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雕梁画栋游廊绕, 单檐卷棚起月台,被半湖山水拱绕的九经三事殿,甚至比乾清宫还要精致些,几欲让人梦回江南盛景处。

寻常大臣们来此上朝, 披星戴月赶路的辛苦, 沿着廊庑走一走都能消解很多。

再到了朝上, 十六面朱窗一开,微风徐徐, 更叫人心旷神怡……但不包括今日。

大殿内,气氛肃杀得仿佛随时都能打起来。

“启禀皇上,臣以为, 三年一度的选秀每每耗费颇巨,全国各地秀女来京,山水迢迢, 为此丧命者时有耳闻, 对其家人乃至子嗣传承都颇为不利, 是以臣建议,应当改制。”

“荒谬!秀女入京, 代表的是朝廷对满蒙汉八旗的掌控, 彰显皇家威仪,若改了制, 要不了多久,那些八旗人家怕是都要忘了谁是主子!”

“臣不以为然,太皇太后冥诞将至, 若然改制,不止能节省朝廷税银以为民生,还能免秀女奔波之苦, 乃是天大的功德,正适合为太皇太后恭贺冥诞!”

“太皇太后若知道你们这些别有用心之人上蹿下跳,坏皇家规矩,只怕在天上都要骂你们数典忘祖!”

……

康熙由着底下争执了会儿,才淡淡问:“既要改制,你们可有章程?”

有几个迂腐的宗亲,在索额图的挑唆下,跟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听到康熙如此问,不由得老泪纵横,哭着跪地。

“陛下三思啊!选秀乃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若动选秀,便是动大清的根基啊!”

“是啊陛下,您万不可听这起子小人浑说,列祖列宗若泉下有知,如何能瞑目啊陛下!”

康熙并不意外这些倚老卖老的宗亲会站出来。

寻常选秀时,想进宫或者免选的秀女,入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宗亲家中拜访,请他们走门路为自己张罗。

朝廷每三年便要花费大量的银子来维持选秀的体面,几任户部尚书都为此哭诉过,只将这些宗亲养得脑满肥肠。

要动选秀,便是动他们手里的利益,康熙冷冷看了索额图一眼,还有他的利益。

康熙也无需跟谁解释,他只淡淡问:“列祖列宗可说过,朕这个皇帝要怎么做,都该听你们的?”

几个老宗亲赶忙道惶恐,车轱辘话又要伴着眼泪往外秃噜。

康熙不想听:“既然不敢就都闭嘴,朕看京外的八旗人家是不是会忘记自己的主子是谁且另说,你们年老体衰,倒是先把尊卑忘到了脑后去。”

“来人,送几位郡王和贝勒回府,让太医好生照料着,上朝辛苦,往后就不必劳烦奔波了。”

禁卫立刻进来,拖着还要说话的宗亲往外走,殿内一时间噤若寒蝉。

索额图眼观鼻鼻观心,看也没看被拖走的宗亲,只当跟自己没关系。

他即便骄傲自大,也并非蠢货。

因为那个赌约,为了皇上的颜面,选秀改制势在必行,他和太子心里都有准备了。

可若由着昭元贵妃如此轻易就动选秀这么大的事,往后她想插手朝堂,甚至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他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昭元贵妃就此得逞。

宗亲们的反对有没有用不重要,到底会叫事关切身利益的宗亲们心里不满加重。

若改制再艰难些,即便改制后再在选秀时想办法添些波折,只会让不满的人更多。

到时候,昭元贵妃胡作非为,嚣张跋扈之名慢慢传开,恶名积少成多,即便十五阿哥想夺太子位,宗亲们也不会站昭元贵妃这一脉。

索额图在心里盘算着的时候,礼部尚书熊赐履和明珠,并户部尚书富察马齐和张玉书,都站出来呈送改制折子。

熊赐履先开口:“启禀万岁爷,选秀既要改制,便该与科举一样,有固定的日子和考校章程,也该由内务府和礼部共同选出选秀学政。”

他参考会试章程写的折子,查看资料的时候,愈发觉得,这选秀和科举相似之处甚多,只不过全挪到了京城和宫里。

“不止如此,以前选秀只剔除身残、体弱和门户不合适者,入宫后才进行验身和女艺核验,不止耗费颇巨,耗时也长。”

