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婉莹把新采摘的百合和芍药, 在花瓶中错落有致地摆放好后,噙着格外柔和的笑,娉婷往寝殿方向去,准备端进姐姐的寝殿摆放, 用花香去除药味。
其实佟佳婉莹知道, 姐姐更喜欢牡丹, 她喜欢的则是颜色鲜艳的蔷薇。
只是牡丹和蔷薇的香气都没有百合重,压不住药味儿, 也不能叫姐姐更加难以入眠。
所以哪怕不喜欢这寡淡的颜色,佟佳婉莹也做出十二分喜欢的模样,迎上了杜仲。
“姐姐呢?我瞧着这花好看, 摆到殿内也好叫姐姐看着顺心些,她今日用膳不多,怕是嘴里发苦, 过会子我再去做些点心给姐姐。”
杜仲看着佟佳婉莹怀里大捧的百合, 闻着浓郁的味道, 心下冷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恭敬躬身。
“回二格格的话, 主子夜里没睡好,方才突然来了困意, 已经睡下了,只吩咐不叫人打扰。”
佟佳婉莹恰如其分地蹙起眉来,满脸担忧。
“姐姐喝了安神汤依然睡不好吗?看样子还是得请太医, 给姐姐换个养身的方子。”
“听说昭妃那里倒有个擅长养身的小宫女,还去给十一阿哥诊脉了呢,若是有用, 倒不如让姐姐要过来试试看,能不能睡得更好些。”
当然了,这种会养身的宫女,比太医还稀罕,毕竟有很多近身的事情,男女有别,太医是做不得的。
可想而知,昭妃绝不会给姐姐,到时两人之间怕是更剑拔弩张。
一旦姐姐过身……到时也好叫宫里宫外好好看看,姐姐让出了皇贵妃之位,到底给了个什么样的白眼狼。
往后她入了宫,想拉下昭妃为姐姐报仇,也就更理所应当了不是?
佟佳婉莹心里盘算着,并不非要进殿,只微笑着将花瓶递给杜仲,打算再不动声色撺掇几句。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已经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柳嬷嬷,还有御前的李德全,带着几个武嬷嬷进来了。
李德全冷着脸传旨:“万岁爷口谕,佟家二格格入宫侍疾期间,几番挑拨离间,造谣生事,搅扰皇贵妃清静,实不应该。”
“朕念佟家多年忠心为君,功劳颇深,今特封为县主,赐婚盛京礼部左司觉罗氏,望佟县主守礼自持,切不可再搬弄是非。”
佟佳婉莹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花瓶蓦地落地,四分五裂的声音响彻澹宁居。
但皇贵妃寝殿丝毫没有动静。
“不,不可能,一定是有人陷害我!我要找姐姐做主!”佟佳婉莹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被碎片飞溅划伤的手背,红着眼眶就要往里冲。
杜仲恭敬地拦住佟佳婉莹的动作。
“县主,皇贵妃说了,不叫人打扰。”
佟佳婉莹眼泪落了下来,哭得哀切,声音也尖厉起来。
“我是冤枉的!我个人荣辱无关紧要,可若是佟家女传出这样的名声去,往后族里的姐妹还怎么嫁人?”
“姐姐不管我,难道也不管整个佟家了吗?”
杜仲抬起头看李德全,李德全立刻挥挥手,“劳烦柳嬷嬷送县主出宫。”
柳嬷嬷是最恨宫中传言的。
她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也对九公主没意见,可有人动心眼子动到了主子身上,叫主子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柳嬷嬷恨不能剐了造谣的人。
这会子得知是佟家所为,柳嬷嬷直接冷着脸上前,堵了佟佳婉莹的嘴,叫武嬷嬷去帮她收拾东西。
“县主小心些,老奴扶着您出去。”
“这里是畅春园,切不可大声喧哗,若是冲撞了贵人,佟家的名声只怕会更差。”
佟佳婉莹奋力挣扎,却怎么都挣不脱柳嬷嬷看似简单的束缚。
她心机再深,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到底没忍住满脸的愤恨,用杀人的目光死死瞪杜仲。
一定是姐姐不愿意叫她入宫,背着她做了什么!
