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方荷是站着的。

她低下头来时, 康熙丹凤眸中漾出一丝笑意,勾住她已恢复纤细的腰肢,加重了唇齿纠缠的力道。

身为皇帝,康熙大多时候是居高临下的, 看所有人各式各样的欲望, 望尽这红墙金瓦的繁华, 好将一切都控制在掌心。

但此时,方荷居高临下地靠近, 却更让他心生愉悦。

他费尽心机留在身边的小狐狸,不再止步于狐假虎威,渐渐长成了一只胭脂虎, 芙蓉如面柳如眉,任园中繁花多少,分毫不及美人妆。

被他精心濯灌娇宠的娇娇儿, 也终生出了柔情心肠, 愿为他低头了。

大清早的, 康熙不欲传出白日宣淫的名声去,在失控之前, 揽着方荷歪靠在了软枕上。

他笑道:“果果不信朕, 可是怪朕没有再提晋你为皇贵妃之事?”

皇贵妃乃是副后,在康熙言明再不立后之后, 加之胤袆的名字,与立后也无甚太大区别了。

赶制礼服需要时间,让内务府和礼部拿出章程需要时间。

他不想让那起子不省心的捣乱, 干脆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再提,那时旁人想添堵也无能为力。

方荷听康熙解释完,懒洋洋半趴在他身前, 一脸无所谓。

“反正都是我,有什么好怪您的,我就是信皇上,才对您言无不尽嘛。”

顿了下,她抬起头,眼角还带着被亲吻迫出的湿意,令她眉眼流转着妩媚,衬得情意也更添三分。

“皇上,我是真的越来越来越来越喜欢您了!”

当然,也就多了那么一丢丢吧。

有时候女人就得渣一点,一分也得让人觉得有十二分,才不吃亏。

她这话也不违心。

康熙如今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容貌的俊美只占很小一部分。

他原本在宫里尊养出的冷白肤色,前有出征,现在还时常往地头跑,已变成了健康的浅麦色。

再添上岁月养出的气度,还有他越来越深不可测的威严,他温柔多情的时候,总叫人有种自己便是全世界的错觉。

见康熙挑眉,方荷捂住他的嘴,快速道:“以前也是真的,问就是每一天都比原来多,不许说煞风景的话。”

这狗东西一张嘴戏谑,什么魅力都要减一半。

趁着康熙还没开口,她目光越来越深情,又道:“以前都是我年轻不懂事,俗话说年少不知情滋味,才会辜负万岁爷对我一片深情……”

康熙抓下她捂在自己唇上的柔荑。

“年轻不懂事?朕记得,你去年底还因为不能下江南,闹着要跟朕绝交。”

方荷:“……”他怎么就非得长嘴呢!

她爬起来一点,坚强继续诉衷肠,“正因您待我情深意切,我才敢剖白了心肠,坦诚若稚儿般待您呀!”

“往后我还要陪伴皇上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每一天我都会比前一天更喜欢您。”

康熙:“……”一百年?那不真成鬼话了!

方荷捧起心窝子,“皇上知道我为何不敢提爱吗?实在是怕情深不寿,臣妾好努力才能克制住这份汹涌的爱意呢!”

康熙由着她夸张地唱完了戏,一句话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说你到底要朕做什么吧,若你要朕上天摘星,下海捞月,朕怕是无能为力。”

方荷感觉酝酿得也差不多了,上辈子她和男朋友都没这么腻歪过哩,超常发挥了。

她嘿嘿笑着搓搓手,抬起兰花指在耳边比了个非常窄的缝隙。

“就是有一个很小的,很小的事情想请您帮忙……”

康熙莫名地,眉心一跳。

他总觉得,方荷这小小的事,怕是比摘星捞月还叫人头疼。

方荷:“您看,咱们也许久没吵架了,人家都说相敬如宾久了,感情也就淡了,吵吵闹闹才是真嘛。”

她露出更乖巧的笑,“不如,明儿个我们在宫宴上吵一架吧?”

康熙:“……朕还想要脸!”

