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午后,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天真可爱的小宫女被管事嬷嬷欺负,不得不顶着炎炎烈日,在畅春园里修剪花草, 却还是积极乐观地认真办差。
她觉得, 只要好好当差不出意外, 接下来一天就都能开开心心吃几个瓜了哩。
然后意外就不出意外地来了。
就在她即将完成差事的时候,一个看起来人模狗样, 还格外嚣张的大尾巴狼,携兵器路过,盯上了可怜无辜的她。
“呜呜……你要干嘛, 宫女名义上可是皇上的女人,你就不怕皇上杀了你吗?”小宫女嗯嗯哼哼地推拒。
沙哑含笑的声音慢条斯理回答:“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小宫女咦咦呜呜踢踹着挣扎, “我, 我偏要说, 救命唔……”
小宫女的求救被恶狼吞下去,终究敌不过大尾巴狼的利爪, 被紧紧箍着腰肢, 一不留神就叫恶狼拖进了假山洞。
“那就把你生吞活剥了,不就没人知道了?”那喑哑的声音愈发低沉, 伴随着布料碎裂的声音,叫人心里止不住地绝望。
小宫女咬咬牙,拼了命将大尾巴狼踹出山洞, 一起滚进灌木丛里,徒手去抢大尾巴狼的兵刃,打算先下手为强。
偏这倒是如了大尾巴狼的意, 紧覆她握住利刃的手,许是发现这小宫女竟然根骨不凡,香馥娇软,颇有天赋,不由得引着她学习剑招。
低沉的男声愈发嘶哑,还带着几分见猎心喜的激动,“若是你学得让人满意,就饶你一命,否则……”
“呜呜……学了,在学了,别太快……”小宫女眼角含泪,累得气都喘不匀。
奈何从未习过武的小宫女实在体力不支,泪流了不知道多少,却偏偏怎么都学不会利刃出鞘,天女散花这一招。
她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好累,我不学了,你恁死我算了……”
层峦叠嶂的遮掩之中,传出大尾巴狼舒畅的低低笑声,似哄似骗,还带着几分得意。
“乖,快了,再坚持会儿。”
……
门外负责把守不叫人靠近的梁九功和春来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脸都有些滚烫。
哪怕在主子身边伺候久了,也算见多识广,可两人万万没想到,主子们还能玩儿出新花样来。
梁九功担忧,这才刚出热孝,要是传出去云崖馆里叫了水,怕是好说不好听。
春来则是担忧,主子如今的身子骨,受不受得住喝避子汤。
当然,失恃之丧,儿服一,孙服其三,也就是说儿子要守孝一年,孙子只需要守孝一年中的头三个月便可。
出了热孝期,谁也没想着叫皇上素上一年,若是伤了龙体,太皇太后在地底下都不得安宁。
只是皇上对老祖宗的孝心满宫皆知,这么快就临幸妃嫔,总归是要叫人诟病的。
两人臊着张脸,在外头各自担忧之时,里头那叫人面红耳赤的动静总算是结束了。
康熙声音慵懒吩咐:“送水进来。”
春来和魏珠赶忙提水进去伺候,一进门就看到地上散着好些碎布片,是粗使宫女紫褐色的宫装,里面竟然还掺杂着明黄色的绸衣。
两人:“……”这俩祖宗到底干什么了?
但康熙并未掀开幔帐,只叫人将水放在屏风后头,就叫人出去了。
等屋里没了人,他才起身下床,露出精壮的身躯……还有牙印和挠痕。
半掩的幔帐后头,趴着个曲线玲珑的白皙身影,还泛着淡粉未消,被披散的乌发遮住大半,却更让人止不住想看个仔细。
康熙含笑探身上前,在方荷背后轻啄了下,长臂一伸将她抱起来哄。
“你伤了龙体,朕都没跟你生气,你倒还先气上了。”
方荷气呼呼瞪他一眼,看着幔帐里那没眼看的杂乱,要是还有力气,她恨不能再给这混蛋几口。
“那还不是怪皇上,您这就是蓄意报复,非得看我出丑,不咬你咬谁!”
