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云崖馆, 翠微理智稍稍回来了点,颇有些惴惴不安。
“主子,要不咱还是回去吧?若被人发现可如何是好?”
窥探帝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当然,热闹还是要看的。
翠微小声建议, “不然叫春来帮您给万岁爷送东西, 再趁机过去瞧瞧?”
方荷老神在在猫着腰往前走, “宝妞啊,你知不知道看热闹最重要的是什么?”
翠微发现前头有人, 立刻挡到方荷面前,这会子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
“主子,回去再……”
没等她说完, 方荷拨开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素纹荷包,往站着人的地方扔过去。
原本正在修剪枝丫的两个粗使宫女, 立刻将手中的剪刀放在地上, 捡起荷包后, 像是没看到人一般迅速离开。
翠微愣住。
方荷得意上前捡起两把只粗略开刃的剪刀,递给翠微一把。
“首先, 就是得创造一个安全吃……看热闹的环境。”方荷低着头, 像模像样开始修剪灌木,咔嚓咔嚓继续往前走。
她还不忘摇头感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一贫如洗,啧啧, 五十两金子,买不来吃亏,买不来上当哦。”
她吃瓜多年, 自然不会莽撞。
荷包里二十五两,还有二十五两,提前叫春来选了靠谱的管事送过去,选好了吃瓜工种。
她搂那么多金银,就是为了这种时候用在刀……剪刀刃上嘛!
翠微:“……”看出来了,对主子而言,看热闹比金银还重要。
她也不劝了,谁不爱看热闹呢。
翠微赶忙抓着剪刀走到方荷前头挡着,生怕万一被人发现会认出来,不管有没有用,忠心样子还是得做的。
稍远一点跟在后头的胤禔却格外不可思议,他跟做梦一样看了眼张昌。
“不是,连内侍卫都叫她收买了??”
即便这会子昭妃能掩盖自己的身份,可她从云崖馆出来,要从积芳亭旁过一座桥,才能走到被胤禔看到的地方。
积芳亭靠近太子居住的嘉荫殿,有侍卫把守,就这俩人鬼鬼祟祟的模样,比光明正大还引人注目。
胤禔想不到,原来昭妃竟如此胆大妄为,连侍卫都敢收买?
说难听点这都有私相授受的嫌疑了!
“我的爷诶,您也不瞧瞧那位身上穿的什么。”张昌苦笑着小声解释。
“虽是宫女旗装,可这会子都快入秋了,怎么可能还有宫女穿没过水的夏衣?在宫里伺候的,甭管侍卫还是奴才,打眼一瞧就知道这是贵人。”
“再看看从哪儿来的,也就知道是谁了,连梁总管都喊祖宗,不过是乔装在外头走动,谁敢看见啊!”
万一是昭妃娘娘要给万岁爷个惊喜呢?在宫里想保命,首先就是得有眼力见儿。
这点胤禔身为阿哥,还真不如他的贴身太监明白。
胤禔沉默片刻,仔细寻思了下,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就好比身后跟着两只小老鼠,同样没有侍卫和宫人‘看见’,一个道理。
他不动声色点头,“还在孝期,看热闹这种事儿,爷倒是不好奇。”
张昌:“……”那您这是干啥呢?
“不过作为兄长——”胤禔蓦地猛退几步,一手一个将躲在树后的胤祉和胤禛给提出来。
“我自该满足弟弟们的好奇心。”
胤祉当即就要出声,少往他身上泼脏水,他只是好奇大哥准备干啥……
但他刚一张嘴,就被胤禔给捂住,“你就不想知道昭妃大费周折,要看什么热闹?”