“臣觉得,每年由各地州县设置女子六艺考核作为初选,三年汇总一次,合规者再进行复选,能省力许多。”

户部尚书张玉书眼神发亮,跟着道:“复选可在各地府城进行,再由朝廷派下的嬷嬷和女官来验身,过复选者再入京终选,如此内务府和礼部花费便可大大减少。”

每回选秀,光安置秀女就需要很大一笔银子。

秀女过了初选就要进宫,那么多人吃喝拉撒每天烧的银子,叫张玉书想起来就心窝子疼。

过了复选的能少大半,往后户部也能少在皇上面前哭几次穷。

明珠笑道:“至于初选和复选过了的秀女,包括报病免选以及身残体弱者,皆可由朝廷发放诏书,凭此立婚书,如此宗人府也更好立档。”

福全露出几分心动神色,作为宗人令,他还真觉得这法子不错,每年宗人府清点档案都要愁死个人。

马齐也道:“臣以为入京终选也可分为宫外和宫内两部分,在宫外设立会场,复核秀女身份,比拼女艺,分出三等。”

“未入三等者可直接赐婚,前三等则入宫面圣,由皇上和太后赐婚,如此也能彰显皇家恩泽!”

最主要的是,在宫外遴选就没必要搞得跟宫里那般声势浩大了,能省一笔。

进宫的人再减少一部分,也不耽误秀女婚嫁,又能省不少银子。

论算账,马齐比张玉书还能掐会算。

四位尚书这番话,让殿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连被明珠说服不吭声的大阿哥胤褆,还有格外反对改制的太子胤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翰林院学士李光地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廷敬,都张着嘴,脸色发黑。

明珠四人,这分明是把科举的章程揉搓了一番,改了个名儿直接搬到朝堂上来了。

他们怎么不说各地都要办几个选秀书院呢?

他们怎么不在各地再立些县学、府学呢?

马齐和张玉书这俩抠货,怎么不说等复选过了再给发点廪生……不,廪秀银粮,否则秀女们多亏啊。

哦,对了,秀女三甲殿选过了,是不是得来个女状元游街,好叫各家的婆婆们提前瞧瞧媳妇,看中哪个好把传家宝砸过去。

文武百官有紧抿着唇,咬着舌尖忍笑的,也有在心里腹诽到已经开始问候四位尚书祖宗的,还有满脸怀疑自己梦还没醒的。

不管是何表情,心里都少不了荒谬之感。

可谁都没说话,只任由四人洋洋洒洒说完。

不是他们没话说,而是……都忍不住往上首去瞧听得直点头的康熙。

他们这位主子爷才是最抠门的!

俸禄都十多年没涨了,还把曹寅弄到了江南去,当谁不知道那曹子清是奉旨敛银去了吗?

更别说皇上先前在中秋宫宴上应下的赌,这选秀听起来越像科举,这赌到时候就越好办,也不会损了皇上的颜面。

问就是皇上心怀仁慈,心疼满蒙汉八旗人家选秀辛苦,这可是天大的恩典,闭着眼磕头夸就是了。

要不还能真选出几个才女来,塞到科举考院里去吗?

当然,明珠他们进上去的折子,到底还有些章程不够仔细,要想让康熙传旨颁发下去,还得慢慢磨。

康熙道:“此事就由礼部牵头,着户部和布政使司共同商定,再交由南书房拟旨。”

殿内沉默片刻,众大臣们跪地,齐呼——

“皇上圣明!”

不过这回,众人喊得也没有往常那么气势恢宏,颇有些了无生趣的意思,好些人甚至是闭着眼喊的。

只要不砸了科举这座大房子……开窗就开窗吧,反正也不过婚丧嫁娶那点子事儿。

与此同时,方荷才刚到瑞景轩。

今儿个二十,该是请安的日子。

她先把二宝交给了春来看着,让二宝和偏殿还没醒的姐姐们一起,继续睡大觉。

啾啾也不知怎的,跟敬嫔抚养的七公主乌希哈玩到了一起,昨夜里就跟乌希哈睡在了瑞景轩。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虽然乌希哈是乌雅氏生的,但比起见到方荷格外别扭的五公主嘎鲁代,乌希哈并没有关于乌雅氏的印象,还挺喜欢往延禧宫和嘉荫殿凑。

