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方荷如今的身份, 本该最后一个到场,起码也得跟永寿宫差不多时候出门。
但狠下心让啾啾面对风雨是一回事,她却也没心大到放心叫啾啾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
宜妃一进御花园,就见方荷早懒洋洋坐在了浮碧亭外新摆好的罗汉榻上, 吃着昕华敲好的核桃, 远远看着胤禟和胤俄带着啾啾在花丛中扑蝶。
“哟,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宜妃近前,给方荷福礼的功夫还不忘调侃。
“回头那些闲来无事的, 怕是又要嚼舌根子,说咱们昭元贵妃沉不住气,有失体统咯。”
身份越尊贵的出场越晚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时下权贵觉得, 只有心里没底气,才会急躁。
哪怕不会明面上议论,私下里也少不了说几句下酒。
知道得越多, 往后瞧人的目光就越阴阳怪气, 又不好拿这个说人以下犯上, 特别膈应人。
“来都来了,爱说说去呗。”方荷无所谓地笑笑。
“他们说再多不也还得给我行礼?我就喜欢别人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封建糟粕千千万, 就这打脸的时候能以势压人一条爽, 反正有不痛快她又不会憋着。
闲着也是闲着。
宜妃失笑,理是这么个理, 只是除了方荷,没人好意思嚣张得如此明目张胆了。
好在都知道方荷孕吐厉害,生怕身上的味儿引得昭元贵妃呕吐被责罚, 远远行个礼后,都不往这边凑。
连惠妃和荣妃都不例外,只有什么香露都没用的宜妃坐过来了, 也没什么可膈应的,便也跟方荷一起看胤禟和胤俄带啾啾玩儿。
虽然啾啾爱美,可有时候小孩子的审美跟老人是有些相似的,觉得鲜艳的,浓烈的就是漂亮。
啾啾就喜欢大红大紫的花儿。
短短半个时辰内,胤禟和胤俄就被啾啾拽着,已经摘了好几朵秋海棠。
偏偏啾啾的手小拿不住,脑袋也小,只能戴一朵花,可苦了胤禟和胤俄。
俩人虽然头发不多,但耳朵都能别得住,衣裳也比啾啾的小旗装扣子多。
这会子兄弟俩,脸颊两侧各一朵大红花,衣襟上也有,两人都穿了石青色的袍子,跟着身穿大红牡丹旗装的啾啾站在一块儿……
宜妃笑得茶都喝不下去。
“估摸着他们大婚的时候,都没有现在喜庆。”
方荷也笑,只是笑容淡一些。
“昨儿个是谁在寿康宫跟啾啾提起赏花的事儿,你知道吗?”
宜妃笑容不变,声音很轻:“我正要跟你说,是二公主先提起来的,荣妃啊……”
“还有,我额娘进京,是为我隔房的小姨母家女儿的及笄礼做正宾,胤禟和胤俄只要能不去上书房,什么心眼子都能长出来,没人撺掇他们。”
“倒是钮祜禄氏心眼子不少,但她不会拿自己的儿子做筏子,待会儿肯定会找理由叫他们兄弟俩离开。”
宜妃的额娘是舒穆禄氏出身,嫁进了赫舍里分支。
方荷哼笑了声,荣妃又蹦出来了,也不知道她礼的什么佛。
宜妃见胤禟已经开始追着胤俄要给他嘴里插花,含笑看了方荷一眼。
“乱花迷人眼啊,景嫔提起来御花园赏菊,便是说地方小了脂香混杂,对你身子不好,惠妃一点不悦的模样都没露出来,她应当也知道点什么。”
如今宫权虽还是在惠妃、荣妃和宜妃手里,但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因为方荷先前所为,她们现在想插自己的人手进内务府已是不可行了,连油水都比过去少了些。
如今,权势,如同鸡肋,子嗣,方荷后来者居上,谁也坐不住。
方荷好整以暇冲宜妃挑眉,“她们就没拉拢你?”