胤祉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声,就……一点点好奇吧。
主要是方荷太神秘了。
说起来他们其实都认识方荷很久了,应该比旁人更熟悉些才是。
但她跟宫里旁的女人不一样,无论宫女还是宫中妃嫔,见到阿哥和公主们,怎么都得见礼问安,为了面子情少说也得寒暄几句。
可方荷从做宫女的时候起,就愣是有本事,每回撞见他们都跟没看见一样,溜得比耗子都快。
再加上方荷自打重新入宫,正儿八经出现在人前……还不闹出动静来的时候就少。
所以宫里时刻都有昭妃的传说,偏偏都对昭妃不怎么了解。
这会子好不容易抓住昭妃的痕迹,连胤禛都不由得有些好奇,绷紧了小脸一言不发,跟在两位兄长后头。
翠微已经看见了佟佳婉莹,冲主子使个眼神提醒。
“就在那儿呢,您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再进园子?”
胤禛已经发现在湖边的是谁,一想到这事儿跟自家额娘有关,就有些忍不住想出去,叫佟县主别丢人现眼,赶紧回去。
可胤褆和胤祉在发现是谁后,早就防备着他,一个抱胳膊,一个捂嘴,熟练得令人发指。
方荷没发现身后的动静,还探着脑袋去看,继续跟翠微嘀咕呢。
“当年我看过的肥……咳咳,非常有趣的话本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里头都是这么写的。”一眼误终身的桥段不要太多。
“二格格满心都是心上人,怎愿嫁作他人妇。”毕竟他人家里没有皇位继承。
“以我多年的经验看,二格格此番入宫,定是为了勇敢追求真爱!”比如权势、地位还有弄死她。
佟佳婉莹今日入宫穿了一身素白旗装,衣领袖口则是水月色素纹,让她那张清秀的面容更显得娇俏怜人了些。
这会子正沿着岸堤满怀心事地缓缓前行,方荷在心里点头,白衣战袍,这是抱着拼命的心思来的啊!
翠微听得有些膈应,皱眉问:“可她如今已经被赐婚,还能做什么?”
总不能不要世家女的体统了吧?
“法子多的是啊。”方荷有些不解地扭头看翠微。
“宫里都选秀那么多回了,你就没在御花园见阿哥们被扑过?”
翠微:“上次选秀,大阿哥才到年纪成亲,秀女们……不要命,还要脸呢。”
方荷:“……哦哦哦对。”还都是一群小学鸡。
主要大福晋都快生第二个了,方荷一时忘了这一茬。
她立马左右看看,见没有人,兴奋地跟翠微普及经典桥段。
“以我对二格格的了解,她还算有点脑子,应该不会生往上扑,我分析会有三种可能。”
利落躲在树后面的胤禔和胤祉表情都有些微妙,其实上次选秀,他们见过有秀女往太子怀里扑。
太子以为是刺客,一蹦三尺高躲开,太子的贴身太监一脚将那秀女踹进了湖里,被堵了嘴送出宫,没叫声张。
胤禛僵着脸,一抬头就见太子站在他们对面的树后头,朝这边阴恻恻地看,应该是被提醒,想起这事儿来了。
当时大哥和三哥在上书房笑话太子不解风情,胆小怕死,半下午在演武场还差点打起来。
胤禛无奈拱手,要给太子见礼,太子立刻竖起食指,不叫胤禛出声。
虽然没看成大哥的热闹,可能瞧瞧敢利用小四和小五威胁他的昭妃到底什么性子,也不白来。
方荷跟翠微掰着手指头讲。
“第一种可能,冷静优雅地请罪,将所有错揽到自己身上,委曲求全,祈求皇上不要怪罪皇贵妃,起身的时候踉跄,摔皇上怀里。”
“第二种可能,欲语泪先流,娇滴滴喊表哥,追思孝康皇后,解释自己犯错只是为了离姑姑更近一点,哭晕了头,摔皇上怀里。”
“第三种可能,看到皇上就如同见……咳咳,惊惶失措,天真无邪,夸我,往死里夸我,表示宫里最厉害的就是我,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完就跑,慌不择路,摔皇上怀里。”
胤褆四兄弟:“……”汗阿玛的怀里就那么吸引人?