阿玛说姐姐没脑子真是一点错都没有,她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佟家女的身份?
早知如此,她这回一进宫,就该将药方子里的大补之物换成更深的年份,而不是为了名正言顺接过姐姐手里的资源,让姐姐苟延残喘至今!!
任是佟佳婉莹几乎要恨得心头滴血,到底要保持世家女的体面,一出澹宁居就不再挣扎了,只脸色难看被送上了轿子,往大宫门处去。
方荷在积芳亭内,收起从康熙私库里得到的望远镜,颇为高兴地凑到太后身边,跟个猫儿似的抱住太后的胳膊蹭。
“还得是您出马,您一个顶俩,可算是叫她出宫了。”
太后被逗得露出点子笑意,点点方荷的额头,“若不是皇贵妃给哀家送了信儿,哀家是真不想随了你这胆大包天的心思。”
“你可知如此一来,就把佟家给得罪深了,他们不会找皇贵妃的麻烦,但肯定更找你麻烦。”
“佟国纲还好说,可佟国维心眼子小,往后你要想晋位,或者等你生了小阿哥,日后要在前朝行走时,可要小心佟家给你使绊子。”
方荷撇撇嘴,“那总不能因噎废食,因为害怕佟家的权势,就放这么个心狠手辣的进宫来祸害人,走一步说一步呗,将来还指不定谁算计谁呢。”
她扶着太后起身,小声嘀咕:“我觉得您和皇上啊,都是被老祖宗约束得没了脾气。”
“好歹咱们才是皇家,说不客气点,任是佟家再厉害,也是给皇家打工的,没道理这东家还要看伙计脸色行事吧?那天下到底是姓什么啊!”
乌云珠和太后都不自禁瞪方荷,示意她不许拿老祖宗说事儿,倒是苏茉儿在一旁失笑。
她温和道:“奴婢倒是觉得,昭妃娘娘所言有理。主子也是叫先头那些年的焦头烂额给折腾怕了,心里也憋屈着呢。”
方荷一听苏茉儿帮她说话,立马来了精神,赶忙邀请太后和苏茉儿去云崖馆。
“啾啾如今正是最叫人欢喜的时候,任何时候看到她,都想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跟前,等再大些会说话会走会跳了,可就没这么可爱了!”
“请太后和苏嬷嬷移驾,过去瞧瞧如何?”
太后似笑非笑看方荷:“你真是为了叫哀家过去看孩子?”
方荷嘿嘿笑,冲两人笑得谄媚,“瞧您说的,那不然我还能叫您过去,瞧着皇上怎么收拾我吗?”
只要太后和苏茉儿舍不得孩子,她再抱着孩子去瑞景轩住几天,等康熙消了火再回云崖馆也行啊。
太后和苏茉儿都止不住笑得更厉害,倒确实对这个跟老祖宗有缘法的孩子感兴趣,便都跟着去了云崖馆。
方荷算着时辰呢,啾啾这会子刚醒来,吃完了奶还没睡下。
许是听到外头的动静,本来抱着一朵小布花在啃的团子,立刻转头到处看。
可惜她的视力范围暂时还没那么广,能听到声音,却看不见说话的人。
但也不见她着急,她依然抱着云霞色的小花啃,动不动还吸吮两下,没一会儿,口水就顺着粉嫩唇角落到了浅杏色的围脖上。
方荷先伺候着太后和苏茉儿净了手,换下有些汗湿的外裳,这才笑眯眯领两人过来。
再开口,方荷声音都不自觉夹了起来,“也不知啾啾随了谁,这性子哟,淡定得小猫猫一样,懒得出奇是不是呀?”
