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出了云崖馆, 翠微理智稍稍回来了点,颇有些惴惴不安。

“主子,要不咱还是回去吧?若被人发现可如何是好?”

窥探帝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当然,热闹还是要看的。

翠微小声建议, “不然叫春来帮您给万岁爷送东西, 再趁机过去瞧瞧?”

方荷老神在在猫着腰往前走, “宝妞啊,你知不知道看热闹最重要的是什么?”

翠微发现前头有人, 立刻挡到方荷面前,这会子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

“主子,回去再……”

没等她说完, 方荷拨开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素纹荷包,往站着人的地方扔过去。

原本正在修剪枝丫的两个粗使宫女, 立刻将手中的剪刀放在地上, 捡起荷包后, 像是没看到人一般迅速离开。

翠微愣住。

方荷得意上前捡起两把只粗略开刃的剪刀,递给翠微一把。

“首先, 就是得创造一个安全吃……看热闹的环境。”方荷低着头, 像模像样开始修剪灌木,咔嚓咔嚓继续往前走。

她还不忘摇头感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一贫如洗,啧啧, 五十两金子,买不来吃亏,买不来上当哦。”

她吃瓜多年, 自然不会莽撞。

荷包里二十五两,还有二十五两,提前叫春来选了靠谱的管事送过去,选好了吃瓜工种。

她搂那么多金银,就是为了这种时候用在刀……剪刀刃上嘛!

翠微:“……”看出来了,对主子而言,看热闹比金银还重要。

她也不劝了,谁不爱看热闹呢。

翠微赶忙抓着剪刀走到方荷前头挡着,生怕万一被人发现会认出来,不管有没有用,忠心样子还是得做的。

稍远一点跟在后头的胤禔却格外不可思议,他跟做梦一样看了眼张昌。

“不是,连内侍卫都叫她收买了??”

即便这会子昭妃能掩盖自己的身份,可她从云崖馆出来,要从积芳亭旁过一座桥,才能走到被胤禔看到的地方。

积芳亭靠近太子居住的嘉荫殿,有侍卫把守,就这俩人鬼鬼祟祟的模样,比光明正大还引人注目。

胤禔想不到,原来昭妃竟如此胆大妄为,连侍卫都敢收买?

说难听点这都有私相授受的嫌疑了!

“我的爷诶,您也不瞧瞧那位身上穿的什么。”张昌苦笑着小声解释。

“虽是宫女旗装,可这会子都快入秋了,怎么可能还有宫女穿没过水的夏衣?在宫里伺候的,甭管侍卫还是奴才,打眼一瞧就知道这是贵人。”

“再看看从哪儿来的,也就知道是谁了,连梁总管都喊祖宗,不过是乔装在外头走动,谁敢看见啊!”

万一是昭妃娘娘要给万岁爷个惊喜呢?在宫里想保命,首先就是得有眼力见儿。

这点胤禔身为阿哥,还真不如他的贴身太监明白。

胤禔沉默片刻,仔细寻思了下,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就好比身后跟着两只小老鼠,同样没有侍卫和宫人‘看见’,一个道理。

他不动声色点头,“还在孝期,看热闹这种事儿,爷倒是不好奇。”

张昌:“……”那您这是干啥呢?

“不过作为兄长——”胤禔蓦地猛退几步,一手一个将躲在树后的胤祉和胤禛给提出来。

“我自该满足弟弟们的好奇心。”

胤祉当即就要出声,少往他身上泼脏水,他只是好奇大哥准备干啥……

但他刚一张嘴,就被胤禔给捂住,“你就不想知道昭妃大费周折,要看什么热闹?”

