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珠摩拳擦掌上前, 梁九功心底一急,下意识上前拦了一下。
真当众打开,主子的脸往后可往哪儿放啊!
方荷挑眉,“怎么, 梁谙达不想叫我看?”
梁九功赶忙躬身道不敢, 迟疑了下, 咬咬牙还是让开了。
这东西是皇上自个儿准备好,封上的箱子, 梁九功大概能猜出里头放了什么。
毕竟顾问行送东西过来的时候,那脸色之精彩,之复杂, 叫他生生笑了一晚上。
可皇上只吩咐他亲自送过来,却没叮嘱要昭妃娘娘避开人看,他这做奴才的, 自然也不能替主子越俎代庖不是?
翠微仔细打量着梁九功的迟疑, 却冲魏珠摇了摇头, 轻轻拽了拽方荷的衣袖,凑到方荷耳边。
“主子您看那箱子的长度啊!”翠微有些压不住兴奋, 嗓音微微发颤。
“您看, 浆洗处的搓衣板可就这个长度啊!!”
老天爷,万岁爷指不定是要跟主子玩儿什么侍卫对昭妃的戏码, 她们若是看了,还能保得住吃饭的家伙事儿吗?
最多……避开人的时候,偷偷看两眼, 明面上她们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行。
方荷颇为无语地看了眼翠微,康熙要是能给她跪搓板,汉武帝就能给卫子夫泡脚。
做什么美梦呢。
她拨开翠微, 失笑看向魏珠。
“打开吧!”
魏珠看了看翠微,又看了看自家阿姐,到底提着几分心肠上前,小心翼翼打开了第一口箱子。
翠微呼吸都停了,赶紧低下头,只敢用眼角余光去看。
梁九功竟也如此。
延禧宫主殿伺候的宫人和太监都莫名有些心慌和好奇,一个个拼命把脑袋往胸口扎,只侧着点脑袋用余光去瞧,这到底是什么要命的诚意。
但第一口箱子打开后,竟然只有两幅画。
梁九功都愣了下,这可不是顾问行准备的东西。
魏珠叫了刘喜上前,就着半下午耀目的天光徐徐展开了第一幅画。
画的是宫宴之上,皇上端坐九层玉阶上的龙椅,接受王公大臣和妃嫔皇嗣的跪拜。
画风瞧着像西洋流派,康熙在画上格外伟岸,一股磅礴的威势扑面而来,引得现场诸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翠微也被画中皇上的威严震慑住,可她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皇上送诚意过来……是吓唬主子的?
方荷眼神闪了闪,淡淡道:“打开另一幅瞧瞧。”
魏珠和刘喜赶忙展开另一幅画,这画得是木兰秋狝观猎的景象。
满蒙数万子弟跪地高呼万岁,皇上高立看台之上,挥舞着长刀砍下鹿首,血溅金甲。
这画中的血腥和杀气,叫魏珠和刘喜都不由得有些腿软。
从未随行北巡的昕华和昕梓几个,还是头回得见这种场景,都后退了几步,吓得脸色隐隐泛白。
翠微也头皮发麻,却不是吓的,而是……皇上的用意,除了叫主子意识到,皇上天威不可冒犯,也没别的可以解释了吧?
梁九功都有些这想法,跟翠微一样,颇为担忧地看向方荷。
方荷唇角却勾起了微不可察的弧度,抬了抬下巴示意魏珠,继续打开第二口箱子。
魏珠在格外古怪的氛围中,硬着头皮打开箱子。
他小声道:“是一扇炕屏。”
他和刘喜将炕屏抬出来,炕屏上也有画,这回倒是让所有人都很眼熟。
画的是畅春园,其他地方的风景都云山雾罩,只有云崖馆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里面的几棵石榴树都栩栩如生。
皇上和玛瑙色宫装身影背对着众人,望着前湖风光,双手牵在一起,角落里还有个矫若惊龙的‘烨’字。
翠微稍稍松了口气,赶忙笑着开口:“奴婢瞧着,万岁爷的意思应该是遇见您之前端坐高堂,遇到您之后……携子之手与子同老,愿与您一起欣赏这大好风光呢。”
她紧张地冲方荷眨眼,小声提醒,“主子,万岁爷毕竟是皇上,就算是服……示好,也得顾虑天子威严,这就已经很能表达万岁爷的诚意了,您可别冲动。”
她甚至包括昕华她们都觉得,皇上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足够厚爱主子了。
虽说主子们吵吵闹闹也不见嫌隙,可伴君如伴虎啊!
