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以方荷如今的身份, 本该最后一个到场,起码也得跟永寿宫差不多时候出门。

但狠下心让啾啾面对风雨是一回事,她却也没心大到放心叫啾啾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

宜妃一进御花园,就见方荷早懒洋洋坐在了浮碧亭外新摆好的罗汉榻上, 吃着昕华敲好的核桃, 远远看着胤禟和胤俄带着啾啾在花丛中扑蝶。

“哟,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宜妃近前,给方荷福礼的功夫还不忘调侃。

“回头那些闲来无事的, 怕是又要嚼舌根子,说咱们昭元贵妃沉不住气,有失体统咯。”

身份越尊贵的出场越晚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时下权贵觉得, 只有心里没底气,才会急躁。

哪怕不会明面上议论,私下里也少不了说几句下酒。

知道得越多, 往后瞧人的目光就越阴阳怪气, 又不好拿这个说人以下犯上, 特别膈应人。

“来都来了,爱说说去呗。”方荷无所谓地笑笑。

“他们说再多不也还得给我行礼?我就喜欢别人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封建糟粕千千万, 就这打脸的时候能以势压人一条爽, 反正有不痛快她又不会憋着。

闲着也是闲着。

宜妃失笑,理是这么个理, 只是除了方荷,没人好意思嚣张得如此明目张胆了。

好在都知道方荷孕吐厉害,生怕身上的味儿引得昭元贵妃呕吐被责罚, 远远行个礼后,都不往这边凑。

连惠妃和荣妃都不例外,只有什么香露都没用的宜妃坐过来了, 也没什么可膈应的,便也跟方荷一起看胤禟和胤俄带啾啾玩儿。

虽然啾啾爱美,可有时候小孩子的审美跟老人是有些相似的,觉得鲜艳的,浓烈的就是漂亮。

啾啾就喜欢大红大紫的花儿。

短短半个时辰内,胤禟和胤俄就被啾啾拽着,已经摘了好几朵秋海棠。

偏偏啾啾的手小拿不住,脑袋也小,只能戴一朵花,可苦了胤禟和胤俄。

俩人虽然头发不多,但耳朵都能别得住,衣裳也比啾啾的小旗装扣子多。

这会子兄弟俩,脸颊两侧各一朵大红花,衣襟上也有,两人都穿了石青色的袍子,跟着身穿大红牡丹旗装的啾啾站在一块儿……

宜妃笑得茶都喝不下去。

“估摸着他们大婚的时候,都没有现在喜庆。”

方荷也笑,只是笑容淡一些。

“昨儿个是谁在寿康宫跟啾啾提起赏花的事儿,你知道吗?”

宜妃笑容不变,声音很轻:“我正要跟你说,是二公主先提起来的,荣妃啊……”

“还有,我额娘进京,是为我隔房的小姨母家女儿的及笄礼做正宾,胤禟和胤俄只要能不去上书房,什么心眼子都能长出来,没人撺掇他们。”

“倒是钮祜禄氏心眼子不少,但她不会拿自己的儿子做筏子,待会儿肯定会找理由叫他们兄弟俩离开。”

宜妃的额娘是舒穆禄氏出身,嫁进了赫舍里分支。

方荷哼笑了声,荣妃又蹦出来了,也不知道她礼的什么佛。

宜妃见胤禟已经开始追着胤俄要给他嘴里插花,含笑看了方荷一眼。

“乱花迷人眼啊,景嫔提起来御花园赏菊,便是说地方小了脂香混杂,对你身子不好,惠妃一点不悦的模样都没露出来,她应当也知道点什么。”

如今宫权虽还是在惠妃、荣妃和宜妃手里,但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因为方荷先前所为,她们现在想插自己的人手进内务府已是不可行了,连油水都比过去少了些。

如今,权势,如同鸡肋,子嗣,方荷后来者居上,谁也坐不住。

方荷好整以暇冲宜妃挑眉,“她们就没拉拢你?”

