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荷一开口, 康熙立刻察觉了她的心思。
这混账什么都爱吃,唯独不爱吃亏。
他垂眸顿了下,淡淡对胤褆道:“此事涉及后宫妃嫔清誉,不必细审, 把人处理了吧。”
胤褆低头应下, 毫不意外, 只眸底闪过一丝嘲讽。
大清太子,不可有任何瑕疵, 即便太子手段再下作,连皇贵妃想动手,也只能秘而不宣地接招罢了。
世人都以为他这个庶长子是莽夫, 但同样在上书房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并不是没有脑子。
他冷静道:“儿臣将人处理后,会让人将这些人送归本家, 说清楚他们的所作所为, 让这三家仔细管好分支族人, 不让汗阿玛和皇贵妃忧心。”
过去,胤褆做了什么, 向来只会将最好的结果展现在康熙面前。
但福晋提醒他, 不管要做什么,最好都一五一十跟皇上说清楚, 如此做对了是功劳,不对也可提前免罚。
他清楚,福晋叫他听皇贵妃吩咐, 能说出这番话,必定是方荷说了什么。
他现在如此说,是对方荷表示诚意。
康熙难得夸胤褆一句, “你如今行事倒是周全了许多,但人不必送回去了,叫他们去义庄自行处置就是。”
没有堂堂阿哥送人去底下臣子家里的道理,家中出了这等昏头昏脑的,皇家不治罪就已经是开恩了。
胤褆起身,朗声应下,不动声色冲方荷颔首,恭敬退了出去。
方荷眸底闪过一丝笑意,跟大福晋的那番话不是她的意思,是景嫔。
人家在君王身边伺候过,曾权势滔天,别的不说,怎么拿捏封建君主的心态,比她这个半吊子强多了。
不过方荷也不甘示弱,等屋里没了人,立刻啪叽一下扑到了康熙胳膊上挂着。
眼前就有个可以拿捏的。
她眼神亮晶晶道:“您看,在外头我不止给皇上面子,也时刻惦记着维护太子的形象呢,您就不夸我一夸?”
康熙似笑非笑看她,“朕夸你心胸宽广?”
“那还是算了。”方荷一本正经站直身体,拍了拍胸脯。
“奴才的胸确实宽广,心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康熙:“……”
方荷冲康熙眨眨眼,“您若真想夸我,不如带我去倚纤阁转转?我听人说,那里头都是淸倌儿,掌上舞那叫一个绝。”
她分外真诚道:“来都来了,奴才舍不得叫爷只看些糟心的事儿,趁皇贵妃娘娘不在,奴才伺候爷去换换心情如何?”
康熙倏然笑了。
他五官颇有些女真人的深邃,笑起来有些温柔缱绻的俊美,又有岁月留下的儒雅雍容,实在是有些勾人。
他轻捏着方荷的耳朵摩挲,笑得格外玩味,“爷都没听说,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敢把污糟事儿往方荷面前倒,回头他就把人送去辛者库!
方荷虽被美色所惑,身体愈发娇软,但脑子还在,靠在康熙身上,眼珠子转了转。
“就是在宫宴上听说的!”
“您又不是不知道,有些王公宗亲喝多了什么都说,奴才到底是您身边的人,也不好仔细去分辨到底是谁。”
所以……要算账,把那些眼高于顶总爱找事儿的王公们,都揍一顿呗!
方荷听景嫔说,倚纤阁的掌上舞是一对双胞胎姊妹花根据古曲改编而成,景嫔私下里瞧过,颇有赵氏遗风。
谁不想看看能吸引住汉成帝的舞,到底好看成什么样儿啊!
她都主动提议了,希望这狗东西不要不识抬举。
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听人说看到美人跳舞,心情会很好,若是心情好了,说不定就不会跟熊孩子计较——嗷!”
康熙笑容一收,敲了下方荷脑袋。
“回宫!”
