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到底却不过方荷热情塞进手里的瓜子, 宜妃叫身边的樱桃和方荷身边的昕华出去守着,边嗑瓜子边跟她说道。

“其实这几日前朝后宫都有所耳闻,也就你忙得没工夫打听。”

方荷想了想她还没醒就已经在延禧宫批折子的康熙,再到累睡着……好像有几回翠微是欲言又止来着。

不过翠微既然没急着说, 应当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宜妃也这么觉得, “这些日子北蒙的战事愈发紧张了, 朝堂上讨论着是打还是和,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只听说乌烟瘴气的。”

“皇上不知怎的,叫大阿哥和太子又回了上书房,指点弟弟们的课业。”

她冲方荷意味深长地挑眉, 这是说皇上忌惮太子和大阿哥呢。

“啊?你是说……啧啧,不能吧!”方荷咂摸着嘴儿吐瓜子皮。

要是换成康师傅老年,或者大阿哥和太子再大个十几岁, 康熙还真有可能忌惮。

现在?

两个连她都能骂麻爪的屁孩儿, 有什么可忌惮的。

以方荷对康熙的了解, 说不准是朝堂上有人借着为太子和大阿哥站台,硬拉太子党和所谓的大阿哥党一起争论, 挑拨是非。

大阿哥党一盘散沙, 纳兰明珠如今也不怎么管。

索额图又是个冲动的,指不定还真叫人撺掇动了, 不然康熙也不会叫两个儿子回上书房。

果不其然,很快宜妃就说了,“明珠起复, 赫舍里尚书被贬,大阿哥这会子又张扬起来了呗!”

“他和太子在上书房也不安生,吵得火星子四溢, 今儿个为了教胤禟和胤俄写字,也不知怎的,竟打起来了。”

“我去的时候,拉架的三阿哥和四阿哥,还有八阿哥都被泼了一身墨汤子。”

宜妃得到消息,实在坐不住,一到上书房门口,就听到皇上在骂阿哥们。

她探头看了眼,好家伙,要是天黑一点,上书房里能少仨阿哥,也不怪皇上发火。

温僖贵妃从来不会出面管这种事儿,因为胤俄皮实,不会主动惹事,挨骂也不疼不痒。

偏偏胤禟那张嘴一硬起来,比石敢当都厉害,又格外好多管闲事,非要替平日里玩得好的胤禩说话。

本来胤禟和胤俄还没什么事儿,因为胤禟阴阳怪气,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方荷听得窟窟直笑,“可别说,胤禟这张嘴一叭叭起来,别人还真插不上嘴。”

像极了阿哥们的嘴替。

“回头给他写个话本子,等太后娘娘千秋的时候,没他唱戏我不去!”

宜妃:“……你可饶了我吧!”要是叫胤禟得了趣儿,往后翊坤宫怕是也没个清静。

她叹了口气。

“我瞧着不对劲,就以心疼儿子的名义,把胤禟和胤俄给拉出来了。”

“虽不知什么时候打仗,我这心里总有些发慌,估摸着大阿哥是想挣军功,太子又不想叫他去,还有得闹腾,能躲远点就躲远点。”

若非胤祺夜里睡觉不盖被子着了凉,这会子还在阿哥所躺着,宜妃简直想把胤祺也拉过来。

方荷瞬间明白过来,这些时日为什么康熙在幔帐里那么激动。

虽然还是注意着力道没叫她受伤,可叫她撞软枕的时候格外急切,每回都要尽兴到两人都筋疲力竭,才肯入睡。

如果是快打仗的话……她就明白了,男人,尤其是想上战场的男人,热血沸腾,实在很难平复。

宜妃这边想起胤祺,也没跟方荷闲磕牙的心情了,站起身来。

“我带胤禟和胤俄去瞧瞧胤祺,回头就叫俩人伺候哥哥几天,好躲躲清闲。”

方荷心里紧着转悠,跟着起身调侃,“你也不怕他们过了病气。”

“不然我叫他们去干啥?”宜妃凉凉看着边走还边逗弄啾啾的儿子。

那张嘴叭叭个不停,也不耽误他左手捅咕捅咕胤俄,右手摸索摸索胤祥,猴儿都没她这儿子忙活。

她冷哼了声,“孩子不听话啊,都是吃饱了撑的,饿几顿就好了。”

这世道讲究五谷为浊,但凡孩子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上来先饿几天再说别的,太医连平安方都不敢轻易开。

胤禟和胤俄都听见了,幽幽看过来。

胤俄甚至有些欲哭无泪,宜额娘比他亲娘还狠,这贼船他就下不去了呗?