方荷脑海中回忆着上辈子的肥皂剧,啧啧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俩人抱在一起缓缓转几圈,四目相对,惊现真爱,既然被皇上抱了,自然就不能嫁给别人咯!”
翠微听得眉心都皱成疙瘩了,胤禔他们几个也是。
昭妃当皇上身边伺候的宫人和太监都是死得不成?
就算有人又踉跄又哭又晕,非要往皇上怀里摔……按照昭妃的逻辑来说,那真爱也只可能是时刻警惕着的梁九功或李德全他们。
翠微刚要反驳,突然被方荷拽着压低了身子蹲下。
“嘘——来了来了!”
胤褆他们几个都虎躯一震,虽然觉得方荷像是在胡说八道,可被她这么一分析……就,还挺想看看汗阿玛到底会不会中招。
没别的,作为儿子,自然得时刻准备着救老子的驾啊!
康熙从娘娘庙里一出来,远远就看见佟家二格格,他新封的县主,就在不远处往这边看。
他微微挑眉,脑海中不自禁回忆起方荷说的‘搅屎棍’,一时有些厌烦。
看样子他对女人确实不了解,先有乌雅氏,后有佟家女,他有时候想想那满后宫的妃嫔若都如此,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所以也不怪他格外纵容那混账,宫里活得如她一样真实的,不论男女,估摸着都能数得过来。
康熙不打算给这位二格格眼风,只看梁九功一眼,叫他开路。
若非是过来给额娘上香路不算远,他坐皇辇过来的话,也不会有这个烦恼。
但梁九功带着人过去请佟家二格格暂避,却很快就面色为难地回来了。
“万岁爷,佟县主说是得皇贵妃娘娘吩咐带话过来……”
康熙蹙眉,但思及表妹的身子确实是越来越差,太医甚至说因为忧思过度,郁结于心,也许撑不到回宫了。
“叫她过来说话。”
佟佳婉莹很快被请到了康熙面前。
方荷和翠微离得远了,听不到说话声,不自禁挥舞着剪刀,压低了脑袋,悄悄挪动脚步更靠近些。
胤褆他们比方荷聪明些,早叫人回去取了望远镜来,不用挪动位置就能看见发生了什么。
“臣女请万岁爷圣安。”佟佳婉莹红着眼眶,却格外冷静地跪在康熙面前。
康熙淡淡问:“皇贵妃叫你带什么话给朕?”
佟佳婉莹恭敬叩头下去,“臣女斗胆,家姐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敢搅扰万岁爷,臣女见她实在煎熬,自作主张来替家姐传话。”
不等康熙发火,佟佳婉莹抬起头,露出泪水涟涟的双眸。
“皇上,先前发生的所有事,都是臣女一人所为,是臣女实在思念姑姑,想跟姑姑一样伺候皇上,才做下诸多错事,家姐毫不知情。”
“其实臣女只是仰慕昭妃娘娘,并无歹意……但无论如何,臣女都做错了事,愿领一切责罚。”
“求万岁爷看在姑姑的面子上,多去看看家姐吧,她……她现在所有的心气儿,都只是为了等表哥您去看她一眼……”
她这里泣不成声,翠微和胤褆他们几个却都有些傻眼,明里暗里地看向方荷。
好家伙,二格格的表现,几乎叫方荷手拿把掐猜了个透!
方荷都听得直点头呢,她还在猜有几种可能,佟二格格不做选择,人家都要,牛批!
康熙略有些不耐,但定睛一看,却觉得佟佳婉莹这身打扮有些眼熟,稍稍沉默了片刻。
胤祉眼神一亮,小声道:“这身衣裳我见过的,景仁宫的画像……”
胤禛脸彻底黑了,拳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手掌心里。
佟县主是想效仿孝康皇后,靠皇玛嬷和额娘勾引汗阿玛?
