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越来越热, 宫里没有遮挡,白日里直如蒸笼一般。
康熙怕啾啾并几个体弱的公主和小阿哥们受不住,很快就起驾至畅春园避暑。
皇贵妃这回没在宫里,占了最大的澹宁居, 贵妃被安置到德妃先前住过的万芳斋。
惠妃和荣妃也来了, 分别住在清远斋和丁香苑, 正好与宜妃的韵松轩和贵妃的万芳斋隔湖相对。
其他人去岁住的什么院子,这回也都熟门熟路搬了进去, 包括从昭嫔晋位为昭妃的方荷,依然住云崖馆。
这叫人止不住心下玩味,昭妃位分升了, 又是四妃之首,按理说惠妃的清远斋才该是昭妃居住之所啊。
因为皇贵妃始终病歪歪的,待得安置好了, 便有与皇贵妃交好的妃嫔过来探望。
端嫔就是其中一个, 她小心试探皇贵妃。
“听闻前些日子, 万岁爷怒气冲冲自延禧宫出来,就再也没去看过昭妃母女, 这怕不是发现转世传言是昭妃所为吧?”
其他几个小贵人们也都觉得有可能, 纷纷附和。
“除了昭妃,还有谁这么大胆啊?敢拿老祖宗说事儿, 这回怕是要彻底失宠了!不然也不能叫她还住云崖馆。”
“那可未必,就算失宠了,还有太后护着呢, 而且她还有救老祖宗的功劳,万岁爷心慈,又能拿她怎么样?”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看这些日子皇上去看过她们母女吗?太后若得知此事乃是昭妃所为,也未必还愿意护着她。”
……
跟端嫔一同过来的僖嫔没吭声,也不知是不是在方荷手里吃了太多次亏,僖嫔总觉得,方荷没那么容易失宠。
皇贵妃恹恹地歪在上首,听得微微蹙起眉来,不咸不淡地训斥几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如何做,岂容你们妄议,本宫不爱听这个,想说你们出了澹宁居的大门再说。”
佟家婉莹见妃嫔们面色不好看,笑眯眯替姐姐解释。
“各位娘娘们别多心,姐姐也是做额娘的人,自是相信昭妃不会拿孩子做筏子,怕真是九公主与老祖宗有缘,否则也不会那么巧就早产了不是?”
端嫔轻嗤了声,倒没再说什么叫皇贵妃不悦的话。
可在场的妃嫔们心里都有数,宫里有孩子的妃嫔,拿孩子做筏子争宠的还少吗?
那早产可未必就是巧合。
端嫔早打听到,方荷生产那日是喝了催产药的,指不定是为了赶这个缘分,不想哭灵,谁知道她羊水到底什么时候破的。
但说归说,这会子前朝还闹得厉害,也还没出热孝期,大家也就只敢痛快痛快嘴,旁的主意也不敢打。
待得妃嫔们离开,婉莹眸底露出一丝笑意,转身伺候着皇贵妃喝药。
“姐姐放宽心,阿玛说了,即便昭妃能成为皇贵妃,她这位分早晚也要还给我们佟家。”
“往后四阿哥依然是除了太子外最尊贵的阿哥,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皇贵妃面无表情喝掉碗里的药,被药汁的苦涩呛得止不住剧烈咳嗽,直咳得双颊泛出不祥的嫣红,才慢慢止住。
她淡淡看佟佳婉莹一眼,“你最好说到做到,就算我死了,若是你和阿玛食言,我也有法子叫你们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信你就尽管一试。”
佟佳婉莹脸上的笑僵了下。
她知姐姐入宫早,也得早逝的姨母喜爱,又在宫中多年,肯定留下了不少人手,为了四阿哥,却未必会全交出来。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戾气,轻柔跪在皇贵妃脚边,替她抚着背和缓不适。
“姐姐,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婉莹也许有百般算计,也有见不得人的手段,却都是为了佟家满门的荣光,我永远都不会对自家人动手。”
“说难听点,我很清楚将来我要靠什么在宫里立足,姐姐不信我的真心,总该信我不会自掘坟墓吧?”