“二公主找过伊尔哈传话。”宜妃并没有瞒着方荷。
“不过伊尔哈很清楚你的手段,这几日病了,我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方荷:“……”你不如直接报自己身份证号,折腾孩子作甚。
两人说话者功夫,温僖贵妃也到了。
一走近,瞧见方荷和宜妃都在,她眼神也有些诧异,面上的笑容倒是不变,噙着笑不见外的过来了。
“我还想着,昭元妹妹身子重,少不得要晚些过来,在宫里处置了些杂事,这会子倒是我这个做东的来迟了,该打。”
宜妃笑着起身,把座儿让给温僖贵妃,“都是自家姐妹,早早晚晚的不都是个热闹,你要是觉得自个儿该打啊,不如回头瞧瞧胤俄,就知道该挨打的另有其人了。”
温僖贵妃一回头,就见自家儿子背着九公主,绕着她宫里养出来的最稀罕的几盆菊花跑,九阿哥张牙舞爪在后头追。
她眼皮子猛地一跳,这混账为什么会在这儿?
还不待她开口叫人,就听得‘嘭’的一声,她精心照顾许久的那盆凤翅振羽,摔了个稀巴烂。
啾啾被吓了一跳,撅起嘴要哭不哭的。
胤俄大概是怕妹妹害怕,还伸脚踢了几下,连盆带花踢到了花架子底下,胤禟跟着曲起脚毁尸灭迹。
啾啾歪着脑袋趴在胤俄背上,看俩哥哥跟猴儿一样跳脚,又乐得嘎嘎笑起来。
周围分散开来赏花的妃嫔们,纷纷用帕子遮住唇角,别过身子偷笑。
温僖贵妃脸色铁青,紧紧揪着帕子,深吸了口气……再深吸了口气,冲宜妃翻了个白眼。
“你要是不心疼儿子,回头我非得把他们摁在永寿宫,用板子好好教教他们规矩!”
宜妃笑得幸灾乐祸,“你尽管揍,自打皇上离京,这两个臭小子是越来越有主意了,天天上房揭瓦,为了不去上书房,连啾啾都被他们拿来做挡箭牌。”
温僖贵妃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点点头。
“成,那这个白脸就我来唱,不好好进学,净捣鼓些没用的,什么都想掺和一脚,早该收拾了。”
方荷一直没说话,只噙着笑,慢条斯理吃着核桃,笑眯眯瞧着被哄得眉开眼笑的啾啾,由着两个人这么弯弯绕绕的打机锋。
不管钮祜禄氏参与没参与,或者让没让胤俄参与,她也不会冲孩子去,只会找真正的罪魁祸首算账。
眼看着太阳慢慢升高,除了方荷和温僖贵妃并三妃外,其他人渐渐都凑到了地方大一些的万春亭下头落座。
赏花宴这才算开始。
内务府的南府伶人出来唱曲儿,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唱腔,提前准备好的菜肴和点心,流水般送到了浮碧亭和万春亭。
有钦安殿挡着,御花园角落里这两座临湖的亭子,算是如今赏景赏花的最好去处。
胤禟和胤俄也玩儿累了,除了啾啾却都不敢往亲娘身边凑,只带着啾啾以男女授受不亲的理由,往旁边御景亭下头边吃边玩儿。
方荷:“……”得亏啾啾现在还没有男女的概念,不然回头保管要啃两个哥哥一腿!
