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午膳时候, 方荷就吃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刺猬软糖,热乎乎的那种。
跟后世有果胶的软糖不一样,方荷跟耿舒宁去养老院的时候,见过跟糯米糍差不多的做法, 也同样很好吃。
她跟厨艺比较好的昕南说了以后, 做到第二遍, 就很接近方荷记忆中的糯米糍了。
只可惜刚做出来的太软,热的也好像少点滋味儿。
方荷心眼子一转, 又来了主意,趁翠微和魏珠在前头伺候康熙,她带着春来和昕珂、昕南几个, 跑到后殿的夹道里。
这里晒不着太阳,也没什么人过来,雪很干净, 将刺猬状的糯米糍放细纱布里裹好, 埋进雪里头冷却。
差不多等个一炷香, 就是冰软又香甜的口感。
“要不主子先进去?咱们在这儿等着。”刘喜小心翼翼问。
魏总管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叫主子在外头多待, 可他们素日里也不怎么近身伺候, 自认没那么大体面,根本不敢拦。
没看春来都没拦吗?
又也不敢什么都不做, 只好多劝几句。
方荷不想为难他们,也不想进屋闻炭火的味道,她记得好像闻多了二氧化碳的味道, 对孩子不好。
她冲春来道:“要不你把给我做的那副鹿皮手套拿出来,咱们堆个雪人好不好?”
雪人堆好,糯米糍也能吃了。
见春来蹙眉, 方荷手熟练地往肚子上放,“宝宝好像在我肚儿里拍巴掌呢,它肯定也想看雪人了。”
众人:“……”
宫里哪个主子怀了身孕,不是天天恨不能躺在床上养胎啊!
可是不是小主子想看……这还真说不好,毕竟谁生的孩子随谁。
看着主子已经隆起的腹部,都只能去抬火盆子的抬火盆子,拿手套的拿手套,恨不能将方荷捂得只剩两只眼在外头。
等戴好手套,方荷蹲都蹲不下。
看着快要给她跪了的刘喜和陈顺,方荷实在不好意思再折腾人,干脆站到火盆子一旁,做个指挥。
“你先堆个大点的雪球做肚子……”
“要刘喜俩脑袋那么大的雪球,做脑袋……”
“主子,那雪人的腿呢?”
方荷:“……”好问题,她也不记得自己见过。
“没关系,咱们就当腿被雪埋住了,再去库房里拿两块金子,给它做眼睛……毛子才是金眼?瞎说,财神也是,快去快去!”
“哈哈哈……张吉你拿炭块给它做嘴,多难看啊,我记得库房里不是还有块玛瑙吗?”
……
康熙正凝神静气地批折子,突然听到后殿传来隐隐约约的笑闹声,忍不住蹙起眉。
一旁伺候的梁九功立马察觉,赶紧出声:“奴才这就去叫他们噤声!”
康熙听出有方荷的动静,淡淡扫梁九功一眼,连他都没叫那混账闭过嘴,这狗奴才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他没说话,思忖片刻,放下朱笔,起身往外走。
梁九功赶忙拿上大氅在后头追,就算没听见是谁闹腾,这会子也知道是谁了。
翠微和魏珠也急得很,这后头不会是打起雪仗来了吧?
主子还记不记得自己怀着孩子呢?
春来和福乐两人加起来也没长够一张嘴!
这会子可倒好,把万岁爷也招过去了。
翠微和魏珠不敢在康熙面前放肆,尤其瞧着皇上的脸上没有表情,只能忍着焦躁跟在后头。
方荷正亲自动手拿玛瑙珠钗给雪人画嘴,背对着后殿。
听到众人突然跪地,她微微挑眉,心知是谁来了。
她动作顿了下,慢吞吞抚着肚子转身,也不抬头,只余光瞧着那抹明黄色的衣角,以更慢的速度往下蹲。
康熙冷眼瞧了下她身后不伦不类的雪人,定定看她一眼,发现这混账好歹是长了些肉,没跟先前一样消瘦,应该确实吃用得不错。
他心里说不出是气还是恼,没等她蹲下去,转身就走。
方荷松了口气,她躲到后殿角落里来玩儿,就是不想挺着大肚子应酬老板。
见他转身,她立刻站直身体,垂眸等这位爷离开,准备叫人拿上糯米糍,继续回殿内宅着去。
住在延禧宫就这点不好。
头所殿虽然小,宫门一关,谁也别想进来,除非要闹出大动静。
可在延禧宫,她甚至不算正儿八经的主人,前殿和后殿却只有一个回廊,谁想进来都能往里进。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寿康宫……
“哎哟!”方荷突然感觉肚子一疼,捂着肚子忍不住惊呼出声,呆立在当场。
虽然她一直拿宝宝当说辞,其实那都是她想象当中的动静。
实际崽儿虽然能动了,可在她肚子里的动静比嗝气还小,也只是偶尔才能感觉到。
这会儿她突然感觉肚子被狠狠踢了一脚,吓了一跳,叫她又惊又喜,忍不住低下头去看。
她也就没发现,众人都被她这惊呼声吓了一跳,翠微腿都软了。
已过了拐角不见人的康熙,蓦地又大跨步出现在方荷面前,顾不上心里的复杂情绪,小心翼翼打横将她抱起来,黑着脸冲梁九功喊——
“传御医!”