皇贵妃垂眸淡淡睇佟佳婉莹好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转头吩咐佟嬷嬷。
“准备纸墨笔砚吧。”
她也该是时候上表,再次请求退位让贤了。
春晖堂这边,康熙翻看着那些大同小异的吵架折子,其中索额图的气焰最为嚣张。
甚至连索尼和孝诚皇后都被他拿来再三提及,看得康熙满肚子火。
这朝堂上吵了七八日,火候也差不多,该是时候叫纳兰明珠回来了。
康熙起身,吩咐梁九功去宫外传旨,“授明珠内大臣之职,赐南书房行走,明日朕要见他。”
由明珠这个请立昭妃为后的领头人出面,一力为方荷请封贵妃,比其他人都合适。
皇贵妃的位子他不打算动,表妹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了,待得方荷下次诞下阿哥,再封皇贵妃也来得及。
佟国维的算计,还有索额图的气焰,这些该如何处置,康熙心下都已有了盘算。
吩咐完,康熙也没压着自己看折子看出来的火,冷着脸带着李德全出了春晖堂,甚至没有坐皇辇。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澹宁居,正在写奏表的皇贵妃笔尖微微一顿,察觉出些许微妙。
“皇上是往云崖馆方向去的?”
佟嬷嬷点头,“奴婢叫人远远瞧着,梁总管往大宫门处去了,皇上带着人往后头走,说是看起来不大高兴。”
这都是客气的,盯梢的宫人远远瞧着皇上那架势都觉得腿软,猜测怕是兴师问罪去了。
婉莹蹙眉,“难不成是昭妃跟明珠牵扯上了,给了他什么保证,让他坚持立后一说,昭妃才这么坐得住?”
按理说,这外头闹得沸沸扬扬,一般妃嫔早就诚惶诚恐传出话来,表示自己担不起后位了。
如此皇贵妃自请降位,才更说得过去。
昭妃既然如此贪恋后位,皇贵妃之位必然也不会拒绝。
偏昭妃一直没什么动静,怕是还指望着封后呢。
若非如此,婉莹也不会提前暗中挑拨大家怀疑这传言是昭妃所为,想逼方荷赶紧表态。
皇贵妃不动声色看了眼婉莹,垂眸思忖片刻,再落笔时,心肠却是没再那么百转千回,复杂难言了,写得比先前还快。
即便如今色衰爱弛,但皇贵妃了解康熙。
他是个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的性子。
若真厌了谁只恨不能永不相见,就好比她的承乾宫和这澹宁居,除非她死,怕是再也迎不来皇上的身影。
明明怒急,却依然一再与昭妃纠缠……哪怕皇贵妃猜不出是为什么,却能肯定,那火气不是冲昭妃。
也许阿玛和婉莹的一番算计,终要成空。
皇贵妃垂眸,遮住眸底的万般思绪,她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阿玛和妹妹身上,她死之前,得提前做些准备才好。
……
她们说话的工夫,康熙步子迈得大,脚程也快,已经踏入了云崖馆的大门。
魏珠和春来都叫他这身上挟带的冷厉气势惊了下,赶忙跪地请安,也提醒屋里的主子皇上来了。
殿内方荷听到魏珠嗓音发抖,其实特别想出门瞧瞧,这位爷现在演技到底值几个奥斯卡了。
“啊啊……”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团子,发现在眼前晃动的大老虎没有了,不甘示弱地挥舞着小手哼唧。
方荷立刻就顾不上外头的奥斯卡选手,赶紧将昕珂绣好的五彩老虎放在啾啾面前晃悠。
“啊咦~”小团子乌溜溜的大眼睛随了方荷,水汪汪得格外灵活,立刻跟着鲜艳的布老虎转悠起来。
康熙一进殿,就见自家闺女双手捧着布老虎,张开无齿的小嘴儿啃。
闺女的额娘也不闲着,咧着小嘴跟老虎并排在小团子面前,在那肉嘟嘟的小脸上啃。
娘俩都在咦咦呜呜,一时倒分不清,到底哪个更幼稚些。
康熙尽量绷着脸,却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吩咐李德全。
“让所有人都离远一些,没朕的吩咐,不许靠近。”
翠微担忧地看了眼小主子,见主子头都不抬,知道内情的她这才放心些,拉着还脸色苍白的奶嬷嬷退了出去。
殿内一没了人,康熙面上的冷意就似冰雪消融,转瞬便温和下来。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在娘俩脸上都落下一个吻,调侃方荷。
“等朕的佛尔果春大一些,你可不能再这么亲她了,免得往后佛尔果春以为对谁都能如此,再叫宫里出个小土匪。”
方荷白他一眼,抱着孩子坐在软榻上,“您的佛尔果春,关我们啾啾什么事儿呀,您找佛尔果春说去好啦。”
她知道这名字是灵瑞的意思,比嘎鲁代的寓意还好,必定是康熙给啾啾起的大名。
可她这个当娘的都不知道,名字就定了,这合适吗?
