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锦娘特别爱穿这双兔子鞋, 晚上睡觉都舍不得脱,还要从裙下伸出腿儿,把鞋给他看。蒋羡爱极了她这番模样, 极其可爱。

“今日你身体如何?外头下着雨, 下次就别出去,想我了,打发个人去书房找我, 我就回来了。”缠绵细雨, 总让人生出无限缱绻。

锦娘笑道:“知道了,我也是在家的时候多想照顾你, 且如今已然满了三个月,大夫都说我身子骨不错, 你就放心吧。”

夫妻之间倒没有什么秘密, 蒋羡还把周家的事情说了:“你可知周家三公子身体不大好了, 原本是腿疼,后来身上疼,因为要读书, 一直隐忍不发。前些日子扶灵回杭州府, 突然晕厥过去,大夫说病情很不好呢。”

周三公子不就是秦霜儿做妾的那位吗?她上次听到秦小娘的名字还想应该是秦霜儿,不曾想竟然遇到这样的事情。

“周家子弟不继,蒋家也是半斤八两,但好歹人丁兴旺些, 故而今日来示好, 亦是有拉拢之意。”

锦娘听蒋羡分析,不免道:“可是周家的女婿呢?”

“孙世琛平庸不堪,何家也难成大器。”蒋羡淡淡的道。

别看他年纪小, 却自有一番见解,锦娘忍不住问道:“你素来和周家大夫人感情不错,那日后岂不是要借重周家?”

蒋羡笑道:“那倒也未必,以前我是不介意,毕竟两家有姻亲。但是上次姑母给你气受,若她真的看重我,怎么会辱你呢?可见,她们对我也不过尔尔。”

此时,蒋羡马上要参加解试了,身价水涨船高。

锦娘也不忍这个时候让他低调些,到底是少年人,但她笑道:“郎君,你对我真好。只是我听说进考场不能穿有刺绣的衣裳,所以就委屈你了。”

“娘子,你如今大着肚子,还是好好歇息吧。”蒋羡看了看锦娘还未出怀的肚子,小心翼翼的俯身下去把耳朵贴在上面,似乎真的能听到什么动静一样。

锦娘摸了摸他的耳朵:“我只要你平安就好。”

又过了两日,天儿放晴,锦娘则去了绣铺,这十几天都只有零星的生意,连橘香都跟着唉声叹气。不过,意外之喜是书房的窗户和门都安好了,里面的墙打磨的光滑许多。

今儿这么一晴,生意也上门了,有个媒人婆要做一件紫色的褙子,领抹,肩头还有下摆,袖口都得绣花,锦娘笑道:“要一个月才能绣好,一共三贯。”

媒婆则道:“魏娘子,我急着穿啊,不如这样,等我说成媒了,让新郎新娘来你这儿做衣裳如何?”

“也不是我不愿意跟你赶工啊,您这个价钱就是去哪个绣楼,要满绣的,都不可能半个月绣好。”锦娘笑道。

实际上她如果日夜兼程十日就能绣好,但不可能为了三贯这般熬。

不得已,媒婆加了两贯,锦娘才道:“那就半个月,我保管跟您绣好。”

不能因为生意差就擅自降价,这样就影响行情,锦娘上次做成了沈公子和高娘子两笔大单,其实就已经赚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因为建屋子,手头总是出去钱,但无论如何,只要没有动本钱还是很好的。

这件褙子她先裁出布片,花了花样,下半晌开始绣。

刺绣已经是刻在脑子里的行为,一拿针就开始绣了,这次绣的花样多,但是花样很简单,只有二色,而且都用平针。

朱绣娘手里也在做中秋的刺绣,她正与锦娘道:“东家怎么不卖那个媒婆好,到时候新娘若是在咱们这儿做衣裳,岂不是又是一笔收入?”

“虽说放长线钓大鱼,可媒人嘴里的话别信,穿紫褙子的都是给大户人家结亲的,大户人家都有专门的针线人。要不都是在大的绣楼绣,咱们这样的小铺子承接不了那么多。”锦娘门儿清。

朱绣娘陪笑道:“东家真是见多识广。”

锦娘笑着摇摇头。

刺绣多半都是枯燥无味的,二人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做手中的针线。阿盈和悯芝也没停着,她们也在帮锦娘肚子里的孩子做些小衣裳小鞋子,尤其是悯芝,就是因为针线活出色才被调到蒋羡身边的。

这样轮换着把悯芝习秋带在身边,一来是考察她们,二来便是不能让人趁虚而入。

下午把领抹绣了一半,她起身擦擦汗,又见楼房两边的耳房建的差不多了,东边耳房是给下人做的,用的简单多了,三间小小的耳房,上面是个阁楼全部是住人的,西边则是搭建了一大间屋子,准备做仓库。