胤祉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声,就……一点点好奇吧。

主要是方荷太神秘了。

说起来他们其实都认识方荷很久了,应该比旁人更熟悉些才是。

但她跟宫里旁的女人不一样,无论宫女还是宫中妃嫔,见到阿哥和公主们,怎么都得见礼问安,为了面子情少说也得寒暄几句。

可方荷从做宫女的时候起,就愣是有本事,每回撞见他们都跟没看见一样,溜得比耗子都快。

再加上方荷自打重新入宫,正儿八经出现在人前……还不闹出动静来的时候就少。

所以宫里时刻都有昭妃的传说,偏偏都对昭妃不怎么了解。

这会子好不容易抓住昭妃的痕迹,连胤禛都不由得有些好奇,绷紧了小脸一言不发,跟在两位兄长后头。

翠微已经看见了佟佳婉莹,冲主子使个眼神提醒。

“就在那儿呢,您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再进园子?”

胤禛已经发现在湖边的是谁,一想到这事儿跟自家额娘有关,就有些忍不住想出去,叫佟县主别丢人现眼,赶紧回去。

可胤褆和胤祉在发现是谁后,早就防备着他,一个抱胳膊,一个捂嘴,熟练得令人发指。

方荷没发现身后的动静,还探着脑袋去看,继续跟翠微嘀咕呢。

“当年我看过的肥……咳咳,非常有趣的话本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里头都是这么写的。”一眼误终身的桥段不要太多。

“二格格满心都是心上人,怎愿嫁作他人妇。”毕竟他人家里没有皇位继承。

“以我多年的经验看,二格格此番入宫,定是为了勇敢追求真爱!”比如权势、地位还有弄死她。

佟佳婉莹今日入宫穿了一身素白旗装,衣领袖口则是水月色素纹,让她那张清秀的面容更显得娇俏怜人了些。

这会子正沿着岸堤满怀心事地缓缓前行,方荷在心里点头,白衣战袍,这是抱着拼命的心思来的啊!

翠微听得有些膈应,皱眉问:“可她如今已经被赐婚,还能做什么?”

总不能不要世家女的体统了吧?

“法子多的是啊。”方荷有些不解地扭头看翠微。

“宫里都选秀那么多回了,你就没在御花园见阿哥们被扑过?”

翠微:“上次选秀,大阿哥才到年纪成亲,秀女们……不要命,还要脸呢。”

方荷:“……哦哦哦对。”还都是一群小学鸡。

主要大福晋都快生第二个了,方荷一时忘了这一茬。

她立马左右看看,见没有人,兴奋地跟翠微普及经典桥段。

“以我对二格格的了解,她还算有点脑子,应该不会生往上扑,我分析会有三种可能。”

利落躲在树后面的胤禔和胤祉表情都有些微妙,其实上次选秀,他们见过有秀女往太子怀里扑。

太子以为是刺客,一蹦三尺高躲开,太子的贴身太监一脚将那秀女踹进了湖里,被堵了嘴送出宫,没叫声张。

胤禛僵着脸,一抬头就见太子站在他们对面的树后头,朝这边阴恻恻地看,应该是被提醒,想起这事儿来了。

当时大哥和三哥在上书房笑话太子不解风情,胆小怕死,半下午在演武场还差点打起来。

胤禛无奈拱手,要给太子见礼,太子立刻竖起食指,不叫胤禛出声。

虽然没看成大哥的热闹,可能瞧瞧敢利用小四和小五威胁他的昭妃到底什么性子,也不白来。

方荷跟翠微掰着手指头讲。

“第一种可能,冷静优雅地请罪,将所有错揽到自己身上,委曲求全,祈求皇上不要怪罪皇贵妃,起身的时候踉跄,摔皇上怀里。”

“第二种可能,欲语泪先流,娇滴滴喊表哥,追思孝康皇后,解释自己犯错只是为了离姑姑更近一点,哭晕了头,摔皇上怀里。”

“第三种可能,看到皇上就如同见……咳咳,惊惶失措,天真无邪,夸我,往死里夸我,表示宫里最厉害的就是我,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完就跑,慌不择路,摔皇上怀里。”

胤褆四兄弟:“……”汗阿玛的怀里就那么吸引人?

