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魏珠摩拳擦掌上前, 梁九功心底一急,下意识上前拦了一下。

真当众打开,主子的脸往后可往哪儿放啊!

方荷挑眉,“怎么, 梁谙达不想叫我看?”

梁九功赶忙躬身道不敢, 迟疑了下, 咬咬牙还是让开了。

这东西是皇上自个儿准备好,封上的箱子, 梁九功大概能猜出里头放了什么。

毕竟顾问行送东西过来的时候,那脸色之精彩,之复杂, 叫他生生笑了一晚上。

可皇上只吩咐他亲自送过来,却没叮嘱要昭妃娘娘避开人看,他这做奴才的, 自然也不能替主子越俎代庖不是?

翠微仔细打量着梁九功的迟疑, 却冲魏珠摇了摇头, 轻轻拽了拽方荷的衣袖,凑到方荷耳边。

“主子您看那箱子的长度啊!”翠微有些压不住兴奋, 嗓音微微发颤。

“您看, 浆洗处的搓衣板可就这个长度啊!!”

老天爷,万岁爷指不定是要跟主子玩儿什么侍卫对昭妃的戏码, 她们若是看了,还能保得住吃饭的家伙事儿吗?

最多……避开人的时候,偷偷看两眼, 明面上她们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行。

方荷颇为无语地看了眼翠微,康熙要是能给她跪搓板,汉武帝就能给卫子夫泡脚。

做什么美梦呢。

她拨开翠微, 失笑看向魏珠。

“打开吧!”

魏珠看了看翠微,又看了看自家阿姐,到底提着几分心肠上前,小心翼翼打开了第一口箱子。

翠微呼吸都停了,赶紧低下头,只敢用眼角余光去看。

梁九功竟也如此。

延禧宫主殿伺候的宫人和太监都莫名有些心慌和好奇,一个个拼命把脑袋往胸口扎,只侧着点脑袋用余光去瞧,这到底是什么要命的诚意。

但第一口箱子打开后,竟然只有两幅画。

梁九功都愣了下,这可不是顾问行准备的东西。

魏珠叫了刘喜上前,就着半下午耀目的天光徐徐展开了第一幅画。

画的是宫宴之上,皇上端坐九层玉阶上的龙椅,接受王公大臣和妃嫔皇嗣的跪拜。

画风瞧着像西洋流派,康熙在画上格外伟岸,一股磅礴的威势扑面而来,引得现场诸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翠微也被画中皇上的威严震慑住,可她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皇上送诚意过来……是吓唬主子的?

方荷眼神闪了闪,淡淡道:“打开另一幅瞧瞧。”

魏珠和刘喜赶忙展开另一幅画,这画得是木兰秋狝观猎的景象。

满蒙数万子弟跪地高呼万岁,皇上高立看台之上,挥舞着长刀砍下鹿首,血溅金甲。

这画中的血腥和杀气,叫魏珠和刘喜都不由得有些腿软。

从未随行北巡的昕华和昕梓几个,还是头回得见这种场景,都后退了几步,吓得脸色隐隐泛白。

翠微也头皮发麻,却不是吓的,而是……皇上的用意,除了叫主子意识到,皇上天威不可冒犯,也没别的可以解释了吧?

梁九功都有些这想法,跟翠微一样,颇为担忧地看向方荷。

方荷唇角却勾起了微不可察的弧度,抬了抬下巴示意魏珠,继续打开第二口箱子。

魏珠在格外古怪的氛围中,硬着头皮打开箱子。

他小声道:“是一扇炕屏。”

他和刘喜将炕屏抬出来,炕屏上也有画,这回倒是让所有人都很眼熟。

画的是畅春园,其他地方的风景都云山雾罩,只有云崖馆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里面的几棵石榴树都栩栩如生。

皇上和玛瑙色宫装身影背对着众人,望着前湖风光,双手牵在一起,角落里还有个矫若惊龙的‘烨’字。

翠微稍稍松了口气,赶忙笑着开口:“奴婢瞧着,万岁爷的意思应该是遇见您之前端坐高堂,遇到您之后……携子之手与子同老,愿与您一起欣赏这大好风光呢。”

她紧张地冲方荷眨眼,小声提醒,“主子,万岁爷毕竟是皇上,就算是服……示好,也得顾虑天子威严,这就已经很能表达万岁爷的诚意了,您可别冲动。”

她甚至包括昕华她们都觉得,皇上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足够厚爱主子了。

虽说主子们吵吵闹闹也不见嫌隙,可伴君如伴虎啊!