温僖贵妃叫人送了些菊花酒上来应景,方荷面前只摆了延禧宫带出来的金银花露。
大家酒过三巡,温僖贵妃才笑道:“今儿个咱们也不讲什么规矩,听闻皇上打了胜仗,本宫实在高兴。”
“各位妹妹们只管放松些,各处我都叫人安排好了,回头等命妇进来了,大家也可以自选了去处见见。”
宜妃不动声色看方荷一眼,如果有人想对方荷动手,应该就是用膳前后了。
方荷也这么觉得,不动声色看了眼春来,见她始终守在啾啾身边,才放心了些。
昕华和昕梓都寸步不离地守在主子身边,尤其是见主子往春来那边看,像是得到什么信号一样,始终紧着神儿不敢大意。
可等用过膳,早在钦安殿偏殿里赏花的外命妇被请了过来,依然风平浪静。
妃嫔们纷纷与许久不见的亲眷们携手找地方说话,人越来越少,什么都没发生。
景嫔带着她二婶赫舍里氏从一旁路过,不动声色冲方荷眨了眨眼。
人她可都请过来了,就等着看好戏了。
方荷:“……”那她都母女同上阵了,人家不动手,她总不能自个儿找抽吧?
原本杀气腾腾,甚至带着奔赴战场的狠意准备了好几天,这会子方荷突然有点拿不准了。
过了会儿,连作陪的温僖贵妃和宜妃,见到自家额娘后,也带着歉意离了亭子。
方荷:“……”
难道太子后悔了,又或者是为了让她心惊胆战,如同惊弓之鸟,养不好胎?
她正想着呢,突然就听到平嫔略有些胆怯的声音。
“昭元姐姐,我有几句话想跟你——”
方荷猛地站起身,吓得平嫔话都没能说完,瞪大了眼脸色苍白看着她。
方荷好悬没忍住自己的兴奋劲儿,赶忙轻咳几声找补。
“嗯,我正走神呢,听到你说话吓了一跳。”
她冲平嫔笑得很热情。
“有话要跟我说是吧?是在这儿说啊,还是去湖边说啊?要不你挑个地儿?”
平嫔:“您……”别这样,她害怕。
她用力揪着帕子,看了看湖边,用力咬了咬唇,深吸了口气,冲方荷露出个难看的笑。
“那,那便去湖边说吧……”平嫔吞吞吐吐,笑得好像快哭出来一样。
“如果昭元姐姐觉得不安全,其他地方也可以。”
“就去湖边吧,咱们走慢些就是了。”方荷唇角笑意不变,眸底的兴奋却很快沉下去,垂眸遮住眸底的若有所思。
太子如果想让自己的姨母动手,去永寿宫作甚。
更不用提平嫔一直都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这会子就差把此地无银三百两挂脸上了。
谁会放心叫平嫔做这样的事儿?
昕华和昕梓牢牢扶着方荷,跟被宫女扶着的平嫔一起,慢慢走到湖边。
方荷看了眼越来越远的御景亭,问平嫔:“你要跟我说什么?”
平嫔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小声道:“昭元姐姐,我,我姨娘病得越来越厉害了,若是再不看大夫,熬不过这个冬天。”
方荷垂眸:“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请御医?”
“不是,我……”平嫔哭着摇头。
“对不起……求姐姐帮我跟皇上求个恩典,不要将我姨娘逐出族谱呜呜……”
她说完,用力咬了咬牙,闭着眼疾步上前两步。
昕华立刻扶着主子后退,昕梓眼疾手快上前要钳制住平嫔和她的宫女,躲在暗处的福乐已经掏出了金针。
几人警惕万分的当口,平嫔脚下突然一滑,噗通一声带着她自己的宫女落进了水里。
方荷瞳孔微缩,刚才,她就快走到平嫔脚滑的地方了。
当然,她不会以身犯险,本就没打算离水太近。
但平嫔刚才的动作,却像怕她会走过去似的,提前一步抢着滑了下去。
眼前的情况一目了然,虽然平嫔是被记在嫡母名下的,可她本是庶出,生母尚在。
有人以平嫔的姨娘逼她对方荷动手,但平嫔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下手。
“让人过来救人。”方荷心里隐隐有些发沉,还是觉得不对劲,只淡淡对着福乐道。
她看也没看在湖里挣扎的平嫔一眼,转身就往御景亭去。
在这个角度,已经快要看不到御景亭了,有人能对她动手,啾啾甚至胤禟和胤俄三人指不定也不安全。
但她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啾啾被春来抱着往这边走,身边如宜妃所说,果然不见了胤禟和胤俄。
啾啾大概是玩累了,趴在春来肩膀上睡着了。
方荷愈发觉得不对劲,所以对方的手段只有平嫔?