“哎呀,不会让您丢脸的。”方荷又趴回去,下巴抵在康熙心口处,眨巴着大眼睛央求。

“吵架也得有新意嘛,臣妾也不想再让其他人觉得臣妾要失宠了,咱们换个吵法。”

康熙脑仁儿都开始疼,搂着她坐起身,往软榻下去。

“皇上~~~”方荷声音更软,甚至渐渐有些像啾啾靠齐。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康熙一把抱了起来,只来得及低呼出声,便被扔进了幔帐里。

康熙不容拒绝地箍住方荷的身子。

“你不是还没睡够?朕陪你再睡会儿,等睡醒了,你再跟朕说你那新意。”

有个热衷于上天的贵妃,康熙怕自己听完了,别说回笼觉,估摸着夜里都睡不踏实。

这回笼觉,方荷和康熙都没睡太久。

皇庄子上来人禀报,说先前寻回的红果种得了。

康熙本打算中秋后,去耄耋村确认一下收成最晚的金米产量到底如何。

结果方荷得知红果,也就是番茄种出来了,直接激动地催着他立刻就去。

半上午,康熙带着太子和几个阿哥出了畅春园。

至于方荷先前央求的吵架……哪怕康熙知道她这新意不会叫人省心,也没想到她还能比上天更会折腾。

可康熙对上方荷那伶俐又无孔不入的撒娇卖痴,也着实没什么抵抗力,到底还是应下了。

事实上,说是吵架,两人也不用跟以前一样,真刀实枪大吵大闹,再叫康熙黑着脸从嘉荫殿离开。

在这深宫,能让皇上不虞,甚至起了龃龉,不需任何言语,连腥风血雨都无声无息。

到了方荷这个位分,康熙甚至不需要冷落她。

只要给她的节礼赏赐跟其他人无甚区别,中秋前夜没宿在方荷宫里,赴宴时没跟方荷一起奉太后进九经三事殿,所有知道的人,就都能察觉出,皇上和昭元贵妃不睦。

中秋宫宴。

方荷一进九经三事殿,妃嫔和宗亲女眷们就都露出了看热闹的促狭。

“昭元妹妹来了?”见完礼,温僖贵妃笑着先开口。

她轻咳几声,才继续道:“先前染了风寒,没能参加十五阿哥的百日宴,后迟迟不见好,倒是胤俄受你照顾良多,实在叫我不知该如何感激。”

“正好昨儿个万岁爷赐了我一副金缠丝玛瑙的头面,回头我叫人给你送过去,妹妹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殿内立刻出现了窸窸窣窣的轻笑。

畅春园里消息传得快,众人都知道,康熙赐给嘉荫殿的是金嵌珠点翠的头面。

这嵌的珠自然是东珠。

点翠比不上玛瑙,金缠丝比不上嵌珠,两个贵妃的节礼,皇上可谓是一碗水端平了。

可这对向来独一份儿恩宠的昭元贵妃而言,已经是叫人瞩目的冷落了。

思及这两日隐约听说的朝堂上的动静,有些妃嫔和女眷眸底的幸灾乐祸越来越掩不住。

方荷恰到好处的冷了脸,什么话都没说,带着同样演技在线,满脸忿忿的昕华坐到众人上首。

不一会儿,康熙就奉太后过来了。

太后笑着跟方荷说了几句话,康熙却一句话都没跟方荷说,这更让人肯定,两人吵架了。

实话说,先前两人流于表面的那些闹腾和争吵,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两人之间的情趣,起码旁人是这么看。

否则皇上也不能跟见了鬼似的,跟方荷吵一架,给她晋一次位,再吵一架,孩子都出来了。

可这回,两人什么不好听的都没说,甚至在嘉荫殿发生了什么也没传出来,一切如常,大家反而觉得问题大了。

当然,经历过先前帝妃二人总是吵吵闹闹,也没人觉得昭元贵妃就会因此失宠,大多只敢偷着乐。

有心里偷着乐的,就有那胆大包天敢挑衅的。

宴会过半,太后因为身子疲乏先回了瑞景轩,几个小一点的孩子也困得东倒西歪,被抱回了各自宫里去。

已经喝了一大坛子酒的钮国公,突然带着酒意朝方荷发难。

“听闻昭元贵妃要在民间办什么女子书院?”

阿灵阿嗤笑,“听说过这女子有出来卖身葬父的,有出来卖艺的,还有那卖身的,还没听说过女子要出来读书的。”

他的话引起了宗亲们低低的笑声,这叫阿灵阿更起劲儿了些。

他扬声说:“敢问贵妃娘娘,往后您是不是还打算叫女子出来科考啊?”

王公和宗亲们的笑声更大了些。

胤礽垂眸遮住眸底的笑意,看来索额图说得没错,这位新任钮国公,倒是比法喀更识趣些,一点就透。

大哥胤禵和其他阿哥们也都莫名屏住了呼吸,不自觉伸手往酒壶摸过去。

他们有种直觉,难得可以下酒的热闹要来了!