如今主子已经有了九公主,将来还会有其他小主子,万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得罪皇上了,万一真失宠可如何是好。
方荷看了翠微一眼,微微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梁九功也在一旁提着心肠,他心想主子爷怕是舍不下脸面,把太过骇人的服软手段,换成恩威并重来唬这祖宗?
见方荷皱眉,他赶忙上前笑道:“昭妃娘娘,奴才觉得——”
方荷唇角抿得更紧了些,垂下眸子打断梁九功的话,“我猜第三口箱子里,应该是金银珠宝?”
梁九功:“……”坏了,昭妃这是要发飙。
给一棒子,再给一口甜枣,太像主子的作风了。
但魏珠屏气凝神打开箱子后,里面并没有金银珠宝,而是一摞地契。
方荷接过来看了眼,“昌平的温泉庄子,顺义的别苑,南苑的皇庄……”
梁九功听得心口直抽抽,殊途同归,只是这回的甜枣格外甜一些。
问题是,昭妃她是个受吓唬的吗?
但他一抬头,看到方荷扬起的灿烂笑容,愣了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怎么着,难不成这回的甜枣,甜到了昭妃娘娘心坎上?
不能够啊!
先前往延禧宫和云崖馆送的赏,有些奇珍异宝之珍贵,完全不输这些地契。
可方荷却再也憋不住愉悦,唇角疯狂上扬,甚至龇出了两排小白牙。
别人看不懂康熙的寓意,她却完全明白了那个男人的意思。
画中的台阶纹路很是眼熟,像极了搓板的木齿所印,炕屏右下角的落款处花纹,竟跟绿头牌上的花纹不谋而合。
那两幅画是说这天下都是他的,而他却属于云崖馆的主人。
他在告诉她,权势、尊严、财富……天下山河都是我的,我是你的。
这是她从康熙这里,听过最动听的情话。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性格很相似,才总会有那么多矛盾。
这个男人跟她一样,不懂什么是爱情,也没那么多浪漫心思和对虚无缥缈的感情的信任,却愿意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证明感情的存在。
她在众人都摸不着头脑的疑惑下,捂着笑得发酸的脸颊,冲梁九功道:“劳梁谙达帮我跟皇上递句话,就说年礼我想收回来,换一样给皇上。”
梁九功愣了下,脸上立刻露出喜色,赶忙应下。
“奴才这就去!奴才先行告退,先行告退啊!”
说完他撒腿就颠。
他们不明白怎么回事没关系,反正这俩祖宗懂其中的奥秘。
昭妃这是要翻主子爷的牌子嘿嘿……可算是雨过天晴咯!
方荷叫魏珠将东西搬进寝殿,“把我现在的炕屏换下来,这两幅画也摆在寝殿内。”
“地契翠微你先收着,回头估摸着得问问皇上,看怎么管。”
翠微看主子活跃的几乎要穿着花盆底在殿内舞一曲,瞧得一愣一愣的。
“主子,奴婢可好久没见过……”
方荷笑着捂住她的嘴,调侃,“你可别抢魏珠的差事,说好久没见我笑过了,我哪天没笑才新鲜。”
从寝殿出来的魏珠:“……”怎么就抢他差事了?