如今主子已经有了九公主,将来还会有其他小主子,万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得罪皇上了,万一真失宠可如何是好。

方荷看了翠微一眼,微微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梁九功也在一旁提着心肠,他心想主子爷怕是舍不下脸面,把太过骇人的服软手段,换成恩威并重来唬这祖宗?

见方荷皱眉,他赶忙上前笑道:“昭妃娘娘,奴才觉得——”

方荷唇角抿得更紧了些,垂下眸子打断梁九功的话,“我猜第三口箱子里,应该是金银珠宝?”

梁九功:“……”坏了,昭妃这是要发飙。

给一棒子,再给一口甜枣,太像主子的作风了。

但魏珠屏气凝神打开箱子后,里面并没有金银珠宝,而是一摞地契。

方荷接过来看了眼,“昌平的温泉庄子,顺义的别苑,南苑的皇庄……”

梁九功听得心口直抽抽,殊途同归,只是这回的甜枣格外甜一些。

问题是,昭妃她是个受吓唬的吗?

但他一抬头,看到方荷扬起的灿烂笑容,愣了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怎么着,难不成这回的甜枣,甜到了昭妃娘娘心坎上?

不能够啊!

先前往延禧宫和云崖馆送的赏,有些奇珍异宝之珍贵,完全不输这些地契。

可方荷却再也憋不住愉悦,唇角疯狂上扬,甚至龇出了两排小白牙。

别人看不懂康熙的寓意,她却完全明白了那个男人的意思。

画中的台阶纹路很是眼熟,像极了搓板的木齿所印,炕屏右下角的落款处花纹,竟跟绿头牌上的花纹不谋而合。

那两幅画是说这天下都是他的,而他却属于云崖馆的主人。

他在告诉她,权势、尊严、财富……天下山河都是我的,我是你的。

这是她从康熙这里,听过最动听的情话。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性格很相似,才总会有那么多矛盾。

这个男人跟她一样,不懂什么是爱情,也没那么多浪漫心思和对虚无缥缈的感情的信任,却愿意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证明感情的存在。

她在众人都摸不着头脑的疑惑下,捂着笑得发酸的脸颊,冲梁九功道:“劳梁谙达帮我跟皇上递句话,就说年礼我想收回来,换一样给皇上。”

梁九功愣了下,脸上立刻露出喜色,赶忙应下。

“奴才这就去!奴才先行告退,先行告退啊!”

说完他撒腿就颠。

他们不明白怎么回事没关系,反正这俩祖宗懂其中的奥秘。

昭妃这是要翻主子爷的牌子嘿嘿……可算是雨过天晴咯!

方荷叫魏珠将东西搬进寝殿,“把我现在的炕屏换下来,这两幅画也摆在寝殿内。”

“地契翠微你先收着,回头估摸着得问问皇上,看怎么管。”

翠微看主子活跃的几乎要穿着花盆底在殿内舞一曲,瞧得一愣一愣的。

“主子,奴婢可好久没见过……”

方荷笑着捂住她的嘴,调侃,“你可别抢魏珠的差事,说好久没见我笑过了,我哪天没笑才新鲜。”

从寝殿出来的魏珠:“……”怎么就抢他差事了?