说着,她轻轻在啾啾脸上亲了下。
啾啾看见她了,瞬间咧开无齿的小嘴儿笑,啊啊地伸手,像是要把花给方荷,只可惜拿不住,滚到了一旁去。
昕珂赶忙收起来。
“这布做的花会不会沾染什么不洁的东西?”太后下意识问。
方荷笑着解释,“这些每过几个时辰就会换,都用开水煮过又暴晒过的。”
这里没有奶嘴,木头的方荷又怕硌到孩子。
再过一个多月,啾啾也要开始长牙了,才准备了这个,既能锻炼孩子的视力,也避免她长牙,牙根子痒。
太后了然点头,只要干净就好。
她将孩子抱进怀里,跟苏茉儿一坐一站,瞧着怀里比奶糕还白的小团子,面色越来越柔和。
看着啾啾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伸手想去够太后旗头上的花,苏茉儿眸底深处的悲色都消散不少。
她笑道:“奴婢瞧着,九公主的性子怕是随了皇上,皇上小时候就是如此,做什么都不急不躁,特别沉得住气。”
她没说,这样的孩子往往倔起来也特别叫人头疼,只怕宫里又要出个倔脾气的小公主咯。
方荷倒不介意啾啾随谁。
她永远都是她自己,她会用尽一切办法,叫啾啾活得开心就好。
她笑着调侃:“只要别像皇上一样嘴硬就行了,否则等啾啾会说话,我们娘俩怕是也得吵架。”
太后和苏茉儿:“……”
两人想了想,又忍不住笑。
还真有这个可能,光看方荷入宫以来,跟皇上两个人有多闹腾就知道了。
“像朕一样嘴硬,也总比跟你这个混账学着胆大包天来得好。”康熙似笑非笑地踏进门。
“你要是怕跟啾啾吵架,就叫啾啾搬到朕那里去住。”
这位爷又不叫人请安听墙角……方荷鼓了鼓小脸儿,到底心虚,乖巧地跟苏茉儿一起蹲身下去。
康熙一手一个扶起来,自己坐在太后身边。
瞧着啾啾目光随着他帽子上的翡翠移动,他脸上的笑真切了许多。
“皇额娘瞧,佛尔果春这眼神是不是格外灵动?等长大了,应该比她额娘有眼力价儿,起码朕来了,知道给朕上杯茶。”
方荷:“……”
翠微端着茶从门口进来,闻言紧抿唇角忍住笑意,递到了方荷手里。
方荷礼貌微笑,将茶水放在康熙面前。
太后见康熙表情不善,憋着笑跟苏茉儿对视一眼,抱着啾啾起身。
“哀家瞧孩子也该困了,正好叫奶嬷嬷哄着睡觉,哀家也累了,先回瑞景轩,你们两个说话。”
方荷立刻伸手,别啊!
康熙不动声色握住她挓挲开的白嫩小手,笑着起身恭送太后。
等太后出了云崖馆的大门,方荷赶紧抽出自己的手,撒丫子就往外跑。
“哎呀,我都忘了,啾啾白天一定要在摇篮里睡,只有晚上才肯睡床,我这就让人把她抱回来!”
康熙淡定地几步上前,跟门神一样站在门口,挡住方荷的去路。
门外翠微眼疾手快将门关上,叫两位主子在屋里,好好‘说话’。
方荷:“……”翠宝妞你给我等着!
康熙气定神闲瞧着偷偷挪动脚步后退的方荷,轻笑。
“闯金銮殿,嗯?”
方荷眼角余光看着博古架,猜测自己从窗户跳出去的概率有多大,闻言笑得愈发讨巧。
“臣妾只是怕皇上叫奸人蒙蔽,一时情急才不得不为之嘛。”
康熙慢条斯理上前,“这是你将朕撵走,独自在云崖馆反省的结果?”
方荷后退得更急,差点叫圆凳绊着,干巴巴解释。
“那什么,臣妾真的深刻反省了,知道自己不该嫉妒,这不是提议叫佟家女入宫……”
康熙步子大,殿内方荷能躲的地方也就那么点,很快就被康熙抓住,将她提起来往软榻矮几上一放。
他撑住桌子两侧,将方荷困住,捏她脸颊。
“先提出一个过分的要求,然后再换一个更好实现的条件,朕该庆幸你还挺懂事?”