“二公主找过伊尔哈传话。”宜妃并没有瞒着方荷。

“不过伊尔哈很清楚你的手段,这几日病了,我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方荷:“……”你不如直接报自己身份证号,折腾孩子作甚。

两人说话者功夫,温僖贵妃也到了。

一走近,瞧见方荷和宜妃都在,她眼神也有些诧异,面上的笑容倒是不变,噙着笑不见外的过来了。

“我还想着,昭元妹妹身子重,少不得要晚些过来,在宫里处置了些杂事,这会子倒是我这个做东的来迟了,该打。”

宜妃笑着起身,把座儿让给温僖贵妃,“都是自家姐妹,早早晚晚的不都是个热闹,你要是觉得自个儿该打啊,不如回头瞧瞧胤俄,就知道该挨打的另有其人了。”

温僖贵妃一回头,就见自家儿子背着九公主,绕着她宫里养出来的最稀罕的几盆菊花跑,九阿哥张牙舞爪在后头追。

她眼皮子猛地一跳,这混账为什么会在这儿?

还不待她开口叫人,就听得‘嘭’的一声,她精心照顾许久的那盆凤翅振羽,摔了个稀巴烂。

啾啾被吓了一跳,撅起嘴要哭不哭的。

胤俄大概是怕妹妹害怕,还伸脚踢了几下,连盆带花踢到了花架子底下,胤禟跟着曲起脚毁尸灭迹。

啾啾歪着脑袋趴在胤俄背上,看俩哥哥跟猴儿一样跳脚,又乐得嘎嘎笑起来。

周围分散开来赏花的妃嫔们,纷纷用帕子遮住唇角,别过身子偷笑。

温僖贵妃脸色铁青,紧紧揪着帕子,深吸了口气……再深吸了口气,冲宜妃翻了个白眼。

“你要是不心疼儿子,回头我非得把他们摁在永寿宫,用板子好好教教他们规矩!”

宜妃笑得幸灾乐祸,“你尽管揍,自打皇上离京,这两个臭小子是越来越有主意了,天天上房揭瓦,为了不去上书房,连啾啾都被他们拿来做挡箭牌。”

温僖贵妃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点点头。

“成,那这个白脸就我来唱,不好好进学,净捣鼓些没用的,什么都想掺和一脚,早该收拾了。”

方荷一直没说话,只噙着笑,慢条斯理吃着核桃,笑眯眯瞧着被哄得眉开眼笑的啾啾,由着两个人这么弯弯绕绕的打机锋。

不管钮祜禄氏参与没参与,或者让没让胤俄参与,她也不会冲孩子去,只会找真正的罪魁祸首算账。

眼看着太阳慢慢升高,除了方荷和温僖贵妃并三妃外,其他人渐渐都凑到了地方大一些的万春亭下头落座。

赏花宴这才算开始。

内务府的南府伶人出来唱曲儿,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唱腔,提前准备好的菜肴和点心,流水般送到了浮碧亭和万春亭。

有钦安殿挡着,御花园角落里这两座临湖的亭子,算是如今赏景赏花的最好去处。

胤禟和胤俄也玩儿累了,除了啾啾却都不敢往亲娘身边凑,只带着啾啾以男女授受不亲的理由,往旁边御景亭下头边吃边玩儿。

方荷:“……”得亏啾啾现在还没有男女的概念,不然回头保管要啃两个哥哥一腿!

