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仓促之间, 那长随差事办得很是差强人意。

常宁磨磨蹭蹭,咬牙跺脚……好不容易豁出去要去见驾,行宫突然又来了人。

是御前的齐三福。

“奴才见过恭亲王,太后突然起了高热, 这会子万岁爷和皇贵妃已经赶过去了, 皇上请您和裕亲王先不必见驾。”

常宁猛地松了口气, 虽说是早死早超生,可……能多活几天是几天嘛!

他赶忙问:“太后娘娘病得凶险吗?本王……也随你去瞧瞧。”

他其实有点怕去太后那里探望过后, 康熙还会叫他去御前抵足而眠。

探病也不好带着自己的准备去,那是纯找死。

可这事儿也不能多犹豫,毕竟太后是他们的嫡母, 孝道大过天,前头就是下刀子他也得去。

但齐三福却道:“万岁爷知道裕亲王和王爷的孝心,只是热河天儿冷, 太后那边有太医和御医一起伺候着, 皇上请两位王爷好好顾着自个儿, 万不必奔波。”

常宁这回是彻底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了,强忍着心里的喜色, 一脸严肃让人送齐三福出去, 扭头就窜进了书房。

他刚从漠西回来,无论如何都要把准噶尔部的情况跟皇兄说清楚。

但太后病重, 皇上还得去巡视八旗子弟的练兵,未必有那么多时间听他仔细说。

写个折子呈上去,让皇兄抽空看, 可就不用抵足而眠了!

向来讨厌笔墨的常宁,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声聪明,点着灯奋笔疾书。

与此同时, 方荷还有随行的贵妃、宜妃和惠妃、荣妃并阿哥公主们都在芳园居。

康熙此次出行,除了年纪太小的二宝还有身子比较弱的六公主和七公主没带,其他子嗣都带上了。

可他出来也没工夫看孩子,便把这些阿哥公主们的母妃也都带上了,此刻全聚在芳园居的外殿等着。

方荷和康熙在寝殿内,看着张御医和陆院判给满面通红昏睡的太后诊脉。

哦,啾啾和胤祺也在。

本来两人应该跟其他阿哥和公主们一样,在外头等着,以免过了病气。

可胤祺是太后抚养大的,啾啾也差不多,两个孩子对太后的感情深,不愿意在外头等着。

兄妹俩憋着两包泪,赖在方荷和宜妃身边不走,康熙便也没撵人。

这会儿兄妹俩都红着眼眶,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太后流泪,除了呼吸粗重些,谁都没吭声,只紧张等着太医和御医会诊。

过了会儿,张子钦和陆武宁脸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陆武宁先回话:“启禀万岁爷,太后这病倒不算坏事。”

“后宫贵人们都有气机郁滞之症,太后娘娘此前也多少有些症状。”

“此番出行,许是近乡情怯,太后肝气波动大了些,路上还提着心气儿,一驻扎下来,这口气就泄了,方才化作体热发出来。”

张子钦也道:“陆院判说得有道理,此症最怕肝失疏泄,情志抑郁,导致气血不畅,暗中淤积下隐症。”

“如今发了热,倒也算疏肝理气,回头服用些温补的方子,很快就能退热。”

一直紧紧抱着啾啾的方荷,偷偷松了口气,她才是最自责的那个。

路上她说是陪着太后和啾啾,实则学骑马浪费了不少功夫,倒是宜妃陪太后多一些。

但她们竟都没看出,太后因为靠近草原被勾出早年的郁结,实在太不应该了。

宜妃也愧疚得很,赶忙叫人进来伺候着陆武宁和张御医汇总药方子。

等殿内人少了些,啾啾和胤祺才被人带了出去。

毕竟起热是会传染的,太多人在这里也没用。

方荷只安排贵妃和宜妃、惠妃、荣妃四人跟自己一起,轮值侍疾。

至于阿哥和公主们和其他妃嫔们,每日过来在外头请一次安就可以了,不必在芳园居耗着,免得过了病气。

方荷出来张罗的时候,梁九功在寝殿门口迟疑着看了康熙好几次,外头热河的驻防武官,还有察哈尔四部的都统都在等着。

方荷见到后,立马转回寝殿,看向正替太后换帕子的康熙。

“皇上,这里我来伺候着就是了,您先回万壑松风殿吧,别耽误了正事。”

康熙也没拒绝,过去啾啾和二宝有个头疼脑热时,方荷再细致不过,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你自个儿也好好休息,回头我叫张子钦开平安方,你们几个侍疾的都喝一些,别等太后好了你们谁又病了,不吉利。”

方荷:“……”关心人的话就不会好好说吗?