康熙失笑,凑在方荷身边,捏捏她的脸颊。
“就你那起名字的水平,乳名叫你起就算了,朕可不敢叫你起大名。”
“我起名怎么就不好听了?”方荷不服气,小心将孩子塞进康熙怀里,握住他的手叫他好好托着孩子的脖颈儿。
孩子既然父母双全,她就不会太过小心翼翼,叫这位爷当甩手掌柜,总得叫他学会照顾孩子……在她和奶嬷嬷看着的情况下。
“有本事您当着啾啾的面,说她名字不好听!”
康熙怀里被塞了个软绵绵的小团子,稍僵了下,竟很熟练地调整了姿势,叫孩子更舒服地躺在自己怀里,又轻轻亲了亲依然跟老虎较劲的崽。
这孩子五官长得像方荷,唯独轮廓长得像他,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他和方荷的孩子。
康熙眸底愈发和软,“朕没说啾啾不好听,只是乳名自然只有朕和你能叫,其他人怎么配!”
太子小时候就是他照顾大的,他对抱孩子这事儿并不生疏。
可惜康熙很高看自家闺女,偏小团子一点面子也不给阿玛。
康熙亲她的时候,碰到了老虎,啾啾力气不够,老虎一下子就从她手里掉到了地上。
方荷对康熙的回答还算满意,起身伺候这爷俩玩耍。
在地上滚过的老虎不能继续啃,她将之扔到一旁的竹篓里,准备换个先前端午节时做的五毒蝎,继续叫崽玩。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啾啾发现面前鲜艳的东西没有了,只剩下明晃晃一团黄。
她愣了下,很淡定地‘啪’一下拍到康熙胸上,凑过去继续啃。
有一个颜色也行,她不嫌弃。
等方荷过来,就看康熙哭笑不得,将啾啾抱远也不是,不抱远也不是,胸前还有点可疑的湿痕。
方荷:“噗!哈哈哈……”
她在一旁笑弯了腰,看样子啾啾这是把阿玛当奶娘了。
康熙无奈,等方荷笑完,才叫方荷接过去,让李德全进殿伺候他换上便袍。
才不到两个月大的孩子,稍稍玩儿一会儿就困了,被方荷交给奶嬷嬷和春来照顾。
殿内再没了外人,康熙上前,像刚才抱孩子一样,将方荷困在怀里。
只这回再亲下去,就不再是和软了,反倒夹杂着格外叫人心悸的灼热。
方荷被亲得喘不过气来,不得不推他:“皇上唔……你倒是说啊,我起名字怎么不好听了!”
康熙由着她起身,侧靠在矮几上平缓心绪,闻言似笑非笑乜她一眼。
“磕南瓜子?我喜金银?接下来你还要起什么名字?好吃懒做?”
晋为妃位后,方荷身边可以有一个嬷嬷,四个大宫女,六个二等宫女,八个太监并八个粗使宫女。
按照各宫的规矩,一进延禧宫,宫人就都请主子给改名字。
粗使宫女是翠微给改的,新来的四个小太监有魏珠。
二等宫女是提前培养来接一等宫女班的,方荷总得表示一下重视。
翠微是延禧宫的掌事姑姑,方荷叫春来抵了嬷嬷的位子,昕字辈儿就成了一等宫女。
二等宫女则是福字辈,方荷绞尽脑汁也只根据福圆和福乐的名字,起了个福萍和福安的名字。
其他的实在想不出,干脆就取了吉利的意思,分别叫福娥、福惜、福谨和福音了。
方荷被怼得没话说,与啾啾如出一辙的大眼睛微微眯起,冲康熙微笑。
“皇上来云崖馆是来找臣妾问罪的,还是来考验臣妾起名字的本事的?”