温僖贵妃叫人送了些菊花酒上来应景,方荷面前只摆了延禧宫带出来的金银花露。

大家酒过三巡,温僖贵妃才笑道:“今儿个咱们也不讲什么规矩,听闻皇上打了胜仗,本宫实在高兴。”

“各位妹妹们只管放松些,各处我都叫人安排好了,回头等命妇进来了,大家也可以自选了去处见见。”

宜妃不动声色看方荷一眼,如果有人想对方荷动手,应该就是用膳前后了。

方荷也这么觉得,不动声色看了眼春来,见她始终守在啾啾身边,才放心了些。

昕华和昕梓都寸步不离地守在主子身边,尤其是见主子往春来那边看,像是得到什么信号一样,始终紧着神儿不敢大意。

可等用过膳,早在钦安殿偏殿里赏花的外命妇被请了过来,依然风平浪静。

妃嫔们纷纷与许久不见的亲眷们携手找地方说话,人越来越少,什么都没发生。

景嫔带着她二婶赫舍里氏从一旁路过,不动声色冲方荷眨了眨眼。

人她可都请过来了,就等着看好戏了。

方荷:“……”那她都母女同上阵了,人家不动手,她总不能自个儿找抽吧?

原本杀气腾腾,甚至带着奔赴战场的狠意准备了好几天,这会子方荷突然有点拿不准了。

过了会儿,连作陪的温僖贵妃和宜妃,见到自家额娘后,也带着歉意离了亭子。

方荷:“……”

难道太子后悔了,又或者是为了让她心惊胆战,如同惊弓之鸟,养不好胎?

她正想着呢,突然就听到平嫔略有些胆怯的声音。

“昭元姐姐,我有几句话想跟你——”

方荷猛地站起身,吓得平嫔话都没能说完,瞪大了眼脸色苍白看着她。

方荷好悬没忍住自己的兴奋劲儿,赶忙轻咳几声找补。

“嗯,我正走神呢,听到你说话吓了一跳。”

她冲平嫔笑得很热情。

“有话要跟我说是吧?是在这儿说啊,还是去湖边说啊?要不你挑个地儿?”

平嫔:“您……”别这样,她害怕。

她用力揪着帕子,看了看湖边,用力咬了咬唇,深吸了口气,冲方荷露出个难看的笑。

“那,那便去湖边说吧……”平嫔吞吞吐吐,笑得好像快哭出来一样。

“如果昭元姐姐觉得不安全,其他地方也可以。”

“就去湖边吧,咱们走慢些就是了。”方荷唇角笑意不变,眸底的兴奋却很快沉下去,垂眸遮住眸底的若有所思。

太子如果想让自己的姨母动手,去永寿宫作甚。

更不用提平嫔一直都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这会子就差把此地无银三百两挂脸上了。

谁会放心叫平嫔做这样的事儿?

昕华和昕梓牢牢扶着方荷,跟被宫女扶着的平嫔一起,慢慢走到湖边。

方荷看了眼越来越远的御景亭,问平嫔:“你要跟我说什么?”

平嫔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小声道:“昭元姐姐,我,我姨娘病得越来越厉害了,若是再不看大夫,熬不过这个冬天。”

方荷垂眸:“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请御医?”

“不是,我……”平嫔哭着摇头。

“对不起……求姐姐帮我跟皇上求个恩典,不要将我姨娘逐出族谱呜呜……”

她说完,用力咬了咬牙,闭着眼疾步上前两步。

昕华立刻扶着主子后退,昕梓眼疾手快上前要钳制住平嫔和她的宫女,躲在暗处的福乐已经掏出了金针。

几人警惕万分的当口,平嫔脚下突然一滑,噗通一声带着她自己的宫女落进了水里。

方荷瞳孔微缩,刚才,她就快走到平嫔脚滑的地方了。

当然,她不会以身犯险,本就没打算离水太近。

但平嫔刚才的动作,却像怕她会走过去似的,提前一步抢着滑了下去。

眼前的情况一目了然,虽然平嫔是被记在嫡母名下的,可她本是庶出,生母尚在。

有人以平嫔的姨娘逼她对方荷动手,但平嫔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下手。

“让人过来救人。”方荷心里隐隐有些发沉,还是觉得不对劲,只淡淡对着福乐道。

她看也没看在湖里挣扎的平嫔一眼,转身就往御景亭去。

在这个角度,已经快要看不到御景亭了,有人能对她动手,啾啾甚至胤禟和胤俄三人指不定也不安全。

但她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啾啾被春来抱着往这边走,身边如宜妃所说,果然不见了胤禟和胤俄。

啾啾大概是玩累了,趴在春来肩膀上睡着了。

方荷愈发觉得不对劲,所以对方的手段只有平嫔?