刚才梁九功禀报,说被常宁和雅布瞧见了。
两人没认出方荷,刚才离开时表情都有些异样。
若他再带个小厮去烟花柳巷,皇帝的名声就别要了!
回宫后,方荷气鼓鼓在春晖堂换了装扮,去瑞景轩接孩子。
去年在嘉荫殿起好的面包窑已经能用了,梁阿姐那边也来了信,乔小元还真把奶油和黄油给做出来了。
甚至包括她只会形容口感,不知道具体成分的曲奇饼干和蛋挞还有面包坯,乔小元都研制出了配比方子。
看不到漂亮小姐姐,她只能带孩子吃点甜品安慰一下自己了,回头一块都不给康师傅吃!
等方荷离开,康熙原本还算和缓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他淡淡吩咐梁九功,“叫太子过来一趟。”
梁九功赶忙躬身出去。
太子素日里就在春晖堂一侧的酬勤殿看折子,与先生们论国策,学为君之道。
听到康熙的吩咐,正给太子上课的工部尚书并翰林院学士张英赶忙告退。
胤礽跟着梁九功进了春晖堂。
一进门,不等他问安,康熙就冷声道——
“跪下。”
胤礽心下一紧,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暗色,面不改色跪地。
“儿臣请汗阿玛安。”
康熙对太子,刻薄的时候比在其他阿哥们面前少得多,这会子也没斥责他。
他只将御案上的密折扔到胤礽膝边。
“你自己看看。”
胤礽将黑皮的密折打开,里面详细记载着赫舍里氏是找谁润笔写了打油诗,又是怎么抹黑女子学堂的。
他顿了下,将折子放在一旁,叩头在地砖上。
“儿臣有错,请汗阿玛责罚。”
“朕叫你过来,不是想听你认错的,也不是为了责罚你。”康熙冷着脸睨向跪伏在地的胤礽。
“朕从小教导你,还有那么多满腹才学的大臣教你,若你只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朕会很失望。”
胤礽不慌不忙直起身来,抬头看向康熙。
“汗阿玛容禀,儿臣其实一开始就不认可选秀改制之事,且不说选秀是祖宗们留下的规矩,秀女入京,也是朝廷控制旗户、外地官员的重要手段。”
“秀女最多的地方当属盛京和北蒙,盛京乃奉天之所,北蒙亦是阻挡外敌的一道防线,如若朝廷对盛京和北蒙控制减弱,一旦边境不稳,人心叵测,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生乱。”
康熙沉声问:“在你心里,朕就如此无能,只能靠秀女来维持对盛京和北蒙的治辖?”
胤礽摇头:“并非如此,可您亦教导过儿臣,将所有危险都控制在自己掌心,总比交到别人手里强。”
盛京是龙兴之地,如若出事,朝廷会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守护盛京的是那些守旧的老姓儿八旗门户。
选秀改制,一是会让他们心生不满,二则会让许多秀女的未来都把控在他们手里,那给盛京的权力就太大了。
至于北蒙,满蒙联姻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如若蒙八旗秀女都可由各部落来决定是否进京,也同样会削弱朝廷对北蒙的震慑。
一桩桩小的隐患,日积月累会给大清留下巨大的危险。
胤礽与方荷不对付,不只为了储君之位的安稳,更是为了自己将来接手的江山稳定。
任他说得再大义,康熙仍不为所动,胤礽说的这些,他比谁都了解。
但为君之道不光要将所有危险都掌控在自己手中,还需要精通张弛之道。
选秀改制,会给盛京和北蒙更多的权势,却能以此安抚先前与准噶尔一战造成的压力,更能考验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一个个抓出来杀鸡儆猴。
当他们明白,权势的予夺都在朝廷一念之间,早晚会老实下来。
尤其是北蒙,如方荷所说,想让北蒙与大清保持更密不可分的往来,又能彻底拿捏他们,只靠女人不行,要靠他们所无法拒绝的利益。
他没叫胤礽起来,只继续问:“你既有话,为何不在朝上奏禀,或者与朕说?”