逗她玩儿呢?
但无论如何,啾啾没事儿就让方荷松了口气。
她紧着几步上前,想要问春来,胤禟和胤俄是不是去见各自的郭罗玛嬷了。
就在此时,意外突生。
从御景亭到湖边要路过钦安殿,往钦安殿去的小道和湖泊之间有一座桥。
桥上僖嫔和端嫔正背对着方荷这边说话。
等春来走到桥下,眼看着几步就要走到方荷跟前的时候,僖嫔蓦地惊呼一声,像没站稳,又像是被人推了一下,突然从桥上跌了下来。
她跌落的地方,正是春来和啾啾站着的地方。
“啊啊啊!僖嫔!!”
“主子!!!救人啊!!”
啾啾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喊声给惊醒,打了个哆嗦,从春来肩膀上抬起头,被吓得大哭出声。
方荷顿住脚步,这难道才是太子的动作?
想用啾啾来做筏子,要么让她受惊小产,要么要让啾啾亲眼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摔死,好让延禧宫再无安宁?
方荷目光越来越冷,却没在这种时候乱了阵脚,只死死抓住昕华的手,她相信春来的功夫。
果不其然,春来动作麻利后退一步,抚住被吓哭的小主子后颈不叫她看到危险。
接着她飞快上前,抬脚踢僖嫔一脚,阻了僖嫔一下,让她安全落地。
僖嫔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端嫔腿软得走不动路,僖嫔的宫女喊叫着救命,踉跄跑下来。
这边的动静惊起了御花园里大部分妃嫔的注意,原本散落在各处说话的妃嫔们,带着外命妇很快走到这边来。
方荷不动声色后退几步,用手帕挡住鼻子,冷冷看着温僖贵妃带着她额娘走近。
“怎么回事?”温僖贵妃脸色难看,尤其是看到被人托着还没上岸的平嫔,还有昏迷在地上的僖嫔。
她满脸恼意看向擦着汗跑过来的御花园总管陈福。
“本宫不是说了,各处都要有人把守,好好伺候着,不许大意,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方荷从春来手中接过还在抽泣的啾啾,转身往一旁的空地走了走,动作顿了下,却还是轻拍着啾啾哄她睡觉。
陈福跪在地上不停地请罪,平嫔被救上岸,哆哆嗦嗦很快被送进钦安殿里换衣服。
僖嫔也被抬进了钦安殿,由太医诊治。
温僖贵妃格外愧疚地走过来,站在方荷不远处,怕打扰啾啾睡觉,安静等着没说话。
等啾啾被哄睡了,方荷把啾啾递给春来,让她先带啾啾回延禧宫,这才转身看向温僖贵妃。
“是我办事不周,惊了昭元妹妹和九公主,妹妹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实在是对不住。”
她额娘舒舒觉罗氏脸上露出些许愤色,但到底没说什么,低着头站在温僖贵妃身后。
“真的要打要罚都可以?”方荷淡淡问道。
没等温僖贵妃说话,她便伸手快速解开自己的衣扣,浑不在意周围还有好些太监。
躲在暗处的福乐和福娥迅速站出来,展开披风让方荷换衣服。
温僖贵妃瞳孔微缩,看着方荷将衣服扔在地上,心里跳乱了几下节奏,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她怎么会知道……
方荷面无表情点点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舒舒觉罗氏忍不住了,不忿地上前为女儿分辨。
“昭元贵妃此举不妥吧?您与温僖贵妃同为——”
“额娘!”
“放肆!”
温僖贵妃和昕华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昕华比翠微性子泼辣得多,哪怕是温僖贵妃先开口,她也丝毫不怵。
昕华看着舒舒觉罗氏大声道:“我们家主子乃贵妃,你一个命妇也敢指责贵妃不妥,这是钮国公府的规矩?”