无耻之尤!
就这一刻,他对佟家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康熙表情却忍不住和缓了些。
刚才佟国维在庙里,跟他回忆起当年额娘进宫之前的事情,提起过此事。
佟国维说额娘自己裁衣,家里的姑奶奶们都没有喜欢的,唯有佟佳婉莹颇有额娘的风范,也与额娘的喜好相似。
思及佟国维这会子还在娘娘庙里给额娘念往生经,就算只看舅舅的面子,他也不愿再跟一个小丫头多计较。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你既然知错,那就好好反省,往后在盛京安分些。”康熙迈步向前,冷冷扔下一句话。
“至于其他的事情,不该你和你阿玛操心,朕不希望再有下次!”
佟佳婉莹脸色倏然白了下,跪在地上,一时竟没胆子继续追上去。
她很清楚伴君如虎的道理,只是她宁愿死在宫里,也不愿意在盛京窝囊一辈子。
远远看见佟嬷嬷过来,佟佳婉莹咬牙爬起身来追上去。
“皇上,臣女定谨记皇上的吩咐,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可姐姐她真的不好了,皇上……”
她话还没说完,佟嬷嬷便一脸惊慌地过来了。
“万岁爷!主子,主子她突然昏过去了,太医说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求您过去看看主子吧!”
偷偷伸着耳朵听的方荷和翠微都愣了下,面面相觑。
甚至包括更远一点的胤褆他们都略有些诧异,这应该不是佟格格大戏的一部分吧?
方荷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先前皇贵妃还没这么严重呢,佟国维夫人和佟佳婉莹一入宫,皇贵妃就不好了,就是傻子也知道有问题吧?
佟佳婉莹若想入宫,这会子就该变着花样儿摔了啊!
“难不成是要请万岁爷去澹宁居再……”翠微用气音小声猜测。
方荷更不解了。
“可这大庭广众的还能逼着皇上负责,进了澹宁居,就算发生了什么,皇上不想认账,她们还能在病床前逼着皇上纳妾?”
再说了,康师傅私下里也不是那么要脸的人啊!
翠微:“……那咱们回去?”
方荷看着康熙疾步朝澹宁居那边走,咬咬牙抓起剪刀。
“不,咱们跟过去看看。”
瓜吃到一半了都,这要是不吃完,晚上她都睡不着觉!
翠微拗不过主子,只能跟在主子身后往回撤,胤褆他们怕被发现,先一步躲开,不由得动作就大了些。
康熙本就是习武之人,警觉性也从来不缺,立刻就察觉了动静,目光锐利看过来。
没看见躲得快的胤褆他们,却看到两个正在修剪枝丫的宫女,其中一个身影熟悉得叫人牙痒。
康熙额角青筋直冒,捏着额角想吩咐梁九功,先把这对不省心的主仆俩提到春晖园去。
免得若是皇贵妃不好了,有心之人会以此做文章。
因为心神放在方荷身上,康熙和御前的人都不自觉对佟嬷嬷和佟佳婉莹稍稍忽视了些。
就在康熙转头要说话的刹那间,佟嬷嬷猛地从袖口抽出一支锋利的簪子,狰狞着面容朝康熙刺过去,用蒙语大喊——
“狗皇帝,去死吧!”
佟佳婉莹瞬间瞪大了眼,她本来就在佟嬷嬷旁边,立刻眼疾手快拽住佟嬷嬷,大声急喊——
“快护驾!啊!!”
佟嬷嬷的簪子毫不犹豫扎进了佟佳婉莹肩上,力道大得甚至将她推到了康熙怀里。
方荷惊得剪刀都掉到了灌丛内。
“疯了吧!还能这么摔??”
翠微:“……”不是,皇上遇刺了,您还没忘这一茬呢!