啾啾拍着巴掌乐,“饿肚肚,锅坏,长点吧~”

“什么长点?”宜妃笑着戳戳啾啾脸上笑出来的小奶窝。

啾啾学着方荷平日里吐槽人的模样,邪魅地勾起一侧唇角,用小肉手在胸前比了比。

“心心,噗通,噗通……咯咯咯~”

宜妃:“……”

她疑惑地看向憋笑的方荷,“啾啾是觉得两个哥哥缺心眼儿,让他们长心眼子?”

方荷觉得,当娘的肯定都不爱别人说自家孩子啥,赶紧一本正经想解释。

“是我跟翠微她们说话……”

“慧眼如炬啊!”宜妃抚掌,打断方荷的话,冲胤禟和胤俄挑眉。

“连个奶娃儿都看出来你们蠢,你们还有脸去上书房看热闹?爱新觉罗氏也没出过脸皮这么厚的,你们真是青出于蓝。”

“都给我老实在阿哥所里反省,回头我就叫人给你们送些猪心过去,缺什么补什么,补够了再出门。”

胤禟和胤俄:“……”

胤祥懵懂地左看看,右看看,屏着呼吸挪着小短腿,一步一步往后挪,不小心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见大家看过来,胤祥下意识伸出小手指着俩哥哥。

“哥哥教的,他们补,他们补。”

胤禟和胤俄:“……”亲的,咋都是亲的?

造孽啊!

方荷忍不住了,捧着肚子哈哈笑个不停。

连樱桃和昕华,甚至伺候胤祥的太监和宫女,都忍俊不禁地低下了头。

宜妃带着生无可恋的胤禟和胤俄离开寿康宫,还顺手提上了被两个哥哥揉搓得泫然欲泣的胤祥,去咸福宫还崽。

方荷也抱着饿了的啾啾去主殿,找太后一起用膳。

太后有些奇怪,“宜妃他们呢?”

“去看五阿哥了。”方荷将啾啾放在请造办处打造的婴儿椅里,笑道。

太后也担心胤祺的身体呢,把柳嬷嬷都送过去照顾胤祺了,闻言颇为满意,没多说什么。

反倒是方荷,在一旁给太后奉膳,笑得格外谄媚。

“我瞧着啾啾在您这边住得挺开心的,延禧宫的花房还没有建好,就叫她先待在您这儿吧。”

“回头让啾啾跟您一起去瑞景轩,那边景色好,啾啾肯定喜欢。”

太后更奇怪了。

先前这丫头不是还打算留宿寿康宫,她都做好准备让方荷带孩子回去,好推皇帝的宠了。

她似笑非笑点点方荷额头:“你又不想哀家和啾啾了?”

“我白天陪着你们,晚上还是陪着万岁爷吧。”方荷装作害羞,低着头道。

太后眼神复杂:“……你也得注意自个儿和皇帝的身子,别由着皇帝胡来。”

方荷义正言辞道:“您就放心吧,我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子和皇上的龙体,才如此决定的。”

“皇上待臣妾那么好,听梁九功说皇上一忙起来,晚膳都顾不上,夜里也不得安寝,臣妾盯着些,也好叫龙体安泰不是?”

本来她是不想没黑没白地加班了,实在是吃不消。

但听宜妃的意思,打仗应该就是今年的事儿。

康熙三次亲征噶尔丹可是必考点啊,这种疯狂刷老板好感度的机会她能错过吗?