逗她玩儿呢?

但无论如何,啾啾没事儿就让方荷松了口气。

她紧着几步上前,想要问春来,胤禟和胤俄是不是去见各自的郭罗玛嬷了。

就在此时,意外突生。

从御景亭到湖边要路过钦安殿,往钦安殿去的小道和湖泊之间有一座桥。

桥上僖嫔和端嫔正背对着方荷这边说话。

等春来走到桥下,眼看着几步就要走到方荷跟前的时候,僖嫔蓦地惊呼一声,像没站稳,又像是被人推了一下,突然从桥上跌了下来。

她跌落的地方,正是春来和啾啾站着的地方。

“啊啊啊!僖嫔!!”

“主子!!!救人啊!!”

啾啾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喊声给惊醒,打了个哆嗦,从春来肩膀上抬起头,被吓得大哭出声。

方荷顿住脚步,这难道才是太子的动作?

想用啾啾来做筏子,要么让她受惊小产,要么要让啾啾亲眼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摔死,好让延禧宫再无安宁?

方荷目光越来越冷,却没在这种时候乱了阵脚,只死死抓住昕华的手,她相信春来的功夫。

果不其然,春来动作麻利后退一步,抚住被吓哭的小主子后颈不叫她看到危险。

接着她飞快上前,抬脚踢僖嫔一脚,阻了僖嫔一下,让她安全落地。

僖嫔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端嫔腿软得走不动路,僖嫔的宫女喊叫着救命,踉跄跑下来。

这边的动静惊起了御花园里大部分妃嫔的注意,原本散落在各处说话的妃嫔们,带着外命妇很快走到这边来。

方荷不动声色后退几步,用手帕挡住鼻子,冷冷看着温僖贵妃带着她额娘走近。

“怎么回事?”温僖贵妃脸色难看,尤其是看到被人托着还没上岸的平嫔,还有昏迷在地上的僖嫔。

她满脸恼意看向擦着汗跑过来的御花园总管陈福。

“本宫不是说了,各处都要有人把守,好好伺候着,不许大意,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方荷从春来手中接过还在抽泣的啾啾,转身往一旁的空地走了走,动作顿了下,却还是轻拍着啾啾哄她睡觉。

陈福跪在地上不停地请罪,平嫔被救上岸,哆哆嗦嗦很快被送进钦安殿里换衣服。

僖嫔也被抬进了钦安殿,由太医诊治。

温僖贵妃格外愧疚地走过来,站在方荷不远处,怕打扰啾啾睡觉,安静等着没说话。

等啾啾被哄睡了,方荷把啾啾递给春来,让她先带啾啾回延禧宫,这才转身看向温僖贵妃。

“是我办事不周,惊了昭元妹妹和九公主,妹妹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实在是对不住。”

她额娘舒舒觉罗氏脸上露出些许愤色,但到底没说什么,低着头站在温僖贵妃身后。

“真的要打要罚都可以?”方荷淡淡问道。

没等温僖贵妃说话,她便伸手快速解开自己的衣扣,浑不在意周围还有好些太监。

躲在暗处的福乐和福娥迅速站出来,展开披风让方荷换衣服。

温僖贵妃瞳孔微缩,看着方荷将衣服扔在地上,心里跳乱了几下节奏,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她怎么会知道……

方荷面无表情点点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舒舒觉罗氏忍不住了,不忿地上前为女儿分辨。

“昭元贵妃此举不妥吧?您与温僖贵妃同为——”

“额娘!”

“放肆!”

温僖贵妃和昕华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昕华比翠微性子泼辣得多,哪怕是温僖贵妃先开口,她也丝毫不怵。

昕华看着舒舒觉罗氏大声道:“我们家主子乃贵妃,你一个命妇也敢指责贵妃不妥,这是钮国公府的规矩?”