“一旦你跟索额图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传出去,你可曾想过别人会怎么看待你这个储君?”
胤礽低头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来,眼眶通红。
“汗阿玛,儿臣说了,您会允儿臣所请吗?”
“自从皇贵妃到了您身边,她要做的事情,您何曾权衡过利弊,又有哪一桩没应了她?”
胤礽仓促地抹了把眼泪,低下头,声音也低沉。
“儿臣不该置喙您和皇贵妃之间的事,可儿臣是真的担忧皇贵妃她……”
至于担忧什么,不必说出口,也都在御史的折子里出现过。
“儿臣实在不想惹汗阿玛不快,也就只能用这样的手段来阻拦。”
“最多就是儿臣名声有损罢了,只要能叫汗阿玛多看顾儿臣一些,儿臣绝不后悔!”
康熙没再多说什么。
胤礽就像温室中被惯坏了的娇花,未曾经历过挫败,自然不知道悔。
“起来吧。”康熙意味深长看他一眼。
“不论你要做什么,朕都希望你三思而后行,可以一直跟朕说你不后悔。”
“但你记住,大清不能有名声有污的太子,别叫朕为难。”
胤礽眸底的阴霾一闪而过,即便他把话说到这种程度,汗阿玛依然要纵容皇贵妃胡来,却来敲打他?
呵……太子自然不能名声有污,那就只能让别人的名声有污了。
起身之前,胤礽再度叩首下去,斩钉截铁——
“儿臣谨记汗阿玛教诲,片刻不敢或忘!”
起身走出春晖堂的胤礽没注意到,康熙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都没低头去看折子。
到了晚间,康熙批完白日里耽搁了的折子,这才感觉到春晖堂太安静了。
他问梁九功:“你蓁主子还在瑞景轩?”
梁九功表情微妙:“回万岁爷的话,蓁主子接了九公主和十五阿哥,已经回嘉荫殿去了。”
康熙:“……”没叫她看妓子跳舞,那混账气到现在?
这回进畅春园,康熙下旨,让人将方荷的大半箱笼都送到了春晖堂。
有方荷在的地方格外热闹,康熙还就喜欢这种热闹,也对方荷嘴里念叨的那个什么亲子时光感兴趣,叫她住过来,算是他每日忙于政务之余的消遣。
以方荷如今的身份,位分已封无可封,他不会再立后,皇贵妃便是他的妻,就没必要讲那么多规矩,住在春晖堂也无人敢置喙。
之所以还送了一小半行李去嘉荫殿,也是因为方荷嚷嚷着,说要有个生气了离家出走的地儿。
今儿个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回去,不用细品就知道……这混账腚痒了!
康熙气笑了,放下朱批,起身往嘉荫殿去。
刚出春晖堂,还没过二宫门,康熙就闻到了一阵格外好闻的浓香味道。
泛着些许奶香,还带着柔和却连绵不绝的甜味儿,在鼻尖缓缓萦绕,不等人反应过来,就被吸进了肚儿里,叫人立马腹鸣如鼓。
康熙深吸了口气,自上回烤肉之后,他难得又在晚膳之前的时辰感觉到饿了。
这味道虽没有烤肉强烈,却温柔得几近霸道。
都不用他吩咐,身后梁九功他们眼神就都开始放光,跟随的脚步快了不少。
踏进嘉荫殿的宫门,一行人还未来得及为滚滚而来的浓香所淹没,康熙就听到了啾啾的大哭声。
康熙心下一紧,也顾不得满殿的香甜味道,疾步跨入主殿,就见啾啾捂着小嘴,坐在地面的毡毯上哭。
二宝像是被吓到了,趴在软榻上,瞪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姐姐,面上带着叫人疑惑的……兴奋?