温僖贵妃听阿灵阿说完话,眸底闪过一丝厌恶。

虽然她不喜欢方荷,可她更讨厌自己这个嫡弟,又蠢又卑劣,还自以为是,被人哄着当了出头鸟都不自知。

不只是温僖贵妃,其他妃嫔,乃至王公宗亲带来的女眷们,脸色也有些微妙。

钮国公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虽然她们从小就明白男尊女卑的道理,却依然会觉得不舒服。

尤其是有机会能出宫的那几个妃嫔,都顾不上想帝妃不合,她们有没有机会得宠了,面色沉得厉害。

她们不期盼真能出宫,可凭什么……她们就必须得在这无望的日子里煎熬,连个盼想都不能有!

在阿灵阿的话音落下后,殿内气氛瞬间古怪起来,连丝竹之音仿佛都轻了许多。

康熙全当什么都没听到,不动声色看了方荷一眼,带着梁九功去更衣,避开了殿内的争执。

方荷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重重一声,引得大家都看过来。

她含着轻蔑地笑看阿灵阿,“你怎知女子若科考,就不如男子?”

“若没有女子,你们谁能在这殿内大放厥词!”

“既有太多没听说过的,就别拿自己的孤陋寡闻出来丢人现眼!”

安嫔激动得差点站起来给方荷鼓掌,连敬嫔都忍不住喝了口酒,压下想叫好的冲动。

不得不说,不管看方荷顺眼还是不顺眼的,在场的女子心里都有些说不出来的痛快。

景嫔笑眯眯端着酒杯,斜靠在美人肩椅上,兴致勃勃看戏。

不待有人反驳,方荷声音不高不低,却格外犀利地接连反问——

“钮国公这没听过,那没听过,可听过人类社会的起源是从母系社会开始的?”

“所谓孝道,难道只需你孝顺家中父辈,母辈不配你们孝顺?妻子不配你敬重?女儿不配你慈爱?”

“古往今来有多少女子名垂青史,钮国公可能肯定你自己也能在史书上留下痕迹?”

若非被问的是钮国公,温僖贵妃差点笑出来。

她跟方荷不对付是立场对立,但能教出十阿哥那样豁达的孩子,温僖贵妃本人也是个爽利性子。

她有些无奈地发现,方荷这话问得实在叫人心里舒坦。

太子胤礽蹙了蹙眉,不动声色看向索额图,示意他开口。

三阿哥胤祉和最贪吃的十阿哥胤俄已经止不住开始手往炒半空(花生)上摸了。

连大阿哥都没忍住塞了几颗进嘴里。

除了太子和格外较真的胤禛外,其他阿哥们其实不在意什么男女之争,也不在乎办不办女子学院。

他们只觉得……昭元贵妃真会吵,多吵一点!

阿灵阿被问得脑子发蒙,却有人嘴快,见缝插针反驳。

“即便最初是母系社会,如今也是男为阳女为阴,女子就该谨守本分,在家中相夫教子,否则世道也不会如此演化!”

方荷拍了拍巴掌,“你们还真有本事,把自己的无知和狭隘说得如此光明正大。”

她冲身后伸伸手,昕华将一沓纸放到了方荷掌心。

在康熙不动声色回来安坐的同时,方荷起身,慢条斯理走到大殿中央。

她捏着手中的圣人签,扫过在场所有的人,目光之犀利,一时间竟无人敢与其争锋。

“都说女子不如男,可我一个女子能想出狼人杀这样风靡京城的游戏,你们这些爷们谁想出来了?”

“哦,你们又要说了,你们每日都要殚精竭虑为皇上办差,就算有那么多尸位素餐的,贪赃枉法的,欺压百姓的……本宫就勉强算你们忙着为国为民好了。”

她朝着钮国公轻嗤回去,“可你们却有时间以此作为戏耍。”

“令本宫意外的是,能光明正大在外的男人,玩此戏者十之八九,但本宫令人统计来的圣人签,女子赢的,却占了十之五六。”

“怎么,各位爷们,你们出门的时候,把脑子落家里了?”

康熙端起的酒杯停顿在唇边,底下喝酒的三阿哥和恭亲王常宁都把酒喷了,一时间又是想笑,又是尴尬。

那什么,他们也输了不少回来着。

敬嫔和安嫔也都捂着嘴偷笑。

好几个输了圣人签,被要求出宫做女先生的妃嫔,也都眼神亮晶晶看向方荷,恨不能替她助威。

索额图见众人被说得面色涨红,却反驳不得,冷笑着粗声嚷嚷。

“咱不过是让着那些女子罢了,贵妃也说了这是戏耍,身为顶天立地的儿郎,又何必与女子较真!”