方荷躲无可躲,干脆抱住康熙的腰,拿脑袋蹭他心窝子的位置。
“原来在皇上看来,这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竟是很过分的要求?”
“所以臣妾心里,也不该只有皇上咯?”
康熙面无表情以修长食指抵住方荷的脑门,“只有朕?啾啾呢?太后呢?你云崖馆的人呢?江南……”
“皇上这是混淆视听!”方荷理直气壮打断康熙的话,小手在他心口画圈。
“人的感情很复杂,有爱情,亲情,友情不一。”
“亲情和友情都能装得下很多人,可属于爱情的位置,就只能装得下一个人才对啊!”
她拉着康熙的手抚上自己心口,“不信您听听,这世道能住在臣妾心里的男人肯定只有您一个。”
目前反正是这样的,以后生了儿子再说。
毕竟是这辈子唯一的老板,她肯定会一直把康师傅放在心里,才好时刻问候爱新觉罗家的祖宗不是?
“巧言令色!”康熙轻哼,却不想再跟个妒妇一样,说那什么小元小方的事儿。
他将方荷从矮几上抱下来,叫她立在自己面前。
“你老实跟朕交代,你是怎么说服太子和明珠为你办事的?”
见康熙眸底多了几分认真和审视,方荷心知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这位爷不会容许后宫女子干政。
她乖乖站在康熙面前,竖起三根手指,“不止太子和明珠大人哦,还有太后也是臣妾说服的,否则太后娘娘才不会管前朝的事儿。”
“至于怎么说服,其实也很简单。”
她忍不住咧开小嘴,“虽然臣妾没法子接触到明珠大人,可太后却能接触到纳兰福晋,帮臣妾带几句话呀。”
“臣妾只跟纳兰福晋说,太后和太子都站在臣妾这一头,如果明珠大人非要拿我做筏子,等上了朝,太后和太子一定会问责明珠大人,连纳兰揆叙的差事都会受到影响。”
康熙了然,对内宅妇人来说,除了夫君最重要的还有孩子。
纳兰明珠夫妇都清楚,即便明珠起复,也是朝廷为了遏制索额图的势力不得不为之。
一旦索额图势弱,他必然容不下纳兰明珠在朝堂上兴风作浪。
明珠想安度晚年,且还要看他是不是能一直都不会行差踏错。
可纳兰揆叙没有犯错。
明珠清楚康熙对这方荷的爱重,这回机会抓不抓得住不重要,重要的是卖太后和太子都看好的昭妃一个人情,叫纳兰家保住下一辈的荣光。
想清楚后,康熙淡淡问:“然后呢?”
方荷眨眨眼,“然后臣妾请五阿哥帮忙给太子传了个信儿,说太后和明珠大人都站在臣妾这边,若索额图大人为难我,赫舍里氏也不能置身事外,定会惹一身骚。”
康熙若有所思,“与之相反的是,若太子看在太后和明珠的份儿上帮你,就能遏制明珠的起复,还能重挫佟家……”
说着,他面上露出些哭笑不得的微妙,“你不会跟太后说,太子和明珠都帮你,只缺一个能上殿自陈的机会,太后才会去九经三事殿吧?”
他这皇额娘他心里清楚,这么多年太后都不乐意多管闲事,更从来不沾染前朝之事。
若非偏心方荷,又得到了太子和明珠明确站队的消息,不会贸然闯九经三事殿。
方荷嘿嘿笑:“还有五阿哥和宜妃母子,我们站在正义的一方,只想为皇上排忧解难,太后自然肯帮忙啦!”
康熙:“……”空手套白狼这一套,叫这混账玩儿出花来了。
他将方荷拽进怀里,“还等着朕问?还有什么一并说了。”
太子是他亲自教养大的,即便容易被索额图撺掇,也不是傻子。
纳兰明珠更是个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可能会如此轻易被方荷忽悠住。
方荷抱住康熙的脖子,一溜烟的马屁送上,“果然还是万岁爷英明,臣妾就知道您肯定什么都知道!”
康熙往她腚上拍了下,“说重点!”