温僖贵妃脸色也冷下来,“我看你才是放肆,主子们说话,哪儿轮得到你插嘴!”
“还是说,辱我钮国公府,辱我额娘,乃是昭元贵妃的意思?”
方荷可没打算跟人斗嘴皮子,在抱住啾啾,发现她头发上衣服上全是药粉的时候,她就知道对方有多歹毒了。
不管平嫔知不知情,就只是个声东击西的炮灰而已,这是对方的第一步。
而后是僖嫔,如果不是春来会功夫,或者方荷稍微没那么信任春来,眼看着啾啾要被人当头砸下来,方荷无论如何都会受惊。
这第二步,就是以她的七寸,让她进一步惊慌失措。
第三步,就是端嫔和僖嫔宫女的喊叫声,吓醒了啾啾,让方荷顾不得许多,先哄孩子,谁都知道她多么重视九公主。
这么多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的招数之后,才是他们的杀招,落在啾啾身上的药粉。
如若不是她出门之前喝下了福乐熬的保胎药,又惊又怕之下,再接触容易落胎的药粉……对方是铁了心要让她在这一桩桩意外中落胎。
巧的是,平嫔没害她,僖嫔自己都生死一线,其他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温僖贵妃这个做东的,也有御花园管事做替罪羊。
即便平嫔的事儿被揭发,赫舍里氏也完全可以不会蠢到用自家人的借口,反咬平嫔一口。
所有人都在恰如其分地表演着属于自己的戏份,真真是一出好戏。
想明白这些,只在眨眼之间,方荷看着一脸恼怒的温僖贵妃,笑了。
“我辱你,辱你全家,你待如何?”
温僖贵妃惊了一下,面色更加愤怒。
“欺辱功勋,即便万岁爷不在宫里,太后护着你,太子和内阁大臣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以为掌了宫权,便可一手遮天了不成?”
“掌了宫权自然不够。”方荷点头,“所以多谢你提醒。”
她扬声叫顾问行。
“去请慈宁宫苏嬷嬷过来,你亲自去内阁,请太子过来一趟。”方荷目光锐利如刀。
“他若不肯,就说我准备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死平嫔和僖嫔。”
一直躲在旁边的端嫔猛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后退几步,想先走一步。
角落里看戏的景嫔拦住她。
“端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啊?”
见方荷看过来,端嫔脸色蓦地一白,身子晃了晃。
“我,我刚才受了惊,这会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你哪儿也去不了。”方荷冷笑。
没给几个人无能狂怒的机会,方荷又吩咐赶过来的李德全。
“叫禁卫把御花园围了,没我的吩咐,今日谁若是敢擅自离开,直接押送慎刑司。”
李德全躬身:“嗻,奴才这就去!”
温僖贵妃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身子原本好了许多,这会子却因为心惊肉跳,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看着方荷丝毫不打算管规矩礼法,甚至摆出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模样,连苏茉儿和禁军都听她的,看样子连太子都不打算放过。
她突然就后悔不该接毓庆宫的橄榄枝,这女人疯了!
舒舒觉罗氏怒喝出声:“没有皇上的旨意,调动禁军,昭元贵妃这是要造反吗?!”
“堵了她的嘴,听着心烦!”方荷扶着昕华的胳膊往浮碧亭那边的罗汉榻去。
“我看谁敢!”温僖贵妃冷喝。
方荷头也不回,“连她一起,谁再废话,全给我堵了。”
被顾问行留下的刘喜大声应嗻,立刻带着内务府出来的武嬷嬷,也不管什么身份尊卑了,喊了声得罪,就反剪了温僖贵妃母女的双手,拿帕子塞进了两人的嘴里。
端嫔吓得快晕过去了,直往地上出溜。
昭元贵妃这是,这是真要反了啊!