对孩子,方荷倒没什么想法,就当亲戚家孩子看呗。

乌希哈从一岁多,就被看似温柔却骨子里冷清倔强的敬嫔教养,性子也像敬嫔,才刚六岁,性子温柔,却很喜欢试探新鲜事物。

这倒巧了,越来越喜欢上蹿下跳的啾三岁和乌希哈志趣相投,经常一起歇在太后宫里。

太后对孩子们向来纵容,不管是上房揭瓦还是爬树下水,她都让人护着,从来不说阻拦。

按太后的话说,“我们小时候在草原上也是瞎跑,一个个都壮实着呢,不像这宫里,养得精细,站住的却少。”

太后还说:“往后说不准……总归活泼些不是坏处。”

这是说公主抚蒙的事儿,太后没把话说得太明白。

因为太后也明白,凭方荷如今的恩宠,啾啾应该不至于嫁到北蒙,其他公主们却未必。

所以太后愿意多护着些公主们,叫她们小时候过得痛快些。

方荷自不会拦着,抚蒙这个事儿她如今还插不上手,私心里,她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抚蒙公主们跟历史上那么惨。

万一啾啾将来就是想嫁去草原呢?

可饭要一口一口吃,她只想着先把选秀这件事给解决好,再慢慢谈其他的。

今儿个人来得很全,这几年总生病的温僖贵妃和惠妃也都来了。

在宫里过活的,无论主子还是奴才,都擅长粉饰太平,甭管私下里多少仇恨,见了面都得带上三分笑。

两人面色淡淡跟方荷见了礼,等太后过来后,她们请过安,也没急着走,都在瑞景轩闲话。

都知道今儿个早朝定要说中秋宫宴那个赌的事儿,在瑞景轩肯定比在她们自己宫里知道消息快。

康熙也没让她们等太久,很快就带着太子和大阿哥过来给太后请安了。

太后笑着调侃康熙:“这几日哀家还说,宫宴那日后悔走得早,不然那也能瞧瞧热闹,你说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都过去好几日了,现在这话可怎么说呢?”

虽然太后一直没说什么,只做出一副听好大儿说话的意思,但作为女子,她自然也愿意女子能活得更自在些。

别的不说,就说选秀时那些蒙古贵女,有几个是真心愿意入京的?

若真能改制,这些草原上长出来的格桑花,好歹也能少几个枯萎在京城的。

“朝堂上刚才还吵得朕头疼。”康熙露出个讨饶的笑来。

“皇额娘别笑话儿子,前几日醒了,朕得知……应下了如此了不得的事儿,就差去奉先殿给祖宗们请罪了。”

他似笑非笑点点方荷,“您别看她这会子安静,这混账忒会气人,比起佛尔果春都差点子乖巧,朕不过是私下里说了她几句,倒是叫她又起了委屈。”

“皇额娘您也别总纵着她,否则朕这往后啊,可是再也不敢招惹贵妃了。”

殿内的妃嫔们都麻木地垂下眸子,宜妃和景嫔都有些牙酸。

要不是皇上自个儿愿意,昭元贵妃敢这么上天入地的吗?

太后被逗得发笑,似真似假地瞪方荷一眼。

笑道:“你们加起来快七十的人了,也不怕孩子们笑话,往后可不许再闹了。”

方荷咧嘴笑开,还一本正经地点头,“臣妾谨遵太后娘娘吩咐,往后皇上叫臣妾往东,臣妾绝不往西,保管比啾啾和胤袆听话些。”

太后:“……你就不能挑个岁数大点的比?”

方荷迟疑着看向康熙身侧站着的大阿哥和太子,顿了下,又重重点头。

“臣妾保管比九阿哥和十阿哥听话!”

太子和大阿哥:“……”我们岁数超了?

宜妃和温僖贵妃:“……”皇上就一点都不嫌闹腾吗?