翠微也没听懂主子的调侃,她无奈抓下主子的手。

“奴婢是想说,您如今愈发有一宫之主的威严,但这会子,奴婢想起在御茶房第一次看到您的情形了。”

翠微说的不是刚进乾清宫那会儿,那时谁都没将几乎没存在感的芳荷看在眼里。

她说的是第一次与方荷对上眼神,抱着南瓜子一起闲磕牙的时候。

那时方荷眸子里的光芒特别耀眼,肆意,又带着一种叫人不自觉跟着笑的鲜活劲儿。

不像现在,越来越平静,冷凝。

翠微其实想说,越来越像后宫妃嫔,才能在宫里过好日子,像以前那样……锋芒太盛,未必是好事。

可想起刚才方荷的皱眉,翠微迟疑了下,还是忍下了劝谏。

方荷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概是在乎的越多,越懂事吧。”

因为在乎的人越来越多,即便被人青睐,也清楚一切馈赠都有价格,一切进展都有规则。

她只能被这世道裹挟着,在规则内挣扎,社畜能有什么光?

“那您现在怎么又变回去了呢?”翠微格外好奇,昕华把炒好的南瓜子推到方荷面前。

方荷一本正经嗑着瓜子,“我算了算自己如今的身价,应该仅次于太后和皇上,我不横着走,谁横着走?”

桎梏她的枷锁终于解开,世界把自己馈赠给她,她改变不了世界,但她可以改变规则,当然不需要再懂事啦!

翠微:“……您正经点儿!”

方荷哈哈大笑,这是属于恩爱狗之间的秘密,她怎么好意思刺激延禧宫的单身狗呢。

康熙确实很忙,休息的几天全用来准备给方荷的诚意,剩下的时间都在南书房忙着召见大臣。

等他得闲往延禧宫来的时候,方荷和啾啾已经用过晚膳,正在重复叫额凉有果泥吃的游戏。

啾啾乐得咧着小嘴一直合不上,拍着巴掌嗷嗷叫。

“凉,凉凉!”

方荷探出去的木勺转了个方向要往自己嘴里填。

“啾啾说错了哦,感谢啾啾让额娘吃香香!”

啾啾张着小嘴往前探脑袋,急得直拍软榻。

“额额,额凉,啾啾,凉,啾啾啊~”

方荷被逗得哈哈笑,然后勺子上的果泥就落到地上去了。

啾啾看了眼勺子,又探头看了眼掉落的地方,吸了口气,眼眶霎时噙起了泪。

方荷赶紧又刮一勺子果泥喂啾啾,啾啾偏着脑袋,吭吭唧唧不肯吃,指着掉落的地方吭唧。

“辣~辣~下~不呜~”

康熙进门就见闺女眼泪汪汪的,看着方荷一勺子把果泥塞进自己嘴里,叫翠微重新拿个木勺过来。

他哭笑不得地拍拍方荷的脑袋,将啾啾抱起来。

“你怎么还跟孩子抢吃的呢?”

方荷冲他轻哼,“人家就要掉在地上的那一口,我这里这一口不算,你瞧着吧。”

果不其然,翠微背后拿着半个苹果,在小主子看不到的角度挖了一勺果泥,伸到啾啾面前。

啾啾含着泪,也不耽误张开小嘴,嗷呜一声吃下去。

她腮上还挂着泪,可怜巴巴看向方荷,刚才额凉可是用另一口哄她呢,现在该给她了。

属于啾啾的香香,一口都不能少!

方荷没好气地小心将新挖的果泥喂进啾啾嘴里,啾啾这才破涕为笑。

康熙:“……”他好像看到为一个菜能记他好几年的混账缩小版。

“您说,她这是随谁?”方荷冲康熙挑眉,笑眯眯问。

“自然是像朕。”康熙面不改色夸赞。

“不愧是朕的公主,这聪明劲儿……青出于蓝胜于蓝!”

不等方荷继续吐槽,康熙颠了颠啾啾,转移话题。

“都会叫额娘了?会叫阿玛了吗?”

“啊啊啊——”啾啾抬头看着说话的高大身影,冲他咧开小嘴。

方荷冲他微笑,“您不在这儿,啾啾对着谁叫阿玛合适?”

“……无妨,已经会叫一半了。”康熙接过翠微手里的勺子,给啊啊个不停的啾啾喂了一勺子果泥,不动声色挽尊。

“等她学会叫玛嬷,回头肯定会叫阿玛了。”

方荷:“……”啊啊啊玛吗?

