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却不过方荷热情塞进手里的瓜子, 宜妃叫身边的樱桃和方荷身边的昕华出去守着,边嗑瓜子边跟她说道。
“其实这几日前朝后宫都有所耳闻,也就你忙得没工夫打听。”
方荷想了想她还没醒就已经在延禧宫批折子的康熙,再到累睡着……好像有几回翠微是欲言又止来着。
不过翠微既然没急着说, 应当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宜妃也这么觉得, “这些日子北蒙的战事愈发紧张了, 朝堂上讨论着是打还是和,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只听说乌烟瘴气的。”
“皇上不知怎的,叫大阿哥和太子又回了上书房,指点弟弟们的课业。”
她冲方荷意味深长地挑眉, 这是说皇上忌惮太子和大阿哥呢。
“啊?你是说……啧啧,不能吧!”方荷咂摸着嘴儿吐瓜子皮。
要是换成康师傅老年,或者大阿哥和太子再大个十几岁, 康熙还真有可能忌惮。
现在?
两个连她都能骂麻爪的屁孩儿, 有什么可忌惮的。
以方荷对康熙的了解, 说不准是朝堂上有人借着为太子和大阿哥站台,硬拉太子党和所谓的大阿哥党一起争论, 挑拨是非。
大阿哥党一盘散沙, 纳兰明珠如今也不怎么管。
索额图又是个冲动的,指不定还真叫人撺掇动了, 不然康熙也不会叫两个儿子回上书房。
果不其然,很快宜妃就说了,“明珠起复, 赫舍里尚书被贬,大阿哥这会子又张扬起来了呗!”
“他和太子在上书房也不安生,吵得火星子四溢, 今儿个为了教胤禟和胤俄写字,也不知怎的,竟打起来了。”
“我去的时候,拉架的三阿哥和四阿哥,还有八阿哥都被泼了一身墨汤子。”
宜妃得到消息,实在坐不住,一到上书房门口,就听到皇上在骂阿哥们。
她探头看了眼,好家伙,要是天黑一点,上书房里能少仨阿哥,也不怪皇上发火。
温僖贵妃从来不会出面管这种事儿,因为胤俄皮实,不会主动惹事,挨骂也不疼不痒。
偏偏胤禟那张嘴一硬起来,比石敢当都厉害,又格外好多管闲事,非要替平日里玩得好的胤禩说话。
本来胤禟和胤俄还没什么事儿,因为胤禟阴阳怪气,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方荷听得窟窟直笑,“可别说,胤禟这张嘴一叭叭起来,别人还真插不上嘴。”
像极了阿哥们的嘴替。
“回头给他写个话本子,等太后娘娘千秋的时候,没他唱戏我不去!”
宜妃:“……你可饶了我吧!”要是叫胤禟得了趣儿,往后翊坤宫怕是也没个清静。
她叹了口气。
“我瞧着不对劲,就以心疼儿子的名义,把胤禟和胤俄给拉出来了。”
“虽不知什么时候打仗,我这心里总有些发慌,估摸着大阿哥是想挣军功,太子又不想叫他去,还有得闹腾,能躲远点就躲远点。”
若非胤祺夜里睡觉不盖被子着了凉,这会子还在阿哥所躺着,宜妃简直想把胤祺也拉过来。
方荷瞬间明白过来,这些时日为什么康熙在幔帐里那么激动。
虽然还是注意着力道没叫她受伤,可叫她撞软枕的时候格外急切,每回都要尽兴到两人都筋疲力竭,才肯入睡。
如果是快打仗的话……她就明白了,男人,尤其是想上战场的男人,热血沸腾,实在很难平复。
宜妃这边想起胤祺,也没跟方荷闲磕牙的心情了,站起身来。
“我带胤禟和胤俄去瞧瞧胤祺,回头就叫俩人伺候哥哥几天,好躲躲清闲。”
方荷心里紧着转悠,跟着起身调侃,“你也不怕他们过了病气。”
“不然我叫他们去干啥?”宜妃凉凉看着边走还边逗弄啾啾的儿子。
那张嘴叭叭个不停,也不耽误他左手捅咕捅咕胤俄,右手摸索摸索胤祥,猴儿都没她这儿子忙活。
她冷哼了声,“孩子不听话啊,都是吃饱了撑的,饿几顿就好了。”
这世道讲究五谷为浊,但凡孩子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上来先饿几天再说别的,太医连平安方都不敢轻易开。
胤禟和胤俄都听见了,幽幽看过来。
胤俄甚至有些欲哭无泪,宜额娘比他亲娘还狠,这贼船他就下不去了呗?