康熙从一旁捏了颗葡萄剥好,塞进方荷的嘴里,笑意加深。
“朕这边搭好了台子,却迟迟没听到爱妃的动静,先前朕与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得如何了?”
他故意叫人以为自己和方荷吵架,是为了让人觉得他在猜忌方荷,引得佟家和索额图更放肆些,也更大胆地将方荷往上推。
如此康熙才好顺势将方荷的位分提上去,彻底敲打这些不老实的臣子们。
方荷明白这个道理,就该传出话去表示惶恐,明珠那老狐狸才会上钩,亲自上折子入场。
可他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方荷的动静,叫康熙不得不主动将明珠拽进朝堂这场争斗里来。
这混账应该是还没弄明白其中的机锋。
她叫人去盯着佟佳氏和钮祜禄氏的动作,赵昌也禀报过来了。
在康熙看来,方荷虽然聪慧,可对宫里的弯弯绕绕实在缺根筋,未必能想得明白其中的隐情。
他慢条斯理替方荷揩了下唇角,“你想不明白,朕自要来与你说清楚,只是爱妃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方荷抓住他的手,故意将葡萄籽吐到他掌心,故作为难地露出恼羞成怒模样。
“如今可是在孝期,臣妾能有什么诚意献给您?若是臣妾诚意不足,难不成您就不护着我和啾啾了?”
康熙又剥了颗葡萄,在方荷嘴边转了一圈,却突然塞进自己嘴里,掌着她后脖颈亲上去,一起品尝葡萄的甜。
暧昧又轻缓的声音,含混在这甜蜜的水泽声中。
“朕自是要护着你们,只是你如果想不出答案来,又不肯叫朕看见诚意,朕少不得就要自己来讨了。”
不待方荷继续怼人,他轻轻咬了下方荷的舌尖。
“当然,朕比某些混账耐性好,定会等到孝期过后,再慢、慢、讨。”
方荷被他那几乎明晃晃要吃人的目光盯得心跳加快。
有些事儿不能想,她也素了一年了啊!
她赶紧推开康熙,“那您得先回答臣妾一个问题。”
康熙瞧着她面上浮起的胭脂色,心情格外好,“你问。”
“后宫里一定要有佟家女吗?”方荷手撑在矮几上,歪着脑袋定定看着康熙。
“若是皇贵妃不在了,您也要再选个佟家女迎进后宫?”
康熙是什么人啊,只这两个问题,立刻就察觉出方荷已经发现了转世传言背后的真相。
他心下格外诧异,“谁告诉你的?”
方荷一脸无辜,“就不能是臣妾自己想明白的吗?”
康熙将信将疑。
其实佟家的手段并不算太高明,暗卫甚至没怎么仔细查,就发现了佟家的手笔。
可佟家高明的地方也在这儿。
佟国维什么坏事都没做,甚至可以称得上忠君为主,只以舅舅的身份,担忧皇上顾不上自己的宠妃,稍稍带出那么几句话替康熙分忧罢了。
主动送到纳兰明珠面前能重回朝堂的机会,这老狐狸又清楚,康熙不会因此问罪佟国维,自然接得很稳。
只要纳兰明珠承了这个情,后面也不必佟国维做什么。
明珠为了与索额图抗衡,自会助佟国维一把,叫佟家女得封高位,共同对抗索额图。
康熙精于朝堂平衡之道,早早弄明白了其中的机锋。
可先前方荷报复乌雅氏的时候,甚至连扫尾的重要性都想不明白,突然一下子就弄懂了佟家绕着弯儿的心思,不得不叫康熙惊讶。
如若这混账早有此心性,他先前也不会几番闭口不言,想替她遮风挡雨,拔苗助长,闹得不可开交。
看到方荷像竹篓里那只五彩老虎一样,瞪圆了眼一眨不眨看着他,康熙唇角微抽了下,识相地没说明白。
他沉吟片刻,握住方荷的小手,“其实佟家女是不是进宫并不重要,但朕要考虑几件事。”
“一则,这宫里其他阿哥都有母家的女子在宫里,也在朝堂,唯独胤禛和乌希哈、嘎鲁代没有,那他们就会低其他皇嗣一等,待得他们长大,无论是姻缘、前程都会受到影响。”
“二则,若佟家没有适龄秀女便也罢了,若有朕却无圣眷,舅舅他们的面子上也过不去,朕再要他们办什么差事,底下人最会看碟下菜,只怕会遇到阻拦。”
怕方荷不高兴,康熙犹豫了下,还是多解释了一句。
“佟家是朕的母家,他们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朕在朝堂的势力,他们永远会忠于皇家,为朕所驱使,助朕平衡朝堂,所以这个面子,朕不能不给。”
方荷了然点头,顺着康熙的力道起身,靠在他身边,一脸落寞。
“只要皇上对四阿哥和两位公主好不就行了?皇上就不能不让佟家女进宫吗?”