温僖贵妃脸色也冷下来,“我看你才是放肆,主子们说话,哪儿轮得到你插嘴!”

“还是说,辱我钮国公府,辱我额娘,乃是昭元贵妃的意思?”

方荷可没打算跟人斗嘴皮子,在抱住啾啾,发现她头发上衣服上全是药粉的时候,她就知道对方有多歹毒了。

不管平嫔知不知情,就只是个声东击西的炮灰而已,这是对方的第一步。

而后是僖嫔,如果不是春来会功夫,或者方荷稍微没那么信任春来,眼看着啾啾要被人当头砸下来,方荷无论如何都会受惊。

这第二步,就是以她的七寸,让她进一步惊慌失措。

第三步,就是端嫔和僖嫔宫女的喊叫声,吓醒了啾啾,让方荷顾不得许多,先哄孩子,谁都知道她多么重视九公主。

这么多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的招数之后,才是他们的杀招,落在啾啾身上的药粉。

如若不是她出门之前喝下了福乐熬的保胎药,又惊又怕之下,再接触容易落胎的药粉……对方是铁了心要让她在这一桩桩意外中落胎。

巧的是,平嫔没害她,僖嫔自己都生死一线,其他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温僖贵妃这个做东的,也有御花园管事做替罪羊。

即便平嫔的事儿被揭发,赫舍里氏也完全可以不会蠢到用自家人的借口,反咬平嫔一口。

所有人都在恰如其分地表演着属于自己的戏份,真真是一出好戏。

想明白这些,只在眨眼之间,方荷看着一脸恼怒的温僖贵妃,笑了。

“我辱你,辱你全家,你待如何?”

温僖贵妃惊了一下,面色更加愤怒。

“欺辱功勋,即便万岁爷不在宫里,太后护着你,太子和内阁大臣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以为掌了宫权,便可一手遮天了不成?”

“掌了宫权自然不够。”方荷点头,“所以多谢你提醒。”

她扬声叫顾问行。

“去请慈宁宫苏嬷嬷过来,你亲自去内阁,请太子过来一趟。”方荷目光锐利如刀。

“他若不肯,就说我准备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死平嫔和僖嫔。”

一直躲在旁边的端嫔猛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后退几步,想先走一步。

角落里看戏的景嫔拦住她。

“端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啊?”

见方荷看过来,端嫔脸色蓦地一白,身子晃了晃。

“我,我刚才受了惊,这会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你哪儿也去不了。”方荷冷笑。

没给几个人无能狂怒的机会,方荷又吩咐赶过来的李德全。

“叫禁卫把御花园围了,没我的吩咐,今日谁若是敢擅自离开,直接押送慎刑司。”

李德全躬身:“嗻,奴才这就去!”

温僖贵妃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身子原本好了许多,这会子却因为心惊肉跳,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看着方荷丝毫不打算管规矩礼法,甚至摆出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模样,连苏茉儿和禁军都听她的,看样子连太子都不打算放过。

她突然就后悔不该接毓庆宫的橄榄枝,这女人疯了!

舒舒觉罗氏怒喝出声:“没有皇上的旨意,调动禁军,昭元贵妃这是要造反吗?!”

“堵了她的嘴,听着心烦!”方荷扶着昕华的胳膊往浮碧亭那边的罗汉榻去。

“我看谁敢!”温僖贵妃冷喝。

方荷头也不回,“连她一起,谁再废话,全给我堵了。”

被顾问行留下的刘喜大声应嗻,立刻带着内务府出来的武嬷嬷,也不管什么身份尊卑了,喊了声得罪,就反剪了温僖贵妃母女的双手,拿帕子塞进了两人的嘴里。

端嫔吓得快晕过去了,直往地上出溜。

昭元贵妃这是,这是真要反了啊!