景嫔忍俊不禁,大清的妃嫔们承受能力都不怎么样啊。
她好心扶端嫔一把,“我扶姐姐过去?也免得劳动武嬷嬷了。”
端嫔:“……”
她一声没吭,直接晕了过去。
景嫔含笑松开手,跟在方荷身后,沿路招呼刘喜。
“那边的,抬过去。”
所有在御花园里的妃嫔和外命妇,很快被请到了浮碧亭前。
看着被压跪在一旁的温僖贵妃母女,还有两排虎视眈眈的武嬷嬷,哪怕是惠妃和荣妃,这会子都没敢叫嚣。
惠妃只蹙眉问方荷:“昭元贵妃,你……这是又要闹什么?”
荣妃语气也难得温和得跟哄孩子一样。
“妹妹哪怕是生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还有这么多外命妇呢,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宜妃跟自家额娘并排站在一起,一点开口的打算都没有。
方荷没理会她们,只懒洋洋看了眼昕华。
“去催一催,快些,我困了。”
昕华蹲身:“是。”
被迫站在太阳底下晒着的妃嫔和命妇们愈发愤怒,什么快些,这昭元贵妃到底打算做什么?
就在大家满头雾水越来越焦躁的时候,太子胤礽冷着脸被顾问行请了过来。
温僖贵妃母女突然呜呜出声,妃嫔们也瞬间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凑上去。
“太子,昭元贵妃疯了,将我等外命妇扣押在御花园,请您给臣妇做主!”
“太子,昭元贵妃无法无天,哪怕我们的位分不如她,家中也是朝堂肱骨,如今子弟都在前线杀敌,她怎能如此侮辱我们!”
……
胤礽一脸无奈看向方荷:“昭元贵妃,您这是打算做什么?”
“发疯啊。”方荷噙着笑抬头看他。
虽然一站一坐,一高一下,可她硬是仰望出了居高临下之感。
“都觉得我好欺负,以为我疯了,那我若不疯一下,实在是对不起你们的指责。”
胤礽懒得跟个疯女人多说,他紧皱眉头看向顾问行和李德全。
“深宫大内,岂容一个女子耀武扬威,你们也疯了?”
“来人!将昭元贵妃送回延禧宫禁足,等汗阿玛回来再行发落!”
武嬷嬷还有不远处把守的禁卫,皆面面相觑,却谁都没动。
顾问行和李德全都纹丝不动,只垂首站在方荷身边,等候吩咐。
“没听到太子的话吗?来人,将太子捆起来,等太皇太后遗旨来了再行发落!”
“嗻!”李德全躬身道,他拿着龙纹佩挥了挥手。
不用还在迟疑的禁卫,角落里突然站出两个黑衣身影,干脆利落将怒喝着动手的太子压制住,三下五除二捆了起来。
别说胤礽了,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是,他们说‘要造反吗’,这只是个表达震惊的语气词,不是真相信昭元贵妃敢造反,更不是给她提醒啊!
舒舒觉罗氏不呜呜了,温僖贵妃也不挣扎了,所有人都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方荷。
太子乃一国储君,说白了万一皇上有个不测,这会子整个大清都是太子的。
方荷连太子都敢捆,她是真活腻了。
就在大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苏茉儿捧着个玉匣子,带着个手捧红漆盘的小宫女来了。
看到满园子惊慌失措的苍白面容,苏茉儿比顾问行还淡定。
她恭敬上前,蹲身,“奴婢请昭元贵妃金安。”
胤礽还勉强算得上镇定,他只痛心疾首地看着苏茉儿。
“苏玛嬷,您就眼睁睁看着昭元贵妃如此欺辱孤?”
苏茉儿淡淡看他一眼,举起手中的玉匣,“遵太皇太后遗旨,奴婢特为昭元贵妃送太皇太后御赐之物前来,主子们的事,奴婢不敢置喙。”
众人目光都看向小宫女手里的托盘,太皇太后留了什么给昭元贵妃?