翠微也没听懂主子的调侃,她无奈抓下主子的手。
“奴婢是想说,您如今愈发有一宫之主的威严,但这会子,奴婢想起在御茶房第一次看到您的情形了。”
翠微说的不是刚进乾清宫那会儿,那时谁都没将几乎没存在感的芳荷看在眼里。
她说的是第一次与方荷对上眼神,抱着南瓜子一起闲磕牙的时候。
那时方荷眸子里的光芒特别耀眼,肆意,又带着一种叫人不自觉跟着笑的鲜活劲儿。
不像现在,越来越平静,冷凝。
翠微其实想说,越来越像后宫妃嫔,才能在宫里过好日子,像以前那样……锋芒太盛,未必是好事。
可想起刚才方荷的皱眉,翠微迟疑了下,还是忍下了劝谏。
方荷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概是在乎的越多,越懂事吧。”
因为在乎的人越来越多,即便被人青睐,也清楚一切馈赠都有价格,一切进展都有规则。
她只能被这世道裹挟着,在规则内挣扎,社畜能有什么光?
“那您现在怎么又变回去了呢?”翠微格外好奇,昕华把炒好的南瓜子推到方荷面前。
方荷一本正经嗑着瓜子,“我算了算自己如今的身价,应该仅次于太后和皇上,我不横着走,谁横着走?”
桎梏她的枷锁终于解开,世界把自己馈赠给她,她改变不了世界,但她可以改变规则,当然不需要再懂事啦!
翠微:“……您正经点儿!”
方荷哈哈大笑,这是属于恩爱狗之间的秘密,她怎么好意思刺激延禧宫的单身狗呢。
康熙确实很忙,休息的几天全用来准备给方荷的诚意,剩下的时间都在南书房忙着召见大臣。
等他得闲往延禧宫来的时候,方荷和啾啾已经用过晚膳,正在重复叫额凉有果泥吃的游戏。
啾啾乐得咧着小嘴一直合不上,拍着巴掌嗷嗷叫。
“凉,凉凉!”
方荷探出去的木勺转了个方向要往自己嘴里填。
“啾啾说错了哦,感谢啾啾让额娘吃香香!”
啾啾张着小嘴往前探脑袋,急得直拍软榻。
“额额,额凉,啾啾,凉,啾啾啊~”
方荷被逗得哈哈笑,然后勺子上的果泥就落到地上去了。
啾啾看了眼勺子,又探头看了眼掉落的地方,吸了口气,眼眶霎时噙起了泪。
方荷赶紧又刮一勺子果泥喂啾啾,啾啾偏着脑袋,吭吭唧唧不肯吃,指着掉落的地方吭唧。
“辣~辣~下~不呜~”
康熙进门就见闺女眼泪汪汪的,看着方荷一勺子把果泥塞进自己嘴里,叫翠微重新拿个木勺过来。
他哭笑不得地拍拍方荷的脑袋,将啾啾抱起来。
“你怎么还跟孩子抢吃的呢?”
方荷冲他轻哼,“人家就要掉在地上的那一口,我这里这一口不算,你瞧着吧。”
果不其然,翠微背后拿着半个苹果,在小主子看不到的角度挖了一勺果泥,伸到啾啾面前。
啾啾含着泪,也不耽误张开小嘴,嗷呜一声吃下去。
她腮上还挂着泪,可怜巴巴看向方荷,刚才额凉可是用另一口哄她呢,现在该给她了。
属于啾啾的香香,一口都不能少!
方荷没好气地小心将新挖的果泥喂进啾啾嘴里,啾啾这才破涕为笑。
康熙:“……”他好像看到为一个菜能记他好几年的混账缩小版。
“您说,她这是随谁?”方荷冲康熙挑眉,笑眯眯问。
“自然是像朕。”康熙面不改色夸赞。
“不愧是朕的公主,这聪明劲儿……青出于蓝胜于蓝!”
不等方荷继续吐槽,康熙颠了颠啾啾,转移话题。
“都会叫额娘了?会叫阿玛了吗?”
“啊啊啊——”啾啾抬头看着说话的高大身影,冲他咧开小嘴。
方荷冲他微笑,“您不在这儿,啾啾对着谁叫阿玛合适?”
“……无妨,已经会叫一半了。”康熙接过翠微手里的勺子,给啊啊个不停的啾啾喂了一勺子果泥,不动声色挽尊。
“等她学会叫玛嬷,回头肯定会叫阿玛了。”
方荷:“……”啊啊啊玛吗?