景嫔忍俊不禁,大清的妃嫔们承受能力都不怎么样啊。

她好心扶端嫔一把,“我扶姐姐过去?也免得劳动武嬷嬷了。”

端嫔:“……”

她一声没吭,直接晕了过去。

景嫔含笑松开手,跟在方荷身后,沿路招呼刘喜。

“那边的,抬过去。”

所有在御花园里的妃嫔和外命妇,很快被请到了浮碧亭前。

看着被压跪在一旁的温僖贵妃母女,还有两排虎视眈眈的武嬷嬷,哪怕是惠妃和荣妃,这会子都没敢叫嚣。

惠妃只蹙眉问方荷:“昭元贵妃,你……这是又要闹什么?”

荣妃语气也难得温和得跟哄孩子一样。

“妹妹哪怕是生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还有这么多外命妇呢,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宜妃跟自家额娘并排站在一起,一点开口的打算都没有。

方荷没理会她们,只懒洋洋看了眼昕华。

“去催一催,快些,我困了。”

昕华蹲身:“是。”

被迫站在太阳底下晒着的妃嫔和命妇们愈发愤怒,什么快些,这昭元贵妃到底打算做什么?

就在大家满头雾水越来越焦躁的时候,太子胤礽冷着脸被顾问行请了过来。

温僖贵妃母女突然呜呜出声,妃嫔们也瞬间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凑上去。

“太子,昭元贵妃疯了,将我等外命妇扣押在御花园,请您给臣妇做主!”

“太子,昭元贵妃无法无天,哪怕我们的位分不如她,家中也是朝堂肱骨,如今子弟都在前线杀敌,她怎能如此侮辱我们!”

……

胤礽一脸无奈看向方荷:“昭元贵妃,您这是打算做什么?”

“发疯啊。”方荷噙着笑抬头看他。

虽然一站一坐,一高一下,可她硬是仰望出了居高临下之感。

“都觉得我好欺负,以为我疯了,那我若不疯一下,实在是对不起你们的指责。”

胤礽懒得跟个疯女人多说,他紧皱眉头看向顾问行和李德全。

“深宫大内,岂容一个女子耀武扬威,你们也疯了?”

“来人!将昭元贵妃送回延禧宫禁足,等汗阿玛回来再行发落!”

武嬷嬷还有不远处把守的禁卫,皆面面相觑,却谁都没动。

顾问行和李德全都纹丝不动,只垂首站在方荷身边,等候吩咐。

“没听到太子的话吗?来人,将太子捆起来,等太皇太后遗旨来了再行发落!”

“嗻!”李德全躬身道,他拿着龙纹佩挥了挥手。

不用还在迟疑的禁卫,角落里突然站出两个黑衣身影,干脆利落将怒喝着动手的太子压制住,三下五除二捆了起来。

别说胤礽了,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是,他们说‘要造反吗’,这只是个表达震惊的语气词,不是真相信昭元贵妃敢造反,更不是给她提醒啊!

舒舒觉罗氏不呜呜了,温僖贵妃也不挣扎了,所有人都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方荷。

太子乃一国储君,说白了万一皇上有个不测,这会子整个大清都是太子的。

方荷连太子都敢捆,她是真活腻了。

就在大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苏茉儿捧着个玉匣子,带着个手捧红漆盘的小宫女来了。

看到满园子惊慌失措的苍白面容,苏茉儿比顾问行还淡定。

她恭敬上前,蹲身,“奴婢请昭元贵妃金安。”

胤礽还勉强算得上镇定,他只痛心疾首地看着苏茉儿。

“苏玛嬷,您就眼睁睁看着昭元贵妃如此欺辱孤?”

苏茉儿淡淡看他一眼,举起手中的玉匣,“遵太皇太后遗旨,奴婢特为昭元贵妃送太皇太后御赐之物前来,主子们的事,奴婢不敢置喙。”

众人目光都看向小宫女手里的托盘,太皇太后留了什么给昭元贵妃?