康熙哭笑不得,姐弟俩的感情有时候实在叫人费解。
“额娘是不是跟你说过,每天只许你吃两颗糖?”方荷没注意到康熙进门,背对着殿门坐在啾啾对面。
“你跟额娘要两颗,回头再跟刘谙达要两颗,到了瑞景轩还要问太后和其他妃嫔要糖吃,你不蛀牙谁蛀牙!”
“吃也就算了,你还敢不刷牙就睡觉,回头叫你那小心眼的阿玛知道了,你身边所有宫人都得挨板子!”
康熙:“……”
已经发现康熙的翠微和春来等人:“……”
在皇上的示意下,没人敢开口,只能绝望地跪地,在心里疯狂祈祷。
主子您可别说了,再说我们本来不用挨打都得挨了啊!
方荷自然不能不说,看着啾啾捂着肿起来的小脸儿,她是又心疼又好笑。
“现在知道哭了,丢丢脸~”
“额娘有没有跟你说过,牙里生了小虫虫会特别痛,比你玩儿昕梓姑姑的针被戳到还疼?”
“咱们九公主这是不相信,非要自己亲身验证一下是吗?”
啾啾捂着嘴哭唧唧地含混反驳,“不系~额凉分明说,骗别人,先骗寄几呜呜~”
“啾啾骗寄几没呲甜甜,啾啾信了呜~不刷牙,虫虫怎么还来呜呜~”
“虫虫不讲理呜呜呜~”
方荷差点笑出来,虫子要是能讲理,保管要骂啾啾自欺欺人,人家是合情合理出现的呢。
她憋着笑说:“我那是让你哄你阿玛的,可不是为了让你哄你自个儿的。”
众人:“……”祖宗啊!您快回头看看再说啊!!
康熙勾起唇角,抱着胳膊靠在殿门上,等着看着混账还能怎么忽悠孩子。
方荷倒没继续,要不是今儿个对康熙怨气太大,她都不会守着宫人说这个。
她晋位速度快,孩子也俩,如今嘉荫殿宫人和太监比以前多,到底是皇贵妃了,她也得保持点逼格嘛。
她只唬啾啾:“现在好了,回头张御医会拿着大钳子,把你的牙拔掉,今天的小点心暂时没有你的份儿了。
”
“往后你要是继续多吃糖,牙齿会掉光光,永远都吃不了你最喜欢的薯片、肉丸子、烤肉、蝲蛄……”
方荷还没数完,啾啾悲从中来,仰起小脸,放声大哭,晶莹的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母女俩一个幸灾乐祸,一个悲伤难抑,丝毫没注意到殿内的光稍稍暗了些。
倒是趴在软榻上偷偷乐的二宝,一扭头,注意到门口的康熙,啊啊出声。
“阿阿——阿来~”
方荷转头,啾啾歪头,娘俩瞪着差不多的大眼睛,看向逆着光线的高大黑影。
方荷:“……”狗东西她都说累了,他怎么又偷听呜呜~
她也想哭了,顶着康熙浑身不善的气场,赶忙爬起来给康熙行礼。
“皇上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臣妾本想着烤好了点心,拿过去伺候您用晚膳呢。”
康熙凉凉道:“哦?小厨房的晚膳,也是给朕准备的?”
方荷:“……就是给您准备的!”
她殷勤迎上去,“皇上饿了没?皇上累不累?皇上……”
她还没谄媚完,啾啾先前顿住的哭声又在殿内回荡起来,吓了方荷一跳。
她深吸口气,在心里给啾啾比大拇指,不愧是她闺女,这转移话题转移得漂亮!
她赶忙担忧看了眼啾啾,对康熙道:“啾啾她生了虫牙,脸都肿了,臣妾实在是心疼,忘了叫人去春晖堂给您传话,您瞧她哭得多厉害,可疼了呢!”
康熙:“……”不是被她吓的吗?