康熙扫了眼幔帐里湿透后团在一起的薄被和寝衣,刚才这小狐狸可没出丑,幔帐里她的所有反应,都叫人格外欲罢不能。
感觉刚歇下的某处又有张扬的态势,康熙无奈将方荷送进温水浴桶里沐浴,自己端了晒过的井水背对她清洗。
过了会儿,寝殿里收拾好,康熙先换上放在云崖馆的便袍出去,春来和翠微赶忙进来伺候。
梁九功端着杯茶进来伺候,小声问:“万岁爷,可要上避子汤?”
康熙蹙眉看他一眼,“混账!”
他是那么不知道轻重的人吗?
梁九功赶忙跪地,“万岁爷息怒,奴才说错了,要不……叫福乐跟敬事房请教一下……不留的法子?”
侍寝到底没人敢多置喙什么,可依着国孝的规矩,就是出了热孝,一年之内,也不好传出怀皇嗣的消息啊!
康熙轻踹他一脚,“不必,滚去跟敬事房说,不必记档。”
梁九功都没顾得上装模作样哎哟两声,一时没忍住诧异抬头看,这就瞧见自家主子脖子上还有没遮好的可疑红痕。
他这诧异的眼神叫康熙看到,冷冷睨他一眼。
“听不懂人话?”
梁九功赶忙躬身应下往外滚。
不必记档,自然就是没侍寝,皇上也不可能叫昭妃所出无名无分。
梁九功出去跟敬事房太监说话的时候,还止不住纳闷,没敦伦……俩人是怎么比敦伦闹腾得还起劲儿的?
等他叮嘱完了回来,就见方荷歪在矮几上,鼓着小脸嘟囔。
“今儿个晚膳喝粥吧。”
康熙不解,“早膳你不是才喝了粥?”
大热天的,依这小狐狸的性子,不是该喜欢爽口些的菜肴吗?
方荷凉凉看他:“臣妾白日里见鬼了,想喝点热的回回魂儿,皇上要是不爱喝粥,回春晖堂用膳就好啦。”
康熙:“……”
他也不笨,瞧瞧方荷放在桌子下的手,摸了摸鼻子,含笑吩咐。
“园子里的鱼不错,再加一道鱼丸汤给昭妃。”
御膳房很快就送了晚膳过来。
侍奉皇上用膳,御膳房自然不敢只送粥和汤,热点凉点,炒菜凉拌小菜,荤素各半,摆了满满一桌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侍奉皇上用膳,就再也没见昭妃起身伺候过,更没再摆过小桌子。
梁九功和翠微都很自然地在一旁侍膳。
很快,两人就发现,方荷还真就一筷子菜都没用,放到她碟子里的也没吃,只面无表情用左手拿着勺子,喝粥吃鱼丸。
康熙就只含笑看着,那吃素菜的架势,硬是吃出了满汉全席的香意,比平时还多用了半碗饭。
梁九功:“……”他算是知道这两位祖宗是怎么闹腾的了。
春来一直低着头,脸上的绯色怎么都下不去。
暗卫训练时,自然会有男女之事的部分……她只恨自己懂得太多。
若说云崖馆这边还算热闹,澹宁居内就只剩一片死寂了。
太医给佟佳婉莹包扎好了伤口,又给开了退热去风邪的药方子,直到快傍晚,佟佳婉莹才清醒过来。
一直哭个不停的赫舍里氏扑过去哭出声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佟嬷嬷怎么会行刺万岁爷?你怎么会受伤?”
佟佳婉莹脸色颓败,一声不吭。
赫舍里氏急得直拍床沿,“你快说啊!你要急死我和你姐姐不成!”
皇贵妃得知佟佳婉莹醒了,被杜仲扶着过来,没理会赫舍里的哭泣。
“杜仲你送她们出去,跟小佟国公说,明日送二格格去盛京,永生不许她再回京城!”