方荷捂着腚瞪他:“皇贵妃给臣妾送了消息,说佟家借补身的方子欲令她虚不受补,以命来逼皇上弥补佟家。”
“也是皇贵妃令宫女去瑞景轩与太后禀报,传言一事乃是佟家所为,是为叫佟家二格格入宫,诞育一个能与太子争锋的小阿哥。”
“太后和苏嬷嬷知道佟家心思,恼他们借老祖宗生事,也不愿后宫再多个搅屎棍,令储君之位动摇,请柳嬷嬷去了一趟纳兰府上。”
方荷轻轻叹了口气,“皇贵妃担忧佟二格格行事狠辣,连亲姐姐都能下狠手,怕四阿哥会深受其害。”
“皇贵妃不忍心佟家没落,叫臣妾保证往后不会主动与四阿哥和佟家为难,叫四阿哥拿着药渣子,跟五阿哥一起去找的太子。”
佟佳婉莹的县主之位,还有佟家女的入宫为嫔,就是她送还给皇贵妃的诚意。
康熙听得面色黑沉,此事他不信佟国维不知,凭佟家二格格做不到收买为皇贵妃诊脉的太医。
看样子上回他对佟国维的敲打还是不够。
压下心里的火气,康熙抓住方荷的手,叫她坐直。
“你总嫌朕什么都不跟你说,如今你也瞒着朕自作主张,是怕朕会护着佟家?”
“我是怕您为难,先斩后奏您好歹少腻烦几日不是?”看康熙脸色不大好看,方荷放软了声儿小声分辨。
康熙冷笑,“你以为朕现在就能少了腻烦?”
“你在金銮殿上闹得倒是痛快了,殊不知今日所为会留下多少隐患。”
“赫舍里氏、佟氏、纳兰氏岂是那么好相与的?今日你能利用、对付他们一次,往后他们就能以此事拿捏你,替他们办事。”
康熙说这个,倒不是为了秋后算账,他轻轻叹了口气,拍拍方荷的脑门。
“往后不许再自作主张,朕与你坦诚相待,不求你等同报之,起码别叫朕为你操不完的心,记住了吗?”
方荷乖乖应下,软下身子抱住他的腰,“其实臣妾没那么多心思,自入宫以来也从来没主动惹是生非过吧?”
“只要臣妾不失宠,不负责,不要脸,他们能拿臣妾怎么样?”
康熙:“……”他总觉得自己养了个女土匪。
“皇上有您的底线,我也有我的逆鳞。”方荷抬起头,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
“您是我一辈子的依靠,啾啾还有咱们以后的孩子,是你我血脉的延续,若谁动你们,即便是不择手段,死后要下地狱,我也要他们死!”
康熙不知道,是她太过认真的注视使然,还是她格外柔软的拥抱太暖,他心窝子不由自主地跳乱了几分。
他蓦地将方荷抱紧,顿了好一会儿,才将无声的叹息咽进薄唇内,掺杂着几乎是认命的无奈,轻轻覆上方荷紧抿的樱唇。
一个手段冷硬,一个心志坚定,可纠缠在一起的唇舌却都软到了人心底最深处。
舌尖的试探和越来越深刻的纠缠,甚至叫康熙生出一种错觉,再没有一个人能与他如此契合了。
其实不考虑前朝后宫那些牵扯,只守着她一个人倒也不错……
这样的想法他却一点都不想让方荷知道,不由得抚住方荷的脖颈儿,亲得更用力,用深重的呼吸声遮住心底的悸动。
这混账看见梯子就能上天,如果真叫她知道了自己这心思,只怕紫禁城就真的盛不下她了。
佟佳婉莹一路哭回了佟家,但等到了佟国维的书房后,她立刻擦掉了脸上的泪,在额娘担忧又纠结的目光中,冷静跪在佟国维面前。
“是女儿轻敌了,才会在御花园莽撞行事。”
“女儿本以为昭妃是个蠢材,加之不忍心对姐姐动手,倒给了昭妃私下里算计女儿的机会。”
迟疑了下,佟佳婉莹眼泪又无声地落下几串。
“姐姐怕是也知道药方子不对,对家里冷了心,瞒着佟嬷嬷将把柄主动送到了昭妃手上。”
佟国维一出畅春园,差不多就明白纳兰明珠为什么意有所指地提醒他了。
连纳兰明珠都知佟家出了个丝毫不为家族考虑的家贼,想必昭妃是提前把结果送到了明珠面前,才有了明珠在金銮殿上的改口。
越想,佟国维脸色越黑,气得捏碎了手里的茶盏。
“佟家没有那样的不孝女,若非为了她心心念念的四阿哥,为了保住佟家的荣光为四阿哥做底气,我又何必如此操心!”