胤褆他们心下一惊,都差点忍不住跳出来护驾。
好在梁九功动作快,立刻一脚踹开佟嬷嬷。
接着,他动作麻利地跟旁边不起眼的太监一起,拧断佟嬷嬷的胳膊,卸了她的下巴,将人压在了地上。
躺在康熙怀里的佟佳婉莹,捂着鲜血直流的肩膀,疼得泪眼朦胧,却不忘请罪。
“皇上,佟嬷嬷行刺不是佟家指使,请皇上给佟家一个机会戴罪立功,彻查此事,还佟家一个清白!”
康熙示意李德全将佟佳婉莹接过去,冷着脸伸手,齐三福立刻将干净帕子递到了他手里。
康熙一眼都没看快晕过去的佟佳婉莹,只冷冷看着被压在地上的佟嬷嬷。
如果放在以前,他许会如舅舅所想,叫人彻查佟嬷嬷会蒙语一事,借此插手北蒙战事,捎带手替佟家收尾,圆了他们的体面。
多事之秋,按康熙以往的性子,只看结果,不会计较过程。
但先有皇贵妃欺君,后有拿啾啾和方荷做筏子,引得那混账几次三番问,佟家是不是救过他的命,已经叫康熙对佟家很不满了。
这会子甚至那混账就在旁边看好戏,显然猜到佟家仗着额娘的情分,绝不会安分。
康熙心中五味杂陈,更如烈火焚烧,怒火怎么都压不下去。
这么个不省心的母家……他是非要提拔不可吗?
他对佟家的圣眷隆宠换来了什么?
好一会儿,康熙才勉强压住火气,淡淡开口。
“杀了吧,传朕口谕给佟国维,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佟家全族都给朕滚回盛京去。”
佟佳婉莹这会子心是真沉到了谷底,不应该啊,皇上不应该叫人顺势查佟嬷嬷的底细吗?
阿玛最了解皇上的性子,从来没猜错过。
先前阿玛已经将佟嬷嬷的家人送去准噶尔,确保佟嬷嬷为了家人也不会反口,借机将行刺一事甩给准噶尔,正好能助皇上问责准噶尔。
她也可以借救驾之功和刚才与皇上亲近的事实,被留在宫里。
哪怕是从庶妃开始呢,早晚皇上会消气,还是要给佟家体面的。
她虚弱地出声分辨,“皇上,真的不是——”
“堵了她的嘴,扔回澹宁居,叫皇贵妃自个儿处置。”康熙冷声打断她的话。
“过了今日,朕不想再在京城看到佟家二格格。”
见佟佳婉莹呜呜着被提走,胤褆和胤礽四个被方荷那番话说堵了的心肠,总算是通畅了。
做臣子的都以为救驾是大功一件,为此甚至可以忖度上意,算计一下功劳,呵……真当皇家都是傻子吗?
有些事,即便做得天衣无缝,单只巧合一桩,就足够宁杀毋纵了。
今日可以算计功劳,安知明日不会为了私心算计主子的性命!
这才是汗阿玛,别说女子往怀里扑,就是幸了,但凡有人敢拿宫中安危开玩笑,汗阿玛也只会让她无声无息消失。
至于昭妃,胤礽眸底闪过一抹讽笑,朝方荷所在的位置看过去。
昭妃才是天真的那个,这样的性子,怕是哪天得罪了皇阿玛,就会无声无息失宠,不足为——
“嗯?”胤礽愣了下,扭头看自己的贴身太监刘吉,“人呢?”