方荷是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他不跟她说话,那她能先开口吗?开玩笑!
这导致,直到被抱回殿内,方荷都没来得及告诉周围急得眼眶通红的众人,她只是胎动而已。
康熙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方荷以为他又要训人,偏过头去不看他。
看到方荷坐在软榻上,只撑着脑袋,紧抿着樱色唇瓣不看他,康熙面色更黑了些。
他一个字没说,转身出了后殿。
福乐赶忙过来要给方荷诊脉,方荷这才赶紧解释,“我没事儿,就是刚才孩子踹了我一脚,它还是头回这么激动,大概是……看见阿玛了,孝顺!”
她的崽还没出来就知道替额娘拳打老父亲了,这必然是大孝啊!
众人:“……”
别说康熙了,就是以梁九功对方荷的了解,都知道‘孝顺’这俩字绝对不是对万岁爷说的。
他偷偷觎站在廊庑上的主子爷一眼,见主子面上跟抹了层薄霜似的,心里偷笑。
但也不能耽搁伺候主子爷,他赶忙将拿在手里的大氅往康熙身上披。
“主子爷,外头冷,您要不进殿等着?”
康熙冷声道:“不必,去看看御医到哪儿了!”
里头方荷抚着肚子刚要开始夸奖她家崽,突然就缩着脖子噤了声,瞪大眼看向外头。
这位爷都出去了,怎么还在后殿没走啊?
刚才她说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自从知道宫里那些女人们的手段,甚至在康熙替她扫尾过后,方荷越来越了解这深宫的恐怖,再不敢跟以前一样冲动。
上回她连吵架都没嚷嚷呢。
这会子都弃妃预备役了,她也不打算再得罪这位爷,谁能想到他只穿着薄袄子在外头站着呢。
咋,前殿不够他美丽冻人的?
张御医很快就过来了,听了福乐的禀报后,又亲自给方荷诊过脉,确实只是正常胎动,赶忙去跟康熙禀报。
康熙淡淡吩咐梁九功:“跟里头那混账说,若不想被禁足在殿内,就别瞎折腾,若是没了肚儿里的挡箭牌,明儿个太皇太后就能摘了她的脑袋!”
梁九功:“……”就主子爷您这声音,里头那祖宗应该都听见了。
他小心翼翼进了殿,果不其然,方荷斜靠在软枕上,似笑非笑看着他。
梁九功实在不想再跟两个祖宗之间折腾了。
往常总觉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比起现在两人谁都不理谁,他宁愿这俩祖宗再打一架。
梁九功躬身赔着小心替主子解释,“万岁爷其实一直都记挂着嫔主儿呢,嫔主儿可千万别误会。”
“万岁爷封延禧宫,是怕有人搅扰您的清静,又怕外头人看碟下菜,所以哪怕政务繁忙,也要过来给您撑腰,只是怕您还生着气,才没到后头来。”
方荷似是好奇一般笑问:“这都是万岁爷跟梁谙达说的?”
梁九功:“……那倒不是,只是奴才伺候万岁爷时间久了,自然——”
“那就是梁谙达假传圣旨了?”方荷客客气气打断梁九功的苦口婆心,笑得依然很温柔。
“又或者,什么时候梁谙达成了万岁爷肚儿里的蛔虫,往后皇上想说什么,只需要您来开口就是了?”
梁九功吓得赶忙摆手,“嫔主儿折煞奴才了,奴才哪儿敢啊!”
方荷面上的笑淡了些:“那梁谙达就请回吧,我听见皇上的话了,自会谨守本分,不敢劳万岁爷挂记。”
康熙又不是没长嘴,现在闹掰了,倒来她面前搞什么深情沉默戏码了?