只要零零七那么一小段时间,剩下大半年都是带薪休假,指不定老板走之前还有奖励,回来更小别胜新婚。

啧啧,这简直是送分题!

下午歇了晌从寿康宫出来,方荷难得没回延禧宫等着。

她直接从月华门进了乾清宫,打算更贴心一点,免了老板忙里偷闲往延禧宫跑的工夫。

她跟昕梓吩咐:“你回一趟延禧宫,将我寻常用的东西收拾一些,搬到昭仁殿来,我这些日子,就在御前伺候万岁爷起居。”

昕梓向来听话,一句话没多问,腿脚麻利往延禧宫跑。

翠微也对主子与皇上情浓的事儿乐见其成,很快就将东西送了过来。

康熙一从南书房出来,就见李德全在外头笑成了一朵花儿。

“主子爷,贵主儿在昭仁殿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呢。”

原本看到战报心底还烦躁的康熙,闻言面色好了些,迟疑着看了眼弘德殿,关于大军粮草的事儿,他还有些折子没看完。

但他还是顺着心意往昭仁殿去了。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见主子总算愿意按时用晚膳了,梁九功和李德全心里都松了口气。

李德全笑道:“贵主儿半下午就过来了,只说不叫打扰您忙,一直叫人收拾昭仁殿呢,要叫您晚上就寝能睡得更舒坦些。”

康熙甚至起了那么点受宠若惊的愉悦。

进门看到俏生生立在餐桌前的方荷,含笑上前刮了刮她的鼻尖。

“什么风把咱们贵妃娘娘刮过来了?”

方荷抱着他胳膊往桌前坐,心想应该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刮出来的风吧。

有题不刷简直是犯罪啊!

她歪着脑袋蹭蹭他肩膀,用帕子遮住唇角,小声道,“昨儿个夜里感觉烨将军攻势见缓,奴家猜着将军怕是没吃饱饭,专门过来盯着您好、好养精蓄锐。”

康熙:“……”

他似笑非笑睨方荷一眼,“那等晚上,贵妃娘娘再好好瞧瞧,看看本将军到底吃没吃饱。”

方荷:“……瞧就瞧,谁,谁怕谁!”

做题不要命,也是所有刷题党必备的素养呜~拼了!

用过晚膳,康熙还有些折子要批,叫人把折子拿到昭仁殿里来。

两个人也没继续腻歪。

康熙在御案前批折子,方荷就抓着个话本子,靠在不远处的软榻上,边喝花茶边看得起劲儿。

梁九功在一旁伺候着,总觉得,昭仁殿内他已经习惯了三十多年的安静,似乎都因为花茶里昭仁贵妃叫人放进去的果子,变得清甜起来。

快到二更时,方荷打了个哈欠,放下看到一半的话本子,懒洋洋把自个儿塞进了康熙怀里。

“折子是看不完的,明儿个起来再看嘛,早睡早起对身体好。”

康熙挪开朱笔,免得沾她身上,哭笑不得让方荷靠坐得更舒服些。

他意味深长道:“朕这会子就寝,可早睡不了。”

方荷:“……”有道理,就你长嘴了是吧?

“反正臣妾累了,您也不许看了,再看下去眼都要花了。”

“我最喜烨将军俊美容颜,若是您戴上琉璃镜,且不说美貌遮掉一半,连远处的敌人都看不清,就更别提打仗了。”

她抱住康熙的脖子,非常理直气壮道:“到时候,烨将军可就别怪本宫无情,要叫你失宠!”

梁九功:“……”他这会子是不是不该在殿内伺候?