佟佳婉莹眼泪突然落了下来,抬起头看着皇贵妃,死死盯着皇贵妃不肯挪动。
她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即便她是错的,以阿玛对皇上的了解,总不至于会如此?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可她不甘心,她要知道到底为什么!
赫舍里氏仓皇起身,“婉淑,婉莹可是你亲妹妹——”
“那您和阿玛还记得,我也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吗?”皇贵妃淡淡打断赫舍里氏的话,她甚至连生气都懒得气了。
赫舍里氏脸色倏然白了下,眼神游移,“那是自然……”
她定定看着赫舍里氏,“阿玛嫌我这个女儿命长,收买太医要让我早点给婉莹让位的时候,你们把我当什么?”
“你们让佟嬷嬷在宫里盯着我,瞒着我犯下滔天大罪的时候,你们有把我当佟家的女儿?”
“我跟姑姑在这深宫中一年又一年的熬日子,换来了佟家的荣光,偏偏佟家不知感恩,贪心不足,妄图算计皇上的时候,你们又把我当什么?”
赫舍里氏磕磕巴巴解释,“你阿玛不是……我不知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皇贵妃心底的悲凉,逼出她脸上两片嫣红,眸底却幽深不见任何光芒。
“无所谓了,你们不为我考虑,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姑用命换来的荣光,被阿玛和这个蠢货毁在手里。”
“想算计皇上?”皇贵妃轻呵一声。
“我看你们是被荣华权势迷了眼,才会如此愚蠢。”
“来人!送小佟国公夫人和二格格回府,明日一早必须启程!”
“姐姐,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与阿玛无关……”佟佳婉莹咬着牙泪流满面哭着解释。
“你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赫舍里氏愣了下,立刻就要追问皇贵妃打算做什么。
皇贵妃终于给了佟佳婉莹一个眼神,眼神讥硝。
“你以为,阿玛还会因为猜忌我,留下你在府里养伤,等着我死了,好再图谋以后?”
她这个妹妹,从小被养在阿玛身边,到底是被养坏了心性。
她没再给佟佳婉莹狡辩的机会,厉声吩咐:“杜仲,堵了这混账的嘴!”
“让人传本宫令旨,今晚就送佟佳婉莹去盛京,死她也要给本宫死在京城外头!”
“若小佟国公抗旨不遵,就别怪本宫大义灭亲,叫他去为姑姑守陵,不信他就试试看!”
佟佳婉莹被杜仲干脆利落地堵住了嘴,到底还给赫舍里氏留了些颜面,只叫嬷嬷请她出去。
杜仲亲自押着两人上了轿子,趁下钥之前出了畅春园。
等人离开后,皇贵妃才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跌倒在软榻上,连坐都坐不住。
往常被佟嬷嬷压制的云嬷嬷担忧过来扶,“主子,您的身子可万万不能动怒啊,不如传信给大老爷,也许此事还有回旋余地。”
皇贵妃露出个惨淡的笑来,摇摇头,“不,只要阿玛一天不明白,皇上不是他的外甥,是他的主子,不明白何为天家威严,佟家早晚要毁在他手里。”
云嬷嬷沉默片刻,轻叹了口气,“老奴先伺候您歇着……”
“不必了,给我拿笔墨纸砚过来,传信儿给胤禛,叫他明日来看我。”皇贵妃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后,喘着气吩咐道。
她自小聪慧,只是年轻时候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如今都快到人生尽头了,执念也再无可能,反倒清明许多。
如今佟家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危机四伏。
若等到皇上对佟家再无耐心之时,也许等不到新皇登基,就会彻底没落下去。
她得做些什么,谁也别想连累她的禛儿!