方荷脑海中回忆着上辈子的肥皂剧,啧啧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俩人抱在一起缓缓转几圈,四目相对,惊现真爱,既然被皇上抱了,自然就不能嫁给别人咯!”

翠微听得眉心都皱成疙瘩了,胤禔他们几个也是。

昭妃当皇上身边伺候的宫人和太监都是死得不成?

就算有人又踉跄又哭又晕,非要往皇上怀里摔……按照昭妃的逻辑来说,那真爱也只可能是时刻警惕着的梁九功或李德全他们。

翠微刚要反驳,突然被方荷拽着压低了身子蹲下。

“嘘——来了来了!”

胤褆他们几个都虎躯一震,虽然觉得方荷像是在胡说八道,可被她这么一分析……就,还挺想看看汗阿玛到底会不会中招。

没别的,作为儿子,自然得时刻准备着救老子的驾啊!

康熙从娘娘庙里一出来,远远就看见佟家二格格,他新封的县主,就在不远处往这边看。

他微微挑眉,脑海中不自禁回忆起方荷说的‘搅屎棍’,一时有些厌烦。

看样子他对女人确实不了解,先有乌雅氏,后有佟家女,他有时候想想那满后宫的妃嫔若都如此,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所以也不怪他格外纵容那混账,宫里活得如她一样真实的,不论男女,估摸着都能数得过来。

康熙不打算给这位二格格眼风,只看梁九功一眼,叫他开路。

若非是过来给额娘上香路不算远,他坐皇辇过来的话,也不会有这个烦恼。

但梁九功带着人过去请佟家二格格暂避,却很快就面色为难地回来了。

“万岁爷,佟县主说是得皇贵妃娘娘吩咐带话过来……”

康熙蹙眉,但思及表妹的身子确实是越来越差,太医甚至说因为忧思过度,郁结于心,也许撑不到回宫了。

“叫她过来说话。”

佟佳婉莹很快被请到了康熙面前。

方荷和翠微离得远了,听不到说话声,不自禁挥舞着剪刀,压低了脑袋,悄悄挪动脚步更靠近些。

胤褆他们比方荷聪明些,早叫人回去取了望远镜来,不用挪动位置就能看见发生了什么。

“臣女请万岁爷圣安。”佟佳婉莹红着眼眶,却格外冷静地跪在康熙面前。

康熙淡淡问:“皇贵妃叫你带什么话给朕?”

佟佳婉莹恭敬叩头下去,“臣女斗胆,家姐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敢搅扰万岁爷,臣女见她实在煎熬,自作主张来替家姐传话。”

不等康熙发火,佟佳婉莹抬起头,露出泪水涟涟的双眸。

“皇上,先前发生的所有事,都是臣女一人所为,是臣女实在思念姑姑,想跟姑姑一样伺候皇上,才做下诸多错事,家姐毫不知情。”

“其实臣女只是仰慕昭妃娘娘,并无歹意……但无论如何,臣女都做错了事,愿领一切责罚。”

“求万岁爷看在姑姑的面子上,多去看看家姐吧,她……她现在所有的心气儿,都只是为了等表哥您去看她一眼……”

她这里泣不成声,翠微和胤褆他们几个却都有些傻眼,明里暗里地看向方荷。

好家伙,二格格的表现,几乎叫方荷手拿把掐猜了个透!

方荷都听得直点头呢,她还在猜有几种可能,佟二格格不做选择,人家都要,牛批!

康熙略有些不耐,但定睛一看,却觉得佟佳婉莹这身打扮有些眼熟,稍稍沉默了片刻。

胤祉眼神一亮,小声道:“这身衣裳我见过的,景仁宫的画像……”

胤禛脸彻底黑了,拳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手掌心里。

佟县主是想效仿孝康皇后,靠皇玛嬷和额娘勾引汗阿玛?