“太医说她寿数也就这一两年了,她贪图这苟延残喘的一时三刻,却丝毫不信家里会护着四阿哥,何其短视!”
佟佳婉莹垂着眸子,遮住眸底的恨意,更冷静道:“姐姐自幼便被家里宠爱,又得姑姑喜欢,性子被养得自私些也不奇怪。”
“如此女儿反倒松了口气,毕竟是一母同胞,女儿实在对姐姐下不去狠手。”
一旁的赫舍里氏也跟着掉眼泪。
无论如何,皇贵妃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这阵子最煎熬的就是她。
她甚至有些怕婉莹太过冷血,若连姐姐都能牺牲,将来真碰到什么事儿,她这个额娘是不是也能牺牲?
如今听到婉莹的话,赫舍里氏狠狠松了口气。
佟国维也略有所感,听出佟佳婉莹话里的意思,脸色和缓了些。
“你还有何想法,但说无妨,阿玛也不想看你就此去盛京蹉跎。”
佟佳婉莹重重咬了下唇角的伤口,让自己更冷静些。
在回来的路上,她一边哭一边也没停止想应对之法。
她抬起头,轻声问:“阿玛能确定皇上的行踪吗?”
佟国维微微蹙眉,“窥探帝踪是重罪……实在不好控制风险。”
“那阿玛可否以姑姑的名义,向皇上赔罪呢?”佟佳婉莹立刻道。
“畅春园内的娘娘庙,不就是皇上为着姑姑所建吗?”
不窥探帝踪,主动让皇上跟阿玛走在一起不就好了?
佟国维隐隐听出来点意思,眸底闪过满意之色,问:“你想做什么?”
佟佳婉莹看向赫舍里氏,“女儿想请额娘带女儿入畅春园,跟姐姐辞别,提前回盛京待嫁。”
赫舍里氏大惊:“可离出孝期还有近一年呢,再加上六礼怎么也能拖几年工夫。”
“盛京老宅久无人居住,你早回去只能受苦!”
佟国维和佟佳婉莹对视一眼,多余的话不用说,父女两人就生出了默契。
谁说要回盛京受苦了?
既然正道走不通,那走走小路也未尝不可!
及至七月初,宫里总算出了热孝期,畅春园原本挂白的地方都撤下来,换上了比较素淡的颜色。
除了康熙要继续茹素外,其他人都可以用一些荤食了,尤其是正在长身体的公主和阿哥们。
后头九个月虽不能婚丧嫁娶,也不可听丝竹之声,但好歹可以出门走动了。
畅春园里,也比一开始进园子的时候热闹了些。
方荷带着啾啾出门在前湖边上遛弯回来,就见翠微一脸兴奋靠了过来。
“主子主子,听您的吩咐,奴婢一直叫人盯着大宫门处呢,如您所料,小佟国公夫人带着佟县主入宫了。”
方荷将已经睡着的啾啾交给奶嬷嬷,让昕珂和奶嬷嬷一起照看啾啾睡觉,带着翠微进了寝殿。
“快,把先前昕华给我做的宫装拿过来,人到哪儿了?咱们去看热闹。”
方荷早就觉得,以佟佳婉莹在御花园的表现,还有她这害人不用坏招的手段,只要还没成亲,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万红丛中一点绿,康师傅那就是大清唐僧肉,谁都恨不能想方设法啃一口,后世电视剧里的各种桥段演得不要太多哟!