七月中,皇贵妃再次上笺表,这回是私下送到春晖堂,直言佟家出身的家奴行刺圣驾,实属悖逆,罪不容诛。
康熙展开皇贵妃送上来的笺表,他这个表妹从小便博学多才,一手瘦金体写得比男子还要好看。
她在笺表里道,她心知皇上仁慈,却不敢仗着孝康皇后的情分折辱主子爷,作为佟家女,自当父债女偿,自请去五龙亭养病。
「阿玛重情,奈何心盲,妾欲以此身举孝,醒父心肠……」
「妾知陛下圣恩此生难还……愧疚难眠,更不敢以残身坏皇家气运。」
「万望陛下恩准,妾不胜感激,来世愿衔草结环以报万一……」
……
康熙看完笺表后,一个人在殿内独坐了许久,几番拿起朱笔,却始终没能落下去。
直到掌灯时分,梁九功才进来,“万岁爷,该用晚膳了,您昨儿个要去云崖馆陪昭妃娘娘用膳……可要奴才派人过去说一声?”
康熙拿着笺表起身,“说什么?”
梁九功心想,当然是说您在这儿缅怀跟皇贵妃的情分,不过去用膳了呗,还能说什么?
不过看康熙出了门就往积芳亭的方向去,甚至都没问问后头嘉荫殿里的太子是不是用膳了,他只赔着笑,道了声奴才多嘴,再没二话。
康熙到云崖馆的时候,正赶上方荷带着翠微和几个昕,在逗啾啾抬头。
按着太医的说法,孩子在两三个月时候,就可以适当地练一练抬头。
方荷担心自己早产一个多月,孩子身体发育会比别的孩子慢,硬是拖到百日后才开始。
原本躺着的时候总是自得其乐玩儿得很开心的啾啾,这会子被一群漂亮姑姑和额娘围在软榻上,趴在柔软的兔毛毯子上,歪着脑袋,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珠子,看起来有些迷茫。
“啾啾,看额娘,看看额娘手里有什么呀?”方荷挥舞着五彩老虎在啾啾眼前晃。
“是大脑斧,可可爱爱的脑斧哦~”
站在殿门外的康熙:“……”这混账就不能舌头捋直了说话?
教坏了孩子,将来也捋不直舌头怎么办!
以往的皇嗣都被额娘和伺候的宫人们教导,要把话说得特别清楚,才有机会在汗阿玛去的时候表现一下。
所以康熙是真不知道小孩子说话有多不清楚,反正他是没有大舌头的时候。
不过心里是这么想,康熙却忍不住摆摆手,制止宫人和太监们行礼,悄悄站在门口看。
啾啾可能趴着不舒服,试探着伸出带着肉窝的小手,用力撑着兔毛毯子,尝试着颤巍巍地抬起头。
翠微她们紧张到甚至都屏住了呼吸,捂着嘴生怕吓着小主子。
方荷倒是格外轻松,甚至抓起个装着小铃铛的镂空金球,继续在啾啾眼前晃悠。
“啾啾你看,这是金子哦,是跟你阿玛身上一样,闪闪发光的金子诶,啾啾想不想要?”
啾啾盯着金球,张开小嘴啊啊两声,口水无法自控地从唇角落下,引得方荷笑个不停。
“好样的,我们啾啾跟额娘一样,看见金子都流口水,咱们不愧是娘俩!”
康熙:“……”回头他就给啾啾打张黄金床,他的女儿绝不能跟这个混账一样没出息。
啾啾看看五彩老虎,又看看金球,撅了撅嘴,却也没哭,还是咦咦哦哦不知道在说什么。
见方荷拿鲜艳的玩具在她面前晃,啾啾一抬手,小小的身体就面朝下扎下去了。
春来眼疾手快地轻轻扶住小主子,想叫她躺下歇会儿。
康熙都差点没忍住迈步进去,他甚至想敲方荷的脑袋,孩子还这么小,也就这混账舍得为难孩子!
啾啾自个儿倒是来了劲儿,一个用力又撑着自己颤巍巍抬头,看起来特别用力。
方荷憋着笑小声道:“啾啾加油!只要你能抬到额娘手的位置,额娘私库里的金子就都是你的了!”