苏茉儿扬声道:“太皇太后旨意,赐昭元贵妃毒酒一壶,匕首一把,白绫三尺……”

众人愣了下,脸上蓦地露出喜色。

难不成老祖宗提前预料到这贱人会发疯,留下赐死的遗旨,以防今天这种情况的发生?

但胤礽刚扬起笑意要开口,苏茉儿便继续道:“……特许昭元贵妃代行哀家之权,处置悖逆,肃清后宫,以正宫规!”

众人:“……”不可能,他们做梦都不敢做这么离谱好嘛!

胤礽都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是幻听了。

可一抬手,感觉到束缚带来的微痛,他突然就清醒了过来,脸色瞬间白了不少。

胤礽比任何人都清醒,眼界也比后宫的女子们高。

他很清楚苏玛嬷对太皇太后有多忠心,绝不可能助纣为虐,这一定是乌库玛嬷留下的遗旨不假。

苏玛嬷向来心疼他们这些晚辈,尤其是他和胤褆,在苏玛嬷心里也就只比汗阿玛差一点点而已。

能让苏玛嬷站在昭元贵妃这边,哪怕对他这个太子不敬都视若无睹,只有一个可能。

苏茉儿认为,今日之日与他脱不开干系,并且认为昭元贵妃做得对……他私下里做的事被知道了。

他张了张嘴,心跳却快得叫他说不出话来,这一瞬,胤礽慌乱得像是被戳破谎言的孩子。

惠妃却截然相反,她尖锐质问:“苏嬷嬷,谁知道你是不是假传遗旨?”

“有这样的遗旨,你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苏茉儿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转身重新蹲安告退。

“奴婢的差事已经完成,还请贵主儿记得自己的话,多为万岁爷考虑。”

方荷笑道:“放心吧,为了腹中胎儿,能不杀人,我绝不会妄造杀孽,苏嬷嬷安心回慈宁宫便是。”

有些胆小的妃嫔,听到方荷这话,看到被摆在罗汉榻上的三样东西,腿软的站不住,打起了摆子。

那就是……能光明正大杀人了?

荣妃所有的念头都被收了回去。

她没有惠妃聪明,没有宜妃识时务,但她的直觉很敏锐。

后宫变天了,她再也不会跟方荷作对。

惠妃还想说什么,方荷捏了捏额角,吩咐顾问行。

“惠妃以下犯上,太聒噪,赏十板子,她多说一个字,就多一板子。”

惠妃瞪大了眼,一声放肆都在嘴边儿了,可看方荷脸色恹恹,浑身都是不耐烦的煞气,莫名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方荷应该不敢打死她,更无可能跟现场所有的妃嫔和外命妇作对。

可……有了太皇太后的遗旨,杀鸡儆猴这疯子一定敢,她不想成为那只鸡。

见惠妃铁青着脸被拽走,胤礽面色也隐隐发青。

他强忍着心底的怒火和不安,冷声问:“昭元贵妃到底要做什么?”

对上太子,方荷脾气还算不错,抬起头望向他。

“今日有人要害我小产,若是没人说清楚到底是谁做的,那就挨个儿审问,直到审出结果为止。”

胤礽眸底冷意更甚:“后宫之事,贵妃请孤过来作甚!”

“平嫔差点害我落水,僖嫔差点砸到九公主身上,都是你赫舍里氏的人,我不该问太子?”

胤礽冷笑:“就算赫舍里氏要对你动手,也不会蠢到如此明目张胆,如此栽赃嫁祸,挑拨离间之举,昭元贵妃看不出来?”

方荷起身,慢慢走到胤礽面前,嗤笑了声。

“这个答案,本宫不满意。”

李德全迅速将妃嫔和命妇们押往慎刑司摆好的仗凳前,一个个审问。

没了外人,胤礽眸底的不屑和阴霾再不加以掩饰。

“你不满意又能如何?你敢杀惠妃,还敢杀孤不成?”

他呵笑一声,“你信不信,只要孤今儿个出了御花园,你昭元贵妃嚣张跋扈,欺辱储君,甚至收买太皇太后宫人,欺上瞒下,意欲谋反的罪名就会落实!”