媒人婆的衣裳做到一半的时候,之前出去住的姑太太带着一家子又回来了,她还当着大家的面给许氏日常耗用,许氏推脱半天才收下。

如今多住进了一家人,蒋六夫人见了女儿高兴,还多吃了半碗饭。

锦娘也让人买了些时兴点心和瓜果送到姑姐那里,她是让阿盈送过去的,阿盈回来时道:“我见姑奶奶脸上淡淡的,说让奴婢代她向您道谢。”

“不必放在心上,想来这次是许氏请她们进来住,她们当然是连纵抗衡。”她的这些是做给婆母看的,至于姑姐喜不喜欢她,她不太在意。

蒋七姑进来住了之后,才发现锦娘大着肚子还要去绣铺,白日在她娘身边服侍的都是许氏,便说了许氏不少好话。

“娘,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虽说她有了身孕,但看起来身体颇为康健。既然有那样的好身体,怎么着也得伺候汤药,怎么能只顾自己往外跑,难怪族里人都说闲话呢。您看有哪家的好媳妇往外跑的。”七姑边喂汤药,一边显得忧心忡忡。

蒋六夫人道:“你不知道你弟妹倒是愿意在家,前些日子还常常送东西过来,每日去书房给你弟弟送点心补汤。只不过呢,她们接的是权贵人家的活计,总不好推脱。上回她帮黄学士的夫人做了一件洛阳锦的衣裳,人家就把你弟弟收入门下,后来还帮宋家女儿做衣裳,这些人的事情哪里能推脱。”

说罢,蒋六夫人又咳嗽了几声。

此时,只见蒋羡进来了,七姑不知道弟弟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倒是正襟危坐起来。

蒋羡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坐下来还和七姑寒暄半天,又关心了他娘几句,不知怎么蒋羡似乎觉得蒋六夫人的脸越发苍白了,说话也吃力多了。

“娘,儿子让人买樱桃和糖酥酪给您好不好?”蒋羡道。

蒋六夫人赶紧摆手:“买了我也吃不下去,嘴里没味道,你还是快去读书吧。你看你哥哥成日房门都不怎么出,你爱这里那里跑。”

蒋羡笑道:“儿子年纪还小呢,倒是姐夫和八哥都比儿子有希望。到时候儿子买最大最好的炮仗,让人在门口放。”

“十六郎的嘴是越来越甜了。”七姑笑道。

晚上,锦娘回来又拿了些李和家鸡头米回来,这些鸡头米一包不过十文,用荷叶包着的,里面放了些麝香,用红绳儿系上。

大抵前世看了不少宫廷剧,锦娘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面有麝香,只好拿回来分给下人吃。

蒋羡回来时,见丫头们都在吃鸡头米,他却没有,一个箭步跑过来道:“娘子,怎么今儿买了这个?”

“立秋不就是吃鸡头米吗?我让小郎帮我买的,结果我才发现里面有麝香,就分给她们了。”锦娘还有些遗憾,毕竟自己没有吃到。

再看蒋羡,她又道:“这些东西是我平日吃着玩儿的 ,不过十文一包,想来你肯定不吃这些平民小食,所以就没有给你。”

蒋羡立马道:“我还不是个平民,娘子作何这般说道?”

“是,是我说错了还不行么?对了,今儿你的书房开始糊纸了。”锦娘笑眯眯的。

蒋羡心道娘子仿佛从来都没什么太大的烦恼,也不挑唆别人,每日都是说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看了什么书,偶尔也说说自己挣了多少钱。

二人一夜好眠,早上起来接到周家丧信说周家三公子周慎之过身了,蒋羡快步过去道恼,谁也不知道他壮年男儿竟然死的这么快。

锦娘自然准备丧仪,白绢一匹,酒水一坛,还有肉脯半扇。刚丧时,送丧仪多是这些,她让人先去买,再亲自帮他挑了一件素净的,让丫头们熨烫了一番,才服侍他穿上。

罗妈妈还笑:“咱们十六郎君原先外边穿着光鲜,有时候却是连袜子都一边一只,如今真是从里到外称头的很,这也多亏了娘子你啊。”

“妈妈您就别夸我了,是咱们十六郎自个儿惹人欢喜,我也愿意为他做事。”锦娘拉了拉蒋羡肩头的衣裳,对着罗妈妈笑道。

蒋羡虽然伸出双臂,让锦娘帮他穿衣裳,但是耳朵竖的尖尖的,听到这里,耳朵都变粉了。等罗妈妈她们拿东西出去,才俯身在锦娘耳畔道:“我最喜欢娘子。”

锦娘捶了他一下,“快去吧,别磨蹭了。”