立刻有人附和——

“对对对!我们不过是玩笑罢了,谁会跟女人认真啊!”

“我等不过是不想胜之不武,若要认真,少不得又要被埋怨欺负人!”

“有本事比正经的事,此等上难登大雅之堂的玩笑事,输赢都只是趣味,贵妃娘娘怕是不懂吧!”

……

方荷面色淡淡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讨伐,终于抬起头看向康熙。

师傅傅,马上该咱们吵架啦!

康熙唇角微抽,只当听不见底下的吵闹。

他拉着福全,还有分了一耳朵挺热闹的常宁喝酒,沉着脸一杯接一杯的下肚儿,始终未曾看方荷。

多看这混账一眼,他都要为接下来的自己先心疼上一坛子酒。

等到这些王公宗亲们狡辩的车轱辘话在嘴上滚了一圈,方荷将手中的圣人签洋洋洒洒摔到了索额图和钮国公面前。

“世间道理,皆在尔等口中,老天爷都没你们能胡扯!”

“需要时,你们说女子该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执掌中馈,合该无所不能。”

“不需要了,你们却又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无才便是德,将女子视为附庸。”

听方荷越说话音越锋利,胤礽眼皮子重重跳了几下,心底总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可就算昭元贵妃说破天,男尊女卑也不会变,世道如此,他为何会……

方荷语气愈发激昂:“口口声声圣人道理的你们,如今却忘了君子端方和圣贤道理,群起与我这个女子计较,看看你们的嘴脸吧!”

“即便你们将女子贬得再低,来彰显你们没有对比就能生出的优越感,你们再看看满殿的女子,可有一个如你们这般狰狞丑陋的?”

“说女子境遇乃世道演化?”她冷呵两声,面上愈发不屑。

“为何无一人回答我,若女子像你们一样,从小启蒙,四书五经读着,天高海阔看着,也能如你们一般光明正大走在这人世间,与你们一起参加科考,你们会不会像玩游戏一样输不起呢?”

“所谓男尊女卑,礼教法度,黑白全靠男人一张嘴,输了,你们还不是有那么多借口!”

后世的女状元,女总,女工程师……各种大佬们,可一点都不比男人少!

她定定看着康熙,在所有女眷们心窝子都快蹦到嗓子眼的紧张中,更加挑衅。

“所以我现在就可以回答钮国公,我不会叫女子出来替你们参加科举,因为天下乌鸦一般黑!”

“男人?呵呵……你们输不起,输了也只会恼羞成怒罢了!”

康熙的低喝声,像是悬在头顶的剑一样,终于蕴含着雷霆之怒落下——

“扎斯瑚里氏!你放肆!”

妃嫔和女眷们再无先前方荷进殿时的幸灾乐祸,心跳比先前还快。

好些人都忍不住带着期盼的眼神看向方荷,盼着她多说一点,盼着她……别把自己给说没了。

被方荷拿话和圣人签照着脸哐哐砸的王公和宗亲们,却都精神了些,目光灼灼看向上首,盼着皇上严惩这个只会逞口舌之能的无知毒妇!

方荷纤细的脖颈儿抬得比高才还直,“怎么,被我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

“皇上是替钮国公他们恼羞成怒,还是替您自个儿呢?”

哪怕知道方荷要做什么的宜妃,都忍不住低呼。

“贵妃慎言!”

方荷先前只说,会用激将法跟在场的王公宗亲们打个赌,可没说要当众找死啊!

康熙面带寒霜起身,踉跄着走下白玉阶,福全赶忙在一旁搀。

康熙甩开福全的搀扶,大跨步走到方荷面前,捏住她的下巴,语气中带着森然杀意,破开了殿内的紧张。

“你以为朕不敢摘了你的脑袋?”

方荷用力甩开他的手,带着甚至令胤礽都为之心惊的傲骨,铿锵跪地,对着康熙行了大礼。

“皇上乃是天下之主,想要谁死都容易得很,自然没有什么不敢的。”说完,她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那您敢与臣妾打个赌吗?就赌饱读诗书的女子,若是能跟男子一样科考,她们绝不会比男子差!”

众人:“……”好的,帝妃二人到底还是吵起来了。

连胤礽都对这发展趋势感到迷茫,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添油加醋,还是该阻止。

他知道昭元贵妃总不爱走寻常路,可……你至少是走,你别飞啊!