但啾啾哭得难过,康熙也心疼,过去蹲在啾啾身边,抱她起来。
“梁九功,叫御医过来。”
啾啾窝在康熙怀里,哭得更伤心了,“呜呜不拔牙,啾啾吃薯片、肉丸子、烤肉、蝲蛄、水晶粉、金米烙呜呜呜~”
康熙唇角抽了抽,行,比她额娘记着的还多。
他温声安抚,“等啾啾治好了牙,往后控制好不偷偷吃糖,阿玛叫人给你做,好不好?”
啾啾摇头,摇得眼泪都飞出去了,小脸儿满是绝望。
“呜呜阿玛疼~”她抓住康熙的手指往自己肉嘟嘟的小脸上放,眼泪汪汪央求——
“阿玛罚虫虫!啾啾不想疼~呜呜阿玛打洗它!”
康熙:“……这个,阿玛还真罚不了它。”他还能赏虫牙板子不成?
啾啾满脸不可置信:“阿玛骗人,额娘说阿玛是皇上,谁都可以罚!”
方荷实在憋不住了,赶紧扑到软榻上,一把抱起儿子,将脑袋埋在他小小的肚皮上,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等爷俩掰扯好了这个虫虫不在‘谁’之列,啾啾又要水漫金山的时候,御医来了。
嘉荫殿众人最熟悉的张子钦御医今儿个不当值,来的是另一位没来过几次的老御医,姓赵,长得比较严肃。
啾啾一看他,刚张开的嘴就闭上了,赶紧将小脸往康熙怀里扎。
她真的不想拔牙,她还想吃好多好多好多好吃的呢呜~
甜甜误她啊呜呜~
殿内很快便是一阵兵荒马乱,好不容易给啾啾开了消肿的药,哄睡被药汤子吓哭的二宝,然后哄着啾啾喝了药……
等俩孩子都被送去偏殿睡下,早过了晚膳时辰。
方荷饿得实在没力气跟康熙计较白天的事儿,先紧着跟康熙一人塞了两个凉透的蛋挞。
好在蛋挞的外皮足够酥脆,咬在嘴里又足够柔韧,还带着些黄油独有的微甜。
咬开蛋挞后,掺了牛奶的柔嫩内层,也细软香滑,在饿极的时候,比起热得也差不太多了。
康熙虽然觉得挺好吃,可他并不爱太过软滑的东西,还是叫人送了晚膳上来。
等到洗漱过后,躺在幔帐里,两人竟难得都不想做点什么。
谁哄孩子谁知道,孩子一哭起来很难停下,哄孩子身体没多累,但脑子却累得恨不能就地躺下。
可方荷也不困,她侧身看向躺在外侧的康熙,“我从瑞景轩回来,听说您叫太子去说话了?”
康熙伸手将她揽到身前趴着,慵懒嗯了一声,“朕知道你不想朕插手此事,也知道你是个极有分寸的,但他毕竟是储君……”
他顿了下,低头对上方荷的眸子,“果果,其他事朕都可以如你所愿,唯独易储之事不可。”
“历朝历代,但凡易储,朝堂乃至整个国家都会动荡,如今准噶尔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北有罗刹,南有滇南,大清不能乱。”
方荷也懒洋洋的,学着他一般长长嗯了声。
“我跟您说过了,我并无易储之意,您应该知道,我对朝堂不感兴趣,至于胤袆,他还小呢,往后如何谁能说得准。”
她用下巴在他心口处轻磕,“话我放在这里,我要说胤袆将来定无争夺之意,那他都妄为皇上的儿子。”
“但我可以保证,我的儿子绝不会如太子那般,行事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
康熙沉默不语,方荷只看到了太子肆意妄为的一面。
可能是因为他过去将胤礽保护得太好了,圣眷远超储君该有。
他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对方荷娘仨多上心了些,对胤礽那边就稍稍有所回落。
胤礽不够成熟,才会妄图用这样的手段吸引他的注意力。
但在康熙看来,胤礽处理政务的手段可圈可点,耳根子软了些,但能屈能伸,面对朝臣也趋于谨慎,不可为开拓之君,却可守成。
可这话要是跟方荷说了,这混账指不定能立马低头给他来一口。
虽然他没说话,方荷却察觉了康熙的不以为然,倒也不意外。
他俩就像后世的半路夫妻,面对前面的孩子,说话行事总会小心些。
她歪着脑袋,贴身听了会儿康熙沉稳的心跳,才又开口。
“刚才臣妾去哄啾啾睡觉,她哭着问我,是不是一定要拔牙,她会不会不好看了,小脑袋扎在被褥里掉眼泪,看得人极为心疼。”
“可转念一想,若非她阳奉阴违,左右逢源,恃萌行凶,把吃糖这么件小事玩儿出了花来,也不必逢此一遭,算起来是她咎由自取,臣妾再心疼,也没哄她,得叫她记住这个教训。”
方荷顿了下,声音低落下去。
“可等回来后,臣妾一想,又有些后悔没哄她,心里自责……其实说起来,是我一直下不了决心控制她吃糖,偶尔见她偷吃,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叫她疼成这样。”
“无妨,明儿个朕来哄。”康熙轻拍她肩膀,柔声先把这个大的给哄了,他今儿个眼泪真是瞧够了。
“不行!”方荷下意识扬声反驳,“那她得上天!”