无耻之尤!

就这一刻,他对佟家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康熙表情却忍不住和缓了些。

刚才佟国维在庙里,跟他回忆起当年额娘进宫之前的事情,提起过此事。

佟国维说额娘自己裁衣,家里的姑奶奶们都没有喜欢的,唯有佟佳婉莹颇有额娘的风范,也与额娘的喜好相似。

思及佟国维这会子还在娘娘庙里给额娘念往生经,就算只看舅舅的面子,他也不愿再跟一个小丫头多计较。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你既然知错,那就好好反省,往后在盛京安分些。”康熙迈步向前,冷冷扔下一句话。

“至于其他的事情,不该你和你阿玛操心,朕不希望再有下次!”

佟佳婉莹脸色倏然白了下,跪在地上,一时竟没胆子继续追上去。

她很清楚伴君如虎的道理,只是她宁愿死在宫里,也不愿意在盛京窝囊一辈子。

远远看见佟嬷嬷过来,佟佳婉莹咬牙爬起身来追上去。

“皇上,臣女定谨记皇上的吩咐,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可姐姐她真的不好了,皇上……”

她话还没说完,佟嬷嬷便一脸惊慌地过来了。

“万岁爷!主子,主子她突然昏过去了,太医说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求您过去看看主子吧!”

偷偷伸着耳朵听的方荷和翠微都愣了下,面面相觑。

甚至包括更远一点的胤褆他们都略有些诧异,这应该不是佟格格大戏的一部分吧?

方荷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先前皇贵妃还没这么严重呢,佟国维夫人和佟佳婉莹一入宫,皇贵妃就不好了,就是傻子也知道有问题吧?

佟佳婉莹若想入宫,这会子就该变着花样儿摔了啊!

“难不成是要请万岁爷去澹宁居再……”翠微用气音小声猜测。

方荷更不解了。

“可这大庭广众的还能逼着皇上负责,进了澹宁居,就算发生了什么,皇上不想认账,她们还能在病床前逼着皇上纳妾?”

再说了,康师傅私下里也不是那么要脸的人啊!

翠微:“……那咱们回去?”

方荷看着康熙疾步朝澹宁居那边走,咬咬牙抓起剪刀。

“不,咱们跟过去看看。”

瓜吃到一半了都,这要是不吃完,晚上她都睡不着觉!

翠微拗不过主子,只能跟在主子身后往回撤,胤褆他们怕被发现,先一步躲开,不由得动作就大了些。

康熙本就是习武之人,警觉性也从来不缺,立刻就察觉了动静,目光锐利看过来。

没看见躲得快的胤褆他们,却看到两个正在修剪枝丫的宫女,其中一个身影熟悉得叫人牙痒。

康熙额角青筋直冒,捏着额角想吩咐梁九功,先把这对不省心的主仆俩提到春晖园去。

免得若是皇贵妃不好了,有心之人会以此做文章。

因为心神放在方荷身上,康熙和御前的人都不自觉对佟嬷嬷和佟佳婉莹稍稍忽视了些。

就在康熙转头要说话的刹那间,佟嬷嬷猛地从袖口抽出一支锋利的簪子,狰狞着面容朝康熙刺过去,用蒙语大喊——

“狗皇帝,去死吧!”

佟佳婉莹瞬间瞪大了眼,她本来就在佟嬷嬷旁边,立刻眼疾手快拽住佟嬷嬷,大声急喊——

“快护驾!啊!!”

佟嬷嬷的簪子毫不犹豫扎进了佟佳婉莹肩上,力道大得甚至将她推到了康熙怀里。

方荷惊得剪刀都掉到了灌丛内。

“疯了吧!还能这么摔??”

翠微:“……”不是,皇上遇刺了,您还没忘这一茬呢!