康熙失笑,“你不喜欢佟家二格格?”
“任何会进宫跟我抢……男人的女子我都不喜欢!”方荷想也不想道。
“此事虽事关前朝,但说白了他们图的,还是后宫的地位。”
“再说明白一点,他们指望着将太子拉下来,好叫佟家再出个皇帝,老祖宗的吩咐臣妾不敢忘。”
康熙沉默片刻,敲敲她脑门,只意味不明道:“什么都敢胡沁,朕若是对胤禛太过关切,只怕将来闹出来的麻烦会更大。”
他叹了口气,“而且若你想掌宫权,如今佟家二格格是最好的选择。”
方荷幽幽抬起头,翻身坐在康熙身上,抱住他的脖子。
“那我可以暂时不要宫权,我就是不想叫她进宫,如果您一定要她进宫,还不如叫我带着啾啾去黄辛庄给老祖宗守灵。”
康熙蓦地沉下脸来,去掰她的手,“胡闹!”
“我若就是想胡闹呢?”方荷用力抱住康熙的脖子不撒手,故意做出吃醋模样。
“反正我是不想宫里有人在我面前叫您表哥,与其眼睁睁看着,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她这醋吃的,叫康熙都没办法自欺欺人。
她这分明是担心,佟佳婉莹会成为下一个乌雅氏。
而且她话里话外对他的独占欲,叫康熙连高兴的念头都升不起来,只隐隐觉得心惊。
所以她先前说的想做唯一,不是吵架时故意刺他,是真这么想?
他脑仁儿又开始疼了,压着性子,耐心劝方荷。
“此事是佟国维所为,朕已经查过了,那佟家二格格自小恭顺安分,朕即便会给她体面,也不会叫她越过你去。”
顿了下,康熙语气稍稍加重,“无论如何,后宫都会进人,三十一年也会继续选秀,朕此次若答应了你,往后呢?”
方荷脸上笑意渐渐没了,爱搞三搞四的同事越来越多,这事儿不能多想,不然不用闭眼都觉得天黑。
她嘴撅得可以挂油瓶,直接推开康熙站起身来。
“皇上先前还说,只要我想要,只要您给得起,我早晚会等到,原来不包括只宠爱我一个啊?”
“既然您那么喜欢您那个善良的表妹,那您去找她,又何必来找我。”
“方荷!”康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你应当知道,如果朕只宠幸你一个,你会成为前朝后宫所有人的眼中钉,你也该为啾啾考虑考虑,不要任性。”
两人不欢而散,准确来说,是方荷推着康熙出了门。
“臣妾要哭一场,埋葬自己还没来得及发芽就夭折的情丝,好好反省反省,您请自便吧!”
康熙:“……”她这像是要反省的模样吗?
她这分明是要上天!
康熙再次冷着脸出了云崖馆,在春晖堂内还忍不住跟梁九功念叨。
“你说朕是不是太纵着她了?竟叫她生出这样匪夷所思的念头来,朕是为了谁?”
“朕难道还能放着满宫的妃嫔不顾,公主阿哥们的体面也不管,朝中大臣们的脸面不给,天天就在她身边护着她,旁的事儿不做了?”
梁九功:“……”那怪谁呢?
奴才倒是几次三番劝着您去其他娘娘们宫里走动,您倒是去啊!
这会子您倒觉得那祖宗骄纵了,他梁九功都替昭妃娘娘委屈,若不是您给了人家希望,人家何必闹这一出。
康熙冷眼睨他:“你心里嘀咕什么呢?舌头叫狗吃了?”