“嗯。”蒋羡走到门口,又转头看了锦娘一眼:“娘子,今日罗叔送我过去,你就在家歇息一日吧。等会儿我早些回来,咱们一起说话。”

锦娘昨日把褙子绣的差不多了,也颔首同意:“好,我等你。”

却说蒋羡过去周家时,周家本在孝中,三房在周家没什么存在感,若非蒋羡之前和周家几位公子玩儿的不错,他也不会上门。

蒋羡虽然今日身着素色衣裳上门,但穿着异常整齐,他人本来就出挑,丧仪筹备的也妥当。周家三房自然如丧考妣,周慎之勤学上进,比其父胜过十倍,本也是家族希望,如今英年早逝。

还好他膝下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虽说都是偏房所出,但也算是留了根在。

他在前厅坐了一会儿,正和帮忙的周存之还有孙世琛等人说话,听到里面有女子哭的凄厉之声,亦是一声叹息。

里面哭的凄厉的正是秦霜儿,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丈夫死了,自从跟了周慎之以后,等正房进门,她就顺利的从丫头开脸成为通房到小娘。正房人性情好,也不计较这些,况且她进门这些年都没孩子,对妾侍的孩子皆视如己出。

正好,她秦霜儿也产下一子,母子二人得宠的很,哪里知道男人这么一倒,她不过二十来岁,就得守一辈子的寡了。

“小娘,您别太伤心了,外面来了不少客呢。”有人劝道。

秦霜儿往外看了一眼,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到了蒋羡和孙世琛,两位虽然都着素服,然而都是年轻俊秀的翩翩公子,尤其是蒋羡,他竟然是锦娘的丈夫。

原本她听说过锦娘的事情,是有些嫉妒的,那样胖乎乎的一个人,和她同样是奴婢出身,却在东京买了宅子买了地,人还美貌出众,甚至嫁给官家衙内。

可她也有丈夫有儿子,这种嫉妒也只是心中微微发酸。

如今她的丈夫却死了,所有的指望都没了。

儿子年纪还那么小,即便等她成人也得一二十年,这中间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想到这里秦霜儿更是欲哭无泪。

仿佛和她母亲的命运重合了,当年她娘也是丈夫一死,被正头娘子赶了出去。

……

蒋羡回来还和锦娘说起周慎之遗孀的事情:“周家三房算是完了。”

锦娘感叹道:“我以前在周家的时候,就听说三老爷和三夫人感情不好,但三夫人好歹有三郎君一个儿子,还挺勤学的,如今他这么一死,三房孤儿寡母的难过哦。”

虽说有了三老爷,但此人百无一用,反倒是拖后腿,成日跟着妾侍厮混,只会要家里的钱用。

“可不是,他们家老太太这么一去,各房过各房的,也就二房还有钱,但这些年怕太显眼,暗中处理了不少铺面,也没有之前出手阔绰了。”蒋羡如此道。

锦娘点点头:“也是,二房也有儿子,还有孙女,人家也有一大家子人,哪里能成日拿钱周济。”

其实她也不是没察觉周家人开始没之前那么富贵了的,头一个便是周家人的衣裳便是不如以前光鲜了,香茗以前三不五时还能出来,上回去周家,见到她却是诉苦颇多,甚至蒋氏脾气也不如以前,这都说明生活水平下降了。

就像锦娘,现下也一样忙碌,但是日子过的顺心,能赚到钱,即便忙却不会心累,也没那么多怨气。

二人说了好一会话,如今坐稳胎了,大夫说可以适当行房,蒋羡有些想,他见锦娘也意动,遂动作轻柔的让她纾解了一下。

哪里知晓次日见红了,还好找大夫来看了,说没有太大碍。

新手夫妻才松了一口气。

锦娘本来就气血双亏有淋漓不尽的毛病,后来成婚后不熬夜了,身体恢复的好了许多,连月事都规律了,不曾想如此。

好在零星漏了几滴血后,就正常了,只是让蒋羡紧张非常,这样的事情又不好往外说起,但他就压着她在家多歇息几日。

“我去过你们绣铺了,天儿这么热,连蚂蚁都懒得出来,人就更没有了,你放心歇着吧,我看陈小郎和阿盈都很熟练了,且放心吧。”