方荷长长哦了一声,笑了。

“我当然不信,就算你不记得自己几岁了,本宫还记得呢。”方荷笑得身体轻颤。

当吓唬孩子呢?

她指了指角落里抖得筛糠一样明显有鬼的端嫔,还有面如死灰的温僖贵妃,冲太子也呵呵了两声。

“不等你走出御花园,赫舍里氏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甚至撺掇你构陷亲兄弟,谋害皇嗣,意欲谋权篡位的罪名,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皇上的案头。”

她一步步逼近胤礽,声音越来越轻:“对了,你与钮国公府勾结,甚至还与后宫私相授受,不忠不孝不悌,罔顾人伦的证据,也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大阿哥和明珠大人手上。”

“你大肆收买人心,让凌普仗势敛财,甚至纵容赫舍里氏动江南盐税之事,也会带着证据传遍江南。”

方荷呵呵两声,复又后退回原本的位置,笑容比午后的阳光更灿烂。

“太子说得对,我是不敢杀你,但今日若我不满意,即便鱼死网破,我也能让你做不成太子。”

“太子是要拿储君之位跟我赌一赌,还是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呢?”

胤礽脸色已经黑得没法儿看了。

汗阿玛春秋鼎盛,他连子嗣都没有,还有虎视眈眈的兄弟,如果赫舍里氏做过的事真的被大白于天下,他的所作所为被文人皆知……

就算他以后能杀了方荷,他这个储君也做到头了。

对方光脚不怕穿鞋的,他赌个屁啊!

“你……”胤礽牙都快咬碎了,用尽全力才勉强下了怒火,对着方荷低下头。

“到底要怎么样才会满意!”

方荷收了笑,又恹恹地坐回去。

“自然是交待清楚罪过,受到该有的惩罚。”

“本宫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有本事尽管对我动手,只要你们承担得起后果!”

胤礽胸膛剧烈起伏片刻,闭上眼努力思考对策。

一直看好戏的景嫔蓦地闪过一丝笑意,今儿个看戏过瘾,好歹得干点活儿,抵了票价不是?

她蓦地伸手,抓住端嫔的衣裳,拖着她往杖凳那边走,还对装模作样审讯的李德全扬声道——

“端嫔不对劲,她手上沾染了红花粉末,是她和董家做的,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端嫔本就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突然被景嫔拖出来,更吓得魂儿都飞了。

眼看着武嬷嬷过来押人,她尖叫出声。

“不是我,不是我,是赫——”

“住口!”还未想出对策的胤礽铁青着脸怒喝。

深沉的杀意从他眸底一闪而过,但胤礽声音却泄露出几分颤栗。

他努力保持着镇定,脸色僵硬得厉害,看似平静看向方荷。

“汗阿玛令孤监国,便是要孤庇佑前朝后宫,是孤失察,令昭元贵妃受惊,一切罪责孤都愿意承担,任凭贵妃责罚。”

方荷挑眉:“哦?那会不会让人觉得我嚣张跋扈,欺辱储君,甚至收买太皇太后宫人,欺上瞒下,意欲谋反啊?”

胤礽:“……”

他牙都咬碎了,才从喉咙里逼出‘不会’两个字。

“未能保护好自己的兄弟姊妹,错在孤,贵妃慈母心肠,何、错、之、有!”

方荷了然点头,叫人取出温僖贵妃口里的帕子。

“温僖姐姐刚才说,这孩子做错了事儿,要怎么样来着?”

温僖贵妃也听到了刚才方荷威胁太子的几句话,尤其是勾结钮国公府那一句。

可她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在太皇太后御赐之物面前烟消云散了。

她抬起空洞沉寂的眸子,嗓音如钝刀划过,沙哑无比。

“臣妾说,该用板子好好教教他们规矩。”

胤礽:“……”他为什么要想不开跟昭元贵妃作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