啾啾拍着巴掌乐,“饿肚肚,锅坏,长点吧~”
“什么长点?”宜妃笑着戳戳啾啾脸上笑出来的小奶窝。
啾啾学着方荷平日里吐槽人的模样,邪魅地勾起一侧唇角,用小肉手在胸前比了比。
“心心,噗通,噗通……咯咯咯~”
宜妃:“……”
她疑惑地看向憋笑的方荷,“啾啾是觉得两个哥哥缺心眼儿,让他们长心眼子?”
方荷觉得,当娘的肯定都不爱别人说自家孩子啥,赶紧一本正经想解释。
“是我跟翠微她们说话……”
“慧眼如炬啊!”宜妃抚掌,打断方荷的话,冲胤禟和胤俄挑眉。
“连个奶娃儿都看出来你们蠢,你们还有脸去上书房看热闹?爱新觉罗氏也没出过脸皮这么厚的,你们真是青出于蓝。”
“都给我老实在阿哥所里反省,回头我就叫人给你们送些猪心过去,缺什么补什么,补够了再出门。”
胤禟和胤俄:“……”
胤祥懵懂地左看看,右看看,屏着呼吸挪着小短腿,一步一步往后挪,不小心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见大家看过来,胤祥下意识伸出小手指着俩哥哥。
“哥哥教的,他们补,他们补。”
胤禟和胤俄:“……”亲的,咋都是亲的?
造孽啊!
方荷忍不住了,捧着肚子哈哈笑个不停。
连樱桃和昕华,甚至伺候胤祥的太监和宫女,都忍俊不禁地低下了头。
宜妃带着生无可恋的胤禟和胤俄离开寿康宫,还顺手提上了被两个哥哥揉搓得泫然欲泣的胤祥,去咸福宫还崽。
方荷也抱着饿了的啾啾去主殿,找太后一起用膳。
太后有些奇怪,“宜妃他们呢?”
“去看五阿哥了。”方荷将啾啾放在请造办处打造的婴儿椅里,笑道。
太后也担心胤祺的身体呢,把柳嬷嬷都送过去照顾胤祺了,闻言颇为满意,没多说什么。
反倒是方荷,在一旁给太后奉膳,笑得格外谄媚。
“我瞧着啾啾在您这边住得挺开心的,延禧宫的花房还没有建好,就叫她先待在您这儿吧。”
“回头让啾啾跟您一起去瑞景轩,那边景色好,啾啾肯定喜欢。”
太后更奇怪了。
先前这丫头不是还打算留宿寿康宫,她都做好准备让方荷带孩子回去,好推皇帝的宠了。
她似笑非笑点点方荷额头:“你又不想哀家和啾啾了?”
“我白天陪着你们,晚上还是陪着万岁爷吧。”方荷装作害羞,低着头道。
太后眼神复杂:“……你也得注意自个儿和皇帝的身子,别由着皇帝胡来。”
方荷义正言辞道:“您就放心吧,我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子和皇上的龙体,才如此决定的。”
“皇上待臣妾那么好,听梁九功说皇上一忙起来,晚膳都顾不上,夜里也不得安寝,臣妾盯着些,也好叫龙体安泰不是?”
本来她是不想没黑没白地加班了,实在是吃不消。
但听宜妃的意思,打仗应该就是今年的事儿。
康熙三次亲征噶尔丹可是必考点啊,这种疯狂刷老板好感度的机会她能错过吗?