不好意思,她这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心软。
什么苦衷,什么心疼,她统统都只当没有,问就是对方不长嘴,解释权自然归她。
腊月里总叫人觉得日子过得特别快,方荷才感觉崽儿开始活泼起来,每天跟她打招呼,一眨眼功夫就到了除夕。
虽然被禁足不能出去,可方荷还是兴致特别高昂地叫人取了银子出来,一大早就叫人去膳房提前买些皇庄子上养的菜和肉。
只需要叫膳房送个熬好的鱼羊鲜汤锅上来,其他的所有东西都可以拿生的。
提前在方荷闻不到味儿的地方处理好了,端进殿内,正好太监们带着粗使们轮流值守凑一桌,方荷带着翠微她们凑一桌,一起热热闹闹过年。
这可比在宫宴上吃那些样子好看的蒸菜舒坦多了。
等到了掌灯时分,方荷还特地叫人买了两壶青梅酒来,除了福乐和春来,其他人都可以轮流一个人来上两杯。
方荷很馋,但她也知道轻重,在金银花露里掺了一丢丢的青梅酒,沾了点酒味儿,当饮料喝着过过瘾。
一顿锅子吃下来,直把方荷吃得小脸红扑扑的,完全没有醉意。
若是不看肚子,竟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美得更惊心动魄些。
昕珂喝了杯酒,捧着腮看自家主子看红了脸,她嘿嘿笑着跟昕梓感叹。
“咱家主子可真好看,回头小阿哥长大了,指不定是所有阿哥里最好看的!”
昕南赶忙捂昕珂的嘴,“满嘴胡沁,主子哪儿是咱们能妄议的,叫外人听见,你这舌头就别想要了。”
方荷只乐呵呵盯着两个人笑闹。
昕珂哈着气直往昕南胳肢窝底下挠,“今儿个除夕宫宴,所有人都在乾清宫呢,咱们这儿怎么可能会来外人!”
翠微和魏珠没多提醒,也是因为这个。
可叫人始料未及的是,昕珂的话音一落,就听到崔福全喘着粗气,格外震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主子主子!奴才瞧着,好像是圣驾过来了!”
满屋子喝酒没喝酒的都赶忙站起身来,赶忙收拾桌上的狼藉,被唬得心惊肉跳。
连方荷都有些不可置信,什么叫好像?
除夕宫宴基本上都要过了子时才结束,今天为了守夜大家吃饭晚,这会子也亥时(21点)了。
大伙儿都在心里想,皇上就算疯了,也不可能这时候过来啊!
殿内很快被收拾好,到底是除夕,方荷也不能再避而不见。
不管换不换老板,太后和康熙总还是一家子,低头不见抬头见。
为了孩子,她不可能真跟康熙闹僵,表面上的恭顺和气早晚都得表示。
她叫人去前头问问,要不要给康熙请个安。
魏珠到御前才发现,主子爷是没疯,他只是喝多了。
刚靠近主殿,魏珠就闻到了浓浓的酒气。
李德全在门口急得恨不能跳脚。
太皇太后身子虚弱,撑不住守夜,早早就和太后回慈宁宫和寿康宫歇着了。
都没过半个时辰,万岁爷就跟大臣们频频喝酒,把自己灌多了。
而后皇上借着更衣的理由出来,直接叫人备了皇辇,非要到延禧宫来。
谁都拦不住。
乾清宫那么多人,这消息根本瞒不住,回头等主子爷醒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跟老祖宗解释呢。
看见魏珠过来,李德全赶忙抓住魏珠的手,跟见到亲爹似的。
“好哥哥,嫔主儿歇了吗?若是没歇,请嫔主儿过来劝劝万岁爷,快些回乾清宫吧!”
“若是耽搁了守夜,把娘娘和宗亲们都撇在那儿,回头可就不好解释了啊!”
魏珠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轻重,这不是心疼阿姐的时候。
好在除了冷,地上也没雪,他赶忙往后头跑。
方荷面无表情呵呵了两声,起身穿上厚重的衣裳,冷着脸往前头去。
梁九功也在外头候着,见方荷过来,稍稍松了口气,赶忙将方荷往里头让。
“万岁爷在里头等着嫔主儿,您请进。”
方荷以帕子遮住鼻尖,淡淡问:“万岁爷喝了多少?”
这狗东西不会发酒疯吧?
要是他再给她来个过肩摔怎么办?