苏茉儿扬声道:“太皇太后旨意,赐昭元贵妃毒酒一壶,匕首一把,白绫三尺……”
众人愣了下,脸上蓦地露出喜色。
难不成老祖宗提前预料到这贱人会发疯,留下赐死的遗旨,以防今天这种情况的发生?
但胤礽刚扬起笑意要开口,苏茉儿便继续道:“……特许昭元贵妃代行哀家之权,处置悖逆,肃清后宫,以正宫规!”
众人:“……”不可能,他们做梦都不敢做这么离谱好嘛!
胤礽都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是幻听了。
可一抬手,感觉到束缚带来的微痛,他突然就清醒了过来,脸色瞬间白了不少。
胤礽比任何人都清醒,眼界也比后宫的女子们高。
他很清楚苏玛嬷对太皇太后有多忠心,绝不可能助纣为虐,这一定是乌库玛嬷留下的遗旨不假。
苏玛嬷向来心疼他们这些晚辈,尤其是他和胤褆,在苏玛嬷心里也就只比汗阿玛差一点点而已。
能让苏玛嬷站在昭元贵妃这边,哪怕对他这个太子不敬都视若无睹,只有一个可能。
苏茉儿认为,今日之日与他脱不开干系,并且认为昭元贵妃做得对……他私下里做的事被知道了。
他张了张嘴,心跳却快得叫他说不出话来,这一瞬,胤礽慌乱得像是被戳破谎言的孩子。
惠妃却截然相反,她尖锐质问:“苏嬷嬷,谁知道你是不是假传遗旨?”
“有这样的遗旨,你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苏茉儿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转身重新蹲安告退。
“奴婢的差事已经完成,还请贵主儿记得自己的话,多为万岁爷考虑。”
方荷笑道:“放心吧,为了腹中胎儿,能不杀人,我绝不会妄造杀孽,苏嬷嬷安心回慈宁宫便是。”
有些胆小的妃嫔,听到方荷这话,看到被摆在罗汉榻上的三样东西,腿软的站不住,打起了摆子。
那就是……能光明正大杀人了?
荣妃所有的念头都被收了回去。
她没有惠妃聪明,没有宜妃识时务,但她的直觉很敏锐。
后宫变天了,她再也不会跟方荷作对。
惠妃还想说什么,方荷捏了捏额角,吩咐顾问行。
“惠妃以下犯上,太聒噪,赏十板子,她多说一个字,就多一板子。”
惠妃瞪大了眼,一声放肆都在嘴边儿了,可看方荷脸色恹恹,浑身都是不耐烦的煞气,莫名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方荷应该不敢打死她,更无可能跟现场所有的妃嫔和外命妇作对。
可……有了太皇太后的遗旨,杀鸡儆猴这疯子一定敢,她不想成为那只鸡。
见惠妃铁青着脸被拽走,胤礽面色也隐隐发青。
他强忍着心底的怒火和不安,冷声问:“昭元贵妃到底要做什么?”
对上太子,方荷脾气还算不错,抬起头望向他。
“今日有人要害我小产,若是没人说清楚到底是谁做的,那就挨个儿审问,直到审出结果为止。”
胤礽眸底冷意更甚:“后宫之事,贵妃请孤过来作甚!”
“平嫔差点害我落水,僖嫔差点砸到九公主身上,都是你赫舍里氏的人,我不该问太子?”
胤礽冷笑:“就算赫舍里氏要对你动手,也不会蠢到如此明目张胆,如此栽赃嫁祸,挑拨离间之举,昭元贵妃看不出来?”
方荷起身,慢慢走到胤礽面前,嗤笑了声。
“这个答案,本宫不满意。”
李德全迅速将妃嫔和命妇们押往慎刑司摆好的仗凳前,一个个审问。
没了外人,胤礽眸底的不屑和阴霾再不加以掩饰。
“你不满意又能如何?你敢杀惠妃,还敢杀孤不成?”
他呵笑一声,“你信不信,只要孤今儿个出了御花园,你昭元贵妃嚣张跋扈,欺辱储君,甚至收买太皇太后宫人,欺上瞒下,意欲谋反的罪名就会落实!”