刘吉小声道:“刚才佟家格格受伤的时候,昭妃娘娘就矮身跑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昭妃是怎么蹲着身子扭身跑起来的,反正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人影了。
胤褆他们都只关心康熙的安危,谁也没发现,方荷走位风骚地拉着翠微绕小道溜了。
这会子,她已经跑到跟两个粗使宫女说好的地方,把剪刀还了,飞快往云崖馆跑。
“笨死她得了!”方荷跑得气喘吁吁,忍不住小声骂。
若佟佳婉莹真按她说的往康熙怀里扑,就算像个闹剧,依着康熙对佟家的重视,也不会跟个小女孩计较。
康师傅最多叫人将佟佳婉莹撵出宫,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所以她才有胆子想好好吃个瓜,提前准备要蹦出来,以昭妃的身份问责佟县主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好让佟佳婉莹再没脸面进宫。
没想到佟家有熊心豹子胆是真敢吃啊,这都不叫另辟蹊径了,这是往地府开道!
不怪她如此震惊,她还以为这位二格格有脑子,以前也没看出来这么蠢啊?
绝不能让康熙发现她去吃过瓜!
否则回头康熙被母家气得半死,她没有功劳,只有看热闹了……这火至少得有一半发到她身上来。
方荷一边跑一边吩咐:“快快快,回去就把这身衣裳拿去剪几道口子,烫平整了放到我寝殿去!”
翠微满头雾水,方荷却没心思跟她解释了。
等这场闹剧好歹告一段落,梁九功亲自去跟佟国维传达口谕,康熙这才冷冷朝着灌丛的位置低喝——
“出来!”
胤褆和胤祉都心里咯噔一下,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从树后面站出来,带着脸色黑中泛青的胤禛,一起跪地低头请罪。
“汗阿玛,儿臣错了!”
康熙愣了下,怎么着,这是约好了来看他笑话?
他微微眯起眼,看着方荷原来待的地方,声音更冷。
“怎么,还等朕请你出来不成?”
过了片刻,太子也低着头从另一棵树后面出来,跪在了胤褆身边。
“汗阿玛,儿臣知错了……”
康熙:“……”
他气笑了,以扳指抵着眉心,压住想要发火的冲动,呵呵笑出声。
“怎么,胤祺和胤祐、胤禩没跟着?”
胤褆小声解释,“儿臣只是偶然看到……看到佟家格格鬼鬼祟祟的,才过来看看的。”
他总不能说是追着昭妃过来的,那只会叫人攻歼他与宫妃私相授受。
胤祉也小声解释,“儿臣和四弟是看见大哥偷……严肃追查什么,想助大哥一臂之力,才跟过来的。”
胤礽倒想给胤褆泼脏水,可他清楚汗阿玛对昭妃的喜爱,知道这会子不是牵扯昭妃出来的时候。
他面不改色解释:“儿臣真是凑巧想去娘娘庙给乌库玛嬷上香……”
“编,接着编!”康熙冷笑打断胤礽的话,气不打一处来。
“来人!将他们四个都押到春晖堂去,杖二十!让他们在仗刑凳上慢慢编!”
四人:“……”他们只是跟过来看热闹,真正看热闹的那个跑了啊!
挨打的时候,兄弟四个,包括因为佟家行事悖逆格外生气的胤禛,都在心里止不住反省。
其他的且不说,昭妃还是有地方值得他们学习的。
这犯错不要紧,往后他们一定跑得比其他人快!
佟国维从娘娘庙一出来,听到梁九功传达的口谕,心蓦地就沉了下去。
他心知,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否则皇上绝不会传这样的话出来。
可这会子却不是去御前求饶的机会。
佟国维清楚康熙的性子,心知皇上盛怒之下,佟家这会子只能做足了反省姿态,安分守己,绝不能再闹出任何动静来。
还好,还好皇贵妃命不久矣了,为了皇贵妃和四阿哥,皇上也不会发作佟家的。
回头再慢慢查也来得及。
佟国维已经再不敢有丝毫侥幸心理,赶忙出宫,准备给驻守盛京的兄长传信,看怎么才能挽回圣心。
康熙把胤褆和太子几个打了一顿,扔给他们好些经书叫他们禁足嘉荫殿和阿哥所,起身去了云崖馆。
魏珠一看到圣驾踪影就赶忙迎上来。
“奴才给皇上请安,主子陪着九公主睡回笼觉,这会子刚醒。”
康熙冷冷看魏珠一眼,“朕问你了?”