康熙却觉得很有道理,不止看不清敌人,夜里闹人的妖精怕是也看不清了。

他轻笑几声,抱着方荷起身。

“好,那本将军就先为贵妃娘娘执马坠镫,好好伺候你战上一回。”

“唔……”方荷轻软含糊的呜咽,被一并藏进了幔帐里。

梁九功含笑带着人出去,关上殿门。

他觉得那动静不像是要冲锋陷阵,却像是已经打完了仗,被抓住的猎物软语求饶,引得某位将军得意透过低笑,藏都藏不住咯。

夜色漫长,幔帐轻轻晃动,隐约映出了你来我往的对战场面。

床头炕屏被方枕敲得声声作响,歪歪斜斜。

枕上躺着娇软,纤细的腕子像蕴含了千钧力道,轻轻拂过,便叫宽肩昂藏身影折腰,久久不愿起身。

淅沥沥的夏雨半夜里落了下来,透过没关严的窗户缝,将带着龙涎香气的水汽吹向大地,引得呼吸都沾染了湿漉漉的情意。

接下来数日,方荷都秉着高考前的劲头,舍命陪君子。

半上午爬起来就往瑞景轩冲,陪太后和啾啾用午膳,直到歇过晌。

半下午就去春晖堂,康熙忙她就叫人往南书房和弘德殿送方便食用又好克化的茶点。

虽然她手艺不行,但她嘴行啊。

方便面她不知道怎么做,可能拿在手里方便吃的肉卷啦,汉堡啦,什么模样,什么口味,她能说得栩栩如生,叫人口齿生津。

不是御膳房的点心不好,而是点心不管甜咸,吃多了总会腻,还会掉渣,康熙和大臣们都不大爱吃。

反倒是她后世吃过的很多快餐,冷热都挺好吃,也不会弄脏衣裳。

御厨们没点子本事也进不了御膳房,很快就把方荷口述过的东西给做了出来。

甭管是夹着青菜的肉卷,还是肉、菜、面合在一起的夹心馍,冷热都各有滋味儿,顶饱还不噎得慌……那什么,去官房也没那么叫人发愁了。

被康熙抓住忙起来就顾不上饭点的大臣们,吃了些时日,都感动得快哭出来了。

得知这是几乎常住在春晖堂的昭元贵妃献出来的方子,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想参贵妃不合规矩的大臣,都暂时偃旗息鼓了。

谁也顾不上。

五月里北蒙传来消息,准噶尔打赢了喀尔喀,率兵三万一路势如破竹,竟然一路往乌珠穆沁攻。

要知道,乌珠穆沁离热河就只有不足百里,再往南八百余里地就是京城。

如果等噶尔丹打下乌珠穆沁,占了古北口和喜峰口,就等于遏制住了京畿要塞,能打大清一个瓮中鳖。

这下子,主和的大臣们哑口无言。

康熙当机立断,下旨令福全为抚远大将军,常宁为安北大将军,分别领兵三万,分左右两路自古北口和喜峰口出击。

同时又下令让盛京的佟国纲带三万大军,与镇守归化城的董鄂费扬古,以夹击之势西进,协同福全和常宁作战。[注]

等旨意传遍紫禁城,康熙依然如往常一样,按着时辰回了春晖堂主殿,与等着他的方荷一起用晚膳。

方荷听见动静,放下正在给啾啾画的衣服花样子,笑着起身。

“皇上忙完啦?啾啾都会叫阿玛了呢,今儿个追着太后宫里的常茂喊,把常谙达吓得够呛,只能躲着啾啾走。”

方荷用手指比划着啾啾跑起来的模样,笑得停不下来。

“啾啾还以为常谙达是跟她玩捉迷藏,小短腿都快抡出火星子来了。”

康熙今儿个难得没接方荷的调侃,只含笑看着她,等方荷说完,温柔拉着她坐下。

“你们都先出去。”康熙冲梁九功挥挥手,不打算叫人侍膳。

方荷觉得他有点奇怪,“怎么,皇上今儿个是想叫臣妾侍膳?”

“朕伺候你。”康熙笑着夹了一筷子方荷最喜欢的四喜丸子,放入她的碟子里。

方荷瞪圆了眼,刚抬起筷子的手倏然护住自己。

“皇上您……是不是又要叫我吃亏?我跟你说哦,我这亏可是很贵的,皇上算算自己的私库还撑不撑得住。”

康熙失笑,敲了敲方荷的脑门,“朕就不能待你温柔点?”