方荷长长哦了一声,笑了。
“我当然不信,就算你不记得自己几岁了,本宫还记得呢。”方荷笑得身体轻颤。
当吓唬孩子呢?
她指了指角落里抖得筛糠一样明显有鬼的端嫔,还有面如死灰的温僖贵妃,冲太子也呵呵了两声。
“不等你走出御花园,赫舍里氏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甚至撺掇你构陷亲兄弟,谋害皇嗣,意欲谋权篡位的罪名,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皇上的案头。”
她一步步逼近胤礽,声音越来越轻:“对了,你与钮国公府勾结,甚至还与后宫私相授受,不忠不孝不悌,罔顾人伦的证据,也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大阿哥和明珠大人手上。”
“你大肆收买人心,让凌普仗势敛财,甚至纵容赫舍里氏动江南盐税之事,也会带着证据传遍江南。”
方荷呵呵两声,复又后退回原本的位置,笑容比午后的阳光更灿烂。
“太子说得对,我是不敢杀你,但今日若我不满意,即便鱼死网破,我也能让你做不成太子。”
“太子是要拿储君之位跟我赌一赌,还是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呢?”
胤礽脸色已经黑得没法儿看了。
汗阿玛春秋鼎盛,他连子嗣都没有,还有虎视眈眈的兄弟,如果赫舍里氏做过的事真的被大白于天下,他的所作所为被文人皆知……
就算他以后能杀了方荷,他这个储君也做到头了。
对方光脚不怕穿鞋的,他赌个屁啊!
“你……”胤礽牙都快咬碎了,用尽全力才勉强下了怒火,对着方荷低下头。
“到底要怎么样才会满意!”
方荷收了笑,又恹恹地坐回去。
“自然是交待清楚罪过,受到该有的惩罚。”
“本宫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有本事尽管对我动手,只要你们承担得起后果!”
胤礽胸膛剧烈起伏片刻,闭上眼努力思考对策。
一直看好戏的景嫔蓦地闪过一丝笑意,今儿个看戏过瘾,好歹得干点活儿,抵了票价不是?
她蓦地伸手,抓住端嫔的衣裳,拖着她往杖凳那边走,还对装模作样审讯的李德全扬声道——
“端嫔不对劲,她手上沾染了红花粉末,是她和董家做的,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端嫔本就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突然被景嫔拖出来,更吓得魂儿都飞了。
眼看着武嬷嬷过来押人,她尖叫出声。
“不是我,不是我,是赫——”
“住口!”还未想出对策的胤礽铁青着脸怒喝。
深沉的杀意从他眸底一闪而过,但胤礽声音却泄露出几分颤栗。
他努力保持着镇定,脸色僵硬得厉害,看似平静看向方荷。
“汗阿玛令孤监国,便是要孤庇佑前朝后宫,是孤失察,令昭元贵妃受惊,一切罪责孤都愿意承担,任凭贵妃责罚。”
方荷挑眉:“哦?那会不会让人觉得我嚣张跋扈,欺辱储君,甚至收买太皇太后宫人,欺上瞒下,意欲谋反啊?”
胤礽:“……”
他牙都咬碎了,才从喉咙里逼出‘不会’两个字。
“未能保护好自己的兄弟姊妹,错在孤,贵妃慈母心肠,何、错、之、有!”
方荷了然点头,叫人取出温僖贵妃口里的帕子。
“温僖姐姐刚才说,这孩子做错了事儿,要怎么样来着?”
温僖贵妃也听到了刚才方荷威胁太子的几句话,尤其是勾结钮国公府那一句。
可她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在太皇太后御赐之物面前烟消云散了。
她抬起空洞沉寂的眸子,嗓音如钝刀划过,沙哑无比。
“臣妾说,该用板子好好教教他们规矩。”
胤礽:“……”他为什么要想不开跟昭元贵妃作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