太后笑得更厉害了,康熙脸上也带了笑意。

妃嫔们便跟着笑了起来,被忽略了的太子和大阿哥也只能咬牙切齿扯起唇角,凑这份叫太后高兴的热闹。

笑完了,康熙才轻描淡写道:“至于赌约一事,朝廷禁赌,朕自不好失了表率,科举乃国事,自不能拿来戏耍。”

宜妃心底一沉,连同期待了好多天的安嫔和敬嫔,并几个小妃嫔都红了眼,果然……她们先前的念想都只是妄想。

倒是方荷和景嫔没急,都知道康熙还没说完。

果不其然,康熙又道:“不过说起来,这选秀实则与女子科考也无甚区别,既朕金口玉言应下的事儿,少不得做些利国利民的改制。”

“等到殿试结束,叫选秀选出来的女状元与状元郎在宫宴上比试一番吧,也好叫贵妃知道,这天底下的男儿也不全是输不起的。”

方荷故意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哼哼两声,转头看向太后。

“此事虽说是臣妾不懂事,用了个‘赌’字,实则也并非意气之争。”

“臣妾只是不愿看着女子在这世道艰难,即便不能参加科考,这选秀改制可也不能太敷衍人了。”

“先前老祖宗还在时,就曾为裹小脚的事情憋气过,您如今是天下女子表率,可一定得为女子做主啊!”

太后颔首,笑道:“好,等皇帝这边有了章程,哀家便下道懿旨,不会叫此事起什么波澜。”

她看向康熙,“皇帝可别怪哀家多管闲事,人不可言而无信,你既应下的事儿,就好好办,别叫人寒了心。”

康熙面色不变,“皇额娘放心,朕定会叫人将此事办妥帖,回头到了皇玛嬷梓宫前,朕也能对皇玛嬷有个交代。”

太后眼神飘了下,在心里念了声长生天保佑。

要是姑姑知道方荷独宠至今,还把选秀规矩给改了,应该不会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吧?

其他人且顾不上皇上和太后这番场面话呢。

温僖贵妃和惠妃、荣妃三人都垂着眸子看不出喜怒,可原先被要求出宫的那几个妃嫔都忍不住露出喜色。

如若选秀规矩真能改了,那女子学院也该开起来了……早晚能开起来。

到时候她们是不是就能出宫了?

这想法,让好些妃嫔几乎从瑞景轩里飘回了自己的住处。

虽然天儿越来越冷,可畅春园内却很快恢复了过往的热闹。

连烧烤的香气和麻辣蝲蛄的味道,都再次在畅春园上空飘了起来。

从瑞景轩主殿出来,方荷本来还想陪着啾啾和二宝玩会儿。

等到选秀章程定了,她估计又要忙上一阵子,到时候肯定会有些忽略孩子。

一个好额娘,怎么也得跟孩子一起经历一遍童年。

她趁着康熙还在跟太后说话,屁颠屁颠到了偏殿,就发现,除了吃了顿奶又呼呼大睡的胤袆,啾啾和乌希哈都不见了。

被留下来照顾胤袆的昕珂道:“九公主昨日跟七公主在花园种了些金薯,说回头要用自己种的做拔丝金薯,给万岁爷做万寿节贺礼。”

方荷沉默了,别欺负她下地少,秋收后,除了能快速生长的青菜,还能种粮食吗?

即便地瓜没有烂在地里,她也简直不敢想,花园里突然长出地瓜秧子,到底有多美。

接着,她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我记得荣妃说,花园这阵子养了菊花吧?”

虽然一般八月底就要回宫,可畅春园住着比宫里舒服,也有地龙,并不怕冷,康熙今年还没提起要回宫。

负责后宫花花草草的荣妃,早叫内务府进了好些名贵的菊花养在花园里。

前阵子荣妃还亲自忙活了好久,脸都晒黑了,准备到重阳节的时候在花园办赏菊宴……

昕珂轻咳几声,小声道:“七公主和九公主去乐善堂寻了二公主,央着二公主跟荣妃娘娘说,二公主说动一小块地方不妨事。”

毕竟是要给万岁爷尽孝,二公主也不好拦着,这事儿荣妃应该也知道。

但方荷怀疑地看着昕珂,“多小块地方?”

昕珂:“昨儿个奴婢瞧着,就在花园边上。”

小主子怕不够做菜,才嚷嚷着今儿个多带几个人继续去种,所以……到底占了多少地儿,昕珂还真拿捏不准。

方荷转身就往外走,想去拦闺女,要是荣妃忙活那么久白忙了,她都怕荣妃拿着刀子往嘉荫殿冲。

但走了几步,她又想起来,啾啾要哭不哭那无辜的样儿,还有可能会崩溃的荣妃,慢慢顿住了脚步。

她义正言辞对昕珂道:“公主为皇上尽孝,本宫虽然心里泛酸,但也不好勉强公主也心疼额娘……”

方荷捏着额角腹诽,放过她就是心疼她了!