梁九功赔着小心躬身,“回万岁爷,奴才就是个没了根儿的阉人,这情情爱爱的,奴才哪儿懂啊。”
“不过以奴才之见,您先前去昭妃娘娘那儿次数多,也不曾留宿其他娘娘们宫中,不怪昭妃娘娘多思。”
“若想叫昭妃娘娘明白轻重,您不如就按着先前的打算,叫昭妃娘娘去太后宫中住一阵子,多去其他娘娘们宫中转上一转,昭妃娘娘自就懂了。”
康熙将棋谱重重扔在棋盘上。
“那她怕是乐不思蜀,不想回延禧宫了,皇额娘也要给朕脸子看,皇玛嬷泉下有知,也得埋怨朕不知道心疼人……”
这是折腾谁呢?
梁九功:“……那奴才也没法子了。”
反正您就是喜欢往那祖宗身边凑,活该受这一肚子气呗。
康熙越想越气,轻哼,“朕还就非叫佟家女入宫不可了!”
回回都是他把台阶搬到那混账眼皮子底下去,这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的事儿,他没错,横不能也是他服软吧!
左右热孝三个月不食荤腥,孝期一年不得婚丧嫁娶,更不得生子,他就不信木已成舟,那混账一年还想不明白。
得知康熙再次从昭妃那里气冲冲离开,佟佳婉莹觉得,这会子皇上怕是对昭妃不肯退一步的举动格外不满。
她立刻叫人传信给她阿玛,在朝堂上继续推方荷一把。
等到明珠和索额图一脉纷争最激烈的时候,皇贵妃亲自上表请求降位,也不差昭妃退一步了。
即便皇上因为九公主乃是老祖宗转世封昭妃为皇贵妃,昭妃失了圣心,想收拾个没有根基的绝户女还不容易?
很快,婉莹就得到了阿玛的回复,只说翌日早朝他会见机行事,叫佟嬷嬷提前准备好皇贵妃写好的奏表,在九经三事殿周围等着。
只要姐姐成了贵妃,往后这位子就是她的。
婉莹自觉大势已定,心情格外好,借替姐姐做香囊祛除药味儿的理由,带着承乾宫的宫人到花园里采花。
巧的是,方荷和宜妃也在花园里说话。
“我试探过皇上的意思了,佟家女必然要入宫,而且皇上打定了主意要叫佟家二格格入宫。”
宜妃不意外,“佟家大房的庶女,自然比不过佟国维的嫡女,但我觉得,哪怕是为了太子,她想做贵妃,还是难了点。”
四阿哥已经是半个嫡子了,再有个贵妃姨母和佟家做母家,皇上不可能让他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所以,最稳妥的办法,是从太子那里下手,只要太子去皇上面前哭上一场,任是佟家百般算计,她最多也就是个妃位,只要你成了皇贵妃,我与钮祜禄贵妃关系不错,遏制她不是问题。”
宜妃说完,轻轻叹了口气:“只有一点,从太子那里下手,一旦被皇上发现,皇上必然会不高兴。”
“这倒无妨,反正他已经很不高兴了。”方荷思忖着,随口应了一句。
宜妃:“……”皇上去云崖馆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是好奇心重,只是昨儿个皇上竟然派人,给她送了几本她特别喜欢的字帖,还有些双面绣的花样,拐弯抹角让她别串门。
皇上不会以为是她带坏了昭妃吧?
不待宜妃说什么,就听到樱桃提醒。
“主子,昭妃娘娘,佟家二格格来了。”
方荷瞬间定下主意,笃定道:“光太子一个人哭怕是不够,这场戏,佟家拉上了明珠和索额图,我们要打擂台,唱戏的比佟家少,那我们多没面子!”
宜妃心下微微一颤,看着含笑走近的佟佳婉莹,声音都有些不稳。
“昭妃……鑫果,你打算做什么?”
“自然是比翼双彪啊!”方荷起身,带着灿烂的笑意迎上佟佳婉莹。
“哟,这位就是皇贵妃的妹妹吧?我瞧着妹妹有些眼熟,似是见过一般,看到你好生亲切呢。”
还是那么熟悉的搅屎棍的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