她偷偷翻个白眼,微笑道:“臣妾谨遵万岁爷吩咐,回头保管还您活蹦乱跳的额娘和妃嫔!”

康熙:“……”妃嫔也就算了,皇额娘活蹦乱跳,他不敢想象这个画面。

他轻轻戳了这没良心的额头一下,当着宜妃倒是没再说什么,带着梁九功回了万壑松风殿。

翌日一大早,康熙还没来得及去芳园居,就收到了常宁送过来的折子。

他打开折子,有些奇怪常宁的反常。

以前让常宁写个奏折跟要他命一样,这回折子竟比御史那些掉书袋子的折子还厚实。

“人呢?叫他进来。”

李德全表情还是那么微妙,甚至微妙中还带着点尴尬。

“回万岁爷,恭亲王他说,在漠西的所见所闻,还有想说的话都在折子里了,他急着去请太后娘娘安好,递完折子……又跑了。”

恭亲王说话都不带喘气儿的,听得李德全都替他憋得慌。

这回比上回跑得还快,眨眼就不见踪影了。

康熙心知常宁不知道又犯了什么毛病,虽有些许好奇,可到底还是漠西的事情更重要些。

他也没多问,只打开折子仔细看了起来,越看表情越深不可测。

噶尔丹人不在漠西,反倒带着残兵退居漠北,就在喀尔喀原本札萨克图汗部的草场科布多地区。

那里离准噶尔先前曾打下来的伊犁很近,西北甚至与罗刹接壤。

康熙蹙眉冷笑,噶尔丹这是想召集位于藏区的旧部,求援于罗刹,图谋与大清再战,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看完折子,他思忖着起身,一边往芳园居那边去,一边吩咐——

“叫萨布素带兵从瑷辉城往木兰这边来,再者,让察哈尔四部加强对罗刹边境的巡逻,一旦有任何异样立刻来报。”

“传朕的旨意,十日后驻扎草场,让喀尔喀亲王班第带着喀尔喀各部提前候着。”

“另,叫张廷玉拟旨下诏去科布多,急召噶尔丹亲来会盟!”

李德全和齐三福赶忙分头去办差,梁九功伺候着康熙进了芳园居。

太后的烧已经退了些,人也醒了,只是还不大精神。

康熙进门的时候,太后正隔着屏风,跟趴着屏风不肯出去玩儿的啾啾笑着说话呢。

瞧见康熙进来,太后还笑,“不过就是点小病,倒闹得你不安宁,连福全和常宁这两个孩子也百忙之中抽空往这边跑。”

“回头皇帝你说说他们,别叫他们过来了,免得累坏了身子。”

康熙:“……”福全确实要领兵练兵,常宁哪儿来的百忙?

他这个皇帝想见人,那混账还推三阻四的,他都还没来得及给常宁安排差事。

不过这事儿康熙倒是不好说来叫太后跟着操心。

他抱着啾啾掂了掂,让人带她出去玩,含笑应了太后的话。

而后,康熙跟方荷一起哄着太后喝了药,吃了些东西,直到太后睡下才离开。

一回到万壑松风殿,康熙就又吩咐梁九功:“你去叫——”那混账来见驾。

话说到一半,康熙瞧了眼滴漏。

他在芳园居耽搁了好一会儿,该带着太子和阿哥们去练兵了,实在是没时间见常宁。

他只得摆摆手,“罢了,先不管他。”

等他忙完这一阵,两个混账一起处置也就是了,还是先干正事。

胤礽因为与康熙在春晖堂的一番谈话郁郁寡欢,在上书房里阴沉得兄弟们都避之不及。

可等进了行宫,他也不郁郁了,因为他和胤褆的噩梦又开始了!

这回甚至还加上了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和七阿哥、八阿哥,连才十岁的九阿哥和十阿哥都没能幸免。

也就十一阿哥胤禌虽然身子被福乐调养得好了许多,到底还是体弱,康熙也就没强求。

底下十二和十三两人也跟着逃过一劫。

放在平时,十天时间不过弹指,谁也不会在意,可这十天,九个阿哥整整脱了一层皮。

等看到草原上的帐篷的时候,胤禟趔趄着扑进自己帐篷里,也不顾后头进来的弟弟,嗷一嗓子就哭出来了。

练兵苦,太苦了!