大过年的,她实在是不想找这刺激。
梁九功小声解释,“恭亲王和裕亲王并太子和几位阿哥都敬了万岁爷酒,索中堂和谈回来,借着和谈成功的由头,也带着群臣给万岁爷敬酒来着,万岁爷都没拒……”
意思就是,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是没少喝。
方荷表情更臭了,借酒装疯,逼着她顺着台阶服软是吧?
她当着春来的面,转身吩咐:“一会儿你站在我身边护着我,若万岁爷实在是喝太多,拦着些,回头有任何罪责,我担着!”
梁九功:“……”要不您再大点儿声?乾清宫还没听见呢。
方荷才不管梁九功怎么想,气冲冲进了主殿,看到坐在软榻上装深沉的康熙,臭着脸福了福身。
“嫔妾请万岁爷圣安,万岁爷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康熙从方荷一进门开始,深沉又仿佛氤氲着雾霭的丹凤眸,就一直紧紧盯在方荷身上。
听到她说话,康熙言简意赅,低沉回答:“朕来找梁九功。”
方荷:“……”
她转身看了眼门口,又看了眼康熙,又看了眼门口……这是喝傻了?
她耐着性子哄,“梁九功就在外头呢,您找着人,快些回乾清宫吧?好些人等着皇上呢。”
康熙纹丝不动:“朕来陪梁九功过年,朕不想叫她一个人过除夕。”
门外伺候着的人都有些恍惚,下意识看向梁九功……梁总管竟然如此得盛宠吗?
梁九功脸儿都青了,明天他就改名字,他叫梁黑锅行不行?
方荷也倒抽了口凉气,好家伙,她就知道这位爷跟梁九功有一腿!
这是……把延禧宫当做秘密约会基地了??
怪不得他来了延禧宫就只在主殿,全说通了!
虽然但是,她觉得自己在这里可能有些多余,也没有跟康熙计较的心情了,反正今晚听到的又不是她一个。
回头就算老祖宗问起来,她这人实在,最多就是替这两位有情人背个锅,老祖宗想揍的肯定不是她。
她抚着肚子干笑两声,“那……你们好好过年,慢慢过,不急。”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康熙沉声吩咐,站起身大跨步走到方荷面前,看她的眼神愈发深邃。
哪怕他只是静静站着,周围的空气也瞬间紧绷起来,叫人总有种如临深渊的紧张感。
在他低头之前,方荷赶紧后退一步,让开门口的位置,免得自己太亮了,叫这位爷动手拨开她。
康熙看到方荷后退的动作,丹凤眸微眯,眸底掠过一丝自嘲。
“你不用出去,朕出去。”
方荷隐约感觉有些奇怪,轻声道:“嫔妾恭送皇上。”
康熙脚步顿在门口,转过头,在黑暗和灯火之间,叫人看不清表情。
他声音略有些喑哑,却字字清晰,“等用完年夜饭朕就走,就算是为了皇额娘和皇嗣,朕也不能冷落你。”
“去,叫人传两桌席面过来。”
梁九功见主子爷这是要在廊庑上用膳,都快哭出来了。
他偷偷进殿内,给方荷噗通跪了,小声央求。
“嫔主儿,若是送膳的过来瞧见万岁爷在外头用膳,回头可就真没法儿跟老祖宗交代了啊!”
“万岁爷要见的不是奴才,您忘了,二十三年万岁爷喝多,就是您伺候的,还把您当成了奴才……”
方荷:“……”哦,好像有这么回事,她给忘了。
再回想刚才康熙那僵硬的面色和说过的话,她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论嘴硬,她是服这位爷的。
要说他今晚不是故意喝多,她把正版梁九功的脑袋剁下来给康熙当凳子坐!
方荷深吸了口气,不愿意在这大年下的叫人不痛快,更不想惹祸上身,扶着春来走到门口,掀开了棉帘子,放柔了声音。
“皇上进来说话可好?”
康熙背对着方荷,抬头看着天际那轮弯月没吭声。
方荷心里冷笑,捂着嘴故意打了个喷嚏,冲春来嚷嚷——
“别拉着我,不就是风寒嘛,喝几碗药汤子就是了,总不能叫万岁爷……”
康熙冷着脸转过头来,低斥,“你进去!”
方荷不肯,“那您先进来,叫人看见了算怎么回事?”
康熙迟疑了下,还是没挪窝,他只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解释。
“你靠近朕,会恶心,朕不是来给你添堵的。”
里里外外瞬间跪了一地的宫人和太监,大家都恨不能把耳朵剁下来给两个祖宗助兴,免得等皇上酒醒了算账。
方荷愣了下,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吗?