她托着腮,藏住唇角的笑意,很是微妙地点了点头。

啾啾已经吃过饭,喂果泥也不能太多,不一会儿,就叫春来抱了下去。

翠微和昕华几个都特别有眼色,上好了茶,很快退出了大殿去。

方荷这才肆无忌惮地啧啧出声,用手托着腮,笑着注视康熙。

康熙知道她肯定是看出画里的真意了,否则也不会要换年礼,叫她看得略有些不自在。

平衡朝堂,策马杀敌,他都游刃有余。

偏偏剖白心肠,以赤诚示人,对自小就习惯了尔虞我诈的康熙而言,实在不适应。

他无奈摇摇头,将方荷拉进怀里。

“既然不高兴,为何不当面与朕说?”

方荷被戳得顺势仰起脑袋,顺势装个可怜。

“我是觉得,先前跟你闹腾的太多了,怕你会腻烦,会厌我不安分,所以想用更和缓些的法子与你沟通。”

现场说,哪儿有写信来得引人深思哇!

康熙沉默片刻,过去的方荷不会怕,现在她怕,是他没能叫她安心。

“朕是恨你。”

方荷:“嗯?我再给皇上一次机会,你好好说哦!”

“朕为帝王,本该无情,只恨你叫朕明白了情为何物,患得患失,鲁莽如稚儿。”他抚住她的脖颈儿,在她唇上轻啄。

“果果,是朕愚笨,自以为予你盛宠,却连普通儿郎都不如,往后不会了。”

顿了下,他又轻啄了一下,“不论你如何闹腾,朕都不会腻烦,只怕自己让你失望。”

方荷像是被顺了毛的猫,靠在他臂弯里寻思,这狗东西是不是又上哪儿进修去了?

原来的康土包去哪儿了?

“那我要是捅破了天呢?”

康熙眼睛眨都不眨便道:“算朕一个。”

方荷笑得花枝乱颤,他终于不再说,他会护着她这些自以为对她好的话了。

“那我若是要对付你的妃嫔和阿哥们呢?”方荷故意挑衅。

康熙捏捏她的鼻尖,“皇玛嬷不是给了你三件宝贝?阿哥们……有时候朕也在想,孩子不打不成器。”

方荷笑得更厉害,眼珠子一转,长长哦了一声,坏心眼地以食指挑起康熙的下巴。

“我瞧着今儿个梁谙达过来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儿啊!”

“我要当众打开箱子,他还下意识拦我,皇上原来准备的应该不是这些吧?”

康熙不动声色看了眼殿外,成事不足的狗奴才,这是又想去慎刑司了。

梁九功倒没听见这话,却莫名觉得后脖颈儿一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这会子才刚过倒春寒时候,夜里也不算暖和,他揣着手还在心里琢磨,搓衣板和绿头牌到底去哪儿了啊?

“自然是去了该去的地方。”康熙没跟方荷说是什么,只捏着她的小手把玩,云淡风轻道。

“你不是说明知故犯是罪加一等?今日是朕给你的第一件赔礼,梁九功以为的,是朕给你准备的另一样赔礼。”

方荷定定看着他,见他不打算说,鼓着脸儿在他胳膊上拍了下。

话说一半上官房会没有手纸这狗东西知道吗?

“那什么时候才给我?”

康熙轻点她脸颊,笑道:“出了孝期,朕知道昭妃娘娘性子急,不会让你等太久。”

方荷心想,莫不是升职加薪?

要是说这个她可就不困了!

她立马端正坐起身,一本正经伸出小手。

“那皇上先把牌子给我吧,往后本宫夜夜都翻玄烨侍卫的牌子,如何?”

康熙从腰侧拽下一个荷包,在她手上轻拍,“挺好,但避免娘娘往后说撂牌子就撂牌子,往后这东西还是保存在朕这儿。”

方荷露出几分好奇,她那翡翠搓板,这荷包应该装不下啊。

她打开一看,好家伙,原本方方正正的牌子,不知道被什么能工巧匠给做成了绿头牌模样。

一双鸳鸯在碧波之上交颈,右下角还刻着个非常不明显的‘果’字。

这分明变成了她的绿头牌。

她要往自己怀里收,“你耍赖,这是我的牌子!”