魏珠腿一软,跪在了殿外。
他也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呢,奈何主子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要说,他没法子啊。
康熙面无表情一踏入殿内,就见方荷正抱着啾啾在殿内转圈,还抬着胳膊跟孩子玩飞飞。
“噢哟,我们啾啾笑啦,我们小啾啾笑得太好看啦~”
“来,再给额娘笑一个,额娘带你飞哦~”
方荷眼角余光早看到站在门口的康熙,顺势往他那边走。
康熙赶忙揽住她和孩子,没好气地将啾啾从方荷怀里接过来,“就你那点子力气,若是摔着佛尔果春怎么办?”
“臣妾今儿个早膳用得不少,还跟啾啾多睡了几个时辰,有的是力气呢。”方荷鼓着脸儿不满地解释。
“我也心疼啾啾,怎么会做对她危险的事情呢。”
康熙看啾啾还挺精神,抬起手要抓他帽檐上的玛瑙。
他顾不得说方荷,柔和了表情低头逗小团子,直把啾啾逗得咦咦哦哦个不停。
等啾啾打着小哈欠,转着脑袋开始找,康熙就知道孩子是饿了。
他把孩子递给奶嬷嬷,吩咐:“都退下。”
方荷深吸口气,面色如常地给康熙端上茶,声音娇柔动听。
“皇上累了吧?这是臣妾特地叫人按南地的法子炮制的青柑普洱茶,您尝尝,味道不错。”
康熙从善如流喝了一口,笑问:“早膳吃了不少?”
方荷小心翼翼坐在矮几对面,貌似轻松笑道:“可不是,今儿个御膳房做了素烧鹅,用老祖宗最喜欢的法子做的。”
“还有河鲜粥,配上脆生生的腌黄瓜特别开胃,臣妾实打实吃了不少呢。”
康熙冷不丁道:“所以你才跑得那么快?”
方荷迷茫地眨眨眼,“什么跑得那么快?哦……您说刚才跟啾啾吗?就屋里这点地方……哎哟!”
她话没说完,就被康熙推开矮几,掐着腰提到了膝盖上压着,跟个小王八一样,怎么都翻不过身来。
方荷赶忙开口求饶:“我错了错了错了!”
康熙慢条斯理摩挲着手下云霞锦,仔细寻找最适合赏手板子的位置。
“说说看,错在哪儿了。”
方荷委屈道:“臣妾不该瞒着您想给您个惊喜,结果看到佟县主也在,一时生气就跑了。”
康熙稍用点力气捏了下形状姣好的云霞锦。
“给朕什么惊喜?”
“就是,就是……哎呀,臣妾不好意思说嘛。”方荷努力撑起身子,抱住康熙一只手轻晃。
康熙抬起手,“哦?确定不好意思?”
方荷赶紧道:“您非要叫佟家女入宫,臣妾醋了许久,觉得可能是衣不如新的道理,所以做了新衣裳,想重新跟皇上认识一下。”
康熙:“……”这个词儿还能用在这儿?
“怎么认识?”康熙将她扶起来,手却依然在她身后的云霞锦上危险地挪动。
方荷牙一咬,眼一闭,抱住康熙的脖颈儿。
“就是大涩狼和小宫女,假山洞和灌木丛,情不自禁和衣不蔽体,游龙戏凤和手握利器……”
呜呜,又要哄人,又不能坏规矩,也不知道五指姑娘够不够用,看个热闹她容易嘛!
“那朕倒是要见识见识爱妃的惊喜。”康熙叫她说得眸色越来越深,唇角不明显地勾了勾,轻松抱着她起身,不疾不徐跨入寝殿。
他今儿个叫佟国维还有几个不省心的儿子并这混账闹得火大,太过伤身,也该好好缓一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