只要零零七那么一小段时间,剩下大半年都是带薪休假,指不定老板走之前还有奖励,回来更小别胜新婚。
啧啧,这简直是送分题!
下午歇了晌从寿康宫出来,方荷难得没回延禧宫等着。
她直接从月华门进了乾清宫,打算更贴心一点,免了老板忙里偷闲往延禧宫跑的工夫。
她跟昕梓吩咐:“你回一趟延禧宫,将我寻常用的东西收拾一些,搬到昭仁殿来,我这些日子,就在御前伺候万岁爷起居。”
昕梓向来听话,一句话没多问,腿脚麻利往延禧宫跑。
翠微也对主子与皇上情浓的事儿乐见其成,很快就将东西送了过来。
康熙一从南书房出来,就见李德全在外头笑成了一朵花儿。
“主子爷,贵主儿在昭仁殿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呢。”
原本看到战报心底还烦躁的康熙,闻言面色好了些,迟疑着看了眼弘德殿,关于大军粮草的事儿,他还有些折子没看完。
但他还是顺着心意往昭仁殿去了。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见主子总算愿意按时用晚膳了,梁九功和李德全心里都松了口气。
李德全笑道:“贵主儿半下午就过来了,只说不叫打扰您忙,一直叫人收拾昭仁殿呢,要叫您晚上就寝能睡得更舒坦些。”
康熙甚至起了那么点受宠若惊的愉悦。
进门看到俏生生立在餐桌前的方荷,含笑上前刮了刮她的鼻尖。
“什么风把咱们贵妃娘娘刮过来了?”
方荷抱着他胳膊往桌前坐,心想应该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刮出来的风吧。
有题不刷简直是犯罪啊!
她歪着脑袋蹭蹭他肩膀,用帕子遮住唇角,小声道,“昨儿个夜里感觉烨将军攻势见缓,奴家猜着将军怕是没吃饱饭,专门过来盯着您好、好养精蓄锐。”
康熙:“……”
他似笑非笑睨方荷一眼,“那等晚上,贵妃娘娘再好好瞧瞧,看看本将军到底吃没吃饱。”
方荷:“……瞧就瞧,谁,谁怕谁!”
做题不要命,也是所有刷题党必备的素养呜~拼了!
用过晚膳,康熙还有些折子要批,叫人把折子拿到昭仁殿里来。
两个人也没继续腻歪。
康熙在御案前批折子,方荷就抓着个话本子,靠在不远处的软榻上,边喝花茶边看得起劲儿。
梁九功在一旁伺候着,总觉得,昭仁殿内他已经习惯了三十多年的安静,似乎都因为花茶里昭仁贵妃叫人放进去的果子,变得清甜起来。
快到二更时,方荷打了个哈欠,放下看到一半的话本子,懒洋洋把自个儿塞进了康熙怀里。
“折子是看不完的,明儿个起来再看嘛,早睡早起对身体好。”
康熙挪开朱笔,免得沾她身上,哭笑不得让方荷靠坐得更舒服些。
他意味深长道:“朕这会子就寝,可早睡不了。”
方荷:“……”有道理,就你长嘴了是吧?
“反正臣妾累了,您也不许看了,再看下去眼都要花了。”
“我最喜烨将军俊美容颜,若是您戴上琉璃镜,且不说美貌遮掉一半,连远处的敌人都看不清,就更别提打仗了。”
她抱住康熙的脖子,非常理直气壮道:“到时候,烨将军可就别怪本宫无情,要叫你失宠!”
梁九功:“……”他这会子是不是不该在殿内伺候?