他都不知道大哥和太子他们是怎么面不改色熬下来的,他和胤俄甚至觉得这比死了还难受。

大腿内侧的伤就没好过,身上和脸上晒伤的皮肤被汗水刺得生疼,疼到最后都麻木了。

每天伴着银月起身,踏着繁星归程,胤禟对着后头进来的十一阿哥胤禌哭。

“你九哥我可把一辈子的苦都吃透了,往后我再也不想来北巡了呜……”

胤禌因为身子弱,性子一直很冷静,说话也文弱。

“九哥开玩笑了,你才十岁,一辈子的苦还多着呢。”

胤禟:“……”这臭弟弟说得有道理,下次可别说了,容易挨揍。

“还有,来不来北巡要看汗阿玛的意思。”胤禌丝毫没察觉到九哥的怨气,非常冷静分析。

“若九哥有胆子抗旨,也许你一辈子的苦是真吃得差不——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胤禟一个饿狼扑食的动作压住,开始挠他痒。

“我叫你会说,你再说!臭弟弟,不收拾你,你不知道小爷姓什么!”

胤禌:“……”九哥倒是敢姓个别的给他瞧瞧?

不过话到了嘴边,因为怕痒,胤禌笑得厉害,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而胤禟也没那么痛快。

他身上一层叠一层的皮肉伤还没好,练兵时那些官兵不敢下死手,却都听皇上的,用巧劲儿让他们知道疼。

这会儿他动作一大,立马浑身都酸疼得龇牙咧嘴,完美演绎了什么叫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好一会儿,胤禟才无力地翻身趴在床上,让胤禌给他涂药。

他疼得捶床,还是没忍住噙着泪花嘟囔,“反正短时间内,我再也不想看见汗阿玛!”

否则也太容易生出不孝的念头了。

这话胤禌没接,他们虽然是阿哥,可又不是小十五,因为蓁皇贵妃的缘故几乎天天都能见到汗阿玛。

就是他们想见,都未必能见到汗阿玛,九哥这愿望很容易实现。

可不出意外的,又出意外了。

先前练兵是为了在围猎和行猎时,向北蒙展示大清的军事力量,十天的拉练也差不多够让将士们支棱起来了。

即将行猎,康熙也不想把人给累坏了,暂缓了练兵。

到了草原上,最重要的目的是跟北蒙王公们打交道。

只是白天见得多,还没开始行猎,也不必举办篝火晚宴,康熙晚上就有了时间。

他首先想起的,自然是那没心没肺的娘俩。

自打到了热河,十几天都过去了,除了太后跟前,这娘俩硬生生就没见过人影儿。

方荷倒是还记着御前有个皇帝,叫人送了两次汤水过来。

啾啾跟着没人管的三个哥哥还有几个姐姐,玩儿得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阿玛。

康熙问梁九功:“皇贵妃的帐篷安置在哪儿了?”

梁九功心下清楚,主子爷想问的不是皇贵妃住在哪儿,而是有没有来皇帐的意思。

他在心里叫苦,万岁爷想叫皇贵妃住在皇帐,直接安排不就好了?

非得等皇贵妃……何苦呢!

他小心翼翼躬身,“回万岁爷,太后身子才刚痊愈,又要接见北蒙的王公女眷,实在有些力不从心,蓁主子孝心可嘉……”

“行了!”康熙黑着脸止住他这一连串的车轱辘话。

不用梁九功继续说,他也知道,方荷定是把帐篷安置在了太后旁边。

那地儿在皇帐的斜后方,更靠近马厩那一侧。

因为马厩是天然的防护线,后面有驻兵把守,前头有皇帐护卫,最是安全不过。

作为皇贵妃,方荷的身份明面上是比太子稍稍低了一点,但因为是长辈,按规矩而言,一应起居都排在太子前头。

太子的帐篷就在皇帐一侧,皇贵妃的帐篷也该如此,可她心里就只有太后和啾啾。

康熙早知道这个事实,倒也不是太生气,可总有点微妙的憋屈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格外叫人心烦。