方荷沉默片刻,幽幽道:“猪出栏之前,养猪的也都很温柔。”

康熙:“……”有道理。

所以他不光养了个猴儿嫔,养了个小狐狸,还养了头格外会气人的猪,怪不得他身边儿越来越热闹。

他笑着摇摇头,倒也没说别的,还是一反寻常,温柔照顾着方荷用完晚膳。

等殿内收拾干净后,康熙拥着方荷站到窗户边,看着前湖中央的一轮圆月,声音仍旧温柔得不像话。

“你是不是知道,朕要离京了?”

方荷背靠在他身上,懒洋洋笑了笑,“从我入宫,您就做好了这个打算,还想着拔苗助长,我若是不知道才见了鬼吧?”

康熙失笑,这混账什么时候都不忘翻旧账。

他偏头亲了亲她发髻,“其他人都劝朕,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连太后都几番劝朕在京城坐镇,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方荷想了想,“在外头吃好喝好睡好?反正你要是因为没人看顾就不把身子当回事,回来糙得没眼看,臣妾可真要换个人伺候了。”

康熙:“……”他是不是不该跟这混账谈心?

方荷捂着嘴偷笑,转过身抱住他的腰,抬起头看他。

“你总说我跟你很像,如果是我,人都骑我脖子上了,打不死对方我得气死自己,我也清楚我家烨将军不是废物,又怎么会拦你?”

康熙眼神略有些微妙,这混账说得……不会是乌雅氏吧?

如今一寻思,康熙突然就察觉出自己当初什么都不说,只叫她一等再等的行为有多离谱了。

换成噶尔丹,对方欺负到家门口,其他人要是敢叫他等等再等等,给对方继续上蹿下跳的机会,他能拿刀砍了说话的人。

康熙下意识将方荷揽得更紧了些:“果果就这么相信朕?”

方荷可疑地沉默了下,怎么说呢,她不知道战局到底如何,可……如果打赢了,三征咋来的?

她换了个说话,委婉道:“我相信老天爷疼儿子,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会平安归来,不管用多久,皇上也一定能弄死噶尔丹,成为草原上所有部落都敬畏的天可汗!”

康熙被逗笑了,方荷这说法,倒比其他人言之凿凿说大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更有说服力。

更艰难些的三藩之乱,他都平了,噶尔丹,他也定会杀之。

康熙低头,额头抵着方荷的,低声道:“钦天监已经送了日子过来,朕……五日后出发!”

方荷住在春晖堂,比其他人知道得都早些。

内务府寻常不怎么看得到的奉宸司、上驷院和武备司那些进进出出的官员,就足够让人隐约得知此事了。

“那赶紧着……”方荷也不看湖看月亮了,拉着康熙就往寝殿跑。

“走之前臣妾要榨干烨将军的公粮!”

康熙:“……”

一夜造作,翌日康熙起身时,看着在被窝里哼哼唧唧嫌他吵的方荷,唇角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深。

下了早朝,他把太子叫到御书房。

此次他不会亲自去跟准噶尔打仗,只是率禁卫军到博罗和屯督军。

那地方离京城一千多里,胤礽也已经十七了,到了可以监国的年纪。

“朕会将李德全留在昭元贵妃身边,后宫不需要你操心。”

“前朝的事,多听内阁的意见,多看多听,少说少做。”

胤礽满脸激动和不舍,红着眼眶拉住康熙的衣袖。

“汗阿玛,您带上儿臣吧,儿臣不想监国,想跟您和大哥一起出征。”

是个男人都忍不住有纵马杀敌的情怀,身为太子,胤礽更清楚,与其留下做个阿玛的傀儡,不疼不痒地听听政务,还不如上战场呢。

若叫老大得了军功,待得大军归朝,他这储君的地位只怕会更加不稳了。

“汗阿玛,您自小教导儿臣为君之道,该当亲力亲为,儿臣舍不得您,与其在京中日日担忧,儿臣宁愿给您当个座前的小兵也好啊!”