康熙却觉得很有道理,不止看不清敌人,夜里闹人的妖精怕是也看不清了。
他轻笑几声,抱着方荷起身。
“好,那本将军就先为贵妃娘娘执马坠镫,好好伺候你战上一回。”
“唔……”方荷轻软含糊的呜咽,被一并藏进了幔帐里。
梁九功含笑带着人出去,关上殿门。
他觉得那动静不像是要冲锋陷阵,却像是已经打完了仗,被抓住的猎物软语求饶,引得某位将军得意透过低笑,藏都藏不住咯。
夜色漫长,幔帐轻轻晃动,隐约映出了你来我往的对战场面。
床头炕屏被方枕敲得声声作响,歪歪斜斜。
枕上躺着娇软,纤细的腕子像蕴含了千钧力道,轻轻拂过,便叫宽肩昂藏身影折腰,久久不愿起身。
淅沥沥的夏雨半夜里落了下来,透过没关严的窗户缝,将带着龙涎香气的水汽吹向大地,引得呼吸都沾染了湿漉漉的情意。
接下来数日,方荷都秉着高考前的劲头,舍命陪君子。
半上午爬起来就往瑞景轩冲,陪太后和啾啾用午膳,直到歇过晌。
半下午就去春晖堂,康熙忙她就叫人往南书房和弘德殿送方便食用又好克化的茶点。
虽然她手艺不行,但她嘴行啊。
方便面她不知道怎么做,可能拿在手里方便吃的肉卷啦,汉堡啦,什么模样,什么口味,她能说得栩栩如生,叫人口齿生津。
不是御膳房的点心不好,而是点心不管甜咸,吃多了总会腻,还会掉渣,康熙和大臣们都不大爱吃。
反倒是她后世吃过的很多快餐,冷热都挺好吃,也不会弄脏衣裳。
御厨们没点子本事也进不了御膳房,很快就把方荷口述过的东西给做了出来。
甭管是夹着青菜的肉卷,还是肉、菜、面合在一起的夹心馍,冷热都各有滋味儿,顶饱还不噎得慌……那什么,去官房也没那么叫人发愁了。
被康熙抓住忙起来就顾不上饭点的大臣们,吃了些时日,都感动得快哭出来了。
得知这是几乎常住在春晖堂的昭元贵妃献出来的方子,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想参贵妃不合规矩的大臣,都暂时偃旗息鼓了。
谁也顾不上。
五月里北蒙传来消息,准噶尔打赢了喀尔喀,率兵三万一路势如破竹,竟然一路往乌珠穆沁攻。
要知道,乌珠穆沁离热河就只有不足百里,再往南八百余里地就是京城。
如果等噶尔丹打下乌珠穆沁,占了古北口和喜峰口,就等于遏制住了京畿要塞,能打大清一个瓮中鳖。
这下子,主和的大臣们哑口无言。
康熙当机立断,下旨令福全为抚远大将军,常宁为安北大将军,分别领兵三万,分左右两路自古北口和喜峰口出击。
同时又下令让盛京的佟国纲带三万大军,与镇守归化城的董鄂费扬古,以夹击之势西进,协同福全和常宁作战。[注]
等旨意传遍紫禁城,康熙依然如往常一样,按着时辰回了春晖堂主殿,与等着他的方荷一起用晚膳。
方荷听见动静,放下正在给啾啾画的衣服花样子,笑着起身。
“皇上忙完啦?啾啾都会叫阿玛了呢,今儿个追着太后宫里的常茂喊,把常谙达吓得够呛,只能躲着啾啾走。”
方荷用手指比划着啾啾跑起来的模样,笑得停不下来。
“啾啾还以为常谙达是跟她玩捉迷藏,小短腿都快抡出火星子来了。”
康熙今儿个难得没接方荷的调侃,只含笑看着她,等方荷说完,温柔拉着她坐下。
“你们都先出去。”康熙冲梁九功挥挥手,不打算叫人侍膳。
方荷觉得他有点奇怪,“怎么,皇上今儿个是想叫臣妾侍膳?”
“朕伺候你。”康熙笑着夹了一筷子方荷最喜欢的四喜丸子,放入她的碟子里。
方荷瞪圆了眼,刚抬起筷子的手倏然护住自己。
“皇上您……是不是又要叫我吃亏?我跟你说哦,我这亏可是很贵的,皇上算算自己的私库还撑不撑得住。”
康熙失笑,敲了敲方荷的脑门,“朕就不能待你温柔点?”