就在这档口,他记起了常宁的异样。

加之常宁上的折子里,还有些事情说得不够清楚,等在草原上驻扎好,立刻就叫梁九功去请常宁过来。

北蒙王公们早在圣驾到来之前,就已经齐聚在草原上,等着迎接圣驾。

唯独噶尔丹,拒不受诏,甚至还纵容从伊犁那边过来的旧部,绕道喀尔喀蒙古边界,与好几个部落起了摩擦,隐隐有继续入侵喀尔喀各部落的意思。

康熙心里憋着火呢。

与其去方荷那里听她狡辩,自己还得压着憋屈去哄,这会子康熙心绪实在难平,还是更想找人臭骂一顿,也好疏肝理气。

常宁听到康熙口谕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时候,见梁九功亲自前来,知道自己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倒也没继续磨蹭,“梁谙达你先回去,万岁爷要与我抵足而眠,我得准备准备,稍后过去见驾。”

梁九功愣了下,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呢。

恭亲王还打算跟娘娘们一样沐浴更衣,以侍寝的规格往皇帐去觐见?

可见常宁还真脱了外袍,梁九功虽心里哭笑不得,却也没法儿拦着,只好带着满头雾水先回御前复命。

梁九功不知道的是,他刚出恭亲王的帐篷,常宁就紧着声唤长随出去办差。

他给自己换上一袭黑色束身长袍,而后又罩了一层黑色披风。

等他换好了装备,长随也把差事办好了……带了个长得雌雄莫辨,身形纤细的小太监进来。

“没叫人瞧见吧?”常宁满意地打量了下恭敬候着的小太监。

上回仓促之下,长随找了一圈,也就只找到个还算清秀的小太监,甚至没确定对方愿不愿意伺候贵人床榻。

当然了,常宁倒不是在意一个小太监的心思。

要是他自己有这个癖好,即便对方不愿意,大不了霸王硬上弓,爽了自个儿也就是了,左右都是他的奴才,好坏都得给他受着。

可要是伺候皇上,如若心生不愿,万一在伺候的时候出点岔子,引得皇上雷霆震怒,常宁担不起后果。

好在十几日下来,还真找到一个长得更好,也心甘情愿侍奉圣驾的。

长随立马回话:“王爷就放一百个心吧!”

“他是咱们自个儿府里的奴才,谁也没瞧见,这小子以前也没出过府,旁人也不知道是咱们府里的。”

常宁大喜,拍拍长随的肩膀,“好!回头你自个儿去领赏!”

他遮得严严实实,小太监也没人认识,回头就算是传出什么大家心知肚明的流言来,也没人怀疑是他往御前送人。

这回可算是妥了!

他高高兴兴……狗狗祟祟带着强自压抑激动的小太监,特地贴着帐篷边儿绕了好几圈,换了条路这才往皇帐去。

就常宁这身打扮,在京城保管天一黑谁也瞧不见。

但这里是草原,皇上和宫里大半的主子都在,火把几步一个,到处灯火通明,他这打扮……嗯,很难评。

起码胤褆是这么觉得的。

他站在自己帐篷门口,对着长随感叹,“这人是不是有病?他就不怕銮仪卫把他拿了,乱刀砍死?”

胤褆新换上来的长随刘跃嘿嘿笑,“瞧爷您这话说的,就瞧这位爷披风用的料子,銮仪卫也不敢拔刀啊!”

“这可是福建进上来的贡品漳绒绸,只有皇亲国戚可用得,奴才瞧着像是新料子,今年三月里贡品进宫,皇上可只赐了几位王爷和国公,太子都没有呢。”

胤褆:“……”

也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对话莫名有些熟悉。

绞尽脑汁想了会儿,他猛地一拍巴掌,想起来了。

先前在畅春园,碰上皇贵妃去娘娘庙前瞧热闹的时候,被打死的张昌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那这是……有热闹可瞧?

胤褆迟疑了下,上回瞧热闹,挺费腚的,这回要不就算了?

但想是这么想,胤褆却还是没忍住一拐弯,拐进了三阿哥胤祉的帐篷。

御前的热闹,见一回少一回,反正现在他们可已早不是吴下阿蒙了,怕什么。

只要弟弟想看,他这个大哥义不容辞!

胤祉:“……”就,大哥无耻,但值得效仿。

他们又钻了四阿哥胤禛的帐篷。

然后是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吸取上回被康熙刻薄的经验,这回连七岁的胤祥也没放过,主打一个好兄弟有难同当。

依然没有任何阿哥们想去请太子也过来一起。

不过大家心里都有数,太子私下里其实一直盯着他们呢。

只要太子知道了,必定坐不住,肯定是要跟上来整整齐齐的。

跟常宁不一样,这回经验十足的胤褆和胤祉领头,带着兄弟们理直气壮地往皇帐那边去。

问就是一日不见汗阿玛,甚是想念,去给汗阿玛问安。

胤禟完全忘了下午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祈愿,比谁都兴致勃勃,蹿到前头去探路。

“好家伙,我瞧着那身影有点像五叔,他也不知道干什么呢,在帐篷之间绕来绕去,这会子都还没进皇帐。”

常宁排行老五,三阿哥听得眼神发亮。

“那肯定是有鬼啊!”