其他经历过御花园事件的妃嫔和命妇,也有些头皮发麻,贵妃又双叒叕疯了!

方荷在所有人的震惊中,仰视康熙,一字一句道——

“若能为天下女子求来一个机会,能让她们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无论输赢,臣妾虽死无悔!”

景嫔立刻跟着跪出来,扬声道:“若能让女子挺直了腰板说,她们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执掌中馈……皆因她们敬重夫家,而不是别无选择只能做这些,嫔妾亦愿以死做赌!”

宜妃捂着快要跳不动的心窝子,干了杯酒,紧咬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撑住自己的身体,想过去陪着俩人一起发疯。

可她实在是被方荷的大胆给惊住,酒意暂时还未上头,没能比得过风一样冲过去的安嫔。

安嫔跪得比方荷直,声音比景嫔大:“若能让天下女子有走出家门的机会,乃至能够上战场保家卫国,嫔妾也愿意赴死做赌!”

敬嫔虽温柔,可想起再无缘分的情郎,红着眼眶跟着跪地。

“若能求一个公道,让天下卖女为子之事少一些,而不是只能成为男子的附庸,嫔妾也愿赴死做赌!”

宜妃终于站了起来,跟着跪出来,“臣妾也愿赴死!”

有了高位妃嫔站出来,原本就被方荷的话说得心跳如鼓的几个贵人和常在,咬咬牙,闭闭眼,也冲了出来。

“婢妾也愿意……”

“臣妇也愿意!”突然有一道与其他人都不太相同的柔婉声音,带着颤抖出声。

阿灵阿被惊得酒意都醒了些,有些迷茫,又有些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到了跪在一旁的自家福晋。

因为乌雅氏没落了,阿灵阿自不会再娶乌雅氏女,而是由额娘做主,聘了正红旗兵部尚书董鄂彭春的堂妹。

她家里虽都是武将,董鄂氏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温柔女子,嫁进钮国公府后,也一直都温柔贤淑,从未有过这样出格的时候。

为何……

董鄂十妞眼眶通红,脸色苍白。

如果女子也有选择,从小便喜欢舞枪弄棒的她,不会被家里一关就是十年,每天都被额娘要求捡佛豆修身养性。

若女子也能科举,她就不会只能嫁给阿灵阿这个莽夫,为他后宅里那些莺莺燕燕操不完的心。

她很清楚,皇上答应赌的可能微乎其微。

即便答应了,也可能被文武百官拦下,可她看着越来越多跪地的妃嫔,还是没忍住心底的冲动。

她想为自己这辈子的悲凉争取一次,哪怕是拿命来搏。

钮国公福晋这一跪,就像是战场上死伤大半后,突然听到猛攻号角的士兵,恭亲王福晋、康亲王世子福晋、裕亲王福晋全都带着满腔孤勇站了出来。

她们神色都沾染着拼死的悲凉,却一个后悔的都无,跪满了大半空地。

有道哀兵必胜,法不责众,她们越如此,牵扯到的那些王公宗亲后背突然被刺,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连福全和常宁都黑着脸狂往嘴里灌酒,一言不发。

胤礽的眼皮子越跳越厉害,他猛地站起身。

“汗阿玛——”

康熙像是被气到了极致,没给胤礽说完话的机会,倏然笑了出来。

他带着浓重的酒意,却还算清楚道:“好,朕成全你们,这个赌朕接下了!”

“汗阿玛!”大阿哥胤褆也猛地站起身来惊呼。

“皇上!”

“陛下!”

不只是大阿哥和太子,在场的男人,除了醉得最厉害的几个,剩下的但凡能站起身,都赶忙起身,眼前发黑地高呼,意图阻拦!

方荷抢在他们面前大声道:“皇上金口玉言,臣妾领旨!”

景嫔跟众女眷们可没喝多。

她们全都因为心跳太快而面色潮红,知道这个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真的来了。

一个个全都眼疾口快——

“皇上金口玉言,臣妾/嫔妾/婢妾/臣妇/儿臣领旨!”

嗯?

正想继续劝汗阿玛收回成命的胤礽,蓦地回头,就见他素日里不怎么在意的几个妹妹,从大公主哈吉兰到五公主嘎鲁代,全跪在了座位旁边。

胤礽:“……”她们凑什么热闹!

只耽搁了这一会儿,胤礽没来得及替大家拦下震怒的康熙,众人眼睁睁看着皇上愤怒又趔趄着甩袖而去,再也没了开口的机会。

下一刻,九经三事殿内,安静如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