方荷沉默片刻,幽幽道:“猪出栏之前,养猪的也都很温柔。”
康熙:“……”有道理。
所以他不光养了个猴儿嫔,养了个小狐狸,还养了头格外会气人的猪,怪不得他身边儿越来越热闹。
他笑着摇摇头,倒也没说别的,还是一反寻常,温柔照顾着方荷用完晚膳。
等殿内收拾干净后,康熙拥着方荷站到窗户边,看着前湖中央的一轮圆月,声音仍旧温柔得不像话。
“你是不是知道,朕要离京了?”
方荷背靠在他身上,懒洋洋笑了笑,“从我入宫,您就做好了这个打算,还想着拔苗助长,我若是不知道才见了鬼吧?”
康熙失笑,这混账什么时候都不忘翻旧账。
他偏头亲了亲她发髻,“其他人都劝朕,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连太后都几番劝朕在京城坐镇,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方荷想了想,“在外头吃好喝好睡好?反正你要是因为没人看顾就不把身子当回事,回来糙得没眼看,臣妾可真要换个人伺候了。”
康熙:“……”他是不是不该跟这混账谈心?
方荷捂着嘴偷笑,转过身抱住他的腰,抬起头看他。
“你总说我跟你很像,如果是我,人都骑我脖子上了,打不死对方我得气死自己,我也清楚我家烨将军不是废物,又怎么会拦你?”
康熙眼神略有些微妙,这混账说得……不会是乌雅氏吧?
如今一寻思,康熙突然就察觉出自己当初什么都不说,只叫她一等再等的行为有多离谱了。
换成噶尔丹,对方欺负到家门口,其他人要是敢叫他等等再等等,给对方继续上蹿下跳的机会,他能拿刀砍了说话的人。
康熙下意识将方荷揽得更紧了些:“果果就这么相信朕?”
方荷可疑地沉默了下,怎么说呢,她不知道战局到底如何,可……如果打赢了,三征咋来的?
她换了个说话,委婉道:“我相信老天爷疼儿子,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会平安归来,不管用多久,皇上也一定能弄死噶尔丹,成为草原上所有部落都敬畏的天可汗!”
康熙被逗笑了,方荷这说法,倒比其他人言之凿凿说大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更有说服力。
更艰难些的三藩之乱,他都平了,噶尔丹,他也定会杀之。
康熙低头,额头抵着方荷的,低声道:“钦天监已经送了日子过来,朕……五日后出发!”
方荷住在春晖堂,比其他人知道得都早些。
内务府寻常不怎么看得到的奉宸司、上驷院和武备司那些进进出出的官员,就足够让人隐约得知此事了。
“那赶紧着……”方荷也不看湖看月亮了,拉着康熙就往寝殿跑。
“走之前臣妾要榨干烨将军的公粮!”
康熙:“……”
一夜造作,翌日康熙起身时,看着在被窝里哼哼唧唧嫌他吵的方荷,唇角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深。
下了早朝,他把太子叫到御书房。
此次他不会亲自去跟准噶尔打仗,只是率禁卫军到博罗和屯督军。
那地方离京城一千多里,胤礽也已经十七了,到了可以监国的年纪。
“朕会将李德全留在昭元贵妃身边,后宫不需要你操心。”
“前朝的事,多听内阁的意见,多看多听,少说少做。”
胤礽满脸激动和不舍,红着眼眶拉住康熙的衣袖。
“汗阿玛,您带上儿臣吧,儿臣不想监国,想跟您和大哥一起出征。”
是个男人都忍不住有纵马杀敌的情怀,身为太子,胤礽更清楚,与其留下做个阿玛的傀儡,不疼不痒地听听政务,还不如上战场呢。
若叫老大得了军功,待得大军归朝,他这储君的地位只怕会更加不稳了。
“汗阿玛,您自小教导儿臣为君之道,该当亲力亲为,儿臣舍不得您,与其在京中日日担忧,儿臣宁愿给您当个座前的小兵也好啊!”