啾啾像是听懂了似的,继续用力,脑袋渐渐抬起来了。
“好好好,就是这样——”
“噗——”啾啾突然放了个屁,然后咧嘴露出浅粉色的牙床来,像是冲方荷笑了笑,一脑袋就扎进兔毛毯子里,不动了。
方荷:“……”
看着被春来赶忙抱起来的啾啾,脸上还带着格外舒坦的笑,她终于确认,刚才闺女用力……不是为了金子。
“你这是闲得没事儿可做了?偏要折腾佛尔果春,也不怕伤着孩子!”康熙憋着笑进门,调侃方荷。
方荷将不容易伤手的布老虎放进啾啾怀里,让人带啾啾去找奶嬷嬷,这会儿孩子也该睡了。
“就您是亲爹,我是后娘不成?”方荷才不惯着康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爹味儿。
“您倒是忙,说好要给啾啾启蒙,也没见您给她念过几本书。”
康熙:“……她才刚过百日。”
就算阿哥们也是三周岁以后才启蒙,就算现在他念了,啾啾也听不懂。
方荷也不跟他争辩,只有些好奇,“您干吗总叫啾啾大名儿啊?这里也没外人会听到您叫啾啾,不怕会传出去。”
康熙沉默片刻,他总不能说,一叫啾啾,就忍不住想起方荷跟他解释名字的场景,就他如今的火气,实在经不起这种联想。
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把带过来的笺表递给方荷。
“你先看看,佟家所为与你也有关系,跟朕说说你的想法如何?”
方荷眯眼看康熙片刻,怀疑这狗东西又在试探她。
作为皇帝,这多疑多思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
她轻哼了声,打开笺表,如今她也算是好好读过几本圣贤书的人了,勉强可以摆脱文盲行列,除了太过深奥的典故没看明白,皇贵妃表达的意思她懂了。
但她却更糊涂:“五龙亭?北海边上那个赏景的地儿?去那儿干吗?”
康熙诧异看她一眼,“你这宫规到底怎么学的?”
五龙亭离着妃嫔停灵和安置丧仪的吉安所不远,一般妃嫔病重或者出痘,抑或上了年纪,都会被送去吉安所。
只有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可以在宫中停灵,妃嫔的金棺入宫被视为大凶。
皇贵妃这笺表所请,就是表示自己愿以妾礼下葬,彻底断绝自己追封后位的可能。
这些过了小选,内务府讲宫中规矩的时候都会提及。
方荷:“……”原身十二岁入宫,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就是她本人的记忆,过去十几年也该模糊了,当谁都过耳不忘呢?
听翠微在她耳边小声解释,方荷也不对康熙的刻薄有所表示,只震惊看着他。
“所以,我陪皇上一辈子,为您生儿育女,受着您这随时随地的刻薄,等我快死了,还要把我扔到宫外头去??”
方荷气笑了,站起身来,将笺表扔进康熙怀里,指着门口。
“皇上您回春晖堂吧,咱们最近不要见面了,否则臣妾怕自己以下犯上,指不定要早皇贵妃一步去五龙亭!”
梁九功和翠微并昕珂、昕华都吓跪了。
即便两位主子吵架不少,但这会子方荷的口无遮拦,还是叫人忍不住心惊。
佟家可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一再犯错,梁九功觉得,眼前这位祖宗,怕是龙肝凤髓吃多了,才会一再找死。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康熙没生气,还被逗笑了。
“你们先出去。”康熙将炸毛的狐狸硬是拢进怀里,叫梁九功先带人退下。
等殿内没了人,康熙才轻声哄,“朕不会叫你去吉安所,别气了。”
“朕金口玉言,这会子就可以给你一道口谕,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你去吉安所。”
康熙觉得,只要这混账不会胆大妄为到直接被打死扔到乱葬岗,他此生大概都做不到,叫她落到那般下场。
方荷心底的气还是止不住往上涌,幽幽看着他。
“所以皇上是想问我,该不该叫皇贵妃去五龙亭?”