如果没有方荷先前的话,康熙听到自己从小养大的儿子这番话,估计只会感动,欣慰,甚至会觉得这儿子贴心。

这会子他也不至于对太子失望,他很清楚胤礽对他的依赖和濡慕,知道保成的情意不假。

可他却依然能分辨得出,保成想随他出征,却不只是因为他要出征,而是因为保清也跟着一起去。

他心里蓦地生出一股子感慨,保成他已经走上了属于自己的路,这条路的终点没有他。

不止保成,其他儿子也如此,能伴他走到终点的,只有那个小狐狸。

他咽下一声叹息,含笑抚着胤礽的后脑勺,轻拍了下。

“身为太子,你与保清的路不同,这江山早晚是你的,你得清楚何为轻何为重,担起自己该担的责任。”

“无论发生任何事,切勿心急,等朕回来,也该给你挑太子妃了。”

胤礽张了张嘴,却还是咽下了更多想争取的话。

他从汗阿玛的眸底看到了不容拒绝。

江山早晚是他的,但如今……是汗阿玛的,他只能是听话的太子。

五月十九,天朗气清,前一日刚下过雨,难得在这盛夏天儿不算太热。

康熙率七千禁卫,在太后和太子并后宫诸妃嫔、前朝留守官员的注视下,浩浩荡荡离京。

六月初七,常宁所带领的右路军因辎重匮乏,失利往南退了五十里。

七月初,噶尔丹亲自带兵追击,渡过沙拉木伦河,准备继续攻打左路军。

康熙的旨意很快从博罗和屯发出,急令左右路军在木伦河上游夹击噶尔丹。

战况未明,及至七月底,清军在明显多于准噶尔的情况下,仍旧隐隐处于下风。

战报一送回京城,就引起了朝臣们的惊慌和躁意。

可后宫得不到前朝的战报,依然跟寻常时候一样风平浪静。

只是这风平浪静下的波涛,也丝毫不逊于前线,于暗处汹涌。

康熙离宫前,就传旨将宫务交到了方荷手里。

温僖贵妃因为身子不适,并没有推拒,很痛快地奉上了宝印和金册。

有顾问行帮衬着,即便惠妃、荣妃两人私下里一直没停了给方荷使绊子,也没能影响方荷迅速将宫务捏在手里。

方荷也没生出擅专好权之意。

她先雷厉风行扣押了内务府的旧账,将所有烂账、坏账、假账都拿出来一一清点,杀鸡儆猴,迅速理清了账目。

还有后宫各处的职责,也迅速重新调整,方荷令内务府督查司确立了新规矩,分往各司。

具体规矩的改动不少,但是在内务府和各宫妃嫔看来,其实变动不算大。

只是所有的差事都划分了具体的范围和核验标准,并且设立了奖金和罚银标准。

责任一步一步具体到人,日日都要签字画押,方便奖赏和追责。

如此一来,内务府和后宫各处原本职责不明,吃空俸,瞒上欺下的那部分人,都没了发挥的余地。

至于互相推诿,甚至妄图让其他人担责的那些老油条,再也没办法耀武扬威了。

后宫自然有好些人不满,隐隐乱了好些天。

但顾问行说服了内务府各司配合,督查司又在李德全的指使下严查到底,慎刑司指哪儿打哪儿,到了七月初,后宫还是消停下来了。

做完这些,理顺了后宫的流程,方荷依然将宫务一分为三,交到了惠妃、荣妃和宜妃手里,让她们继续管着后宫。

这三个人每三天跟她汇报一次工作情况,但凡宫里出了任何问题,她只找这三个人负责,很快就清闲了下来。

本来方荷是打算躺平,好好陪陪说话越来越利索,也越来越敢上天的啾啾,开始自己的带薪假。

可中秋宫宴之前,惠妃、荣妃和宜妃三人过来找她汇报宫宴的进度,啾啾拿着她的小钓鱼竿,带着水缸里刚放进去的半大鲤鱼,满脸兴奋冲了进来。

原本还挺喜欢鱼鲜的方荷,闻到隐隐约约的鱼腥味儿,突然就吐了出来。

惠妃和荣妃眼神闪烁,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请了太医过来。