如果没有方荷先前的话,康熙听到自己从小养大的儿子这番话,估计只会感动,欣慰,甚至会觉得这儿子贴心。
这会子他也不至于对太子失望,他很清楚胤礽对他的依赖和濡慕,知道保成的情意不假。
可他却依然能分辨得出,保成想随他出征,却不只是因为他要出征,而是因为保清也跟着一起去。
他心里蓦地生出一股子感慨,保成他已经走上了属于自己的路,这条路的终点没有他。
不止保成,其他儿子也如此,能伴他走到终点的,只有那个小狐狸。
他咽下一声叹息,含笑抚着胤礽的后脑勺,轻拍了下。
“身为太子,你与保清的路不同,这江山早晚是你的,你得清楚何为轻何为重,担起自己该担的责任。”
“无论发生任何事,切勿心急,等朕回来,也该给你挑太子妃了。”
胤礽张了张嘴,却还是咽下了更多想争取的话。
他从汗阿玛的眸底看到了不容拒绝。
江山早晚是他的,但如今……是汗阿玛的,他只能是听话的太子。
五月十九,天朗气清,前一日刚下过雨,难得在这盛夏天儿不算太热。
康熙率七千禁卫,在太后和太子并后宫诸妃嫔、前朝留守官员的注视下,浩浩荡荡离京。
六月初七,常宁所带领的右路军因辎重匮乏,失利往南退了五十里。
七月初,噶尔丹亲自带兵追击,渡过沙拉木伦河,准备继续攻打左路军。
康熙的旨意很快从博罗和屯发出,急令左右路军在木伦河上游夹击噶尔丹。
战况未明,及至七月底,清军在明显多于准噶尔的情况下,仍旧隐隐处于下风。
战报一送回京城,就引起了朝臣们的惊慌和躁意。
可后宫得不到前朝的战报,依然跟寻常时候一样风平浪静。
只是这风平浪静下的波涛,也丝毫不逊于前线,于暗处汹涌。
康熙离宫前,就传旨将宫务交到了方荷手里。
温僖贵妃因为身子不适,并没有推拒,很痛快地奉上了宝印和金册。
有顾问行帮衬着,即便惠妃、荣妃两人私下里一直没停了给方荷使绊子,也没能影响方荷迅速将宫务捏在手里。
方荷也没生出擅专好权之意。
她先雷厉风行扣押了内务府的旧账,将所有烂账、坏账、假账都拿出来一一清点,杀鸡儆猴,迅速理清了账目。
还有后宫各处的职责,也迅速重新调整,方荷令内务府督查司确立了新规矩,分往各司。
具体规矩的改动不少,但是在内务府和各宫妃嫔看来,其实变动不算大。
只是所有的差事都划分了具体的范围和核验标准,并且设立了奖金和罚银标准。
责任一步一步具体到人,日日都要签字画押,方便奖赏和追责。
如此一来,内务府和后宫各处原本职责不明,吃空俸,瞒上欺下的那部分人,都没了发挥的余地。
至于互相推诿,甚至妄图让其他人担责的那些老油条,再也没办法耀武扬威了。
后宫自然有好些人不满,隐隐乱了好些天。
但顾问行说服了内务府各司配合,督查司又在李德全的指使下严查到底,慎刑司指哪儿打哪儿,到了七月初,后宫还是消停下来了。
做完这些,理顺了后宫的流程,方荷依然将宫务一分为三,交到了惠妃、荣妃和宜妃手里,让她们继续管着后宫。
这三个人每三天跟她汇报一次工作情况,但凡宫里出了任何问题,她只找这三个人负责,很快就清闲了下来。
本来方荷是打算躺平,好好陪陪说话越来越利索,也越来越敢上天的啾啾,开始自己的带薪假。
可中秋宫宴之前,惠妃、荣妃和宜妃三人过来找她汇报宫宴的进度,啾啾拿着她的小钓鱼竿,带着水缸里刚放进去的半大鲤鱼,满脸兴奋冲了进来。
原本还挺喜欢鱼鲜的方荷,闻到隐隐约约的鱼腥味儿,突然就吐了出来。
惠妃和荣妃眼神闪烁,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请了太医过来。