胤褆他们心下一惊,都差点忍不住跳出来护驾。

好在梁九功动作快,立刻一脚踹开佟嬷嬷。

接着,他动作麻利地跟旁边不起眼的太监一起,拧断佟嬷嬷的胳膊,卸了她的下巴,将人压在了地上。

躺在康熙怀里的佟佳婉莹,捂着鲜血直流的肩膀,疼得泪眼朦胧,却不忘请罪。

“皇上,佟嬷嬷行刺不是佟家指使,请皇上给佟家一个机会戴罪立功,彻查此事,还佟家一个清白!”

康熙示意李德全将佟佳婉莹接过去,冷着脸伸手,齐三福立刻将干净帕子递到了他手里。

康熙一眼都没看快晕过去的佟佳婉莹,只冷冷看着被压在地上的佟嬷嬷。

如果放在以前,他许会如舅舅所想,叫人彻查佟嬷嬷会蒙语一事,借此插手北蒙战事,捎带手替佟家收尾,圆了他们的体面。

多事之秋,按康熙以往的性子,只看结果,不会计较过程。

但先有皇贵妃欺君,后有拿啾啾和方荷做筏子,引得那混账几次三番问,佟家是不是救过他的命,已经叫康熙对佟家很不满了。

这会子甚至那混账就在旁边看好戏,显然猜到佟家仗着额娘的情分,绝不会安分。

康熙心中五味杂陈,更如烈火焚烧,怒火怎么都压不下去。

这么个不省心的母家……他是非要提拔不可吗?

他对佟家的圣眷隆宠换来了什么?

好一会儿,康熙才勉强压住火气,淡淡开口。

“杀了吧,传朕口谕给佟国维,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佟家全族都给朕滚回盛京去。”

佟佳婉莹这会子心是真沉到了谷底,不应该啊,皇上不应该叫人顺势查佟嬷嬷的底细吗?

阿玛最了解皇上的性子,从来没猜错过。

先前阿玛已经将佟嬷嬷的家人送去准噶尔,确保佟嬷嬷为了家人也不会反口,借机将行刺一事甩给准噶尔,正好能助皇上问责准噶尔。

她也可以借救驾之功和刚才与皇上亲近的事实,被留在宫里。

哪怕是从庶妃开始呢,早晚皇上会消气,还是要给佟家体面的。

她虚弱地出声分辨,“皇上,真的不是——”

“堵了她的嘴,扔回澹宁居,叫皇贵妃自个儿处置。”康熙冷声打断她的话。

“过了今日,朕不想再在京城看到佟家二格格。”

见佟佳婉莹呜呜着被提走,胤褆和胤礽四个被方荷那番话说堵了的心肠,总算是通畅了。

做臣子的都以为救驾是大功一件,为此甚至可以忖度上意,算计一下功劳,呵……真当皇家都是傻子吗?

有些事,即便做得天衣无缝,单只巧合一桩,就足够宁杀毋纵了。

今日可以算计功劳,安知明日不会为了私心算计主子的性命!

这才是汗阿玛,别说女子往怀里扑,就是幸了,但凡有人敢拿宫中安危开玩笑,汗阿玛也只会让她无声无息消失。

至于昭妃,胤礽眸底闪过一抹讽笑,朝方荷所在的位置看过去。

昭妃才是天真的那个,这样的性子,怕是哪天得罪了皇阿玛,就会无声无息失宠,不足为——

“嗯?”胤礽愣了下,扭头看自己的贴身太监刘吉,“人呢?”