“您跟皇贵妃的感情我不了解,我也不想了解,伴您十几年,为您生孩子要死的又不是我,皇上为什么要问我?”
“您觉得我该落井下石折辱她?还是该趁机筹谋如何得到皇贵妃之位,甚至皇后的位子?”
即便方荷话说得温柔,话里的锋利却丝毫不减。
康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邪火惊住了,“朕并非此意……”
他只是下不了狠心对待皇贵妃太无情,可他又清楚皇贵妃的选择才是对的,她是为了佟家才会如此选择。
成全,康熙于心不忍,不成全,康熙也于心不忍,两难之下才想找个人说一说。
这宫里,除了方荷,他也再没有其他人可以言说了。
康熙想解释,这是他对方荷的信任和爱重。
方荷轻轻推他,垂着眸子不看他。
“自从我们在延禧宫吵过架后,我一直在反省自己不该太任性妄为,按照您希望的在学着怎么做好一个妃嫔。”
“皇上也说您会改,您这些时日的改变,本让我觉得,我进宫是享福来了,可其实皇上一点都没变……”
“我不稀罕做什么皇后和皇贵妃,整天没事儿要管你跟其他女人怎么卿卿我我——”
康熙捂住她的嘴,语气发沉,“果果,你想清楚了再说!不许乱发脾气!”
这话要是传出去,或者说到无法转圜的余地,两人怕是很难回到先前的和睦。
方荷深吸了几口气,心里委屈得想哭,可她却不想哭给这个狗东西看。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能保证自己心里最重要的是自己和孩子,却不代表能对康熙的纵容和温柔一直无动于衷。
这会子他能让她再次清醒过来,她得谢谢他。
打工人就绝不能对老板产生任何感情才对。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面上多了点愧色。
“皇上恕罪,臣妾许是物伤其类,实在难以跟您谈论这些事,臣妾相信以皇上的圣明,定会有所决断,不敢妄议。”
康熙蹙眉,即便方荷的反应比他预料的好很多,他却总觉得这混账的情绪不对劲。
他将要挣扎开的方荷锢在怀里,“果果,朕该给你的,能给你的,都会给你,也想早些给你,你应该知道朕对你的情意。”
“你若想执掌宫闱,将来这些事早晚要你来操心,朕遇到你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在了……这点是朕无法改变的。”
方荷抬头看他,露出个微笑来,“您说得对,是我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份,臣妾定会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早些适应。”
为了啾啾,她也得做这半个老鸨,劝谏这位爷雨露均沾,盯着敬事房的彤史确保这位爷做三休二的均衡……
算了,这会子越想她就越烦躁,肚子也隐隐下坠,也许是大姨妈快来了,等大姨妈走了再慢慢调整吧。
她又推了推康熙,小声道:“皇上,臣妾有些不舒服,许是葵水将至,您还是回春晖堂吧,臣妾想自己待一会儿。”
康熙还是有些不放心,“朕陪你用过晚膳再回去。”
等开始用膳的时候,康熙仔细思忖,终于做了决定。
因为方荷的反应,他也不想对表妹太无情,好歹算是寻出了个两全之法。
“朕会令皇贵妃在畅春园养病,若是养好了身子,年前接她回宫也来得及,若是不好了……在澹宁居停灵便是了。”
畅春园与吉安所不同,也是圣驾居所,既不会叫人觉得皇贵妃身后事悲凉,也能让皇贵妃按自己的想法敲打佟家。
康熙仔细打量着方荷的神色,没见她有什么反应,主动伸手替她盛了碗热汤递过去。
“你觉得如何?”
方荷敷衍点点头,“万岁爷圣明,您的决定自然是好的。”
她不想谈论这个,干脆转移了话题,“我原来在江南的时候,听说您一开海禁,好些人都往沿海去呢,还听人说要去找好吃的。”
“有个山西府的行商,说他家里先辈前朝时候曾出过海,带回来三种堪比黄金的吃食,怎么没在宫里见过啊?”