她托着腮,藏住唇角的笑意,很是微妙地点了点头。
啾啾已经吃过饭,喂果泥也不能太多,不一会儿,就叫春来抱了下去。
翠微和昕华几个都特别有眼色,上好了茶,很快退出了大殿去。
方荷这才肆无忌惮地啧啧出声,用手托着腮,笑着注视康熙。
康熙知道她肯定是看出画里的真意了,否则也不会要换年礼,叫她看得略有些不自在。
平衡朝堂,策马杀敌,他都游刃有余。
偏偏剖白心肠,以赤诚示人,对自小就习惯了尔虞我诈的康熙而言,实在不适应。
他无奈摇摇头,将方荷拉进怀里。
“既然不高兴,为何不当面与朕说?”
方荷被戳得顺势仰起脑袋,顺势装个可怜。
“我是觉得,先前跟你闹腾的太多了,怕你会腻烦,会厌我不安分,所以想用更和缓些的法子与你沟通。”
现场说,哪儿有写信来得引人深思哇!
康熙沉默片刻,过去的方荷不会怕,现在她怕,是他没能叫她安心。
“朕是恨你。”
方荷:“嗯?我再给皇上一次机会,你好好说哦!”
“朕为帝王,本该无情,只恨你叫朕明白了情为何物,患得患失,鲁莽如稚儿。”他抚住她的脖颈儿,在她唇上轻啄。
“果果,是朕愚笨,自以为予你盛宠,却连普通儿郎都不如,往后不会了。”
顿了下,他又轻啄了一下,“不论你如何闹腾,朕都不会腻烦,只怕自己让你失望。”
方荷像是被顺了毛的猫,靠在他臂弯里寻思,这狗东西是不是又上哪儿进修去了?
原来的康土包去哪儿了?
“那我要是捅破了天呢?”
康熙眼睛眨都不眨便道:“算朕一个。”
方荷笑得花枝乱颤,他终于不再说,他会护着她这些自以为对她好的话了。
“那我若是要对付你的妃嫔和阿哥们呢?”方荷故意挑衅。
康熙捏捏她的鼻尖,“皇玛嬷不是给了你三件宝贝?阿哥们……有时候朕也在想,孩子不打不成器。”
方荷笑得更厉害,眼珠子一转,长长哦了一声,坏心眼地以食指挑起康熙的下巴。
“我瞧着今儿个梁谙达过来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儿啊!”
“我要当众打开箱子,他还下意识拦我,皇上原来准备的应该不是这些吧?”
康熙不动声色看了眼殿外,成事不足的狗奴才,这是又想去慎刑司了。
梁九功倒没听见这话,却莫名觉得后脖颈儿一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这会子才刚过倒春寒时候,夜里也不算暖和,他揣着手还在心里琢磨,搓衣板和绿头牌到底去哪儿了啊?
“自然是去了该去的地方。”康熙没跟方荷说是什么,只捏着她的小手把玩,云淡风轻道。
“你不是说明知故犯是罪加一等?今日是朕给你的第一件赔礼,梁九功以为的,是朕给你准备的另一样赔礼。”
方荷定定看着他,见他不打算说,鼓着脸儿在他胳膊上拍了下。
话说一半上官房会没有手纸这狗东西知道吗?
“那什么时候才给我?”
康熙轻点她脸颊,笑道:“出了孝期,朕知道昭妃娘娘性子急,不会让你等太久。”
方荷心想,莫不是升职加薪?
要是说这个她可就不困了!
她立马端正坐起身,一本正经伸出小手。
“那皇上先把牌子给我吧,往后本宫夜夜都翻玄烨侍卫的牌子,如何?”
康熙从腰侧拽下一个荷包,在她手上轻拍,“挺好,但避免娘娘往后说撂牌子就撂牌子,往后这东西还是保存在朕这儿。”
方荷露出几分好奇,她那翡翠搓板,这荷包应该装不下啊。
她打开一看,好家伙,原本方方正正的牌子,不知道被什么能工巧匠给做成了绿头牌模样。
一双鸳鸯在碧波之上交颈,右下角还刻着个非常不明显的‘果’字。
这分明变成了她的绿头牌。
她要往自己怀里收,“你耍赖,这是我的牌子!”