康熙:“……”那是随谁?!
方荷抬头,见康熙似笑非笑乜她,摸着鼻子有些讪讪的。
“那什么,臣妾不是怕她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嘛,无论如何也得让她知道知道厉害,往后知道自控才好。”
她赶忙转移话题,“但臣妾后悔和自责的心不假,说这话就是想让皇上知道,若您不想易储,就得正视太子的缺点才是。”
“只有将坏掉的东西剜掉,才能长出新芽,重棒出击,让孩子清楚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才不会长歪,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康熙眼神略有些复杂,“你……要对保成重棒出击?”
他哭笑不得提醒,“你叫朕别插手,在这件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朕只能私下里斥责保成,确实不好出面。”
“别怪朕没提醒你,保成先前所为不过是试探,更多是为了叫朕多关心他一些,如果你们真对上……你未必能占得了便宜。”
不说他一手教出来的太子,一旦下了狠心能有什么样的手段,就是索额图那老狐狸,如果不顾一切,也能叫这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喝一壶。
方荷了然点头,她也觉得太子肯定没那么好对付,如今所作所为有装蠢的嫌疑,反正一个个都比她心眼子多。
可她也没打算自己上啊,还有鼎鼎大名的上官女相等着郡主爵位呢。
她笑眯眯抬头看康熙,“那方才我所说,皇上认不认同?”
“啾啾身边的人,确实该好好敲打敲打了。”康熙不置可否。
胤礽那边,要剜掉腐肉,就得动赫舍里氏,胤礽只怕不会再这么小打小闹。
但想起啾啾哭得满脸通红,在她怀里被药汤子苦得发抖的模样,康熙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方荷的话有些道理。
他半阖着眸子,轻声道:“今年朕打算北巡,京城不能乱。”
这是他的底线。
“您放心,臣妾心里有数,不会也舍不得叫您为难。”方荷含笑蹭了蹭康熙的胳膊,主动挤进康熙怀里,打了个哈欠。
任太子有百般手段,万般谋算,只要让他自顾不暇,她就不信太子还有精力在外头搞东搞西。
翌日一大早,方荷叫顾问行亲自走了一趟,去给景嫔传话。
“主子说,咱们也不能总被动挨打。”
“主子还说,宫里娘娘们最近出行多,送到主子跟前的账面很是有些不好看,请景嫔和宜妃娘娘注意些分寸。”
景嫔瞬间了然,这意思就是朝堂和宫外不能动?那更好办!
顾问行毕竟是伺候过康熙的,这话也很快传到了康熙耳中。
他摩挲着新叫人从潭柘寺请回来静心的佛串,看向回禀的梁九功。
“你说,你蓁主子想做什么?”
梁九功:“……”这话怎么回?
就那祖宗,干出什么事儿来它都正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