人指着女儿道:“人还没过门,心却过去了,如此也好,人家处处为你想,你也处处为人家想。”
……
锦娘这边拿到吕家的回帖看,没想到吕家的姑娘有三万贯陪嫁,倒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