康熙动作比她快,轻巧地将玉佩抢过来,顺手挂在自己腰侧。

他握住方荷要去抢的手,额头抵着方荷的,笑意盎然与她四目相对。

“朕的绿头牌在你身侧,你的绿头牌自然也得日夜伴着朕,这才公平。”

等出了孝期,她会明白这块绿头牌的意义,就当他补给她的生辰贺礼。

方荷被他顺势一拉,变成了环抱他的姿势。

见康熙这么快就进入状态,她又想笑又好气,不甘示弱哼哼两声。

“那就让本宫的绿头牌去陪皇上吧,皇上答应本宫的黄金粮还没有消息,本宫现在要翻乾清宫太监小烨子的牌子,给本宫暖被窝。”

康熙:“……送进京的都是粮种,已经在皇庄子上了,等内务府叫人试过再送进宫,朕不能拿你和啾啾的安危开玩笑。”

“是朕忘了说,朕认罚。”只是先前忙着排兵布阵,年前送进京的时候他怕方荷要粮种,年后他一时给忙忘了。

“行吧,那本宫要罚你睡软榻!”方荷端起昭妃的架势,咧嘴笑着推开康熙就要往寝殿跑。

“被窝还是本宫一个人……嗷,放肆,你敢亵渎本……错了错了错……”

殿内的打闹动静渐渐隐没下去,很快就变成了另一种打闹声。

翠微、魏珠和梁九功脸上都露出了蜜汁笑意。

虽然搞不懂主子们为何闹起来的,又为何和好了,可好像每吵闹一回,两个主子之间就更和睦一些。

如此说来,他们突然觉得,其实这两位主子能一辈子打打闹闹也挺好。

二十九年四月初一,出国孝除服之际,天还没亮,宫里各处的白纸灯笼和素纹装饰就都换下来了。

太后和皇上天不亮就出了内城,他们要去黄辛庄行宫祭拜太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祭冥诞。

康熙提前几日就专门下了旨意,九公主的抓周宴改在四月初二,这也算是出孝期后难得的热闹,要在乾清宫大办。

先前还等着看方荷热闹的妃嫔们,这回是连生气都气不起来,只一个个颇为绝望。

这皇上跟昭妃甭管怎么闹腾,反正到最后,皇上总会更加宠爱昭妃,回回如此。

昭妃是给皇上喂了迷魂药了不成?

倒是贵妃、惠妃和荣妃她们,并不算意外。

其实从一开始方荷跟皇上‘吵架’甚至打架,她们就将信将疑,疑还更多一些。

自方荷从江南回来,贵妃和惠妃、荣妃三人心里就明白一件事,皇上对方荷生了情。

帝王的情意不属于她们这些陪伴已久的妃嫔,她们心里有酸意,有难过,但也就那样。

她们之所以一直跟方荷明里暗里的不对付,说到底还是宫权和皇嗣在皇上跟前的地位之争。

贵妃如今掌控宫权,她知道皇上早晚会封方荷为贵妃。

到时候宫权只怕就不在她手里了,才会想提前让方荷与惠妃、荣妃和宜妃一起分管宫权。

只要方荷接手,她自有法子能让方荷犯错,堵住她晋位的路,堵不住,也能将宫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却没想到,方荷并不上钩。

贵妃在惠妃和荣妃、宜妃来禀报宫务的时候,便隐隐提了几句。

“眼瞧着昭妃复宠……哦不对,应该说她一直都没失宠,如今更得宠了些,说不准咱们很快就要给她行礼了。”

“到时候各位妹妹手里掌管的宫务,连同本宫这里的金册宝印,怕是都要交到她手里。”

“往后咱们怕只能看昭妃的脸色过活,本宫无所谓,好歹养好了身子能多陪胤俄些年头,各位妹妹们还是提前做好打算。”