康熙动作比她快,轻巧地将玉佩抢过来,顺手挂在自己腰侧。
他握住方荷要去抢的手,额头抵着方荷的,笑意盎然与她四目相对。
“朕的绿头牌在你身侧,你的绿头牌自然也得日夜伴着朕,这才公平。”
等出了孝期,她会明白这块绿头牌的意义,就当他补给她的生辰贺礼。
方荷被他顺势一拉,变成了环抱他的姿势。
见康熙这么快就进入状态,她又想笑又好气,不甘示弱哼哼两声。
“那就让本宫的绿头牌去陪皇上吧,皇上答应本宫的黄金粮还没有消息,本宫现在要翻乾清宫太监小烨子的牌子,给本宫暖被窝。”
康熙:“……送进京的都是粮种,已经在皇庄子上了,等内务府叫人试过再送进宫,朕不能拿你和啾啾的安危开玩笑。”
“是朕忘了说,朕认罚。”只是先前忙着排兵布阵,年前送进京的时候他怕方荷要粮种,年后他一时给忙忘了。
“行吧,那本宫要罚你睡软榻!”方荷端起昭妃的架势,咧嘴笑着推开康熙就要往寝殿跑。
“被窝还是本宫一个人……嗷,放肆,你敢亵渎本……错了错了错……”
殿内的打闹动静渐渐隐没下去,很快就变成了另一种打闹声。
翠微、魏珠和梁九功脸上都露出了蜜汁笑意。
虽然搞不懂主子们为何闹起来的,又为何和好了,可好像每吵闹一回,两个主子之间就更和睦一些。
如此说来,他们突然觉得,其实这两位主子能一辈子打打闹闹也挺好。
二十九年四月初一,出国孝除服之际,天还没亮,宫里各处的白纸灯笼和素纹装饰就都换下来了。
太后和皇上天不亮就出了内城,他们要去黄辛庄行宫祭拜太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祭冥诞。
康熙提前几日就专门下了旨意,九公主的抓周宴改在四月初二,这也算是出孝期后难得的热闹,要在乾清宫大办。
先前还等着看方荷热闹的妃嫔们,这回是连生气都气不起来,只一个个颇为绝望。
这皇上跟昭妃甭管怎么闹腾,反正到最后,皇上总会更加宠爱昭妃,回回如此。
昭妃是给皇上喂了迷魂药了不成?
倒是贵妃、惠妃和荣妃她们,并不算意外。
其实从一开始方荷跟皇上‘吵架’甚至打架,她们就将信将疑,疑还更多一些。
自方荷从江南回来,贵妃和惠妃、荣妃三人心里就明白一件事,皇上对方荷生了情。
帝王的情意不属于她们这些陪伴已久的妃嫔,她们心里有酸意,有难过,但也就那样。
她们之所以一直跟方荷明里暗里的不对付,说到底还是宫权和皇嗣在皇上跟前的地位之争。
贵妃如今掌控宫权,她知道皇上早晚会封方荷为贵妃。
到时候宫权只怕就不在她手里了,才会想提前让方荷与惠妃、荣妃和宜妃一起分管宫权。
只要方荷接手,她自有法子能让方荷犯错,堵住她晋位的路,堵不住,也能将宫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却没想到,方荷并不上钩。
贵妃在惠妃和荣妃、宜妃来禀报宫务的时候,便隐隐提了几句。
“眼瞧着昭妃复宠……哦不对,应该说她一直都没失宠,如今更得宠了些,说不准咱们很快就要给她行礼了。”
“到时候各位妹妹手里掌管的宫务,连同本宫这里的金册宝印,怕是都要交到她手里。”
“往后咱们怕只能看昭妃的脸色过活,本宫无所谓,好歹养好了身子能多陪胤俄些年头,各位妹妹们还是提前做好打算。”
宜妃早投靠方荷,她也清楚贵妃这番话是为什么,只当没听懂,听过也就算了。
荣妃想要宫权,是因为胤祉年纪还小,如果失了宫权,再没有宠爱,也许胤祉往后的日子连四阿哥和八阿哥都不如。
可还有一种法子,那就是让胤祉投靠太子。
有太子照拂,再加上马佳氏在前朝的根基,胤祉日子也不算难过。
荣妃没那么聪明,但她有种直觉,从在草原上没有弄死方荷开始,她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撺掇着别人动手,旁敲侧击嘲讽方荷几句无所谓,若是非要跟方荷作对,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迟疑了一夜,第二天就借口要为除服斋戒,在钟粹宫闭门不出。
可惠妃却不然,她实在没办法放弃宫权。
纳兰明珠如今只是南书房行走,还没重新入朝,胤褆能得到的助力少了许多。
如今还没分府,胤褆在宫中被太子压得越来越狠。
若再没有她借宫权的方便照拂一二,谁知道太子会不会借凌普之势,对胤褆下毒手?