“五叔脑子向来跟其他人不一样,去年不还因为偷汗阿玛一匹马,被赏了板子?”

上驷院的御马,那都是有数的,也就常宁以为自己偷走没人知道,不过是没人敢拦他而已。

胤禛却有不同的看法,面无表情道:“也许五叔是在办汗阿玛交代的差事,但我们若是被五叔发现尾随他,后果你们应该清楚。”

虽然五叔莽撞,可挨了打,那匹上好的马王不还是进了恭王府吗?

汗阿玛未必就喜欢太过精明的兄弟,这种无伤大雅的蠢,焉知不是五叔大智若愚。

他对看五叔的热闹实在不感兴趣,恭亲王作弄起人来……就这么说吧,京中甚至有人说恭亲王和蓁皇贵妃像兄妹俩。

可还是那个问题,胤禛只恨自己在演武场上忽视了些,抵不住两个五大三粗的兄长,可恶!

这会子不止五大三粗的兄长不理会他的理性分析,同样比他高比他壮的五弟也不理会。

胤祺摩拳擦掌跟着亲弟弟往前探头,“真的假的?我咋不知道五叔挨打了?回头可一定得跟我细说啊!”

从小在太后跟前长大,他颇有些随了太后爱看热闹的性子。

他又小声问:“五叔这回又想偷什么?咱们是不是能沾个光?”

“对了,大哥、三哥你们带望远镜了没有?”

“我听说上回你们不是准备了?可惜这西洋玩意儿宫里少,等回宫我也叫造办处给我做一个。”

胤祉跟胤祺很能说到一起去,立刻从袖子里掏出鎏金铜管的单筒望远镜。

“那我能忘了带吗?草原上的热闹可比宫里多!”

“三哥借我瞧一瞧!”九阿哥凑过来,央着三阿哥。

十一阿哥和年纪小的十三阿哥胤祥也凑了过来。

七阿哥、八阿哥和十二阿哥羡慕得很,可他们额娘不在,位分也比不得其他阿哥,不敢造次。

只八阿哥胤禩眸底比别人多了股子野心,眸底亮光更甚。

早晚有一天,他会凭自己的本事叫所有兄弟羡慕他!

兄弟几个各怀心思……大摇大摆靠近了皇帐。

胤褆冲守门的护卫比了个‘嘘’的姿势,凑近了小声道 :“我刚才瞧见有人鬼鬼祟祟靠近皇帐,你们别打草惊蛇,赶紧去搜一搜,我们是来护驾的!”

护卫:“……”鬼鬼祟祟的人,不就是眼前这些阿哥们吗?

但大阿哥既然说了,护卫也不好不管,当即就要去跟赵昌禀报,准备带人去探查一下。

可他刚往旁边一转身,就听到了里头皇上暴喝出声——

“你说什么?!”

“好好好,爱新觉罗常宁,你可真是给爱新觉罗家长脸!”

“你给朕滚!!”

……

康熙才怒喝第一声的时候,护卫就感觉自己眼前一花,刚才还说话的大阿哥已经风一样刮走了。

哦,还有三阿哥、五阿哥……十三阿哥,以及脸色发黑,咬牙切齿的四阿哥,全都跑远了。

上回胤褆他们几个在春晖堂挨打后,阿哥们在上书房都偷偷总结了好几回经验了。

这看热闹第一条就是得跑得快,只要没被抓住,他们就什么都没干!

就算是汗阿玛知道他们来过,儿子们孝顺,有问题吗?

汗阿玛震怒,儿子们不愿意继续惹汗阿玛更生气,晚点再来孝顺,有问题吗??

三阿哥胤祉和五阿哥胤祺边跑还不忘边八卦。

胤祉:“还真是五叔!”