宜妃早投靠方荷,她也清楚贵妃这番话是为什么,只当没听懂,听过也就算了。

荣妃想要宫权,是因为胤祉年纪还小,如果失了宫权,再没有宠爱,也许胤祉往后的日子连四阿哥和八阿哥都不如。

可还有一种法子,那就是让胤祉投靠太子。

有太子照拂,再加上马佳氏在前朝的根基,胤祉日子也不算难过。

荣妃没那么聪明,但她有种直觉,从在草原上没有弄死方荷开始,她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撺掇着别人动手,旁敲侧击嘲讽方荷几句无所谓,若是非要跟方荷作对,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迟疑了一夜,第二天就借口要为除服斋戒,在钟粹宫闭门不出。

可惠妃却不然,她实在没办法放弃宫权。

纳兰明珠如今只是南书房行走,还没重新入朝,胤褆能得到的助力少了许多。

如今还没分府,胤褆在宫中被太子压得越来越狠。

若再没有她借宫权的方便照拂一二,谁知道太子会不会借凌普之势,对胤褆下毒手?

话又说回来,惠妃比荣妃更清楚惹方荷的下场。

景嫔怎么撺掇都一副怯懦模样,始终没有跟方荷对上的意思。

贵妃明摆着就是要站干岸,不会轻易下手。

法喀的前程还捏在皇上手里,胤俄也进了上书房,钮祜禄氏不想惹恼皇上。

惠妃思来想去,也没有个稳妥的法子,烦得厉害。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过来请安,惠妃想起阿哥所两朵金花,更为烦躁,带着大福晋去御花园散心。

无独有偶,方荷想着啾啾错过了满月、百日,这回打算给啾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抓周生日宴。

听闻御花园的花开了不少,天儿也稍暖和了些,方荷干脆带着啾啾来御花园放风,顺便摘些花布置延禧宫。

两拨人马自琼苑右门和左门进入御花园,一开始还没发现对方的身影。

等惠妃带着大福晋进浮碧亭歇脚,很快就看到带着九公主在花丛间笑闹的方荷一行人。

她这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昭妃真是阴魂不散,到哪儿都能碰上她。

她起身就要走,向来柔顺恭敬的大福晋赶忙跟上,可没走几步就撞到了停下脚步的惠妃身上。

伊尔根觉罗氏趔趄了一下,诧异出声:“额娘……”

惠妃厉喝出声:“瞎叫唤什么!冒冒失失的,这是什么地儿,由得你横冲直撞,规矩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她凭什么要躲着昭妃!

看脚程是她先进御花园,是她先伺候万岁爷,保清还是长子,就算昭妃受宠,她也非得压压昭妃的锐气不可。

否则等方荷接手宫权的那一日,她们怕连口汤都喝不上。

大福晋被婆婆骂红了脸,无奈地福礼。

“是儿媳错了,往后儿媳定谨言慎行……”

方荷正抱着啾啾认花,听到动静回过头去,就见惠妃正在训斥大福晋。

她不耐烦地啧了声,捂住啾啾的耳朵。

惠妃本来就不痛快,看见唯唯诺诺的儿媳,不由得就想起油盐不进的景嫔。

再想到她赏去阿哥所的格格,胤褆一个都没碰,连大福晋都看不顺眼。

见方荷转过身来,她扬声训斥大福晋。

“你光跟本宫保证有什么用?也没见你有任何悔改之意,本宫摊上你这么个儿媳妇也是劫数!”

“你自个儿肚子不争气,连着生了两个格格,还好意思霸着胤褆不放,你娘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翠微和春来脸色都倏然一变,当即看向方荷。

春来是请示主子要不要动手,翠微却心下一动,赶忙凑上前。

“主子,先前您不是还说皇上不去承乾宫,太后不好问责?”