她捧着肚子凉凉道:“您要是再不进来,我不止会吐,还得掉脑袋,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说完,她转身就进去了。
反正揣着尚方宝剑呢,谁善解人意也轮不着她。
等她进门坐下后,康熙跟在后头进来,依然不说话,只是坐在餐桌前,安静看着坐在软榻上的方荷,眼睛眨都不眨。
翠微直偷偷跟主子挤眉弄眼,要说她最佩服主子什么,也就是这点了。
谁见过这种把万岁爷往死里得罪,甚至还不肯服软,都仍然能牵着皇上鼻子走的主儿啊!
偏偏主子心硬如铁,不但没露出任何动容神色,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叫人去把后殿她坐着更舒服的软垫拿过来,一点要跟皇上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康熙在宫宴上喝了不少酒,确实没怎么吃东西。
进了两桌席面来延禧宫,外头那桌自然是以皇上的名义,赏给了延禧宫的宫人。
里头方荷走动了一番,陪着康熙用膳,也不好不动筷子,只好跟着捡了几筷子菜吃。
因为宫宴,这些菜都是提前做好的,不管哪里要席面,都是上锅蒸了端过来,只求一个吉利好看,一点也不好吃。
倒是难为康熙吃得香甜,方荷干脆叫人将提前做好的龙须糕端过来一碟子,让给康熙两个,自己拈着一块慢慢吃。
等用完膳,也快子时了,方荷打着哈欠起身,给康熙福礼,语气很平和。
“祝皇上新年吉祥,福寿绵长,岁岁安康,顺心如意,嫔妾困了,先回去休息,就不送您了。”
梁九功也在一旁小声劝,“乾清宫里还有宗亲们等着万岁爷呢,万岁爷该回去了,否则叫老祖宗知道,定会担忧的。”
康熙沉默起身,陪着方荷走到门口,看着她消失在廊庑一头,才转身往门外走,自始至终,他脚步都未曾踉跄。
回到殿内,福乐立刻伺候着方荷泡脚松缓。
今儿个方荷坐的时间格外久一些,吃喝也不少,福乐怕主子明天起来会水肿。
翠微在一旁守着,有些不忍地开口:“主子,奴婢瞧着,万岁爷应该是消气儿了,跟您示好呢。”
“这么重要的日子,皇上扔下满宫的娘娘和宗亲们,只怕您一个人孤单……奴婢还从未瞧过万岁爷对谁如此上心呢。”
“主子藐视皇威,皇上给主子担着,没叫主子有一点麻烦。”
“主子不愿服软,皇上一直在前殿守着,只是怕主子恶心……说句不好听的,这天底下的男人大概都是一丘之貉,就算是在外头嫁人,想碰上这样的夫君也纯属痴心妄想。”
“您就一点都不感动吗?”
方荷失笑,撑着脑袋懒洋洋道:“感动啊,我不是陪万岁爷用膳了吗?”
确实感动,但是不多。
不管他做多少,都改变不了他的自以为是和固执自大。
也许他确实是为了保护她,才会什么都不说,只会叫她先委屈委屈,再等等,一个人默默付出。
可这种保护,更像是对女子的蔑视。
他这种纵容,也确实让她在宫里的日子没那么难熬,叫她对未来会更有信心,就冲这一点,她也愿意往后更恭敬些。
她反省过自己先前的冲动,知道她给康熙添了很多麻烦,知道自己不够成熟……
但一切的前提是,她本来有机会一辈子做个快乐的孩子,不用给他添任何麻烦的。
方荷拍拍翠微的胳膊:“你记住一句话,女人要是太擅长脑补和自我感动,离被人卖掉还要替人数银子也就不远了。”
见翠微还要说什么,方荷困得厉害,实在不想跟她说多,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扔下一句话去睡了。
“皇上最擅权衡利弊,他待我再好,也不过是为了皇嗣,没看德妃娘娘有三个孩子,都已经到这步田地了,还是尊贵的妃主儿吗?”
翠微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觉得还是主子更清醒。
她都忘了,虽然德妃昏迷不醒只是熬日子,但人还在永和宫关着,依然是妃位呢。
在她拍着脑门儿叫自己更清醒些的时候,屋檐上略过轻微的响动,很快消失,被翠微拍自己的巴掌声给压了下去。
翌日。
康熙醒过来,就看到放在床边方凳上的纸条,打开看了眼,若有所思沉默了会儿,将纸条放在烛台上烧掉。
洗漱过,去打拳之前,康熙淡淡吩咐梁九功:“叫人把朕昨夜去延禧宫的事儿,传到皇玛嬷耳朵里去。”
梁九功愣了下,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主子爷是欠揍了?