锦娘也只好点头。

到八月初的时候,锦娘身体已经恢复的很不错了。

偏偏蒋六夫人身体却是一落千丈,锦娘去探望了一次,见那么热的天,她还喊着冷,人完全就只有一把骨头了,话都说不清楚了。

但她还是硬撑着,锦娘知道她是为了两个儿子硬撑着。

如此,蒋家中秋的氛围也就不浓厚了,锦娘去了店里一趟,也收到不少礼盒,她这么一来,店里的主心骨就来了。

不少客人其实都是看到锦娘才决定做衣裳的,她的月桂兔的衣裳裙子这么一穿过来,就有人看中她的鞋子了。

“那您把鞋样子拿过来,咱们细细的做。”锦娘笑道。

这一双就卖了五百文,锦娘等客人离开之后,就开始做绣鞋面,让悯芝纳鞋底,卖的鞋底和平日做鞋的不同,她还得亲自教导悯芝。

其实这鞋面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有一只可爱的兔子,看起来就非常可爱。

“娘子,瞿家绸缎庄送了节礼过来。”陈小郎进来道。

瞿凤英自从成婚之后,对自己的生意愈发更留心,连送节礼都的比以前厚,毕竟锦娘虽然算不得大主顾,但是是稳定客源。

一盒用木盒子装着的大闸蟹,一篓石榴、两盒广寒糕。再有丝线铺、绒线铺的掌柜各自送了礼来,连帮她装修房子的余头也是送了不少东西来。

锦娘呢,在次日的月桂兔的裙子让朱绣娘做的三条都卖出去了,一条三贯,三条就九贯,也算是这二十几天难得的大单子了。

她也置办了一些节礼,给爹娘送了一坛丰乐楼的眉乐酒,一盒葡萄、两盒枣儿、两盒小饼。给莹娘那里则转送别人送的两盒小饼,莹娘也回送了一篓果子来,荣娘那边送的礼更厚些,还是冯胜亲自送过来的。

这次再见冯胜,看他颇有些容光焕发的意思。

“大姐姐在家做什么?”锦娘笑问道。

冯胜摆手:“又在家里打叶子牌,你两个外甥都读书去了,她也是无事可做。”

锦娘皱眉,这打叶子牌和斗地主差不多,偶尔消遣可以,但很容易侵蚀人的意志。她便道:“姐姐不去香粉铺了么?”

冯胜还非常善解人意道:“她不去就不去了,如今家里我挣钱就是了。”

锦娘心想这可不好,冯胜表现出这般纵容,若她去劝荣娘,想必落得一个见不得人好的意思,倒也不多说什么。

她把大闸蟹和一些点心果子带回家,她有身孕不能吃,但家里人倒是都爱吃。公公和蒋羡都喜欢吃,蒋羡还跟锦娘商量送了些给黄学士、刘计相家中。

现下锦娘的肚子出怀了,她的饭量也是见长,但她也不敢多吃,在古代生孩子可是九死一生,胎儿太大出不来,什么都没了。

所以她连果糖太高的水果都吃少了。

再看蒋羡炫了一串葡萄,看的眼馋,自己也吃了两颗。

“娘子,我的书房建的如何了?最近除了周家办丧事,就很少过去铺子那边了。”蒋羡关系道。

锦娘笑着打趣道:“日后你就有两个书房了,只怕书房多了,都不知道往哪儿读书去了。”

蒋羡毕竟是年轻人,听说墙纸糊好了,如今就等着把东西搬进去了,闹着说科考完了就一定过去看。

夫妻俩正说的开心的时候,听说蒋六夫人找他,锦娘好奇道:“你不是早上请安了么?这个时候怎么又喊你去。”

蒋羡摇摇头:“往日这个时候娘都是喝药睡下了,我也不知晓。”

“嗯,那你带些点心瓜果送给平日照顾母亲的方妈妈孟冬桂月她们,平日她们照料母亲也辛苦了。”锦娘道。

蒋羡笑着说好,又道:“那你别睡了,小心晚上睡不着,等我回来帮你洗头发。”

肚子大了最麻烦的不是洗澡,是洗头发,这么多帮她洗头的人中就蒋羡洗的最舒服,所以每次都是让他帮忙洗。

不到一刻,蒋羡就回来了,拿了个小包袱给锦娘,锦娘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是许多彩色的丝线,还有一块布,这些丝线上缀着犀牛角、彩钱这些。

“这是什么?”蒋羡不解。

锦娘刚帮人做过一个,自然知晓:“这是给刚出生的孩子的包被上系的丝线,娘话都说不出来了,还在跟我们预备这些,也真是咱们做儿女的福气。”

蒋羡其实也知晓娘恐怕命不久矣了,只要等她生前看到自己或者哥哥高中,那至少让娘走的没有遗憾了。

夜里,锦娘头发干了,她才往床上躺着,蒋羡正陪着她睡,生怕她睁着大眼睛熬夜。照常等妻子睡着了,他再去读书,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心口有点疼,难不成是浓茶喝多了?本来还想多看一卷书,但见床上妻子翻了个身,睡的正酣甜,他也放下书到床上去了。

只是刚熄灯一会儿,他还未睡着,就听外面有人拍门:“十六郎君,六夫人她咽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