她咂摸咂摸嘴儿,快来大姨妈的时候,真得特别想吃一口烤红薯。
康熙知道她在转移话题,顺着她的话笑问:“哦?那行商可说了这黄金粮的名字?回头朕叫人去找。”
嗯?方荷来了兴致。
她努力做出回忆模样,实际上是把自己记忆中的三样高产粮食,用这里的话形容出来。
“好像叫什么金薯、金蛋、金米。”
康熙失笑,“金薯听着还不错,金蛋……也是粮食?”
这听着也不像是能吃的样子啊。
“您可别觉得名字土……听那行商说,金蛋是地里长出来的宝贝,因为瓤如黄金,产量又大,口感软糯,当年还救了他家祖宗的命呢,要不我也不能记得这么清楚。”
她比划了一下土豆的模样,“圆滚滚的,表皮也是黄的,据说生了芽出来能毒死人,但这芽儿种下去,却能得到一连串的土……金蛋,您说神奇不神奇!”
康熙失笑,“你说的应该是湖广那边曾种过的地薯,吃死的人还不少,会让良田变荒田,不算什么稀罕物。”
方荷眼神蓦地亮了:“我听那行商说,他家祖宗在海外得到过绝对不会吃死人的法子,也可以轮作种植嘛,您能不能弄一些来京城?”
康熙意味深长看着方荷,如若真不会吃死人,产量又比普通粮食高,也不会让土地变差,这金蛋……地薯倒确实是个好东西。
但他心里却有点微妙的笃定,这法子,恐怕不是方荷从行商嘴里听来的。
他没急着回答,只问:“那金薯又是什么?”
“哦,这个好像是说,有白皮的,有红皮的,能吃的部分也是地里挖出来的……”方荷绞尽脑汁回忆着比划。
主要她也没见过地里的红薯长啥样,只能说自己知道的。
“但金薯的瓤儿也是金黄色的,用火烤了,香甜无比,据说还有糖心能流油,好吃到人舌头都能吞进去。”
越说越想念红薯,方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尤其是到了冬天,要是能一遍烤火一边考地瓜,日子不知道多美哩!
康熙对各地进上来的折子大多记得很清楚,尤其跟民生有关的。
他思忖片刻,笑道:“这应该是福建一带的金苕,那东西在北方不好种活,而且吃多了容易胀气,口感好像也没你说的那么好吧?”
各地官员既然进折子上来,自然不会空口白牙地说,那金苕也曾送进宫里几筐,不管是水煮还是熬粥,都没有稻米口感好。
至于火烤……味道总不会变太多吧?
方荷心里直呼这些人暴殄天物,吃多了胀气,那不会轮着吃吗?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她鼓了鼓脸儿,继续说另一样,“金米才是最厉害的。”
她比划着玉米的模样,“只有这么大小一个,就能有几百粒种子,种下去,每颗种子都能再长出这么一个金米。”
“据说跟稻米一样好吃,简直就像天上掉馅儿饼一样,那行商的老祖宗才叫其金米。”
看起来,方荷似是说者无意,康熙这听者却上了心,最后一样他印象里倒是没有。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若真是如此天赐之物,那行商的祖宗发现了,还能记载传于自家后人,也有法子避免中毒,为何没有在自家土地中,反倒还要后人到海岸那边去寻?”
还有人傻到会连老天爷真赏饭吃,都不要?
康熙觉得,要么这老祖宗是个天大的傻子,要么就是那‘行商’在方荷面前吹牛。
方荷愣了下,不是,听人说小道消息,你都这么讲逻辑?
她赶紧端起碗喝了口汤,“这……当时我也就顺便听了那么一耳朵,我记得,好像有人也这么问来着。”
如果这几样东西真能推广开,一来百姓日子会更好过些,二来她家啾啾的辅食就有谱了啊!
她低着头含混不清道:“怎么说的,我有点记不起来了,等等,我想想……”
你等我给你现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