宜妃和方荷淡定地哄着被吓到的啾啾,由着太医诊出了方荷两个多月的身孕。

一石激起千层浪,前朝后宫得到消息后,都炸了窝。

尤其是索额图留在太子身边的眼线,得知情况后,马不停蹄就将消息传了出去。

后宫里更是碎了一大批帕子。

不是不想摔盘子摔碗,可现在内务府对各宫的损耗都有标准,还要求给出合理的理由。

客观原因损耗,内务府补一次,非客观原因,则需要各宫自己补贴才能重新补上。

问就是前线打仗,后宫帮不上忙,却得竭尽所能地出一份力,能省则省,省下来的银子好采买取暖之物,送到前线去。

谁敢说不想省,那是要叫皇上和将士们一起吃苦?傻子也不敢这么说。

连温僖贵妃都有些坐不住了,如今方荷就已经是妃嫔之首,如果方荷诞下阿哥,往后胤俄会被所有人拿来对比。

太子也连日脸色阴沉,如果昭元贵妃生出阿哥,比胤禛还要尊贵些,那可是实打实的半嫡。

万一昭元贵妃生出更多阿哥呢?后位可还空着呢。

等索额图私下里传信回来,催着太子不要再迟疑的时候,胤礽第一次没能止住心头的恶念。

想起那个他还颇为欣赏的昭元贵妃,胤礽默默允许了手底下人与永寿宫联络的动作。

待得人离开好一会儿后,胤礽才无奈叹了口气。

其实他真不想与昭元贵妃为敌。

就算动手,他也不会害了昭元贵妃,她依然会是汗阿玛身边最尊贵的女人,他只是……再也不想要任何兄弟了。

还在感怀的胤礽并不知道,就在他宫里的太监踏入永寿宫大门的那一刻,延禧宫也迎来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客人。

景嫔冲方荷伸手,笑得格外得意。

“昭元,毓庆宫动了,一千两银子,银票就好。”

方荷:“……”

她捂着胸口,偏开头,咬牙冲翠微摆摆手,不看翠微去拿银票的身影。

“接下来,还要跟我赌吗?”景嫔浑不在意地歪在方荷身边的脚踏上,撑着脸仰头冲方荷笑。

“还是一千两,我与你赌她们动手的时机和途径,不会叫你吃亏的。”

方荷一脸探究看着景嫔,“你怎么会那么好心帮我?”

其实景嫔就算不跟她赌,顾问行也早叫人盯着各宫和毓庆宫的动静了。

她根基比别人钱,站得越高,越容易叫人生出把她拉下泥潭的心思。

她从不指望人在利益面前能记得住疼。

“因为我很喜欢你的封号。”景嫔想也不想便笑道,接着似真似假喟叹一声。

“午夜梦回,这个昭字好像总在我耳边响起,深宫无趣,我实在不想叫它消失。”

景嫔冲方荷眨眨眼,“你是怕了?若是需要我帮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一万两,我保你无后顾之忧,安心养胎,如何?”

左右都是上辈子做惯的事儿了,这活儿她熟。

方荷定定看着景嫔,突然勾起唇角,笑意越来越深,甚至渐渐变成大笑。

景嫔从入殿开始的笃定,突然掺杂上了几分疑惑。

“你……高兴疯了?”

“不,我只是确定了一件事。”方荷说话的时候笑意不减,她终于猜出景嫔的身份了。

方荷弯腰,轻提起景嫔的下巴,眸底的肆意和张扬也再不掩饰。

“我等了好久也没人蹦出来,本来还有点失望。”

“现在嘛,我确实很怕,怕紫禁城里的人太不经折腾。”

“你倒是可以帮我多请几个人配合她们,我请你看一出好戏如何?”

一场让所有人都会庆幸,先前得罪她的时候,皇上还在宫里的好戏。

方荷曾跟康熙说,他像一道枷锁,哪怕枷锁打开了,也会让她有所顾忌,毕竟老板有很多她不认可的底线。

不巧的是,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