宜妃和方荷淡定地哄着被吓到的啾啾,由着太医诊出了方荷两个多月的身孕。
一石激起千层浪,前朝后宫得到消息后,都炸了窝。
尤其是索额图留在太子身边的眼线,得知情况后,马不停蹄就将消息传了出去。
后宫里更是碎了一大批帕子。
不是不想摔盘子摔碗,可现在内务府对各宫的损耗都有标准,还要求给出合理的理由。
客观原因损耗,内务府补一次,非客观原因,则需要各宫自己补贴才能重新补上。
问就是前线打仗,后宫帮不上忙,却得竭尽所能地出一份力,能省则省,省下来的银子好采买取暖之物,送到前线去。
谁敢说不想省,那是要叫皇上和将士们一起吃苦?傻子也不敢这么说。
连温僖贵妃都有些坐不住了,如今方荷就已经是妃嫔之首,如果方荷诞下阿哥,往后胤俄会被所有人拿来对比。
太子也连日脸色阴沉,如果昭元贵妃生出阿哥,比胤禛还要尊贵些,那可是实打实的半嫡。
万一昭元贵妃生出更多阿哥呢?后位可还空着呢。
等索额图私下里传信回来,催着太子不要再迟疑的时候,胤礽第一次没能止住心头的恶念。
想起那个他还颇为欣赏的昭元贵妃,胤礽默默允许了手底下人与永寿宫联络的动作。
待得人离开好一会儿后,胤礽才无奈叹了口气。
其实他真不想与昭元贵妃为敌。
就算动手,他也不会害了昭元贵妃,她依然会是汗阿玛身边最尊贵的女人,他只是……再也不想要任何兄弟了。
还在感怀的胤礽并不知道,就在他宫里的太监踏入永寿宫大门的那一刻,延禧宫也迎来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客人。
景嫔冲方荷伸手,笑得格外得意。
“昭元,毓庆宫动了,一千两银子,银票就好。”
方荷:“……”
她捂着胸口,偏开头,咬牙冲翠微摆摆手,不看翠微去拿银票的身影。
“接下来,还要跟我赌吗?”景嫔浑不在意地歪在方荷身边的脚踏上,撑着脸仰头冲方荷笑。
“还是一千两,我与你赌她们动手的时机和途径,不会叫你吃亏的。”
方荷一脸探究看着景嫔,“你怎么会那么好心帮我?”
其实景嫔就算不跟她赌,顾问行也早叫人盯着各宫和毓庆宫的动静了。
她根基比别人钱,站得越高,越容易叫人生出把她拉下泥潭的心思。
她从不指望人在利益面前能记得住疼。
“因为我很喜欢你的封号。”景嫔想也不想便笑道,接着似真似假喟叹一声。
“午夜梦回,这个昭字好像总在我耳边响起,深宫无趣,我实在不想叫它消失。”
景嫔冲方荷眨眨眼,“你是怕了?若是需要我帮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一万两,我保你无后顾之忧,安心养胎,如何?”
左右都是上辈子做惯的事儿了,这活儿她熟。
方荷定定看着景嫔,突然勾起唇角,笑意越来越深,甚至渐渐变成大笑。
景嫔从入殿开始的笃定,突然掺杂上了几分疑惑。
“你……高兴疯了?”
“不,我只是确定了一件事。”方荷说话的时候笑意不减,她终于猜出景嫔的身份了。
方荷弯腰,轻提起景嫔的下巴,眸底的肆意和张扬也再不掩饰。
“我等了好久也没人蹦出来,本来还有点失望。”
“现在嘛,我确实很怕,怕紫禁城里的人太不经折腾。”
“你倒是可以帮我多请几个人配合她们,我请你看一出好戏如何?”
一场让所有人都会庆幸,先前得罪她的时候,皇上还在宫里的好戏。
方荷曾跟康熙说,他像一道枷锁,哪怕枷锁打开了,也会让她有所顾忌,毕竟老板有很多她不认可的底线。
不巧的是,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