话又说回来,惠妃比荣妃更清楚惹方荷的下场。
景嫔怎么撺掇都一副怯懦模样,始终没有跟方荷对上的意思。
贵妃明摆着就是要站干岸,不会轻易下手。
法喀的前程还捏在皇上手里,胤俄也进了上书房,钮祜禄氏不想惹恼皇上。
惠妃思来想去,也没有个稳妥的法子,烦得厉害。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过来请安,惠妃想起阿哥所两朵金花,更为烦躁,带着大福晋去御花园散心。
无独有偶,方荷想着啾啾错过了满月、百日,这回打算给啾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抓周生日宴。
听闻御花园的花开了不少,天儿也稍暖和了些,方荷干脆带着啾啾来御花园放风,顺便摘些花布置延禧宫。
两拨人马自琼苑右门和左门进入御花园,一开始还没发现对方的身影。
等惠妃带着大福晋进浮碧亭歇脚,很快就看到带着九公主在花丛间笑闹的方荷一行人。
她这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昭妃真是阴魂不散,到哪儿都能碰上她。
她起身就要走,向来柔顺恭敬的大福晋赶忙跟上,可没走几步就撞到了停下脚步的惠妃身上。
伊尔根觉罗氏趔趄了一下,诧异出声:“额娘……”
惠妃厉喝出声:“瞎叫唤什么!冒冒失失的,这是什么地儿,由得你横冲直撞,规矩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她凭什么要躲着昭妃!
看脚程是她先进御花园,是她先伺候万岁爷,保清还是长子,就算昭妃受宠,她也非得压压昭妃的锐气不可。
否则等方荷接手宫权的那一日,她们怕连口汤都喝不上。
大福晋被婆婆骂红了脸,无奈地福礼。
“是儿媳错了,往后儿媳定谨言慎行……”
方荷正抱着啾啾认花,听到动静回过头去,就见惠妃正在训斥大福晋。
她不耐烦地啧了声,捂住啾啾的耳朵。
惠妃本来就不痛快,看见唯唯诺诺的儿媳,不由得就想起油盐不进的景嫔。
再想到她赏去阿哥所的格格,胤褆一个都没碰,连大福晋都看不顺眼。
见方荷转过身来,她扬声训斥大福晋。
“你光跟本宫保证有什么用?也没见你有任何悔改之意,本宫摊上你这么个儿媳妇也是劫数!”
“你自个儿肚子不争气,连着生了两个格格,还好意思霸着胤褆不放,你娘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翠微和春来脸色都倏然一变,当即看向方荷。
春来是请示主子要不要动手,翠微却心下一动,赶忙凑上前。
“主子,先前您不是还说皇上不去承乾宫,太后不好问责?”