“记住,你今天什么都没跟本宫说,本宫也什么都不知道!”

昕珂:“……奴婢记下了。”

方荷又道:“本宫和景嫔得提前为女子学堂的章程仔细商议,这几日正是要紧时候,天大的事儿也别来寻我。”

“如果是荣妃宫里来人,你就说本宫不敢拦着公主尽孝,但要是公主做错了事儿,万不可姑息,只管去找皇上做主。”

她已经上过天了,还欠着没兑现的重口味债务呢。

公主为了谁上天,就叫谁想法子解决吧,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的。

说完,方荷便踩着她十公分的花盆底,扶住昕华的胳膊,健步如飞,趁着还没事发,直直往景的云崖馆冲。

事实上,二公主宁楚格觉得,两个小豆丁能开垦多大地方,说不定玩玩就算了,便没跟荣妃提这件事。

荣妃开始还真没注意到这事儿。

直到月底,内务府那边说得了几样南地才有的墨菊,颇为珍贵,请荣妃娘娘看看要摆在花园何处。

荣妃想着去看看那些菊花长势,便带人去了位于桃花堤的花园。

一进花园,荣妃就好悬没撅过去。

她先前特地叫人绕着桃花堤大殿两侧,按着‘永寿’二字纹路种了一整片的菊花。

站在大殿地坪前头,正好能看到‘永寿’二字,也好叫太后和皇上瞧着心里高兴。

这字儿是她叫三阿哥胤祉写了几十张,才选了一张最好的,令内务府的人花了好几日,比着字儿精心栽种……

现在全没了!!

原本被种好的花挤挤挨挨被挪到了角落里,蔫巴巴的像快死了一样。

原本种着菊花的地儿,地上有许多坑,还有一胖一瘦两个小孩儿蹲在那里,撅着腚也不知道在玩儿什么。

等荣妃自摇摇欲坠中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前。

她这才发现,哦,也不是全没了,‘永’字还在,只‘寿’少了一半,变成了‘永寸’。

荣妃:“……”

她黑着脸看向站起身,紧着多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才忍住骂人的冲动。

但看到满脸都是土的两个兔崽子,她眼前直发黑。

她怎么就那么寸呢!

拿佛尔果春没办法,看着一旁颇为瘦削的七公主,荣妃没忍住脾气。

“七公主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想玩泥巴有的是地方,敬嫔怎么教你的规矩!”

乌希哈下意识站到了啾啾身前,软软道:“我们不是在玩泥巴,我们……”

“行了,本宫不管你们是在玩儿什么!”荣妃捏了捏额角,再多听一句她就要哭了,更不愿跟两个不懂是非的孩子多计较。

“来人呐,去请敬嫔过来,让她给本宫个交代,好好管教七公主!”

“去给本宫查,这里到底是谁负责打理,竟纵容公主在此胡闹,全送去慎刑司领罚,若是耽误了本宫的正事,本宫要了他们的脑袋!”

乌希哈小脸一白,她听出来了,荣妃要罚她额娘。

虽然平日里额娘对她并不算热切,可她知道额娘心疼她,只是身体不好总喝药,怕给自己过了病气。

若是被荣妃为难,只怕身子要更不好了。

即便有话想解释,一急乌希哈先红了眼眶,哽咽得说不清楚话。

“不系这样……”

啾啾从乌希哈身后探出脑袋,拽着乌希哈的衣裳,看到乌希哈脸上的泪,与方荷极为相似的小脸立刻不乐意了。

她站到乌希哈前头,大声道:“荣娘娘,是佛尔果春玩!公主玩花花,不行咩?”

荣妃咬牙看着啾啾:“九公主要玩儿花,瑞景轩和嘉荫殿,寿康宫和延禧宫,有的是你玩的地方,可花园却是给宫里所有的主子瞧的,宫里的主子可不止公主。”

“这花园里所有的花,都是为了重阳宴而种,本宫也已经禀报过贵妃,两位公主不曾告知一声便破坏了本宫的安排,难道本宫还不能问责了?”