“如今惠妃指桑骂槐,您只需要红着眼眶出御花园,回头等太后和皇上回来了,借机发难,封贵妃——”

“翠微。”方荷淡淡打断翠微的话。

她将啾啾递到春来怀里,认真看向翠微。

“你总是忘了,我不是徐芳荷,你也不再是御茶房的小宫女,而是延禧宫的掌事姑姑。”

有些话方荷一直不忍说,如今却再不能不提醒。

啾啾正在长大,她不允许任何人给啾啾留下忍让才能海阔天空的印象。

“若你碰上事,最先想的是怎么说服自己,怎么后退一步,我不会亏待你,但往后我不能再让你在身边伺候了。”

翠微愣了下,脸色渐渐发白,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误区。

她总觉得主子还是徐家绝户女,与她一样没什么依靠。

所以皇上再宠爱主子,每回吵架她还是会胆战心惊。

一对上妃嫔为难,她总怕主子闹腾得太过。

其他妃嫔都有母家,唯独主子没有,她怕主子总是倚仗万岁爷,总有一天会求救无门。

翠微摸着自己的心口,神色越来越自责,她一直都没摆脱额娘去世后,亲爹那一脚带来的阴影。

可她忘了,即便不相信皇上,她也应该相信主子。

方荷撸起袖子,一脸兴致盎然地进了浮碧亭。

“惠妃这是骂谁呢?再大声点,也好叫紫禁城的人都知道,你有多瞧不上皇上赐婚的大福晋!”

惠妃冷冷看向方荷:“我作为婆婆,训斥自家儿媳,我劝昭妃还是别多管——啊!”

她话没说完,方荷就一巴掌扇了过去,把惠妃打得跌坐在圆凳上。

刚从琼苑右门进来,站在角落里的景嫔饶有兴致地挑高了眉头。

昭妃……原来这么有意思吗?

“你——”惠妃捂着脸,不可思议极了。

她可是妃位,昭妃怎么敢!

方荷笑着打断惠妃的话,“惠妃说错了话,我替你醒醒神,你只是庶母,大福晋的婆婆准确来说是两位皇后。”

不等惠妃说话,方荷冷喝:“魏珠!去请大阿哥过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你不过一个妃嫔,凭什么请我儿——”

方荷不耐烦地抓起一个茶盏就摔了下去,四分五裂的碎裂声惊得惠妃蓦地起身,喊着昭妃疯了就要走。

“给我拦下她!”方荷慢条斯理吩咐,看向春来。

“今儿个浮碧亭里走掉一个,本宫拿你是问!”

春来将好奇以为在玩儿的啾啾给昕珂,也没理会失魂落魄的翠微,铿锵上前。

“是,奴婢记住了,保管一个都走不了!”

惠妃气急败坏,心里却莫名慌乱的厉害。

除了乾清宫对上宣嫔那回,和给僖嫔巴掌那次,昭妃基本没有跟妃嫔起过正面冲突。

她怎么突然就跟疯狗一样,见人就咬了呢?

她憋着火气问: “你到底要怎么样?”

方荷冷笑:“你一口一个格格无用,瞧不起女人?那你瞧不起自个儿就够了。”

“敢当着我和九公主的面儿指桑骂槐,你当大阿哥是死的吗?”

走近的胤褆:“……”不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魏珠过去的时候,胤褆正在上书房指导弟弟们课业,所以过来得特别快,后头还缀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臭崽子。

最讨厌的那个,穿着杏黄色袍子,明晃晃藏了半拉身子在胤褆和胤禛后头,叫胤褆脸色黑得厉害。

胤褆进了浮碧亭,看到额娘脸上的手印,还有几乎要昏过去的福晋,再看向耀武扬威的方荷。

情况一目了然,昭妃欺负他额娘和福晋。

他目光瞬间冷了不少,“昭妃娘娘叫我过来,是要我看看你怎么欺负我额娘和福晋的?”

“不,我叫你过来,是要替万岁爷教训不孝不悌不忠的儿子。”昭妃冲胤褆笑了笑。

为了收服老板的心,她已一年多没造作,大刀早就饥渴难耐。

如今恋爱和升职加薪都渐入佳境,不干票大的给老祖宗贺冥诞,都对不起老祖宗赐她的宝贝!

在胤褆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方荷倏然收了笑,厉声喝道——

“混账东西,跪下!”

快气晕过去的惠妃,软软坐在一旁的大福晋,还有几欲发火的胤褆,都愣住了。

连躲在一旁的太子、三阿哥……包括才刚进上书房的胤裪,全张大了嘴,脑海中都不自禁蹦出一个想法。

这好端端的,昭妃说疯就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