“如今惠妃指桑骂槐,您只需要红着眼眶出御花园,回头等太后和皇上回来了,借机发难,封贵妃——”
“翠微。”方荷淡淡打断翠微的话。
她将啾啾递到春来怀里,认真看向翠微。
“你总是忘了,我不是徐芳荷,你也不再是御茶房的小宫女,而是延禧宫的掌事姑姑。”
有些话方荷一直不忍说,如今却再不能不提醒。
啾啾正在长大,她不允许任何人给啾啾留下忍让才能海阔天空的印象。
“若你碰上事,最先想的是怎么说服自己,怎么后退一步,我不会亏待你,但往后我不能再让你在身边伺候了。”
翠微愣了下,脸色渐渐发白,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误区。
她总觉得主子还是徐家绝户女,与她一样没什么依靠。
所以皇上再宠爱主子,每回吵架她还是会胆战心惊。
一对上妃嫔为难,她总怕主子闹腾得太过。
其他妃嫔都有母家,唯独主子没有,她怕主子总是倚仗万岁爷,总有一天会求救无门。
翠微摸着自己的心口,神色越来越自责,她一直都没摆脱额娘去世后,亲爹那一脚带来的阴影。
可她忘了,即便不相信皇上,她也应该相信主子。
方荷撸起袖子,一脸兴致盎然地进了浮碧亭。
“惠妃这是骂谁呢?再大声点,也好叫紫禁城的人都知道,你有多瞧不上皇上赐婚的大福晋!”
惠妃冷冷看向方荷:“我作为婆婆,训斥自家儿媳,我劝昭妃还是别多管——啊!”
她话没说完,方荷就一巴掌扇了过去,把惠妃打得跌坐在圆凳上。
刚从琼苑右门进来,站在角落里的景嫔饶有兴致地挑高了眉头。
昭妃……原来这么有意思吗?
“你——”惠妃捂着脸,不可思议极了。
她可是妃位,昭妃怎么敢!
方荷笑着打断惠妃的话,“惠妃说错了话,我替你醒醒神,你只是庶母,大福晋的婆婆准确来说是两位皇后。”
不等惠妃说话,方荷冷喝:“魏珠!去请大阿哥过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你不过一个妃嫔,凭什么请我儿——”
方荷不耐烦地抓起一个茶盏就摔了下去,四分五裂的碎裂声惊得惠妃蓦地起身,喊着昭妃疯了就要走。
“给我拦下她!”方荷慢条斯理吩咐,看向春来。
“今儿个浮碧亭里走掉一个,本宫拿你是问!”
春来将好奇以为在玩儿的啾啾给昕珂,也没理会失魂落魄的翠微,铿锵上前。
“是,奴婢记住了,保管一个都走不了!”
惠妃气急败坏,心里却莫名慌乱的厉害。
除了乾清宫对上宣嫔那回,和给僖嫔巴掌那次,昭妃基本没有跟妃嫔起过正面冲突。
她怎么突然就跟疯狗一样,见人就咬了呢?
她憋着火气问: “你到底要怎么样?”
方荷冷笑:“你一口一个格格无用,瞧不起女人?那你瞧不起自个儿就够了。”
“敢当着我和九公主的面儿指桑骂槐,你当大阿哥是死的吗?”
走近的胤褆:“……”不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魏珠过去的时候,胤褆正在上书房指导弟弟们课业,所以过来得特别快,后头还缀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臭崽子。
最讨厌的那个,穿着杏黄色袍子,明晃晃藏了半拉身子在胤褆和胤禛后头,叫胤褆脸色黑得厉害。
胤褆进了浮碧亭,看到额娘脸上的手印,还有几乎要昏过去的福晋,再看向耀武扬威的方荷。
情况一目了然,昭妃欺负他额娘和福晋。
他目光瞬间冷了不少,“昭妃娘娘叫我过来,是要我看看你怎么欺负我额娘和福晋的?”
“不,我叫你过来,是要替万岁爷教训不孝不悌不忠的儿子。”昭妃冲胤褆笑了笑。
为了收服老板的心,她已一年多没造作,大刀早就饥渴难耐。
如今恋爱和升职加薪都渐入佳境,不干票大的给老祖宗贺冥诞,都对不起老祖宗赐她的宝贝!
在胤褆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方荷倏然收了笑,厉声喝道——
“混账东西,跪下!”
快气晕过去的惠妃,软软坐在一旁的大福晋,还有几欲发火的胤褆,都愣住了。
连躲在一旁的太子、三阿哥……包括才刚进上书房的胤裪,全张大了嘴,脑海中都不自禁蹦出一个想法。
这好端端的,昭妃说疯就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