自打怀了啾啾,她可是好久没吃过瓜了哇!
眼看着瓜摆到了面前,不吃一口,再客串一把闰土把佟二格格叉住,她做梦都得哭!
翠微也激动着呢,自打在方荷身边伺候以后,她可是好久没瞧过旁人的热闹了。
总看主子的热闹,也怪腻歪的不是?
她笑着上前帮方荷换外头洒扫上的紫褐色宫装。
“小佟国公夫人应是跟皇贵妃说悄悄话呢,佟二格格已经一脸落寞地被撵了出来,沿着前湖往北走呢。”
方荷自个儿抬头扣好口子,“往北?没往春晖堂那边去吗?”
翠微失笑把绣鞋给方荷拿过来,“春晖堂是什么地方,就算她想去也靠近不得。”
“不过先前守门的崔福全说,远远瞧见御驾往北去了,不在春晖堂。”
哟嚯,这是连皇上的行踪都弄到了,厉害啊!
方荷更加兴奋,带着翠微一溜烟出了云崖馆,沿着花草树木隐藏身影,往佟佳婉莹去的方向走。
去清远斋给惠妃请安回来的大阿哥胤褆,自小习武,耳力和眼力非寻常人能及,远远就瞧见,有两个小宫女狗狗祟祟,不知在做什么。
胤褆不可思议地轻呵,“在离汗阿玛这么近的地儿,还有人敢如此鬼祟?好大的胆子!”
他立刻就要叫人上前,把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宫人抓起来,送到慎刑司去,看看她们到底是为什么活腻歪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动,就被身边太监张昌扯住。
“爷,不对啊,奴才瞧着,那像是云崖馆的翠微姑姑,另一个身影也有些熟……”
做太监的最重要的就是眼力见儿,只是张昌不敢把是谁说出来。
胤褆呼吸一窒,屏气凝神放轻了脚步跟近了些,待得看清楚后,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还真是昭妃,她这是干什么呢?
胤褆心下实在好奇,不由得叫张昌跟着放轻脚步。
“走,跟上去看看。”
无独有偶,四阿哥胤禛得知额娘在见佟家的郭罗玛法,心下实在不喜,便打算去叫上胤祉,一起到无逸斋看书。
两人从丁香苑出来后,胤祉眼尖看见了胤褆的踪影,立刻拽住胤禛。
“好家伙,大哥贼眉鼠眼的干吗呢?”胤祉好奇心重,抓着胤禛欲跟上去。
胤禛不好奇,“咱们若追上去,与大哥有什么不同?这不合规矩!”
胤祉低声嘀咕:“咱这是替天行道好吗?”
“指不定大哥是要跟谁幽会,大嫂都快生了,大哥要是闹出什么丑闻来,大嫂得多伤心啊!”
胤禛:“……”平时也没见你跟大嫂说过几句话啊!
可他力气实在比不过胤祉,又怕叫人看见,只能噤声,被胤祉拖着跟在后头。
只有身手敏捷的胤褆,可能还不会引起宫人的注意。
可胤祉和胤禛毕竟不懂隐匿之法,很快就叫人发现了。
正在自己的寝殿嘉荫殿看折子的太子,很快就得到了眼线的禀报。
说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都偷偷摸摸往后湖方向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太子胤礽微微挑眉,“你可看清楚了?”
三个阿哥,在畅春园里做什么需要偷偷摸摸?
小太监低着头跪在太子面前,“回太子的话,奴才瞧得分明,大阿哥好似是追着两个宫女……不知为了何事,三阿哥和四阿哥应是好奇,后跟了上去。”
胤礽眉头挑得更高,大哥出息了啊,在孝期竟敢跟宫女私会?
呵呵……这要是抓老大个现成,叫胤褆名声扫地,往后即便纳兰明珠归朝,也于事无补了。
胤礽忍不住笑出声,洒然起身,愉快地吩咐人,给他换身低调的衣裳。
“如此,孤也实在好奇,何等绝色,连胤祉和胤禛都引了去,孤也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