刘吉小声道:“刚才佟家格格受伤的时候,昭妃娘娘就矮身跑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昭妃是怎么蹲着身子扭身跑起来的,反正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人影了。

胤褆他们都只关心康熙的安危,谁也没发现,方荷走位风骚地拉着翠微绕小道溜了。

这会子,她已经跑到跟两个粗使宫女说好的地方,把剪刀还了,飞快往云崖馆跑。

“笨死她得了!”方荷跑得气喘吁吁,忍不住小声骂。

若佟佳婉莹真按她说的往康熙怀里扑,就算像个闹剧,依着康熙对佟家的重视,也不会跟个小女孩计较。

康师傅最多叫人将佟佳婉莹撵出宫,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所以她才有胆子想好好吃个瓜,提前准备要蹦出来,以昭妃的身份问责佟县主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好让佟佳婉莹再没脸面进宫。

没想到佟家有熊心豹子胆是真敢吃啊,这都不叫另辟蹊径了,这是往地府开道!

不怪她如此震惊,她还以为这位二格格有脑子,以前也没看出来这么蠢啊?

绝不能让康熙发现她去吃过瓜!

否则回头康熙被母家气得半死,她没有功劳,只有看热闹了……这火至少得有一半发到她身上来。

方荷一边跑一边吩咐:“快快快,回去就把这身衣裳拿去剪几道口子,烫平整了放到我寝殿去!”

翠微满头雾水,方荷却没心思跟她解释了。

等这场闹剧好歹告一段落,梁九功亲自去跟佟国维传达口谕,康熙这才冷冷朝着灌丛的位置低喝——

“出来!”

胤褆和胤祉都心里咯噔一下,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从树后面站出来,带着脸色黑中泛青的胤禛,一起跪地低头请罪。

“汗阿玛,儿臣错了!”

康熙愣了下,怎么着,这是约好了来看他笑话?

他微微眯起眼,看着方荷原来待的地方,声音更冷。

“怎么,还等朕请你出来不成?”

过了片刻,太子也低着头从另一棵树后面出来,跪在了胤褆身边。

“汗阿玛,儿臣知错了……”

康熙:“……”

他气笑了,以扳指抵着眉心,压住想要发火的冲动,呵呵笑出声。

“怎么,胤祺和胤祐、胤禩没跟着?”

胤褆小声解释,“儿臣只是偶然看到……看到佟家格格鬼鬼祟祟的,才过来看看的。”

他总不能说是追着昭妃过来的,那只会叫人攻歼他与宫妃私相授受。

胤祉也小声解释,“儿臣和四弟是看见大哥偷……严肃追查什么,想助大哥一臂之力,才跟过来的。”

胤礽倒想给胤褆泼脏水,可他清楚汗阿玛对昭妃的喜爱,知道这会子不是牵扯昭妃出来的时候。

他面不改色解释:“儿臣真是凑巧想去娘娘庙给乌库玛嬷上香……”

“编,接着编!”康熙冷笑打断胤礽的话,气不打一处来。

“来人!将他们四个都押到春晖堂去,杖二十!让他们在仗刑凳上慢慢编!”

四人:“……”他们只是跟过来看热闹,真正看热闹的那个跑了啊!

挨打的时候,兄弟四个,包括因为佟家行事悖逆格外生气的胤禛,都在心里止不住反省。

其他的且不说,昭妃还是有地方值得他们学习的。

这犯错不要紧,往后他们一定跑得比其他人快!

佟国维从娘娘庙一出来,听到梁九功传达的口谕,心蓦地就沉了下去。

他心知,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否则皇上绝不会传这样的话出来。

可这会子却不是去御前求饶的机会。

佟国维清楚康熙的性子,心知皇上盛怒之下,佟家这会子只能做足了反省姿态,安分守己,绝不能再闹出任何动静来。

还好,还好皇贵妃命不久矣了,为了皇贵妃和四阿哥,皇上也不会发作佟家的。

回头再慢慢查也来得及。

佟国维已经再不敢有丝毫侥幸心理,赶忙出宫,准备给驻守盛京的兄长传信,看怎么才能挽回圣心。

康熙把胤褆和太子几个打了一顿,扔给他们好些经书叫他们禁足嘉荫殿和阿哥所,起身去了云崖馆。

魏珠一看到圣驾踪影就赶忙迎上来。

“奴才给皇上请安,主子陪着九公主睡回笼觉,这会子刚醒。”

康熙冷冷看魏珠一眼,“朕问你了?”