慈宁宫这边,孝庄因为身子不适,并未叫太多人进殿请安。
除了与太后一起,跟几个北蒙嫁过来的福晋多说了几句,就只叫人在天井里磕了头就叫散了。
御前的消息送过来的时候,孝庄和太后刚用完早膳。
“皇帝昨晚去延禧宫待了一个时辰?子时才回到乾清宫?”太后特别震惊,下意识追问。
“可是昭嫔的身子有什么不妥?”
于全贵躬身道:“御医的脉案没说有什么不妥,听说……万岁爷是去陪昭嫔娘娘用除夕晚膳的,叫了两桌子席面去延禧宫,还赏了延禧宫的奴才。”
太后立刻放心不少,但见姑姑面色不好看,赶忙正了正脸色。
“皇帝这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如此任性,惊着昭嫔的胎可如何是好,他是不是喝多了?”
于全贵脑袋压得更低,“是,主子和太后娘娘离开后,没过半个时辰,万岁爷就喝多了。”
太后松了口气,“我就说——”
‘啪’的一声,孝庄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太后心下一紧,赶忙道:“姑姑,这也怪不得昭嫔……”
“行了!我没说怪她,你们一个个倒是当眼珠子似的疼着,也没人心疼心疼哀家!”孝庄没好气地打断太后的话。
她用蒙语,开口就是一连串地骂,“那混账是生怕气不死哀家,行事是越来越没有规矩!”
“御前的消息这么快就能传到慈宁宫来,你就不想想为什么?”
太后愣了下,“姑姑的意思,是皇帝……”
不能吧,玄烨也不是这么贱嗖嗖的性子啊。
本来孝庄还有些没精神头,这会子都叫康熙给气精神了。
她哼笑着起身,往软榻上坐了,“打量着哀家不知道他那脾气,刻薄话儿他比任何人都会说,就是不会好好说话。”
“不放在心上的时候,瞧着还人模人样的,但凡他把什么放在心上,就恨不能跟老天爷并肩,空长了张嘴!”
孝庄对小时候的康熙要求严,一直教导他要做个好皇帝。
这孩子倒把江山社稷真切放在心上了,叫他读书二十遍,他非要读两百遍,还瞒着不许人告诉她。
后来硬是累吐了血,闹得大臣们人心惶惶,孝庄急匆匆赶过去,严加拷问,这才知道。
好一阵子,大家都怕宫里的少年天子活不长。
还有他小时候养波斯猫,怕人说他玩物丧志,又怕她把猫弄走,藏在龙床底下,闹得乾清宫臭不可闻。
孝庄气急了眼,打他手板子,这混账还嘴硬说是汗臭,还是曹寅扛不住打说了实话,才没闹出更大的笑话。
被她训斥过后,他一个人躲在御花园里生气,闹得满宫都差点以为皇上被刺客掳走了。
……
等他年纪大些,到底做皇帝更得心应手,这样的事儿倒是不再见了,偏又碰上个比猫还能折腾的祖宗。
这回又收不了场,那混账故意闹出动静,是等着她替他擦屁股呢!
孝庄气得直笑。
“皇帝是想叫您劝劝方荷?”太后憋着笑问。
孝庄轻哼,“他不是想叫哀家劝,是想叫你劝,嘎鲁代和乌希哈不是送你那里去了吗?”
“我琢磨着,要是两个人还较劲,症结应该在乌雅氏身上。”
太后恍然大悟,“过年人来人往的,我倒把这桩官司给忘了,怪我怪我,没提前跟那丫头说一声。”
“我去一趟延禧宫,那丫头大着肚子,就别叫她跑了,总不能叫他们一直这么闹下去。”
等太后离开,孝庄收了脸上的笑,蹙眉问苏茉儿。
“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叫那丫头留下?”
她实在不知,叫康熙身边留下个如此上心的人,是好还是坏,大清不能再出个海兰珠和董鄂氏。
可方荷已经怀了身子,这会子后悔也晚了,孝庄又起了拟遗旨的心思。
恰在这时,外头于全贵突然急匆匆进殿。
“主子,突然有个小宫女拿着永和宫的腰牌,说遵德妃娘娘吩咐,有事关江山社稷的辛密要跟主子禀报。”