胤祺:“是啊是啊,他到底干了啥?惹得汗阿玛这么生气。”

胤祉:“呼哧……可能是偷东西被抓了个现场。”真刺激。

胤祺:“呼哧呼哧……可惜,咱们啥也没瞧见。”回头都不好跟皇玛嬷说仔细咯。

“回头打听打听,五叔这人嘴不严!”胤禟喘着粗气窜过来,附和道。

胤褆伸长了耳朵听着,轻咳几声,“回头别忘了跟大哥说,有热闹大哥还记着你们。”

缀在最后的胤禛:“……”他为什么会有一群长舌妇兄弟……回头也别忘了他啊!

康熙这会子,还在皇帐内,对着跪在地上哆嗦的小太监还有表情讪讪的黑衣恭亲王骂个不停。

“你就不能动动你那芝麻大小的脑子好好想想!”

“朕若是好男风,还用得着在外头叫你们看见,是宫里不够朕耍弄了,还是畅春园里不够隐秘?”

“哦,朕忘了,你就是个没脑子的,可你哪怕用屁股想,也该知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不要脸呢!”

“你还给朕送小太监,你怎么不把自个儿送到朕龙床上来!”

常宁本来还一副滚刀肉模样,不疼不痒接着兄长的唾沫星子。

听到这里他浑身打了个激灵,震惊地迅速抬头看了康熙一眼,原本还挺直的身子瞬间就佝偻了些。

康熙见他那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模样,气笑了。

哦,这混账还真以为自己对他动了心思。

他就想不通了,在常宁看来,他眼瞎吗???

“你脑子不好使也就罢了,脸皮倒是好使,回头打仗你也不必戴盔甲了,就你这脸皮一般人射不穿它!”

常宁虽然脑子不好使,可也有点机灵劲儿在身上,不然也不能得康熙信重这么多年。

听康熙说话甚至带了笑,他心里打了个颤,知道要是再不解释,这回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地。

这种时候,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

他立刻委屈地分辨:“臣弟,臣弟……本来没那么想的,都怪简亲王喝多了酒在臣弟耳根子底下念叨!”

“他说皇兄一看就跟他是同道中人,叫臣弟莫要大惊小怪,寻着机会好好体贴体贴皇兄。”

康熙捏了捏额角,骂常宁一通刚舒缓的肝气,这会子又旺了。

雅布都知道的事儿……在京城还能是秘密?

怪不得先前御史上折子,云山雾罩跟他说什么明君所为所不为,他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想到现在文武百官,王公宗亲都以为他荤素不忌,他就想冲回京城,把暂领了九门提督职的雅布一脚踹死。

他无力地指了指门口,“这太监你自个儿封口,今日的板子朕先给你记着,若今日之事被其他人知晓,回头一并赏了你。”

常宁赶忙爬起来,“是是是,皇兄放心,臣弟保证,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长随知,再无其他人知晓!”

先前还野心勃勃的小太监,无声落着泪,哆嗦得更厉害。

王爷没说提他,那最少也是给他灌一副哑药。

最坏……也许他小命儿都难保。

可他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在生出野望的那一刻,小太监就知道伴君如伴虎,生死难料的道理。

只是他比较倒霉而已。

小太监绝望地被提着衣领往外拖的当口,赵昌从外头进来了。

“万岁爷……”赵昌眼神格外复杂看了眼一身黑的常宁,欲言又止。

康熙眼皮子猛地一跳,“说!”

赵昌跪地,低头,“方才大阿哥、三阿哥……十三阿哥他们来皇帐前禀报,说有鬼鬼祟祟之人靠近皇帐,可能是刺客,要来护驾。”

常宁目瞪口呆,手一松,那小太监蓦地摔落在地,疼得咬紧了牙。

小太监的眼泪依然不停,眼睛里却迸发出了强烈的喜意。

他终于不用死了!

就算是灌哑药,他肯定能活!

毕竟……知道的人太多了,就算杀他一个也于事无补。

常宁又哭丧着脸跪了回去,完了,这回板子肯定跑不了了。

康熙却很有一股子超凡脱尘的淡定,御前的混账多了,他这承受能力也比以前强大得多。

他只问:“人呢?”

赵昌头扎得更低:“您刚才与恭亲王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都跑了。”

康熙:“……”一个混账教出了一群混账,好极了。

他深吸口气,淡淡道:“一会儿你亲自带人过去,除了小十一,每人二十个板子。”

“要是他们问起板子的来由,就跟他们说,没有旁人以身饲虎的底气,就别学旁人上天的本事。”

常宁缩了缩脖子,莫名的,总感觉膝盖有点疼。

康熙顿了下,蓦然发现了不对,他蹙眉看向赵昌。

“太子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