魏珠腿一软,跪在了殿外。

他也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呢,奈何主子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要说,他没法子啊。

康熙面无表情一踏入殿内,就见方荷正抱着啾啾在殿内转圈,还抬着胳膊跟孩子玩飞飞。

“噢哟,我们啾啾笑啦,我们小啾啾笑得太好看啦~”

“来,再给额娘笑一个,额娘带你飞哦~”

方荷眼角余光早看到站在门口的康熙,顺势往他那边走。

康熙赶忙揽住她和孩子,没好气地将啾啾从方荷怀里接过来,“就你那点子力气,若是摔着佛尔果春怎么办?”

“臣妾今儿个早膳用得不少,还跟啾啾多睡了几个时辰,有的是力气呢。”方荷鼓着脸儿不满地解释。

“我也心疼啾啾,怎么会做对她危险的事情呢。”

康熙看啾啾还挺精神,抬起手要抓他帽檐上的玛瑙。

他顾不得说方荷,柔和了表情低头逗小团子,直把啾啾逗得咦咦哦哦个不停。

等啾啾打着小哈欠,转着脑袋开始找,康熙就知道孩子是饿了。

他把孩子递给奶嬷嬷,吩咐:“都退下。”

方荷深吸口气,面色如常地给康熙端上茶,声音娇柔动听。

“皇上累了吧?这是臣妾特地叫人按南地的法子炮制的青柑普洱茶,您尝尝,味道不错。”

康熙从善如流喝了一口,笑问:“早膳吃了不少?”

方荷小心翼翼坐在矮几对面,貌似轻松笑道:“可不是,今儿个御膳房做了素烧鹅,用老祖宗最喜欢的法子做的。”

“还有河鲜粥,配上脆生生的腌黄瓜特别开胃,臣妾实打实吃了不少呢。”

康熙冷不丁道:“所以你才跑得那么快?”

方荷迷茫地眨眨眼,“什么跑得那么快?哦……您说刚才跟啾啾吗?就屋里这点地方……哎哟!”

她话没说完,就被康熙推开矮几,掐着腰提到了膝盖上压着,跟个小王八一样,怎么都翻不过身来。

方荷赶忙开口求饶:“我错了错了错了!”

康熙慢条斯理摩挲着手下云霞锦,仔细寻找最适合赏手板子的位置。

“说说看,错在哪儿了。”

方荷委屈道:“臣妾不该瞒着您想给您个惊喜,结果看到佟县主也在,一时生气就跑了。”

康熙稍用点力气捏了下形状姣好的云霞锦。

“给朕什么惊喜?”

“就是,就是……哎呀,臣妾不好意思说嘛。”方荷努力撑起身子,抱住康熙一只手轻晃。

康熙抬起手,“哦?确定不好意思?”

方荷赶紧道:“您非要叫佟家女入宫,臣妾醋了许久,觉得可能是衣不如新的道理,所以做了新衣裳,想重新跟皇上认识一下。”

康熙:“……”这个词儿还能用在这儿?

“怎么认识?”康熙将她扶起来,手却依然在她身后的云霞锦上危险地挪动。

方荷牙一咬,眼一闭,抱住康熙的脖颈儿。

“就是大涩狼和小宫女,假山洞和灌木丛,情不自禁和衣不蔽体,游龙戏凤和手握利器……”

呜呜,又要哄人,又不能坏规矩,也不知道五指姑娘够不够用,看个热闹她容易嘛!

“那朕倒是要见识见识爱妃的惊喜。”康熙叫她说得眸色越来越深,唇角不明显地勾了勾,轻松抱着她起身,不疾不徐跨入寝殿。

他今儿个叫佟国维还有几个不省心的儿子并这混账闹得火大,太过伤身,也该好好缓一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