啾啾毕竟还小,荣妃看着那‘永寸’,现在寸劲儿还没下去,说话又急又快,啾啾根本没听明白,也没想起跟二姐姐说过这件事。

但她能听得出,她和乌希哈犯了错,荣妃不怕额娘,要让人打孩子了。

乌希哈有些慌得麻爪,啾啾小脸微鼓,大眼珠子却乌溜溜地转。

额娘说了,只要她先下手为强,足够理直气壮,错的就不是她!

啾啾立刻扬声对一旁的昕南吩咐:“去请额娘,额娘的啾啾受伤了!荣娘娘伤的!”

昕南立刻躬身应是,转身就走。

主子再三吩咐,在外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让九公主自己面对。

如果需要帮助,九公主自己会说,谁也不许做九公主的主。

自家公主虽然看着没事,但花是九公主带着七公主拔的,荣妃眼圈都气红了,只怕没法善了,自然得赶紧把主子请过来做主。

荣妃正皱眉看着那些快要死的菊花,想着该如何补救,本来没心思理会两个孩子,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气笑了。

不愧是方荷的孩子,这瞎话还真是张嘴就来。

她又不是那些小妃嫔,身下也有阿哥和公主傍身,又是妃位,就算是贵妃生的公主,也只是和硕公主。

虽说皇嗣身份比妃嫔身份更尊贵些,但她才是快要气死的苦主,皇上来了她也不怕。

若非她不愿意招惹昭元贵妃,但凡被人知道和硕公主公然欺负妃位庶母,这不孝的名声怕是都要传出去了。

现在这小豆丁还好意思说自己受伤了?

她倒要看看方荷打算怎么给她个交代!

荣妃板着脸坐在亭子里,怕人说她欺负小孩子,还叫白芍给两人也端了两盘子点心过来。

至于喝的,春来那边随身带着奶茶呢,不喝外头的东西,荣妃才懒得操心。

昭元贵妃自然是不可能来的,昕南在嘉荫殿没找到主子,往云崖馆去的路上,碰到外出办事的李德全。

听李德全问,昕南赶忙把九公主的话说了。

李德全一听,九公主都叫荣妃娘娘给打伤了,这还得了?

他赶紧带着昕南往春晖堂去,正跟太子一起批折子的康熙闻言,顾不得手头的折子,赶紧往花园去。

胤礽不动声色跟在御驾后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花园赶。

康熙到花园的时候,荣妃已经避着乌希哈和啾啾,擦了一回眼泪。

那‘永寿’二字用的菊花,都是从山东特地运来的玉白嘉菊。

满族尚白,白得如此通透的菊花难得,现在死了三分之一,再叫内务府去山东叫人运来,也赶不上重阳节了。

那眼下这些就只能拔了重新种,不但她的苦心白费,说不准还要在太后和皇上那里落个办差不利的印象。

本来就没了恩宠,如今她能找回体面,为儿子筹谋一二的手段也就只剩这点子宫务,却又被两个孩子给搅了。

打,打不得,骂,一个听不懂,一个身子弱,更无处着嘴。

康熙到了桃源亭前,一眼就看到坐在地上蔫儿着小脸的啾啾和眼睛红肿的乌希哈。

他赶忙上前,蹲身问:“哪儿受伤了?”

起身相迎的荣妃气堵在胸口,憋得差点眼泪又落下来。

能哪儿受伤,她才是最受伤的那个!

她在万岁爷心里到底是多不堪,才会对两个孩子动手!

但啾啾丝毫不谦虚地爬起来,捂着心窝子,哇一声哭着扑到了康熙怀里。

“阿玛,啾啾心受伤了~~”

哭得大声,也不耽误她口齿清晰。

“啾啾孝顺阿玛,种惊喜,呜呜荣娘娘,不许啾啾孝顺呜呜……”

“啾啾心好疼,八瓣了呜呜呜……阿玛做主哇~”

太子和荣妃:“……”

这一瞬,他们仿佛看到了缩小版的贵妃,才三岁就如此不要脸,等她大了……宫里这日子还有法儿过吗?!

康熙表情有些微妙,后头这句话……听着耳熟。

好像是他跟大的那混账玩闹时,方荷捂着腚说的。

啾啾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